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997年8月27日 今天小张(临时工,负责处里小食堂的午餐和各屋的卫生。——编者)没来。 罗润兰来得比我早。我进屋时,她正低头扫地,没有别人。我就揶揄道:“哎哟! 改扫地了,挣多钱哪?”她白了我一眼:“你说话咋那么难听呢?”我心里说: “难听啊,这就算客气的了。”但没再理她。我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对头,心里的气 还没消。几天来,她的伤害、她的冷漠、她的刺激,都不能不让我懊恼。虽然一离 开她,就想见她,可一看见她,就有种无名的火气要发泄出来,就没有好话。但我 知道,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对她这样,我只是她的一名普通同事。于是,我决定 采取一种“冷战”的方式对她。 她一直不理我,脸上挂着冷漠,一副傲然的样子。 这态度使我陡然增添了极大的自卑:她根本就看不起我! 我突然有种被歧视被抛弃的感觉。我突然觉得我已经不可能再有机会和她单独 在一起了,她永远也不会和我“好”了! 从她说出“别单独在一起”这句话的那一刻,我就该意识到:我失去她了,没 有希望了。 幻想已被冷漠摧毁,无需解释了。 一种极大的痛苦撞击着我的心,我再也坐不下去。 9点左右,出外打公电找到高樾,约他出来喝酒。他正在微机室指导几个来他们 所实习的大学生,答应中午见我。然后,我就漫无目标地在街上徘徊,等候时间…… 11点半,我和高樾来到“酒泉里”(饭店名——编者)。我喝了许多酒。高樾 知我素来酒力浅薄,就惊奇我今天的“有量”。他问我这些天忙什么呢,怎么好久 没见了?我只是拿话敷衍他。我心里明白,这段日子,我沉湎于自己的感情世界里, 疏远了很多朋友,包括他。 下午,带着半醉回到家。倒在床上,越想越闷,越烦,越没劲。我觉得我自己 太没劲。 她是个没心肝的女人!她是个没感情的女人!她是个冷漠的女人!她是个轻浮 的女人! 可我却不想没有她! 一腔幽怨,无处发泄。 忽听外面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憋了多日的雨终于下来了。 望着窗外的暴雨,起来,提笔戏作“准摸鱼儿”(“我”不喜欢恪守格律规范, 即兴之作,辞达而已。故于词牌之前,常加以“准”字。——编者) “词”一首: 错引出,情丝万缕,教我如何收起! 春色来疾去亦疾,乱摇绿红而已。 烦闷处,酒多时,又来此番风和雨! 悲悲凄凄。 看落花飘摇,杨柳无情,误被东风举! 中心事,而今连根都去。 闲愁岂关红绿。 狂风骤雨助闲愁,欲得清静无地! 天无语,地无语,此生情缘剩几许? 心在哪里? 最为恼人事:偌大乾坤,无人知我也! 1997年8月28日 昨天一夜没睡,上午无精打采的。 她的脸上又洋溢着笑容,对我的态度也忽然变得柔和起来,昔日的满脸阴云一 扫而光,代之以温柔的话语和温顺的姿态。她不再躲避我,我又得以回到了以往那 温馨的“二人世界”里,我又得以在静静的氛围中,去体会她静静地等着听我说话 或唱歌的专注神情。我莫名其妙:她是怎么了?难道我的痴情感动了上帝?——我 有点不知所措,不由想起“刁德一”的唱词:“这个女——人——哪——不寻常!” 她态度的突然友好、热情,叫我茫然。我百思不得其解。唉,女人哪!真是不 可思议!好也是你,坏也是你,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对了,女人!她是女人。莫非她前几天的所作所为,是因为情绪不好,而情绪 不好,又更多的是因为生理的原因?细细品味她这几天的表现,觉得可能。 这么说,她对我还不至于那样绝情。她说的“不单独在一起”的话,只是出于 担心。而那个“事件”发生后,她本来就忧心忡忡,睡眠不足,情绪低落,在江东 的酒店说那番话时,又正巧遇上了她的生理不适期,这就难怪她心情烦躁、一反常 态、冷冰冰的了。 她也许只是担心我们的关系过热,她并没有想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只要给我一丝一毫的理由,我就可以原谅她的一切。 那么,我昨天算是白折腾了。想起来好笑。是不是热恋着的人,心理上都是这 样敏感、脆弱、神经质呢? 我们说了话,尽管只是闲话;在我的提议下,我们又单独一起打了“变色龙”。 我很高兴。连日来的不快,一时间都烟消云散了。包括那天她对李宏波的说话语气, 也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谅解、可以理解了。 同时,我又有了几分惭愧。这几天我也和她一直在别劲儿。她给我一个冷面看, 我就回她一碗“冷面”吃。这哪里是当大哥哥的样子!我一个男子汉,怎么能和她 一样计较,那样没风度呢? 好戏连台。晚上,某基层的负责人请我们处全体同事在辽河宾馆吃饭。大家都 去了。我的心情特别好,有点兴奋,唱歌时就特意向她靠拢,她也不躲避。我们当 着其他同事的面,坐在一起单独说话。我们聊了些对歌曲的看法,我兴奋地对她说 了许多自己对歌曲的“真知灼见”,还提了《错位》那首歌,告诉她那首歌很好听。 她大概也被我的情绪感染了,没问我,就破例主动到那边替我点了两首歌——《九 百九十九朵玫瑰》和《找一个字代替》。这种在公开场合的友好(也许算亲密)举 动,我和她都是第一次。我感谢她在众人面前的这种姿态。虽然,这种姿态本身并 不说明什么,它很平常,但在我看来,在我们这种特殊的环境下,却意义重大。在 我们这个工作圈子里,男女之间热情一些,亲密一些,都会招来闲话。她对这方面 一向是很注意的。所以,我们的接触,一直是处在相对“秘密”的层次上。我曾想, 她不敢公开与我接近,也许认为和我“好”,她有点“掉价”。但今天,她的举动 无疑给了我莫大的鼓舞。我感谢她。 是否她也在为几天来对我的冷淡而内疚呢?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我只在华利公司的午宴上唱过一次;《找一个字代替》, 我也只在年初的一次集体活动中唱过。那是我比较“拿手”的两首歌。看来,她是 记在心上了,她对我是在意的。 高兴之余,我额外点唱了《护花使者》,是专为她唱的。心情好,歌唱的效果 也好。 1997年8月31日 今天王海(其他处的同事——编者)结婚,我们处的人都去捧场。我看见润兰 穿得格外漂亮,比那个新娘还要漂亮许多。也许是事先忘了安排,她被临时邀请去 做了伴娘,跟着那对新人在热闹的宴会厅里走来走去。整个婚礼我都在注意她。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我可不希望有太多的男人像我一样注意她。 过去,我对自己的仪表一向不太注重:头发经常乱糟糟的,没有“型”,胡子 有时都忘了刮,衣服更是随随便便。可现在我改了许多:注意了“脸面”的整洁— —有一次因为走得急,忘了刮胡子,路上想起来,到单位就没敢进自己的屋,先到 刘强那里借了电动工具刮了,然后才回屋;衣服虽然仍属简朴,但注意了颜色的搭 配…… 爱的力量之所以称得起伟大,是因为它可以改变世界。 1997年9月1日 昨天在街上听见一首歌叫《潮湿的心》,曲调悠美,就站住听了半天。我从小 就爱听歌,大多是来源于这类“道听途说”。磁带不能再买了,家里的已经堆不下, 买回去一定又要听妻子的唠叨。 我想到“声色犬马”这个成语。我没有查过这个成语的来源,只注意到发明它 的那位“先哲”把“声”放在了首位,其次才是“色”。如果不是单纯由于音调上 抑扬顿挫的考虑,就说明古人也是很看重“声”的。与润兰的相处中,最先吸引我 注意力的、激发我情欲的,似乎也是这个“声”字。她的歌声常在办公室里轻轻回 荡,常常引起我极大的共鸣,也就常常融入了我的日记之中,让我忍不住经常地重 复提到。在日记中,我还提过:她不仅歌声美,就连说话的声音也美,那声音里似 乎也暗藏着韵律。是的,那些看似平常的东西,却经常让我发生超常的感受。每每 听她婉转轻柔的话语,我就觉得自己的肺腑都舒畅了许多——听她的声音确是一种 享受,但不知其他男人听她的声音时感受如何。我敢说,他们的感受不会比我更强 烈。 润兰的“色”,也是无与伦比的。她端庄、漂亮、温柔、妩媚。说她“才色双 美”,并不过分。但古人又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我看这不辩证,因为凡事都 有两面性,而润兰之于我,是我无法选择的选择。我不能不喜欢她,不能不爱她。 她的妩媚,已占据了我整个的心灵,使我魂不守舍。现在,我还无法清晰准确地表 述我的感觉,我只知道,每当一个生动的她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的眼前就一片光 明,我意识到她就是那个我梦寐以求的人。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我只是在十五年前 有过,但是,一九八二年,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懂。 1997年9月2日 处里集体活动的时候,专门出去吃过狗肉。她很爱吃狗肉,这一点倒很像朝鲜 族人。我也喜欢。我们的习性很相近。昨天处里无人时,我站到她的办公桌前端详 她玻璃板底下的摆设,看了其中一张从书报上剪下来的小纸片——《健身方法》, 共有九条。她崇尚健身,这一点也和我相同。我注意到那纸片下边的空白处很宽, 还能写字,就想和她开个小玩笑。于是,就把那张纸片抽出来,在下边用油笔一笔 一划地添上:“第10条:多吃狗肉。”她今天早上看见了,端详了半天,微笑着没 说什么。中午,小孙过来发现了,以为是她自己写的,就拿这事说笑,正赶上赵林 也在,也说这条“多余”。他们就一唱一和,要用小刀把这一条割去,但遭到了润 兰的强烈反对,那两位“摧残文化”的企图就没有得逞。润兰的这个劲儿,我很敬 佩。在原则面前,她从不退让。更让我欣慰的是,我的字她是认识的,她分明知道 那几个字是我写上去的,她却不让割掉。可以看出,她是爱惜那几个字的。也许, 她想珍藏它。 1997年9月3日 办公室之间的大厅的外面,有一个很宽敞的阳台,没有封闭。这几天上午屋里 人多的时候,我经常搬了椅子到阳台上去看书晒太阳。这个时节里拿本书坐在这里 晒太阳,的确是件美事。而我的另一个用心,就是她能出来和我在一起。但这是异 想天开,她并不因为我出来了就跟出来。 但今天有个例外。有一回她大概是去洗手间回来路过厅里,看我在这儿,就走 过来,问:“不晒么?”我说:“正好。”她就笑说:“挺会享受的呵。”然后又 轻松地、低声地逗了两句,才回屋去了。 我一直不明白,那天她为什么会说出“一时冲动”这句话来。现在想,很可能 是她的意识比我超前了。在敏感的问题上,也许女人都比男人超前。她可能直接想 到了男女关系的问题甚至想到了重新组合家庭的问题。而我的意识里尚未考虑那么 深入,我只敢想到“好朋友”这一层。也许在我提到“障碍”时,她反应得那样快, 也是由于她事先就考虑过那个问题。 孩子午饭的事,我推给他爷、奶了,这只占用了他们一些打麻将的时间。 我解脱出来,中午可以在单位吃了,又多了一些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通常午饭前后都打扑克。今天饭前和她、王姐“变色”,饭后她到厅里和另一 些人打“红十”,我不擅长那个,一般不参加,可又不甘心就此离去,就站在一旁 观看。 刚看了不久,就被刘强喊去他屋里下围棋。两盘,一胜一负。 1997年9月4日 上午,各屋的人都很全的时候,她从这屋出去,往郝姐那屋走,边走边低声哼 唱《潮湿的心》。我很想阻止她。这首歌的调子,太过于忧伤、凄婉,如呻吟,似 渴求,与她的身份地位很不相配。如果在歌厅酒廊唱唱倒无所谓,但不宜在单位里 唱,尤其是她! 她不明白这些,她天真得可气! 那歌词:“谁能用爱烘干我这颗潮湿的心?……谁能用心感受我这片滴水的痴 情?……”何其哀怨!何其直露!她只适合在这屋里没有别人的时候轻唱。给其他 的男人听了,简直就是一种亵渎。 我能据此推断她的心思和境况吗? 也许她只是被那悠美的曲调所感染,并没在意歌词,更不是有意要去迷惑那些 男人们。那就随她唱去好了,如果她喜欢这样。 1997年9月5日 有一种感觉,真好——我有爱,我在爱着。 爱是阳光,它驱散了我心中的迷雾,将心灵照亮;爱是空气,让我清新,催我 奋进,给予我无尽的滋养;爱是春天的雨露,是冬日的火,是秋天里丰收的喜悦, 夏季里浓绿下的荫凉。 爱的话语如小溪,涓涓流淌;爱的心潮如大海,奔腾激荡;爱的信念如磐石, 巍然屹立,稳固坚强。 因为我爱着,我才有了完美的自我;因为我爱着,我才有了延伸生命的力量; 因为我爱着,我才变得充实、智慧、无私无畏;因为我爱着,我的人生才壮丽辉煌! 我有爱,我在爱着。 爱是多么美妙,爱是多么高尚! 1997年9月6日 昨天一时兴起,信手写了几行激情的文字。今天又看了一遍,觉得要是将来在 整理这本日记时,把这些文字放在首页,当“序言”用,倒是很妙。 经常有写点东西的冲动,大概这可以弥补我语言表达上的不足吧。于是便不管 形式和内容,洋洋洒洒地写出来,心里便踏实。 记得我在87年写过一首小诗《自嘲》: 辞赋本当客,诗文未有才。 心魔偏把笔,欲唤飓风来。 这回,是否又要带来一股“飓风”呢? 1997年9月7日 在家休息。上午10点,周丽芬传我。周比我大好几岁,在处里也算是“大姐大” 了,因为她的性格有点乖僻孤傲,所以我很少和她接触,还和她因为业务的事发生 过一点小矛盾;我觉得她没有一点“大姐”的样子,就背后从不称呼她“周姐”。 我就纳闷:素无联系,有什么事?但还是回了话。周说有个传销会很好,下午1点半, 鼓动我去听。我明白了:原来是有“用”我的地方了。我当即说下午还有事,委婉 地推辞了。但放下电话,忽然想到:这是否可以用来制造我与罗润兰“单独在一起” 的机会呢?润兰曾提过传销,表明她对这一行业是有兴趣的,如果她对周丽芬推荐 的这个“会”也有兴趣参加了,然后我就也参加,不就有了一种新的接触机会了吗? 润兰和周的关系不错,周一定也会找她的,即使这次没找,以后也会找的,或者由 我来提醒周,也不算问题。想到这儿,便打电话给周,说下午的事情让我推了,同 意去听会。 下午,按约定的时间地点听了会。周只找了我一个人。那是个叫“螺旋藻”的 东西,公司叫“秋林”。人不多,也没有以往传销会的热烈火爆。 但我听得十分认真。会后,还装作感兴趣的样子,提了些疑问。和周一起骑车 回来的路上,谈到“下线”的人选,我就提议让周找润兰试试,我说朝鲜族人都很 有活动能力,做传销很合适。 我这样想:如果润兰肯“做”,我就作她的“下线”。我甚至想到替她出钱 “入会”。只要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她,付出多少我都不会在乎。 回家后,我一直为自己的这个小“阴谋”得意。如果我俩共同做传销,做了上 下线,我将有更多的机会与她堂而皇之地单独见面,这就从客观上去掉了那个“不 单独见面”的紧箍咒。啊!传销,你不仅能倍增时间,倍增金钱,还能倍增机会, 倍增借口! 可惜,这事不能硬催周丽芬,不能让她怀疑,一切只能顺其自然。 1997年9月8日 上午,王姐、赵林和小孙等几个人开专项业务会去了,没有我和润兰的事,我 们就又有了单独在一起说话的机会。她们这个会,每月一次;每月的这天,我都很 珍惜。我希望我和她的关系,每个月都有进展。只可惜一旦真的只剩下我们俩人, 我又不知说什么好了,有时说起话来,自己都觉得不自然。紧张什么呢? 有时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其他屋有人,她就会过去坐一会儿,然后再回来。我 能理解她:这样做自然些,总不能别人一走我俩就不动地方,还是避避嫌疑的好。 有很长一段时间,静悄悄的,屋里只有我俩。单独和她这样待在一起,即使不 说话,我也会感觉舒心惬意。 偶尔有下属单位的人来。在她接待那些人时,我就暗暗地看她。我装出随便的、 漫不经心的样子,不让别人察觉。不知她自己是否觉察到我在注意她。 这种时候,我的目光是贪婪的。不知这算不算是“色眯眯的”。在遇见她之前, “好色”这顶帽子,是绝不会扣到我头上的。但认识她之后,我不敢确定了。我觉 得自己有些变化了。我是那么爱看她,那么喜欢看她,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这 样?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对她的侵犯和亵渎?——我认为爱是没有罪的。 1997年9月9日 今天,没有得到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上午我和小孙、宏波去开行业会, 刚回来就被刘强叫过去在他屋里下棋,午饭后还接着下。只有饭前我回屋拿椅子时, 喊了她一声:“开饭啦!”算是说话。 据说有一种精神恋爱,不可思议。我现在算不算?我觉得不能算。因为假如她 也对我认同的话,我们的恋爱可以是精神的,也可以是别的。我不是修道士,我会 接受或给予她任何一种形式的爱,只要她爱。 看《生活之友》杂志,有一篇文章提到所谓“现代爱情”的基本特点是:把人 类“最沉重、最可怕的一种情感”转化成一种“轻松、自由、信任、豁达”的男女 关系。我不完全赞成这说法。特别是对其中的“轻松、豁达”不敢苟同。因为“轻 松、豁达”在某种程度上也可理解成为“肤浅、不持久、不执著,不负责任”。那 样,就是对真正爱情的无知和亵渎,也是否定。它必然导致名副其实的见异思迁和 始乱终弃,导致爱情的游戏化。这是我坚决反对的。我认为那不是真正的爱情,因 为真正的爱情,应该是深沉的、忘我的、富于激情的,它既不可能“轻松”,也不 可能“豁达”。我的思想,还不能完全走出传统,大概是介于现代和传统之间的; 如果自我定义的话,也许可以说:我是个保守的“理想主义者”。 然而我爱她。我对她的爱是真正的爱。希望我和她,会成为永恒。但这种永恒, 可能既不“轻松”也不“豁达”。 1997年9月10日 这两天我们相处得格外平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似乎她对自己说过的话, 早已淡忘了。我们正常地进行简短的对话,正常地打扑克,正常地做着各自的事。 有时,我也觉得,能象这样,每天见上一面,平静地和普通同事一样友好相处, 不是很好吗?何必要那样孜孜以求? 但平静就意味着没有感觉或感觉平淡,就象闻一多在《死水》里形容的那样: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在我还未意识到爱的时候,也许 这种平静还可以接受,但爱了,既然爱了,还会平静吗? 那么,我该怎样做呢?我又能怎样做呢?我发觉爱一个人是如此之难。 以前,很久以前,在学校,在家的周围,我都被视为是出类拔萃的,是优秀的 象征。因为我从小就在学习成绩和品行方面为大众所推崇。大约就是被这圈光环笼 罩的原因,与异性的交往中,我总是被动的,从不知道去主动追求别人,就连那个 陈雪,一九八二年的陈雪,也如同过眼云烟,稍纵即逝。虽说那次算是例外,但当 时爱情意识还处于蒙昧状态,无知,什么都不懂,想追求,但没有追求。而现在, 过了这么多年,又一个让我神不守舍的冤家出现了。这次的感觉突出、实在、清晰。 该不该追求?怎样追求?追求怎样的结果呢? “人贵有自知之明”,也许我应该重温这句箴言了。 1997年9月11日 今天我去李铁松(基层负责人之一——编者)那里检查。走的时候,处里只有 我、她和那屋的郝姐。想找她一起去,又有些犹豫,就准备找郝姐同去。润兰去洗 手间时,我就去约了郝姐。然后,我先走出,郝姐随后,那时润兰在小餐厅那边接 电话,我装作忘了她的存在。走到楼下时,我假装猛然想起,问郝姐:“处里还有 谁在?”郝姐说:“润兰在。”我就说:“一起都去吧,剩她一个不好。”郝姐正 巧有个东西忘了拿,就回去把她喊了下来。 午餐自然是铁松招待。按我选定的地点,我们来到了釜山美食城。这里音响好, 歌也全。更重要的是,这是朝鲜族饭店,有很好吃的朝鲜族风味菜。来这里,我希 望她有回家的感觉。 好容易有这样一个人少的活动机会,我唱了很多歌,是为她唱的。其中,《情 网》和《一路上有你》,特别是《情网》,我自己很满意。我为我的感情能通过一 定方式表达给她而心满意足,但愿她能体会到我的用意—— “……而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我越陷越深越迷惘, 路越走越远越漫长,如何我才能捉住你眼光?……” 她也唱了许多歌,有《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久 别的人》等。她清纯的嗓音又一次得到了很好的发挥,她又给了我一次新鲜的听觉 享受。她唱歌时,我就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她。她的表情很专注,也很柔媚。她的 歌声令我陶醉,有时我就忍不住随她唱上几句。她唱的歌都是我所喜欢的,不知是 巧合,还是她感觉我喜欢听这些,而精挑细选,故意唱给我的。她的歌声又一次感 染、征服了我。可以听出,这一次她唱得格外投入。 郝姐和铁松也唱,不过,“主唱”还是我和润兰。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我俩 的陪衬。虽然我对每个人的“演唱”都报以热烈的掌声,但我知道,只有给她的掌 声,才是我发自内心的。 我真佩服那些流行歌曲的词作者。我认为只有他们才配得上称为“诗人”。他 们创作出来的精品,可以令一切咬文嚼字的假文人黯然失色,因为,只有他们,才 真正拥有热情的、忠实的“读者”。 1997年9月12日 周丽芬传销的事没了动静,又不好问,只好听之任之。 但和润兰的接触,有了新的契机。 今天早晨没人时,她悄悄地告诉我:她股票的手续办完了,可以炒股了。她很 有心计,不论干什么,总是不动声色,出人意料地完成。我听说后,连忙骑车跑回 家,拿来了《股票实战速通》偷偷递给她,说让她看,没说借,实际是想送给她, 但没敢说。有时候,语言在我们之间似乎是一个多变、多功能的弹簧。 可以说,我俩的关系仍然十分密切,让我感到欣欣然。 但今天有一件事叫我不舒服—— 赵林的头脑灵活,是处里公认的。他可以不用看本子,很快地说出需要的电话 号码或数字,我称他是“数学脑袋”。今天下午,处里开了个临时业务会。会上, 刘强与大家一一核对前期清费任务的完成情况,大家——包括我——都在翻找自己 的记事本的时候,赵林随口就说出了几个所需的关键数字,我们都停下来抬头看他。 罗润兰当时就当着众人的面,露出惊服的神态,同时发出一个短促而清晰的低声: “哎呀!” 我是心胸狭窄的人吗? 也许,爱得越深,思想便越狭隘,便越爱用挑剔的眼光看待一切。 1997年9月15日 股票的炒作,我原先就有些经验,这几天又进一步研究了一番“技术分析”, 想试验一下效果。昨晚,把精选的四只股票的近期预测搞出来了,在一张稿纸上写 了个“分析报告”,署名“王女士工作室”。早晨上班前把“报告”偷放进她中间 的抽屉里。 她今天来得稍晚。赵林待了一会儿,就忙他的正事去了——他自己家有个小买 卖在经营;王姐一直没出去,没事坐在对面和我拉闲话。我焦急地等机会把“报告” 的事告诉润兰。好在,后来她开抽屉找东西,看见了,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便点头示意了一下。我为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这种默契而欣慰。 从此,这个抽屉将变成我和她的“联络站”了——我愉快地想。 “分析报告”的内容很保守:预测近期有几个短线机会,如湖北双环等,但较 危险,需要快进快出,随机应变;建议她少买一点试试;建议她多观察、少动作, 并在最底下,用醒目的大字写了“股市有风险”几个字,提醒她谨慎操作。 那几只股,我预测了具体的可能买点,但卖点没有把握,只说了几个值得关注 的日期。 希望试验成功,因为,我想讨好她。 1997年9月16日 午饭后,处里只有她、我和王姐三人,其余的都逛街或办事去了。王姐自己在 里屋摆扑克。她独自站在厅里,我跟过去,接近了她,我们就站在那儿轻声聊了起 来。我俩一边说话,一边缓缓地移向阳台。我感觉我们正在从黑暗走向光明。中午 的阳光很好。我俩谈的虽然只是股票的事,但能和她这样站着单独说话,还是第一 次,就觉得很难得。她没有回避,没有拉开距离,而是和我很近地交谈。我感觉很 亲密。象这种状态,在这里已是“违规”的行为了,好在人少。这状态使我很愉快。 说话时,我和她的目光时常相遇,我们都很快避开,看着别处。我低头看自己的脚, 不时下意识地用脚去蹬阳台的墙,这样可以使我减轻拘束、放开思路,仿佛那墙是 一个障碍,我要蹬开它。 这场谈话的情景,我会永远印刻在头脑中。它将是一个十分美好的回忆。 1997年9月17日 今天,她一早就匆匆忙忙地出去了,中午才回来。想必她是去了股票大厅。但 她没和我说,我就有点被冷落的感觉。 我觉得自己还不算“小心眼”的人。平时别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牵 扯到我,不管说我什么,我都一笑置之,不放心上。而唯独她,使我变得没了度量。 她的热情与否,亲近与否,我都非常在意。 这就是爱。爱这东西,能叫人“神经错乱”。 我体会了什么是人类“最沉重最可怕的一种情感”。 1997年9月18日 她今天告诉我:股票已经买了,湖北金环,买入价是9.95元。 没料到她这么性急,真的买了。不过现在我并不希望她买。这两天的走势有些 特别,我解释不清:我观察的四只股票,有两只还行,而另两只在预定的日期未达 到预定的位置,没出现标准的买入信号。听说她买了,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后悔 没再嘱咐她一遍,担心她赔钱。而钱财事小,信誉事大。 不过有一点我暗暗侥幸:她买的股票不是我提供的。 我提供给她的那些股中,有湖北双环,而她买的湖北金环不在其中。这两种股 票的名字很相似。她为什么没买湖北双环,而买了湖北金环?是她记错了吗?问她, 她说是听别人说的。我便有些气——心里嘀咕:这个“别人”是谁? 后来她告诉我了,是周丽芬。 下午回家,第一件事,查看湖北金环的历史资料:96年10月上市,属次新股; 主营粘胶长丝系列产品,目前的市盈率为12.30。从流动比率、速动比率、净资产收 益率的三年比较和96年的每股收益来看,还算可以。 然后,粗略地画了它前期的走势草图,有了一点印象。但因为没有近日的数据, 无法精确计算并作技术分析,无法进一步判断。在机动灵活方面,手工的操作的确 无法与电脑相比。 第二件事,看电视的大盘同步转播。“金环”的价格在10.22元左右,按润兰的 买价,已超过保本点。立刻用“王女士”的署名传她:“你的股票现在是10.22元。” 没说别的,因为还看不好是涨是跌,但现在卖,至少够本。 以“王女士”名义传她,是考虑到不知她现在何处:她可能回家了,也可能正 和周丽芬她们“搓麻”呢——周的家离单位很近,最近一段时间,午后闲来无事, 周便经常约了郝姐、小张和润兰到她家去玩。我怀疑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 借机联络感情,好拉几个传销下线。祝她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