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好长时间了,我和何苗好象形成一种默契。 因为我画累了一闭上眼睛,她就会蹲下身轻轻地为我捶腿。 我以为何苗的神智清醒些了,后来才知道,她总是这样对待何铭。 何苗,一个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 她的嘴从不说话,她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她的心呢? 她的世界呢? 她的心和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有时候,我真恨那个敲我闷棍的人没有把我彻底打成傻蛋,哪怕打成失忆也好, 这样半死不活的算什么? 没有了思想,自己不知道痛苦,也不知道别人的痛苦,多好! 而现在,如果不是看到身体的抖动,我不会觉出何苗的双拳轮换着落在我的腿 上。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象我的思想和身体本来连在一起又被隔在两个世界, 它们耳鬓厮磨又永远不能对话。 这样的身体也叫身体? 这样的人也叫人? 我心里不平衡到了极点。 我拚命闭着眼睛不让它睁开,我把全人类都想象成没有双腿或是趴在地上,拖 着尾巴爬行的怪物。 我是它们其中的一个。 无所谓美丑。 无所谓残疾。 无所谓健康。 想到这里,我鼻子里闷哼一声,发出一阵恶毒的冷笑。 我被自己的冷笑吓了一跳。 恍然中睁开了怨毒的眼睛。 有一个人在远处看到了我表情变化的全过程。 她看到了我闭目时的颓丧与疲惫,看到了我睁开眼睛时的怨毒和忧伤。 我也看到了她。 我在看她时,眼里的诅咒还没有完全消褪。 那些诅咒象浓痰,不分青红皂白吐到她的脸上。 她不接受也得接受。 因为我无论给她怎样的眼神,都无所谓。 我们是路人。 我们只熟悉彼此的脸。 我们的心不在一起。 我的心在地狱。 她的心在天堂。 我搜索了半天才从大脑里找到一个非常滑稽的笑容,我轻飘飘地赠送给她,然 后,厌恶地重新闭上眼睛。 我听到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蹲下身体,没有说话,轻轻地捂住了我的手。 我不想理她。 我拚命克制自己不睁开眼睛,我在紧闭着的嘴里咬紧牙关,甚至不让我的呼吸 出现一丝急促和狂乱。 我象等待郐子手把大刀抡下来的那一刻一样,用死亡做了赌注,看我能在自虐 中忍耐多久。 我们都不说话。 只有何苗给我捶腿的“踏踏”声响着。 那声音象我的心跳,仅仅附带着音响,没有生命。 我恨不得立刻去死。 “西门,我们……我们该是这样的吗?” “我的腿该是这样的吗?” “我们不应该这样结束。” “这不是我关心的事。” “为什么你的心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你的心会变成这样?” “我的心没有变。” “那就是我变了,我在腿没变之前心就变了,满意了吗?” “你的腿会好起来的。” “你说了算吗?” “我说了不算,但是一定会治好的。” “我不治。” “为什么?” “因为我没钱,我已经若干天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了。” “跟我回去,咱们看病吧!” “我不想花别人的钱,小华把钱还你了吗?” “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姐姐。” “我有姐姐吗,我有过姐姐吗?我记得我妈说,我是独生子。” “西门,别在刺激我了好吗?我好难过。” “对不起,是我受刺激了,请原谅!” “你知道你在折磨我吗?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我的腿没好之前,不会踏进N市半步。” “你说不去就不去,咱把“沁园春”卖了到北京、上海到国外去看病,好吗?” “你想让我感激你吗?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感激了,我现在心里只有恨。” “我知道你恨我。” “不,你不值得。” “西门,你说什么都可以,可是这样下去会耽误治疗的。” “那是我的事。” “妈来过几次电话,说你的手机停了,她好担心你,让我无论如何找到你,给 她打个电话。”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在电视上看的。那天新闻里有一个人物专访,其中一个镜头是你坐在轮椅 上画画,我当时看得都傻了,我不知道你的腿为什么会残,为什么会坐在轮椅上,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请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我不想说。” “我怕你受委曲。” “这算什么,你打我的时候我的心都残了。” “我……我是有原因的。” “我替你想过,可是这些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结局,我们真不应该这样。” “这样不挺好吗,谁也不欠谁的。” “西门,你知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你好意思跟我提亲人这两个字吗,你他妈知道我心里跟你怎么亲吗?过去, 我不只一次地想,我可以跟任何一个女人结婚生孩子,唯独你,我能做到和你相拥 着睡上千年万年而不动邪念,不去碰你一手指头。你知道什么是“知己”吗?就是 他妈造这个词的人把我骗了,这个词把我毁了,我被毁得没有人样,一闭上眼就想 杀人,一睁开眼就想自杀。” “西门,我终于听到这样的话了,我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的,我们的心都是一 样的。” “太遗憾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残了我的心脏,打碎了我心里的梦想,原来 我活一万次都觉得这种爱不够深,不够真实,而现在我……我自杀一万次都愿意让 那记耳光是假的。” “西门,你别说了,我也是爱着你的。我一直都爱你,爱你,你知道吗?因为 璇璇,因为怕伤害她,我从来就不敢开口。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说给你听了, 我以为这辈子眼睁睁地看着把第二次爱情也丢了,我以为我只能做你的姐姐,我以 为我会崇高着委曲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