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997年6月22日 鲁迅在《狂人日记》中写道:“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 我努力回想我是从何时对她产生好感的。我清楚地记得她刚调来处里的那次午 餐。在长长的用四个长方形茶几拼成的“欢迎餐桌”上,我俩分别坐在两端,几乎 是面对面地坐着的。刘强向大家介绍她时,她洁白干净的脸蛋上稍稍有些红润,微 微向大伙笑了笑,没说什么。她有些腼腆。我感觉她的眼光很柔和。她给我的第一 印象是那样的清新!那样的令我“心动过速”!但在当时,这种好感只是稍纵即逝。 以后的日子,理智占了上风,心态也逐渐平稳,并不象现在这样魂不守舍。毕竟过 了而立之年,已不是不懂克制的年轻人了。一个成熟的男人,应该能够理智地看待 来自于异性的诱惑。理智是男人成熟的标志——我已经成熟了。 她原先在机关大楼那边的组织处当文书,中专毕业不满四年。那次是我初次见 到她。按理,以前也应该见过她的,比如机关开大会时,也许离得远没有注意,也 许根本就没看见她,因为在那些场合,我是从不东张西望的,更何况我还有点近视。 但不知她是否见过我。当时我就想,要是以前对年轻的人注意一些,就会更早地认 识她了。那个令我耳目一新的第一印象,至今仍很深刻。我很喜欢回忆当时的情景, 但当时我对她还一无所知。 真正和她友好相处,还是很久以后的事。起初,由于她的“来历不明”,不知 她是什么“背景”,所以对她颇有戒心。而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她越来越熟悉, 越来越了解,才知道她是个人品很端正的人:她做事稳重,不张狂;聪明机智,不 外露;性情内敛,不浮华;她从不象有些女同事那样东家长西家短、三只蛤蟆六字 眼。我觉得我们很投机,在一起很有话说;她有事也都是先问问我,她在业务处理 上的很多方式方法都受到了我的“传染”,她对我很信赖。 财务处的工作属于上指下派,刘强在业务上又有点家长作风,我们具体执行的 人,工作上就有一定的难度。所以,我曾经几次提出要调走,可刘强不放。一个原 因是刘强和我在一起共事的年头多,有一定的私人感情——刘强是很重感情的人; 另一个原因是我的工作态度和业务水平在处里都算比较好的。而今年年初,有一次 很好的调动机会,我却没有申请。是不是在潜在意识里,我觉得这里有了更值得我 留恋的东西? 我又想起去年的全机关秋季运动会。她有接力的项目。我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 她穿着短裤、背心,从我面前走过。我就知道自己当时的眼神有些异样。是不是 “色咪咪地”?我不知道。反正是很出神地看。她裸露着的那双白净健美的大腿, 直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过去,我从没那样看过年轻的女性。是不是三十以后的 男人就都变成了色狼?我是色狼吗? 1997年6月23日 今天,她与我闲聊时,又说起要我陪她一起下基层清费的事,她说想跟我“学 习学习”。她看起来是谦虚和诚恳的。我们曾一起“下去”过,我也真希望能再有 机会单独和她在一起。但说实话,这两年,年龄大了一点,资格老了一点,就有些 “吃老本”的想法,在业务上就不象原来那样用心,对新规定往往是不求甚解。真 怕让她看出“破绽”,瞧不起我。 1997年6月24日 以前,屋里只剩下我们俩时,我们便会三言两语地闲聊几句,有时我还喜欢发 表一些“高谈阔论”。不管闲聊也好,“高谈阔论”也好,我们之间总是充满了信 任、和谐,轻轻松松。然而,近来与她单独聊天时,我发现自己变得拘谨了,放不 开思路,找不到话题,而且开始措辞儿。越是这样,就越是辞不达意、语不成句。 “不喜欢孤独,却又害怕两个人相处,这分明是一种痛苦……”刘德华的这首 歌道出了我的心声。是的,我害怕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因为我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绪, 无法轻松下来。 我知道,我该轻松地与她面对、交往,放下不该有的情绪,端正思想,这样, 才会使我俩能够自然地、正常地、正当地相处下去,才能维护我们目前已有的友谊。 不要让自己心猿意马。一切都是我的主观因素所造成。 经过如此“深刻”的思考,心理上放下了包袱,言行上也做了调整。今天,我 俩之间便又恢复了过去的轻松和愉快,我感觉空气不再凝固。这很好。如果这种关 系可以算作友情的话,我应该珍视它,而不该肆意破坏它。 1997年6月25日 上午,她要我陪她去她的所属基层清费和查看账目。我欣然答应了。我俩心照 不宣地先后离开单位,到外面会合,然后一同打车。处里的同事都是各管一摊,互 不干涉;对于处里人员的去向,刘强也并不常问。所以没人知道我俩的“行动”。 这种心照不宣,使我觉得惬意。虽是为了工作,但不是处长指定的,是自愿组 合的,不背着点,就难免有人说三道四。过去我俩也曾一同下去,也是这样心照不 宣地约定和出发。这是否就属于那种“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好在过去自己的感觉有些迟钝和麻木,虽然很愿意和她在一块儿,但并没去想 为什么“愿意”,并没意识到什么,生活和工作都是平平静静。可爱的迟钝,万岁! 但愿麻木长存! 华利公司的午宴,排场还可以,人不杂,气氛很好,卡拉OK的效果也不错。我 俩单独一起参加这种规模的活动还是第一次。每人都唱了歌。特别引起我兴趣的, 还是她的那首《爱情故事》。她爱唱歌,会唱歌,但平时只是私下里轻声哼唱,从 不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平时单位里集体活动时,她也极少唱,一般只是 象征性地应付一下了事,我几乎没有她在正式场合里唱歌的印象。而这次她却没有 “保守”。她唱得很投入,唱得情真意切。她那清纯甜美的歌声,深深地打动了我, 吸引了我,感染了我。真想不到她的“正式演唱”会这么好听! “……我可以给你,无尽的等候,取代你那融化些许的冷漠。哦——爱情的故 事对我,就像一场空白等候;哦——爱情的故事对我,就像一场没有开始的梦……” 这歌的词曲都很优美,很适合她,她很会选歌。 我对歌声的感受有些异乎寻常,就象我对诗词韵律的感受一样,我曾戏称自己 为“歌痞”。我听过许多同事的歌,但还没有一个叫我如此激动过。她的嗓音本来 就好听,在这首歌中又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她在使用“滑音”和“气变音”(我 “发明”的称法)上很有技巧。这首歌其实有些难度,一般人是唱不好的,而她却 能唱得如此优美动听,可见她音乐天赋的与众不同。 对乐曲和歌词的感受,特别是后者,是激发我唱歌情绪的动因。我只有在充分 酝酿好情绪后,才能把感受自然地抒发出来,才能唱好。所以我觉得:真情实感, 是唱好歌的重要因素;只有打动了自己的歌,才会打动别人。她是否也有同感呢? 我真希望她的歌能反映她的内心世界,我真希望她也能象我这样充满激情、充满纯 真、充满人情味道! 如果,她的这首歌是专为我而唱,那该多好! 我回唱了那首平时不唱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她说“好”,同时也引来一 阵掌声。 思想充满着浪漫色彩。但浪漫归浪漫,到此为止吧。人家只是随便唱了一支歌, 并没有我想的那样复杂、那样深沉、那样耐人寻味。不要去充当自作多情的小丑角 色,还是安心做她的同事吧。同事间是有团结也有斗争、既统一又对立的。不可不 慎。切记! 1997年6月29日 病了一次,感觉真像脱了一层皮。 大概是我的“心地不端”,才招致了昨天的一场大病:发烧了一天,咳嗽了一 天,也躺在床上孤独了一天。上帝毕竟不能允许邪恶的存在,要惩罚一下。这就叫 “暗室亏心,神目如电”吧。 但我却疑心“神目”也有照不到的地方。孩子周末去了他爷奶那边,能看见我 病卧在床的,也只有“爱妻”一人了。昨天是大礼拜,她休息,吃过早饭,她就用 电话四处联络麻局,约好了人,然后,只对我说了声“去打针吧”,就匆匆走了。 今天也是一如既往。她明知道我在病着!我就奇怪:她平时很少玩的,怎么总是这 么巧,每当我需要她时,她多半会奇迹般地在我眼前消失? 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对我的“忽略”,我可以想出两个理由:第一,她最 近初涉“麻坛”,“麻瘾”正盛,顾不得许多。说起来还是我的错:只因她身体一 向不好,主要表现在心脏和脑血管,这是伴随着体胖引发了的系列疾病,尽管经过 治疗已经明显改善,但偶尔的发病还是很吓人的。再加上她性格不开朗,易情绪化、 发无名之火,对什么也没有兴趣,我就劝她和同事学学麻将消遣一下,心情就会好 些,对身体会有好处。谁知我是自讨苦吃。第二,这也是最根本的“理由”:她是 个粗心的人,不懂得体贴照顾别人。这也难怪她,她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悉心维 护(发病时除外),连自己的孩子都很少关心在意,何况我乎?好在,这病来的急 去的也快,现在烧早退了,精神也已好多了。原来上帝毕竟慈悲,他知道了我的不 平,缩短了我的病程。 昨日头脑还算清醒时,得“诗”一首,记下来: 七律·病中 阵阵碎咳声满屋,柔情欲写少工夫。 卧床重病将一日,出外酣麻凑几胡。 新药渐空还未效,爱妻虽有竟如无。 从前情调皆成淡,难遣心怀在此途。 妻现在还没回。不过不怕,锅里还有昨天吃剩的粥。可以想象,一会儿她回来, 如果想起我的病,加上她赢钱的好心情,也许会在兴高采烈讲说战绩之余,俯下身 来摸一下我的头,然后哧哧笑道:“也不热呀?”语气里充满了对于“小病大养不 正之风”的揶揄。唉,她就是这性格,一切都“不在话下”,也真拿她没办法!然 而,我敢确定,她是爱我的。 那么,罗润兰呢? 1997年7月4日 香港回归,举国同庆。高樾(“我”的同学、挚友、高级程序员。——编者) 因为单位里征文的事找我帮忙——他虽然在电脑方面是个专家,可论起文笔,确实 不如我。我就替他写了点诗歌。 我们处与机关大楼不在一起,是个“独立王国”。屋不少,工作条件很宽松。 象我们屋里,只有四个人:我、她、王姐和赵林。赵林整天若隐若现,王姐来去风 风火火,谁也不管谁。只有我俩还算本分,每天在处里待的时间较长,没事就摆摆 扑克,看看书报,或挨屋串串,或吃零食。至于聊天、轻声哼歌,更是随随便便。 我现在很满意这种“自由”的状态了。 肚子里的歌实在不少。在屋里和她在一起时,总是有歌从嘴里“溜达”出来, 好像哼唱出来心里就不憋了。但一意识到她在听,就泄了底气似的,有头没尾。本 来就是轻哼,结果越唱越低沉,最后只剩下在心里唱了。 她也唱,她的歌也多,她的声音往往比我稍微大一些。我们的“歌谱”好像很 接近。屋子里经常不是我哼,就是她唱,此伏彼起。有时她唱的歌我很想接,听着 嗓子发痒,但不好意思接。而我唱的歌,她却总接。她很纯真,很友善。 1997年7月8日 华利公司的账目是我帮她查看的。有一点问题。但该公司的人与刘强很熟,不 便处理。这是我们原来忽略了的。怎么办?我回来后只对她讲了大略的原则,我想 具体的不用我说。今天随便问了她,她却对处理的结果含糊其辞,回答不很实在— —至少给我的感觉是这样。我觉得她对我并未以诚相待——她还顾忌我吗? 过去处里实行了一段分组工作,当时她还没来。那时,许多人争着和我一组。 其原因,无非是看中我的为人很实,不会耍滑。无论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与我共 过事的人都很满意。不过,我也因此得罪了人(那也是罗润兰调来之前的事):有 一次变动,原在我处的赵红跟刘强说好和我分一组,兴高采烈地告诉了我,而我却 找了刘强请求换人,因为我觉得赵红“不踏实,太浮躁”。因我平时轻易不吱声, 在刘强面前还算有面子,他到底给换了。这种得罪人的事,我是很少做的,是不得 已。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没有做错。 但是罗润兰不同。相识以来,实际上,我处处留心观察她。从她向处里要桌子 和后来要玻璃板这两件事,我就已从心底里对她认同了。我觉得她既谦虚又宽厚, 性情温顺,气度很好,有修养,对人无恶意,所以便不知不觉地向她靠近了。我很 希望她对我的友好不只是在表面上的,很希望她能真正地信赖我。但今天的事让我 心凉。她没把我当朋友看待,也就罢了,最起码的,两个人共同办的事,就算是极 普通的同事关系,也该让对方知道结果吧?我看错了人? 1997年7月11日 她对我的态度依旧和蔼可亲,而且显得很主动。 和平时一样,“变色龙”经常打,月初这两日打得更甚。小孙有时过来,王姐 偶尔也参与一下,也有我俩“单打”的时候,而最多的是我、她和冬子三个人玩。 以前单独和她“变色”时,心里总是很高兴,打得特别起劲。这两天心里别扭,没 有情绪,不管有没有别人参与,总是输。 我曾听人背后讲究朝鲜族人的坏话,说他们“不可交”。可我不以为然,还曾 在心里嘲笑那些人的偏见。我认识许多朝鲜族人,并没见得不好,有很多都是我的 朋友。“朝汉本一家”,我认为好坏不能以民族来分。我更相信用我的真诚能换回 另一个真诚。 难道我错了吗? 1997年7月12日 周六休息。到图书馆去了一趟,查阅了一些有关朝鲜族历史及风俗文化方面的 资料。为什么还对这些感兴趣?我无法说清。罗润兰,她是藏在我心中的魔鬼! 1997年7月13日 看不见她,心里老是发空。从前上班的时候盼着休息,现在休息的时候盼着上 班。躺在床上,想着她的模样,才觉得一切的理智和成见都是那么苍白无力,而感 受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它时刻左右着我的情绪和思维,让我情不自禁。 或许,是我误解了她。我疑心太重。她没有说谎,更没有欺瞒我的意思。或者 说她的本意是好的,只是由于表达的方式或出于其他考虑,才造成了这种误会。 而且,我们至今还算不上是真正的朋友,充其量不过是比较好的同事,如果她 对我有戒备,也还是可以谅解的。她的行为是正常的。 我为什么要替她辩解? 我真希望她的一切,是我所认同的,一如既往:善良的天性,纯真的情感,优 秀的人品。 我不能不想她。 我不能不分析她。 我不能不认同她。 1997年7月14日 没事的时候,她就坐在那里低头练钢笔字。她的桌子和赵林的桌子相对,我的 桌子和王姐的桌子相对;她们那两张桌子的摆放位置与我和王姐的组成丁字形,她 的正面就正好对着我。她低头写字的样子,使我想起徐志摩的那两句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象一朵水莲花 不胜凉风的 娇羞 1997年7月15日 今天我成功地搞了一点“苦肉计”。修理抽屉时,故意往手上扎了一根刺儿。 叫她看见了,飞快地跑过来帮我摘。她给我摘刺儿的时候,我们离得很近,屋子里 又只有我俩,我甚至可以嗅到她身体上的芳香。一种亲密的、甜蜜的感觉洋溢在我 心中。太好了!我要的正是这种感觉。 1997年7月16日 今天午餐是在单位吃的。我们处里自己搞的小食堂挺不错的,不下基层的时候, 大伙儿都在这儿吃。我是例外,因为我中午经常要到学校去照管孩子,所以在这儿 吃的次数有限。今天有他爷爷去,我就“解放”了。我很想常和她在一起吃饭。要 是不管孩子,我就可以天天在这儿混了。 她的饭量不大,但菜谱很广,她也爱喝汤,不十分爱吃辣椒,这些都和我很相 似。我很奇怪朝鲜族人还有不喜欢吃辣椒的。她吃饭的样子很安静,从不在饭桌上 大声说笑。可以看出她有良好的家教。 饭后打“红十”。有她在,我也参加了。一次,我上了她的当,以为是一伙, 结果不是。周丽芬就嘲笑我:“许铭叫润兰给迷惑了!”也许这只是她信口胡诌, 那还好;也许我与罗润兰的接近,她有所察觉。如果这样,应该小心一点了。“人 言可畏,积毁销骨”,不得不防。 现在我倒真的希望罗润兰来“迷惑”我。鲁迅说得好:“白蛇自迷许仙,许仙 自娶妖怪,与别人有什么相干?他偏要放下经卷,横来招是搬非,大约是怀着嫉妒 罢——那简直是一定的了。” 1997年7月17日 今天她说起传销的事,我谈了一些过去的经验和感想,但不鼓励她去做,因为 我认为那是个“美丽的陷井”。 她的练写钢笔字,好像是由我的话引起的。我记得自己似乎说过让她“没事儿 就练练字,比干呆着强”。她对我总是言听计从。 今天她练字的时候,我比较细致地观察她。这种时候,她显得极文静。房间里 只有我俩,谁也没有说话,但我却感到一种和谐一种温馨,因为这种状态本身就说 明了她对我的认同。我真希望这种和谐与温馨能维持到永远。但愿我所感受到的这 种和谐与温馨是真实的,是一种亲密的友人关系的证明,但愿她也能体会到这种亲 密关系的珍贵,但愿她也珍视它,就象我珍视它一样。 上午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屋地上,四周是一片光明和宁静。 她的样子很美。她给我的总体感觉是:秀丽,端庄,妩媚,清纯。 她体态匀称。尽管并不瘦弱,可由于她的骨骼是属于纤细小巧型的,就显得她 的身材胖瘦得体。她的皮肤细嫩白净,椭圆形的好看的脸上,五官很端正,也没有 某些女人脸上固有的那种讨厌的光。形容她,我觉得完全用得上“秀色可餐”这个 词。 这时,我真想走过去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一口,就象一个大哥哥亲吻小妹妹 那样。是的,我还能要求什么呢?如果能有资格做她的哥哥,经常有机会接近她, 帮她做事,听她说话,就是我的幸运了。 1997年7月18日 上午,眼睛盯着《阅微草堂笔记》假装在看,脑子里却构思了一首小诗。 题目现在也没想好,姑且纪录如下: 爱也爱不透的风花雨雪 想也想不透的月圆月缺 猜不透的高天遥遥 望不透的流云变幻 看不透的红尘滚滚 说不透的是非恩怨 如此的浪漫季节 如此的缠绵情绪 如此的人间炼狱 参悟不透的禅理玄机 琢磨不透的人心肚皮 1997年7月19日 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我喜欢她,而她对我的感受如何呢? 每当在一起时,我总是千方百计努力体验她对我的感受,看她是否在乎我。也 可能她的情感世界早已钝化,也可能她的情感早已被家庭的锁链桎梏,变为可怕的 专一,也可能……但至少可以说,她并不讨厌我,不反感我,这是我能感觉到的, 这可以用我们之间的交往来证明。 但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我时常照镜子观察自己。我比她大出五六岁。如果是 几年前,我会自信自己的长相还算清秀。虽然现在还常有人,包括她在内,夸我 “年轻”,但我知道那只是一种恭维,或是一种错觉。因为我的皮肤也比较白嫩, 加上我经常进行体育锻炼,气色也好,又带着一副秀气的眼镜,所以就掩盖了“本 来面目”。她对我的友好态度,也许只是纯粹的友谊,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人贵 有自知之明”,这句话,我应该时刻记在心里,不要追求浪漫,不要不现实。 我必须,也只能,用纯正的态度对她,给她友谊。 过去,在我还未清楚地认识到喜欢她的时候,与她说话,或做事,我的幽默诙 谐信手拈来,俯仰皆是。我是个乐天派,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言谈中总是喜欢弄 出一些笑料,令人捧腹。妻子就经常说我是个“老顽童”。可现在,和她单独在一 起时,我的脑筋就似乎冻结了,甚至有些麻木,显得呆头呆脑。那些风趣洒脱的感 觉都到哪里去了呢? 我是怎么了? 1997年7月20日 我喜欢她。是的,这是事实。 一有空闲,思路就跑到她的身上来了。 但是我有资格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已不需要回答。 头脑里好像有两个我,在争论不休。 已过而立之年的人,还不能“不惑”吗?还会如此不成熟吗? 然而,恰恰就是这种“不成熟”,才造就了许许多多的“爱情故事”,可歌可 泣,惊天动地,不是吗? 翻出照片来看,当天的情景历历在目。上下山时,有几次都想伸手拉她一下。 那时自己的感情是怎样的呢?是哥哥的感情?是朋友的感情?还是别的? 年龄的差别,各自的家庭,都是严酷的事实。不会有结果的。她也根本不会喜 欢上我。可是,怎样才能平息我这情感之火呢? 罗润兰啊,我只想和你平静地待在一起,什么事也不需要发生。多给我一点时 间,好吗? 晚上,妻子和孩子早早地就睡下了,可我反复睡不着。就起来,坐在写字台前, 凝视着台灯的柔和的光影,沉思了良久,然后,戏做了一首《清平乐》: 相思无味。笔纸聊与寐。 常忆驻云春照影,多少千娇百媚。 而今我拟重逢。白云翠柏清风。 更做甜歌细语,润兰笑我情浓。 这里的“重逢”,是指有朝一日,我和她单独再上驻云山重温旧梦。但这只是 我的痴人说梦罢了。可憧憬一下,总该可以吧。 1997年7月21日 最近她的衣服总是换来换去。每换一次,都令人耳目一新。不知道她究竟有多 少件衣服。 她的发型也经常改来改去。可我不愿意她总改,我最喜欢的,还是她的披肩发 和她头发高绾在头顶的那种(不知叫什么名)。真想把这看法告诉她。 我喜欢她原来穿着牛仔裤、“李宁”鞋的模样,显得很有朝气。记得上次“野 游”,她就是这身装束。我这种喜欢,也许是因为穿运动鞋时她的个子不高——我 不喜欢高挑细长的女人,这可能是因为我自己长得不够高大威猛的缘故吧?是自信 心不足吗? 衣服的常换和发型的常改,说明什么呢?在我的印象里,从前她的“改换”并 没有现在这样频繁。尽管她并不追求豪华名贵,依旧遵循着她一贯的素气、淡雅的 朴实风格,但她多少还是添置了一些新衣,注重了一些穿戴。俗话说:“女为悦己 者容”,那么,她是为谁而“容”呢? 1997年7月22日 今天, 陪同上级机关的一个熟人下去检查工作。中午在酒店用餐,有两位下属 陪着。这位老哥在这里是轻车熟路,找来一堆“小姐”,不由推辞,一人一个。我 也只好入乡随俗。但席间哥儿几个的放肆举动实在令我瞠目。我自知不合潮流,便 很快喝完了杯中酒知趣地退到一边唱歌去了。 陪我的“小姐”也坐过来。她倒很文明,不象她那些“同事”,刚才喝酒的时 候,就没让我难堪。 我在一旁自顾自地唱。后来她也唱,还配合我唱了对唱。她的嗓音也很清纯甜 润。 她的外表也不错,很白净,留着男孩子一般的短发,小巧玲珑,长得很袖珍。 不唱歌的时候,她就主动和我说话。我见她没有一点轻浮的举动,就和她聊了 些家常,竟聊得很投机。但我们这种正正经经的谈话,与那边胡闹的气氛很不协调。 她对我的态度很亲切,语气也诚恳,我可以确定那不是装出来的。这种程度的 亲切和诚恳,是我在罗润兰那儿不曾领略到的。我就有了一种新鲜感,对这一阶层 “烟花女子”的偏见也有了改观。 但我绝不会受到诱惑。 回来的路上,我就想,要是这位“小姐”换成是罗润兰,该有多好!我只要罗 润兰对我再亲近一点,再主动一些! 人啊人!人是多么复杂的动物! 1997年7月24日 写这些破日记总不象做诗那样得心应手。懒得动手写,更多的是想,写出来的 不足思想里的十分之一。 这日记毫无章法,不拘形式,有啥写啥,就像流行的应用软件一样,“所见即 所得”。这种随意性的东西,对社会而言,毫无价值;但对我个人来说,却可能是 一笔宝贵的财富。因为它是真实的,是一段生命活动的真实写照。它对也好,错也 好,都和它本身的存在无关。当我老得不能再老的时候,把这些破烂翻检出来看看, 也许还会感到无限的慰籍呢。 1997年7月25日 今天,我和她谈起股票,就动员她也少买点试试。我把自己炒股的事向她透露 了。 机关里曾明确规定不得炒股。虽然很多人都在炒,但也都是暗地里的,互相间 除了比较密切的,都对自己的这项“业余爱好”讳莫如深。我之所以对她说了,我 觉得:第一,要想与她建立或维持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关系,首先要互相信任。除了 上次“华利”的事令我不快外,总的来说还是感觉她可以信赖,她不会整我。起码, 她守口如瓶的风格就很象我。炒股这事,我不想让处里人知道,特别是刘强。我不 想授人以柄。可她是个例外。第二,我让她参股,无非是想制造我们之间更多的话 题,让我有更多的借口接近她。股票的赚与赔,我并不在意,但希望她能多少赚一 点,那可以增加她对我的好感。 我暗笑自己:你可谓“用心良苦”啊。 1997年7月26日 今天上午11点,在家,接到一个传呼,署名“王女士”。不知是谁,回了。幸 亏今天妻子去学习了,不在家。竟然是她——那个酒店的“小姐”!我问她怎么知 道我的传呼号,她笑道:“我会猜呀!”她连我的名字都知道!我马上意识到:一 定是我那位哥们儿把我“卖”了——那个酒店他是常去的。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 想见我,想再和我聊聊天。那语气很友善,再加上她上次给我的印象也不坏,不好 生硬地拒绝她,就推说今天没空。她也不勉强,说改天再联系。我说“好吧”。 临了,她告诉我,她叫“王兰”。 又是一个“兰”! 这位“兰小姐”也真怪,联系我这个一文不名、两袖清风的人有什么好处呢? 难道她想敲我一笔吗?可从我的衣着一看便知,我并非大款呀!不过,我感觉她并 不是那种邪恶的人。 1997年7月27日 今天是星期日。去帮父亲干活,干了一天,有点累。 无论我在做什么,罗润兰的影子始终没有离开过我。 记得最初我问她年龄的时候,她也问我的年龄。我告诉了她。她说“不象”, 说我“很年轻”,说原以为和她差不多,说得我脸上发烧。那是在什么时候,我记 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她的桌子就是现在这样摆放的。当时屋子里也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就记得问答之后我们都沉默了好半天。那次谈话也许就是我们相互吸引、正式交 往的开始。 说我“年轻”的话,听得腻了,不符合实际,是夸张。怎么说也是三十多岁了, 还能回到二十六七吗?但那话出自她口,便使我有了另一番的感受,使我感到振奋, 感到鼓舞。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意。 在那之前,她的确从没叫过我“许哥”,那之后时而也是直呼我名。这在我们 处里是少有的事,因为我们这儿的传统是“长幼有序”的,对比她大的男人,她不 是以职务称之,就是冠之以“哥”的。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她直接喊我“许铭”, 被冬子听见了,就当场“纠正”了她的“错误”。当然,调皮的冬子只是和她罗姐 开个玩笑,因为他们彼此厮熟了。 那么,在她眼里,我还可以吗? 不。“年轻”的说法,并不是她的真实感觉,那不是客气,就是错觉。也许, 对我这岁数的男人,她觉得这样赞美一下比较礼貌吧。但她对别的男人,比如赵林、 孙天生(即小孙——编者)、李宏波(副处长,年龄和“我”相仿,“我”常以 “宏波”称之。——编者),怎么没这样做呢? 退一步想,即使她那“年轻”的感觉是真的,也并不代表什么深意。在我们生 活工作的圈子里,既年轻又英俊的男人比比皆是,而我,是个既没才华又没风度的 人。我不该是女人注目的对象。 1997年8月1日 下午回家,看见妻子正坐在床上哭。问她,她说油着了。原来,她们厂(某效 益很好的合资企业——编者)今天设备检修,没有她的事,她就提前回了家,午间 在屋里看电视忘了炉子上烧开的油锅。我到厨房一看,整个屋顶都黑了,排烟罩也 烧坏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进屋安慰她:“没事。怕啥呢?”妻子是个粗心的人, 做事总爱马虎,这类事故她没少出。但她身体不太好,爱冲动,每次我都装出一副 不在意的样子来安慰她——然后,我开始收拾残局。她也跟过来,和我一起把厨房 擦了一遍。还好,排烟罩还能用,只是两个放灯的地方坏了。 1997年8月3日 今天下午,去看望了奶奶。这几天,奶奶的身体略有好转,每天都下几次地。 只是不爱吃东西。我去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我总是一有空就去看她,我觉得 能看她的日子不会太多了。我总是想办法让她高兴,和她说点什么,或者认真听她 说话。我觉得给病人以精神上的安慰比什么都重要。 1997年8月8日 这几天,天热得象火炉。没记什么。 今天,罗润兰和赵林都不在屋的时候,王姐跟我讲述了自己和郝姐的矛盾。那 不过是一点小摩擦,是由一句玩笑话引起的,但在这些女同志看来,就成了不可调 和的矛盾。矛盾发生的当时我好像也在场,根本没当回事。对这些无聊的事,我只 能从正面劝解一番,不想过多地参与进去,因为这类事情,一旦参与进去就扯不清。 但事情又似乎很严重。两位处长的调解也未见效,那两位女士见面的时候互不 搭理,火药味很浓。这样,其他同志就面临着一个倾向的问题了。 可我所关心的只是罗润兰一个人。不知她站在哪一边。我不希望她卷进去。要 问她吗? 她是个顶顶聪明的人,她会知道怎样做。 1997年8月11日 今天,我们一行几人坐着处里从其他部门借的面包车出去。她坐在我的右前方。 途中大家闲聊时,我忽然注意到她手指上的戒指。就忽发奇想:这要是我送的该多 好!就不自觉地信口开河,问起一些带戒指的学问。我想,当时我的话题一定显得 很唐突。 上次“野游”回来,也是坐在这个面包车里。宏波开车。半道,宏波让她坐到 前面来,因为前面太轻。她就过来挤在我的边上坐了。这是记忆里我俩靠得最近的 一次。两人坐一张座椅,身体紧贴着,那感觉今天想起来还有些耳热。如果她和那 些别的男人坐在一起,那些男人也会有这种感觉吗?也会如此难以忘怀吗? 或许他们也会。但我相信,只有我,才会对她有这样刻骨铭心的感觉、才会对 她这样眷恋、这样一往情深。 我在心中早已默认:很久已来,我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尽管,我明明知道,这 是一种糊涂的爱、一种不正当的爱、一种偷偷摸摸的爱,也是一种只能自己心里知 道的爱。那么,现在我该做些什么呢?向她表达吗?不,不能。现实告诉我不能这 样做。表达了,有什么用呢?弄不好是反取其辱,或者,让我们很好的友谊化为乌 有。我最好把它藏在心底,藏得越深越隐秘越好。要想保持正当意义上的友谊,就 不要为自己编造海市蜃楼,不要把自己推到尴尬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