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我在何铭的工厂里平静地度过了近二十天。 这些天里,我完成了两幅长28米高6米的《幽谷清音》和《听涛图》。 何铭原来也画画儿,他坐在轮椅上画画儿的时候琢磨了一个办法,就是把瓷砖 平铺在架子上,从上到下画,每次根据胳膊的长度画四排,不过这样增加了难度, 必须每一处要一次完成。 我在画画的时候,何苗闷声不响地把我推来推去。 为了提高她的兴趣,我经常让她替我调颜色,然后,每画一处都慢声细语地跟 她讲一些绘画的技巧。 何苗的眼神仍旧是一潭死水。 从见到她开始,她没有开口讲过一句话。 我一直惦记着zhijia。 惦记着我的信箱里可能静静等候了一个多月的E-mail。 我想抽空去一次县城,去那个“小雨点”网吧,但是每次这个念头来临的时候, 我都无可奈何地傻笑。 我一毛钱也没有。 我还没有在工厂里做到一个月的时间。 我还没有领到工资。 好几次,我险些将借10元钱的话说到嘴边,我怕因为寒碜而脸红,所以只好焦 心地忍着。 白天画得很累,晚上腰酸背痛,胳膊也沉得抬不起来,好在何铭有一位关系特 别不错的同学,每隔一天就来为他按摩,我也顺便沾点光。 那位同学耐心地教了我几手按摩腿部的办法,还替我做过几次针灸。可我的腿 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反应。 我开始对以前的自信产生怀疑。 夜里,我趁何铭睡熟了,悄悄用银针一次次按着原来刺出的痕迹,把它深扎在 肉里,甚至恶狠狠地往两个大脚趾缝里扎,我希望能找到一点疼痛的感觉。我让银 针长久地留在肉里。然后,闭上眼睛等待。 我想,突然来临的痛感肯定是细微的。 既便是细若游丝的痛感,我也会幸福死。 可惜没有。 一点也没有。 我开始失眠。 我的心象飘在云层里,惶惶不可终日。 画完第三幅《龙湫听泉》的上午,我的情绪糟糕到极点。 我尽量不让何铭看出来,脸上装作很疲惫的样子,对他说想歇一天缓缓劲儿。 何铭关切地对我说,这些天你一直画,身体肯定吃不消,到外面转转吧,散散 心。 我想到工厂外面的小公路上看看来往的人和车辆,哪知道何苗闷声不吭地过来, 推着轮椅就往外走。 我心里一惊。 她肯定听懂了我们刚才的谈话,所以才把我推到外面。 来到那条窄而蜿蜒的小公路上,我恶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郁闷的 心情稍稍好了些。 我惦记着刚才何苗的举动,示意她停下来,看着她说:“苗苗,你刚才听懂了 我和你哥哥的谈话,是吗?” 何苗没有反应。 我的语调轻柔下来:“苗苗,其实我特别想知道你现在心里想什么,你能告诉 我吗?” 何苗仍然没有反应。 “我从见到你开始,你就没有和我说过话,我都生你气了,因为你对我不礼貌, 你懂我的意思吗?” 何苗的眼睛盯着我,没有一丝表情。 “我知道你很想和我说话,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对吗?如果我猜对了,你就拍 拍我的头。” 说完,我微笑着看着她。 半晌,何苗迟钝地伸过手来,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把手滑到我的耳朵上。 她的手很小、很柔软。 我高兴地说:“我知道你懂我的话,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 何苗听到这句夸奖,脸上居然有了笑意。 我简直欣喜若狂。 我说:“苗苗,你知道吗?我、你还有你的哥哥,我们三个都是病人,不过我 们的病不同,你的脑袋有病,我们的腿有病,但是,病总有好的时候,不管这段时 间多长,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有希望。” 我曾对何铭说过,何苗比我们还不幸。 而此刻,我突然觉得她没有启开的双唇和死水一样的眼眸中隐藏着无尽的玄机, 她就是一位隐于山林的大哲。 我忐忑不安地说:“苗苗,你觉得我的腿能好起来吗?” 何苗没有反应。 “如果能好,你就再拍拍我的头。” 我闭上眼,等着她的手抚摸我的头发。 好长时间,何苗一动不动。 我心里滚过一阵不祥的预感。 那种突如其来的沮丧和绝望,把刚刚燃起来的希望之火迎头扑灭。 我的心凉了。 我疲惫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