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997年8月12日 她今天只点了一卯就走了,没再见到她,不知去了哪里。 我们这个部门的工作是很机动的,下基层办事是经常的事。可是她不在时,我 总想知道她的去向、去干什么。 处里人员的传呼号,并未公开张贴,能做到全面掌握的,大概只有处长刘强了。 润兰的传呼,似乎很少用,再加上她是后来的,知道她号码的人就不多。我也只是 几个月前才从她嘴里问到的(那次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秘密”下基层)。大概从那 时起,我们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接触,有了“单线联系”。我敢确定,处里别的 男人都没有享受过这份待遇。 真想传她一下,和她说一句话。 但必须有借口。不该没事传她。不该让她有“烽火戏诸侯”的感觉。 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给“闪”了一下。 1997年8月13日 她对郝姐和王姐的态度和过去一样,看不出她与哪个疏远。她这种处世态度与 我相同:在非原则性的问题上,还是中庸的好。何况郝姐与王姐说不定哪天又会和 好如初。 昨天,王玉英从沈阳打来电话,说定好了15号的同学会。这是毕业十周年的 “大会”,许多天南地北的同学汇聚一堂,机会难得,不可不去。玉英负责张罗, 她分派我写一份祝酒辞,我推辞了,但她不肯,说这事非我莫属,最后我替她推荐 了一个同学,并答应唱点儿歌,才算摆脱。 妻子对我参加同学会持反对态度。她说了个顺口溜逗我:“战友会战友,就是 喝大酒;同学会同学,就是搞破鞋。”这话还真把我逗乐了。虽是说着玩,可我知 道她并非没有顾虑。我刚结婚那阵,因为毕业的时间还短,和同学还有许多书信往 来,一有女生的来信,她就要问一问。其实,那些女生并没有哪个与我有什么特殊 关系,纯粹都是同学友谊、同学感情。 ——罗润兰要是我的同学该多好! 可是我和罗润兰之间只是单恋,也许永远是单恋,这单恋最折磨人。真应该换 一换环境,解脱一下。 1997年8月15日 因为正式的“会”是定在明晚,所以本地的同学约好明早统一走。可惜的是, 高樾因为所里(智能研究所——编者)的项目研究脱不开身,不能参加。我感到很 遗憾。 这城市似乎太小了。上午到百货大楼去买东西,出来时,在熙攘的人群中有人 喊“许哥”。回头看时,竟是那个酒店的“小姐”王兰!因为那次在酒店里比较谈 得来,再加上她上次传了我,通了话,更加深了印象,所以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可 以看出,她对我的能够认出她来很兴奋。我们就站到一边说话。我问她来干什么, 她说来“逛街”;她说一直想传我,怕我再“没空”,就没传;她说这次相遇真巧, 我说也是。后来看看临近中午,她建议一起去吃饸饹条。看我犹豫,她就说她请客, 倒给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就半开玩笑地说:“第一次还是我来吧,你知道男人 是要尊严的。” 虽说没有特殊的想法,可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女性,况且尚属“烟花”之列,本 不该与她纠缠。我现在也搞不清为什么那么轻率地就答应了与她共进午餐。我想, 很可能因为这些天对润兰的暗恋(单恋)叫我感觉疲惫,身心太累,很想换一种轻 松的心境,很想有一种从主动到被动的转换。也许,我正需要一种心理平衡;也许, 是我的意志太薄弱了,很容易放纵自己的本性。 地点是她选的,一间普通饭店的二楼。我要了两大碗饸饹条,外加十块钱肉串、 一盘素菜、一瓶啤酒。要她再点,她不肯,说这已足够了,吃不了浪费。 谈话没有主题,随便聊。我问她,在这儿吃饭是否耽误她在酒店的“工作”, 她说“没事”,说自己的主业实际是“做美发”的,酒店的楼上有她的单间,专给 那些“小姐”“整头”,只有缺人时才偶尔“坐台”一次。 她似乎在表明自己的“不同凡俗”。我只是半信半疑,姑妄听之。 但她说话的语气态度却很对我的胃口。她的话并不多,经常是我问她答,可她 说得很认真很坦率。她说话时眼光是柔柔的,没有普通“小姐”的那种直露。这使 我想到润兰,她们在这一点上有些相似。 她的衣服也不奢华,还是上次穿的那件黄半截袖。我能一下子认出她来,和这 件衣服也有关系。她的模样很清秀,特别是侧面的形象很美。她长长的睫毛微微向 上卷曲,眼睛大而明亮,是那种会勾人的眼睛。 她的酒只稍微喝了一点。我想起上次在酒店,她也喝得不多。 谈话中得知,她是林业技校毕业的,分配的单位一直没开资,就不去了。父母 都是工人,退休了,也开不出资,父亲就去拉脚,母亲身体不好,在家呆着。 “我能帮你吗?”我问。 她连忙说:“你别误会,我不会管你要钱……别小看我。” 我有点感动,问她:“那你搭理我干吗?”——这话问得真没水平。 她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忍住笑,想了一下,说:“我觉得你人品好,正经,又 有学问。我愿意和你唠嗑。” 我也一笑:“这话我愿听。” 后来她掏出身份证给我看,坦白地告诉我,那个“王兰”是假名,她的真名叫 姜雪飞。然后,她向我借过笔,把她的真名和传呼号写给我。我惊异地发现,她的 字竟写得那样娟秀,让我自愧弗如。 我也简单谈了谈自己的家庭,不过说得很得体,我不想给她错觉。 我们又聊了一些别的。我觉得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她的话我确实愿意听。 临走的时候,她嘱咐我别忘了传她。 回到家,想:这个“王兰”,或叫姜雪飞,的确是个可爱的女孩。她的性情是 那么柔和,虽然有点普通女性不该有的主动,但她不放荡,不做作,实实在在。和 她在一起,我觉得很惬意,像年轻了许多。虽然还不十分了解,但第六感官告诉我: 她是真诚的,至少她不想坑害我。 可她与我交往,究竟图什么呢?毕竟是“风尘女子”,不图钱财图什么?我还 是弄不明白。 也许象她这种人,整天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腻了,很想换换口味,找一个 人来尊重她,和她正正经经地说话交往。她们的心理也需要平衡。而我,就是她那 心理天平上的一块砝码。 而我似乎又甘愿充当那块砝码。因为在她身上,我也找回了平衡。 1997年8月17日 星期日。 折腾了两天的同学会终于结束了。傍晚5点到家。 所谓同学会,不过是见面、吃饭、喝酒、唱歌,然后再吃饭、再喝酒,中间穿 插一些麻将之类娱乐。不值一记。 妻子毕竟是妻子,很容易被我说服了,去沈之前,还给我添了几件新衣。但我 只换了件新裤子,衣服还是原来那件穿惯了的浅色休闲衫。 同学间的友情是宝贵的。可那友情现在更多地被世俗的尘埃笼罩了,有些模糊。 但一二知己的彻夜长谈,让我感觉到:在他们中间,那份真情还在。 可是,整个在沈期间,时刻有种“身在山东心在吴”的感觉。只要是独自一个 人安静的时候,思绪就立刻飞了回来。“王兰”和罗润兰的形象,交替在脑海里闪 现。我感到焦躁不安,无法让思维定格。 总算回来了。 1997年8月18日 星期一。 今天也许是我有生以来最值得纪念的一天,是我永难忘怀的一天,但,也是令 我十分不安的一天,一个十分不走运的一天。 因我原说是今晚回来,所以昨晚妻子没回家。往往我不在,她就回娘家去住。 她也没往家打个电话看看。 已经跟刘强请了假,说好周二上班。虽然提前回来了,也不想去,便索性在家 里待着。整个上午在焦躁不安中度过。 早餐是在外面吃的。饭后顺便在市场上买了一些葡萄和李子,回来洗净了放在 桌上。然后,又把房间简单打扫了一遍。我的心里有种期待,有种企盼——我打算 约请“王兰”来家。 这是昨晚临睡前作出的决定。我觉得自己有些喜欢她。她不同于那些娼妓,我 觉得应该主动传她一次。 我计划先请她到最近的“兴缘火锅城”吃火锅,然后来家。来家做什么呢?她 不是卖淫女,我也不会沦落到花钱买情的地步。我想以纯正的朋友身份和她相处。 我们可以玩玩扑克什么的,或只是简单地聊天。我想:在家里与她闲聊的感觉一定 很温馨。 时间一点点地接近晌午,心情却越来越烦躁。我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已经过了11点,该传她了。我有种感觉:只要我传她,她就一定能来。 可是,当我打开电话本找号的时候,猛然见到在最醒目的位置赫然写着罗润兰 的名字和号码。蓦然间,我意识到自己烦躁不安的原因了:是因为那另一个她—— 罗润兰! 我突然发觉:罗润兰一直潜伏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一刻也没有把她忘掉!我的 潜在意识里是想找个人代替她,使我忘记她,逃离那场毫无前途的爱的煎熬,可我 办不到!此时,我明白了:她——罗润兰,才是我真正想要结交的朋友!和她比, “王兰”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女孩,美丽固然美丽,年轻也固然年轻,可她和我没 有思想和感情基础,她给我的那一点好感太虚幻。而她——罗润兰,才是我真正的 红颜知己、知心伙伴。她就象这灿烂夺目的夏日阳光,直射进我的心房,教我无处 躲藏,无法回避。我明白了:只有她——罗润兰,才是我的梦中情人,才是我的真 正所爱;也只有她——罗润兰,才会真正和我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感受和共同的 志趣;也只有她——罗润兰,才是我最深沉、最热烈、最义无反顾的追求! 传她!一个念头跳出,心紧张地跳动! 传她来,请她吃饭——单独和她吃饭,然后,请她来家,让她和我共同体验一 下在这个家中的和谐、宁静与温馨。 11点15分,打了传呼。放下电话那一刻,我感觉轻松极了,我感觉这是我有生 以来多次选择中最果断也是最正确的一次。 对于约她过来,我也很有把握:上次从“华利”回来的路上,我曾对她说过, 以后,我在基层有机会就传她去——意指午间一起吃饭和唱歌,她当时爽快地答应 了。 她回话很快。我没有客套,没有说明,只告诉她直接打车到“兴缘”来,十分 钟后我在“兴缘”门前等她。 大约11点23分,她打车来到“火锅城”门前,我迎接了她。我俩都来得比约定 的时间早。 她一定以为是我所负责的基层请客。我也不说破,自然地领她进了“兴缘”那 装饰豪华的大型玻璃门,走到一楼大厅靠窗的一张圆桌旁坐下来。一位服务员过来 问:“几个人?”我回说俩人。润兰大概这时才醒悟过来,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睁 大眼睛略显惊异地看了我一眼。服务员提议坐里面那张桌,说那里安静。我不假思 索地赞成,同她一起移过去坐了。 点完菜,我才松了口气。从她下车直到这时,我一直紧张地担心她会突然跑掉。 在当今社会上,男女同事单独在外面吃饭,还是个很敏感的问题,是容易招来非议 的。我不敢事先告诉她只有我一个人,就是怕她不敢来。我觉得自己象个骗子,担 心她会认为自己被愚弄了而生气跑掉。而现在,我放心了:她安静地坐在那儿,什 么也没说,默许了这一切。她不排斥我,她能包容我。我从心底里感谢她,感谢她 肯留下来,感谢她把我当朋友看,因为留下来本身就说明了她对我的信任或者还有 一份情谊。 餐桌上的气氛很祥和、融洽。但毕竟,是第一次约请一个让我如此迷恋、如此 倾情的异性单独吃饭(有点象约会),我还是紧张得有一点手足无措,言语上也有 些辞不达意。 她倒是很轻松,主动地和我说话,谈些无关的闲话。她说话的态度,虽不能说 是热情洋溢,但比平时显得亢奋、话多,至少能让我领略出一种信赖,甚或是一种 亲密。 此时,我觉得自己很幸福,真希望这顿饭永远不要结束。 也许是她友好的姿态鼓舞了我,后来我的紧张情绪略略缓和了一些,言谈变得 轻松多了,我就很自然地提出了邀请:饭后,到我家“去待一会儿”。怕她反对, 我又补充声明自己:“没有邪念”。 这个补充其实有点自欺欺人:和不相爱的人在一起才会“没有邪念”,而我是 爱她的,怎能说“没有邪念”呢?我应该说:“我有邪念,但可以控制。”可这样 说又会让人不放心,不能说。 她只是稍微推辞了一句,轻轻地问:“那好么?”没十分拒绝,然后我们就把 话题岔开了。我很满意自己当时的勇气,以至在结账时还能使出一点“黑色幽默”。 出了饭店,我自然而然地和她边说着话,边朝着家的方向走。走了几步之后, 我再次明确提议“去家里”,她轻轻点了头。我在心里感谢上帝,更感谢她——她 的友情、她的信任是她送给我的最珍贵的礼物,一个无价之宝。 我的家她曾来过,不过那是集体活动。我们处去年搞了个“挨家吃饭”的活动, 那次轮到我,妻子做了很多菜,大伙很满意,吃了个不亦乐乎。那是她第一次来。 而这次,是她第一次单独来,而且,妻子不在。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我开了房门进去,她随后进来,自己把黑兜子挂在衣架 上,接过拖鞋穿了。我走进里屋,她也进来。她坐在小床上,我坐在大床上。聊了 几句,我怕彼此尴尬,就拿出电子游戏机来。我喜欢玩这玩艺儿,猜想她也会喜欢 的。于是,她坐到地上,我拿来椅垫儿,一人一个,我坐在她的旁边,中间保持有 一拳的距离。我教她玩,陪她玩。玩了会儿,我才想起葡萄和李子,便拿来水果盘 放在小床上。她正忙着,也没功夫吃。开始时,她说1点半还有事,我说“不耽误”, 后来她就没再提。我教她玩了“扑克”、“麻将”,又和她一起进行“坦克大战”。 她玩不好这个,我就“带”着她“勇敢地”东打西杀。后来,又一起玩了“俄罗斯 方块”。她玩得很开心。我们一直玩到3点多,直到妻子回来。 我现在有些迷信。妻子平时很少白天回家,她是坐班车上下班的,为什么今天 这么巧? 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润兰一边打游戏机,一边问:“是不是嫂子回来了?” 我说:“可能。”我佩服她的沉着。虽然我们无任何“私痹”,可男女单独同室, 是说不清的事——妻子进来了,一眼看见她,礼貌地打招呼:“小罗来了!”润兰 也礼貌地打招呼:“嫂子回来了?”我没说话,因为我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妻子在厅里转了一下,便进屋来,闲问了我两句话,说头痛,就坐到了大床上,靠 着床头,一副极端疲乏的样子。我想起来,她有脑血管痉挛的毛病,一睡不好觉就 犯头痛,重一点的时候,就要请假回家。对了,她一换地方就容易睡不好,而她昨 晚没在家住,一定没睡好。我应该想到的! 润兰继续玩了一小会儿,把正进行的“俄罗斯方块”游戏进行完,然后停下来, 站起身,大大方方地与“嫂子”寒暄了几句,就借故告辞。 我有点过意不去。妻子礼貌地送她到门口,对我说:“你送吧。”我就势送她 下楼。 我一直送她到大路边。一路上,我只是絮絮烦烦地和她大谈股票的事。其实我 的心里很乱,很想与她多呆一会儿,再说点什么,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走 在路上,我意识到会有很多目光集中到我俩身上,那些邻居们会有谈资了。但这时 我却有一种“大义凛然”的气概,仿佛“走你的路,让人们去说吧”这句名言,是 专对我说的。 回来的时候,妻子已躺在床上了。她的头痛看来不轻,闭着眼睛仿佛要睡。我 知道她睡好了头就不痛了。 但她没睡,坐起来开始盘问我。是啊,一个已婚男人领一个已婚年轻女人单独 到家里来,作妻子的能不盘问吗?但是,对这种事情的解释最是困难的事,因为解 释的理由无非就是“友谊”之类冠冕堂皇的东西,可这种解释在世俗的眼光里是苍 白无力的。谁会相信我那种保持“纯正朋友”关系的想法呢?谁会相信我们只是玩 了电子游戏没做别的?如果我承认了感情的存在,那就更糟:谁会相信一个正常的 男人,单独和他所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能约束住自己呢? 好在妻子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的女人,不是泼妇。刚才她就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她最终还是默认了我的解释,只责备我不该送“她”那么远,要我下不为例,不准 再让“她”来。 我当然是满口答应。但心里却觉得自己相当虚伪。我是个伪君子,因为我的承 诺不可能兑现,因为我的那份情感还在,而且有增无减。 我有些内疚。在感情上,我确实对妻子不够忠诚,在行为上也有些不算妥当的 地方。 可一想起今天和罗润兰在一起的光景,心中便有了无限的喜悦,就觉得有这一 个美好的回忆长存心底,我可以无憾了。 1997年8月19日 上午,她一副疲倦的样子,一上班就趴在桌上。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事。看得出, 她和我一样,也没睡好。 看来昨天的事她很在意。 但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真想知道! 下午回家,占了一卦,专问与她的事。得卦山风蛊:申月癸巳日,卦中官鬼青 龙持世,一官两财,财官同旺,且主卦安静。种种卦象表明:我和她会相处得很好, 我们的前途一片光明,只是要达到相当程度,还需时间。 我“研易”多年,从不给自己占卜的,因为我一向对这种“技术”半信半疑。 不过,我希望这卦能准,因为它是个“好卦”。 1997年8月20日 今天凌晨,妻子忽然全身起了风疹,奇痒难捱。早3点,陪她到附近医院打了一 针,稍好些。她没上班,我也就不能上班了,就待在家里陪她。后来她又重了。我 用电话询问朋友,得知在三马路有一家私人诊所治这种病很有效。下午,就陪她去 看了,打了点滴,抓了些草药,回来后,我把那些草药用脸盆放在电炉子上熬了, 她蒸洗后见轻。 风疹的病因,从中医的角度看,大概是“阴阳失调”吧?但究其原因,应该还 是精神因素所至。妻子的性格很极端,有事爱生闷气。她虽嘴上不说,但我想,前 天的事情一定刺激了她,让她郁郁在心。想到这,我很不安。 晚上,妻子提起“她”,说:“就算你没‘想法’,她也可能有‘想法’。” 她让我不要和“她”来往了,我点头答应。 我想尽可能地让她的心情平静下来,忘掉那件不愉快的事。 我要对她更好些。 1997年8月21日 我真是个不可救药的人。昨天的反省与不安,今天一到单位,一看见她,就全 部忘到了九霄云外。 上午9点多,从单位出来,在附近的报刊亭传她:“我要‘下去’,请你一起去, 我在报刊亭等你。”过了会儿,不见她来,又传:“我在外面等你十分钟。不来, 我先去,中午再传你。”十分钟后她仍没来,便独自打车走了。办完公事,11点多, 在基层传她。她回了,说上午那时有事忙,没看传呼。我要她打车来,她稍犹豫, 略推辞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每次我们相约“下去”,都必须避开别人的耳目,找无人的空当来沟通,可那 种“空当”并不常有。今天就是这样。王姐、赵林都在,又有几个基层的人来来往 往。想和她说说话,沟通一下,都没机会。况且,我今天的“行动”是临时决定的, 也不想提前告诉她,想再来一次“突然袭击”。 江东的道她不熟。她提早下了车,然后传我,我坐基层的轿车去接了她。她站 在路边的人行道上,我从车里钻出来向她招手,她看见了,微笑着快步跑来。我觉 得这回相见的感受又不比往常。我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午宴依旧在酒店。是江东一个出名的酒店,一个“情调”很浓重的场所。人很 多很杂。原来设想最好只有两三个人,好好地说话唱歌,却不料,又来了两个东道 主的朋友,于是他们呼朋引类,还带了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搞得我和润兰很不适 应。 我和她勉强跳了一曲舞——我不擅长跳舞,这大概是我和她第一次跳舞——我 跳得很拘谨。然后,又唱了两三首歌。没有情绪。我感觉她今天特别矜持。也许是 场面的原因,也许不是。我主动和她对唱时,她也只是敷衍一下,不很合作。当时 有别人看着,使我感到有点丢面子。 平时她和我“好”,就喜欢“偷偷的”,所以处里没人能想到我俩会在一起。 这也许是她在自我保护,无可非议。可今天是在外面,都是一些无关的过客,不会 妨碍我们,不会影响她的声誉。那她为何要这样? 其实“面子”对我来说,是个小事,平时我根本就不理会。但她不是别人,她 对我的态度,总是让我非常在意;她态度上的一点微小变化,都会引起我内心强烈 的反响。她今天的态度使我有些心冷。 后来,避开乱哄哄的场面,我俩找了个机会单独坐在角落里交谈。话题自然是 那天的事,实质上也就是我俩之间关系的事。我一直在等着听她说,想知道她心里 的真实想法,可她并不说,我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感受,该如何问。我当时的思 路就因此变得乱糟糟的,说话没个条理,半天,话也没说到点子上。我本想这样说: “那天的事,你不要在意,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和我相处,你不要害怕,我不会破 坏你的家庭、你的名声和你的幸福;我不敢有太多的非分之想,只想和你相处成好 朋友——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而实际上,我是打心眼里爱你的,我多么想和你永 远在一起!不过现在存在着许多障碍,它们阻碍着我和你;我们关系的密切程度可 以完全由你掌握,我把主动权放在你手,我随时听从你的安排,我愿意为你付出一 切;请你别疏远我。” 但是在那种环境下,只能做些简短的对话,况且初次与她谈论个人感情的问题, 本来就心里没底,再加上自己天性中在异性面前的拘谨和羞怯,没法表达得如此清 晰。这大概与自己的恋爱经历或恋爱经验有关——与妻子从相识到结婚,当时只觉 得是大势所趋,并没经过这样的繁琐过程。 我似乎说了“尺度由你掌握”这句话,但说得很笼统。更糟糕的是,我在提到 “障碍”时,却说得很具体,我提出了“三大障碍”的“论断”,而她,又恰恰在 这时——我还未来得及作具体的解释的时候,把话茬接了过去,在这“三大障碍” 都有哪些的问题上,与我发生了争议。这是有史以来我俩的第一次不统一。 我的“三大障碍”是指我的状况相对于她的状况而言:一、年龄大;二、无官; 三、无财。财、官二项,尽管我很藐视,可目前流行的,一个男人面对一个比她年 轻许多的女性,有官的拿权说话,有财的拿钱说话,而我,一无所有,自然就没有 说话的资格了。 说到底,还是自卑感在作怪。 她接口说我说得不准确,说“不对”。但没进一步解释为什么“不对”。也许 她也被拘谨和羞怯所困扰着。我知道我们在理解上有误差,也知道她并不是那种攀 荣附势的人,否则我也不会把她当作知己了。我猜想她理解的“障碍”是指民族、 婚姻、家庭等。而民族,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我们交往的障碍,而恰恰是一种引 力——我对朝鲜族人一向很亲、很近,也很有缘分;我有很多的朝鲜族朋友,我对 他们的风俗习惯一向尊重、好奇,也很羡慕。而婚姻和家庭,倒是个现实的问题。 但现在我绝对不敢奢望能和她讨论这个问题,这是我不敢梦想的,尽管我喜欢她胜 过一切。难道,在互相承认对方婚姻的基础上,不可以进一步交往、做个好朋友吗? 接着,她指出,我和她的接近是我“一时冲动”。冤哪!我是“一时冲动”? 我对她的不能理解我而感到愤慨了。我怎么做才能让她了解我的内心呢?直到此时, 我还为她的不理解而难过。我现在真想给她写封信——一封真正的情书,向她表明 我的心地。但是我写了又能怎样呢?她理解了又能怎样呢? 最后,她对我说:“今后,别单独在一起了。”我没反应过来,机械地点了头。 我的思维还停留在她刚才的“一时冲动”上。我当时的原则是:她怎么说,我就怎 么做。我不想和她争得面红耳赤。 现在想起来有些后悔:这头不该点,这等于给自己套上了枷锁。我没有回旋余 地,没有自由了!从此,她就要疏远我了,我没有机会和她接近了! 她今天说话的态度,是从没有过的矜持、冷漠。整个交谈的过程,我就像一个 小学生被老师叫到教研室里耐心地批评了一顿。她的冷漠和矜持,是对我自尊心的 一次伤害。这伤害很大。 就此沉默吗? 1997年8月22日 昨天的“日记”写到午夜,没睡好。 妻子觉大,一沾枕头就着。我常常要等她熟睡之后,起来写我的东西。不然, 就要第二天起早来写。妻子没睡的时候,我也可以写,她从不来看我的东西。但总 是有些别扭。还是小心点好。 昨天罗润兰打车花了钱,我觉得应该补偿她。早晨上班早,趁没人,就把10元 钱放进了她办公桌的中间抽屉——那个抽屉她经常不锁。不管关系远近,我都不想 让她破费。后来她来了,发现后,在没人时就笑着对我说:“今天拣了十元钱!” 我回说:“可能天上掉的。”这回答很拙劣,一点也不好笑。此时我的心情仍被昨 天的谈话所困扰,依然沉重。 尽管她并没不理我,可在行动上,她似乎在有意躲避着我。我们办公室的格局, 有点象民居,各屋中间,有一间不十分大的厅。我一个人在屋时,她就到郝姐那屋 去,或者就独自坐在厅里的长沙发上摆扑克。这真让我心烦意乱。 昨夜的梦中,她好像一直就在我身边,梦了很多,醒来时又什么都记不清了。 想起这,就随口哼唱:“梦乡,你总在我的前方,挡住我的去向……”随后,又低 唱了那首《情义无价》,表达我的心情给她听。当时她在厅里,应该能听见的,也 不知她注意了没有。 妻子这两天没去上班。风疹虽然好了,可她总觉得浑身没劲儿,整天躺在床上, 半睡不睡的。又到市医院去看了,看不出毛病。她很迷信,以为自己得了“邪病”, 一定要到铁岭去看——她听人说那里有个“仙儿”,据说很灵。我答应明天陪她去。 我认为自己还算不上是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人,至少不是“惯犯”。婚后这 么多年,与异性的接触也算不少,但从未有过婚外的恋情,甚至从未想过,从未想 过这种事会轮到我的头上。至于现代社会的那些混乱的私生活,更是跟我沾不上边。 唯独这次是个意外。可为什么要在一个不该爱的年龄,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呢? 与妻子的感情还是有的——如果承认了一个,就否定了另一个,那不客观—— 只是这两种感情有所区别罢了。与妻子相处,感觉到的是平淡、平静、波澜不起, 不象与罗润兰的感情那样炽热、那样汹涌澎湃!也许,前一种感情会更持久,但后 一种就一定是短暂的吗?我不信。我相信它同样也会长盛不衰。 妻子对我是很依恋的,从认识到现在,似乎从来就是如此。我相信她是离不开 我的。她依恋我,但她不懂得把感情用我喜欢的方式表达出来,让我接受。她不喜 欢我的爱好,不知道我爱听什么歌、爱读什么书,就连我平时爱研究什么,她也一 向不闻不问。近年来,我们之间发生了许多次争吵,而每次争吵之后细想,所有的 争吵都是源于小事,都是因为我们之间原本存在的爱好、性情等方面的差异随着岁 月的增长而变得明显了,不可容忍了。每次争吵——当然,不是经常的——她都会 在激动的情绪下,把我的全部爱好贬低得一文不值。虽然事后,她又与我和解了, 一如既往地依恋着我,并在家务方面依旧尽力,可我知道,我们在精神上从来就没 有相容过。所以,即使她在身边,我也时常感到孤独。这些感受,我不止一次诚恳 地对她讲过,但她不理解,也不改进。而相比之下,罗润兰能理解我、了解我,从 她那里我可以获得安慰,因为太多太多的相似已使我们相知——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言行可以受到约束,但思想永远是自由的。我于84年在沈阳读书时,曾写过一 首思念家乡的诗,那最后的两句很适合现在: 此情一放收非易,断线风筝似野鹰。 1997年8月24日 昨天陪妻子去铁岭看了病。那人说是“鬼附体”,说得邪乎。而妻子是深信不 疑。她想起一件事,就是周日在娘家住的那个晚上,她曾跟她弟妹一起烧过纸—— 那天是阴历七月十五。我觉得这联系有点牵强。但那人给搞了一些仪式,还“请” 了一道符,让回来贴在门上。说来也怪,妻子回来的时候,就精神多了,就象没病 一样。 我心里释然:这病与周一那天的“事件”无关,至少说关系不大。 但心情依然沉重。放下了一边,就想起了另一边:罗润兰那天对我的伤害,和 后来的躲避,令我的自尊心严重受损,心中隐隐作痛。 1997年8月25日 她的态度依旧冷冷的。没人时就往郝姐那屋跑,一坐就没完。我心里有气,想: “你不用躲,我躲着你行了吧?”她回这屋时,我就过到那屋去。彼此见了面,都 板着面孔,不说一句话,谁也不看谁,有点像两个小孩儿闹翻了的样子。 但她对别人的态度可不同。宏波有病好几天没来,今天第一天上班。当时我在 那屋的沙发上坐着,离宏波的座位不远,她走了进来,见了宏波,就奶声奶气地说: “李处长~~你都憔悴了!”憔悴!这词儿她是怎么想的?我真想接口说:“看得真 细呀!”但屋里人多,就没说。她说话那语气简直让人受不了,不光奶声奶气,还 带娇气,婉转得过头了!在我听来,那纯粹是一种谄媚。她是这样一种人吗?难道 我看错了她?错把她当成超凡不俗的好女孩,而实际上她也是那种阿谀逢迎的主儿、 攀荣附势的货!贱!——这样想,心里便有了鄙夷的意思。 心太乱。回家!睡觉! 1997年8月26日 今天情况依旧。 我想我是被她缠住了!昨天回家本想解脱一下自己,可一直还是在那里痴痴地 想。我怎么也想不通:其实,我的心思,即使我不说,她也该明白的,我的一片真 心怎么就换不来她的一份真情呢?心里烦躁,就到外面租了一张电影的碟子,想调 节一下情绪,转移注意力。可看着片子,心里却依然想着她。就恨恨地想:对她这 种轻浮的人,根本不用尊重她,来我家那天,真不如对她做点什么,我也算值得。 可过了会儿,看完片子闲下来,思维又走了回去,开始替她辩解:也许她那样说话 是在家惯了的——她有哥哥和姐姐,她是她父母最小的女儿,在父母面前一定深受 宠爱,她不是故意讨好别人;也许她一切都是正常的,而我只是心理作用的原因, 产生了误解,不正常的是我;也许她是故意在气我,要是这样,倒未必是坏事,因 为气我本身就说明了她还是在乎我的。可她为什么要故意气我呢? 拿出那张照片来看。照片上,那作为背景的怪石,上边有四个石刻的字—— “魔猪痴想”。我一直没弄明白那意思。这也许有些来由,也许只是当地的园林部 门为了招徕游客而随意编的几个字,刻在上面,任凭游客们乱猜。可我却怀疑它的 魔力。难道就是这几个带着某种魔力的字,才令我对她这样如醉如痴?明明知道那 是一段闲情——既无前途又不该有的闲情,我却放不下。不管她对我如何,我都在 痴痴地想她、恋她。对了,“魔猪”,使人着魔的猪!而她恰恰是属猪的! 人在遇到问题用理性逻辑解释不了时,往往就要向唯心主义靠拢。这就是人类 脆弱的一面,我也没有例外。明明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能、是不应该、是不必要, 可我还是要去想、去做,去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 如果理智地想想,我现在应该疏远她,我还应该为她的疏远我而庆兴。既然不 会有结果,何苦要这样折磨自己呢?退一步,海阔天空。放开一些,洒脱一些,对 谁都好。 可我做不到。我恨自己缺乏理智,恨自己感情用事。可我就是我。这种感情的 偏执也许就是我无法走出自我的原因吧。我不会轻易放弃我认同过的东西,所以我 难为大器之才。因为成大器者,成大事者,都能很好地调控感情,不会被感情所左 右。对异性,他们可以为了某种目的逢场作戏、随意舍取;他们遇到感情纠葛时, 能权衡利弊,而我不能!也许他们才是智者,是真正的超然物外、看破红尘了,甚 至把情感也看得淡了,而我还没有! 但我感到自己很充实,精神上很富有。 如果用唯心的观点来考虑问题,和她相处,对我是根本无利可言的。从前无聊 的时候,也曾读过有关生辰八字的书,也算“懂得”一点。我只知她的生年,尚不 知月、日和时辰。但从我的八字结合她的生年也可看出一点端倪。只就我和她的生 年干支“分析”,她对于我是属于“天克地冲”的态势。如果这个“理论”成立的 话,那对我就十分“凶险”了。而实际的情况也可能如此。我俩的地位,从一开始 就是不公平的,这就决定了我必须承受痛苦——独自承受。这些我都很明白。可明 知如此,我还是不能放开,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吧。我想起黄安的那首歌:“明明 知道相思苦,偏偏对你牵肠挂肚,经过几许细思量,宁愿承受这痛苦。”看来,为 了爱,我是要粉身碎骨不回头了。用句京话形容:“特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