21 星期日早晨,我被窗外的阳光叫醒。 那是一束从玻璃中穿越而过的温暖,照在脸上时,闭着的眼中是一片铺天盖地 的血红。 我不知道怎样打发这无所事事的一天,起床后,干脆就在行人稀少的街上逛来 逛去,顺便盯住两个穿着半透明睡衣出来买早点的女人,领略了一下她们内裤的颜 色。 我在天津读书的时候,曾和同学看过一次规模宏大的时装内衣表演。 那些看起来很圣洁的少女们,遮着3% 的隐私露着97% 的肌肤,在台上走来走去, 漂亮的脸蛋在灯光照耀下,闪着让我极为舒服的微笑。 回去以后我和他们打赌,说T型台上的内衣绝没有生活中的内衣性感。 同学们不同意我的观点,我就耐心地和他们打了一个比方。 我说如果有一位女同学在运动场上很自然地脱下长裤,露出里面的短裤准备比 赛,这没什么稀奇,男生肯定不会也用不着偷看。如果她在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脱 裤子,你们谁敢说不会偷看?这就是环境变了感觉也随之改变的西门环境性感论! 同学们大笑之后皆点头称是,我谦逊地说其实这也不是我的最新发现,咱祖宗 “月下观男子,灯下看美人”的说法,才是最早的环境性感论的专利拥有者。 我在闲逛中等第五个穿睡衣的女人出现。 我猜想她的内裤肯定是非常热烈的红色。 我跟自己打赌,如果猜测准确,就去跟她买同样的早点。 第五个穿睡衣的女人没有出现。 我感到了胃和大肠的惩罚。 最后,我在临江商务楼右侧三块巨幅广告牌的对面坐下来,看几位年轻人从三 轮车上卸颜色、油漆和刷子等一些绘画工具。 那是三幅将要完成的广告画,每幅画中分别有一个分不清清纯还是风骚的女人。 一位拿着手机。 一位扶着轮胎。 一位露着玉腿。 因为最后这幅还没写出文字,所以判断不出她露得这条腿为了什么商品。 广告画得不错,看得出这些人都是科班出身。 我自小就喜欢美术,上小学时就把霍元甲和赵倩男画得满墙都是。 我因为喜欢美术曾挨过父亲一顿暴打,但是到高中毕业也没有停止过素描、速 写和色彩的练习。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们市群艺馆那个秃顶画家的纠缠,他说我天 生对色彩的感觉就极为敏锐,尽管我经常把一组漂亮的静物画成一堆垃圾。 当然,对我帮助最大的还有他女儿小绒。 小绒和我同龄但不同校,我们每个星期日在群艺馆三楼那间大房子里见面。 小绒刚见我的时候我就发觉她的眼神不对,后来轮着做头像模特的时候,她更 是肆无忌惮地看我。 我时常在她异样而大胆的注视之下无地自容。 因为我的水平在辅导班里最差,所以对她和任何一个画得比我好的人,都不理 睬并怀有敌意。 第一次心甘情愿让小绒和我接近,是她父亲去江西写生的时候,因为她画得最 好,暂时由她替父亲上课。 那时,每画完一个素描头像,她都走到我的画板前替我修改画稿。 而每到那个时候我就格外紧张。 因为我的鼻孔里飘满了从她领口里窜出来的那种火辣辣的温暖气息,我一旦闻 到那种味道就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为了掩饰我的尴尬,我在她到我身边时就闭住气息,艰难地运用龟息大法,直 到实在憋不住了才舒一口长气。 这样次数多了,自然引起她的注意。 她问:“你怎么了,总是叹气?” 我说:“有点胸闷。” 她说:“是不是发烧了。” 小绒用她发烫的手抚住我冰凉的额头,感觉了一会儿说:“有点烫。” 我听了心里笑得直发痒。 小绒在她父亲回来之前和我有一次长谈。 她问我想不想考美院? 我说当然想,不想谁学这个。 她说你要真想考就跟我学吧! 我说我不是跟你父亲学吗? 她说你想想看,你画画起步那么晚,我爸不可能手把手教你。你跟我学就不同 了,我随时都可以教你,帮你改画,还给你当模特,这样你才有可能在高中毕业以 前画得象个样,不然根本考不上。 我想了想真是那么回事,就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我每个星期至少有三、四天的夜里和她在一起。 她不厌其烦地帮我修改画稿,还在那盏60W灯泡的照射下做我的头像模特,我的 水平不想提高都不行。 有一天,小绒在那盏灯泡前轻声对我说:“西门,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你吗?” 我说:“不知道。” 小绒说:“我喜欢。” 我不知道她说的喜欢是指帮我画画还是喜欢我这个人,我的脸没有控制好, “通”地一下红了。 她见我神情有些异样,很有些幸福地说:“等你画好了,我们考同一个学校怎 么样?” 我点头。 她说:“一个系,一个班?” 我点头。 她又说:“毕业了我们也分到一块,什么时候我们也在一块,好吗?” 我点头。 画完的时候,小绒拉灭那盏60W的灯泡,在黑暗中摸索着向我走来。 她勇敢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又拉着我的手说:“今天你答应我的话这辈子都 别忘,好吗?” 我点头。 黑暗中她没有感觉到我的反应,着急地说:“你要同意就使劲攥攥我的手。” 我的手在她的手上用了用力,她本想亲我嘴的嘴一下子贴在我的耳垂上,并在 上面留了一排不太疼的齿痕。 高考的时候我如愿以偿,而小绒因为文化课差7分没考上。 去美院报到的前几天,我多次去她家找她,她闭门不见。 后来她往我家打电话说:“西门,你把那天我们说的话全忘了吧!” 我心里一阵悲壮,颤抖着说:“我怕我忘不了!” 小绒一下子哭出声来:“忘不了也得忘!”说完就摞了电话。 其实,我父亲根本不愿意让我当一名画家。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去河北画院画画而改行的原因。 我的父亲是一位在省内颇有名气的书法家,他那宽厚、中庸的性格在艺术家们 中间简直是凤毛麟角。 正因为他骨子里厌恶着艺术,所以他的书法有着极为另类和冷峻的风格。 我的母亲在和他的一次争吵中,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去河北画院,他不紧不慢地 看着我说,搞艺术的人是一种最没有意思的动物,成不了名自暴自弃,成名之后又 目中无人。我宁肯让你做一名实实在在的教师,也不愿意让你象一株长在水面的浮 萍。 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够支配自己的命运,但是,我在心里对父亲说,不 管是画家还是教师,其实我就是一个象浮萍一样无根无基、浮来飘去的那种人。 浮萍没有什么不好,来去自由无牵无挂。 浮来飘去是它的生存方式,而不是它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