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1998年1月21日 今天,妻子收拾屋子,发现了一张我日记的草稿。我有时懒得写或时间仓促时, 就先在稿纸上“草书”一通,有空时再往本子上抄写。这张草稿被我丢在写字台上 一堆报刊杂志的下面。不过还好,这张正好是记录我和罗润兰闹别扭的一段,再加 上我的字草得很多连我自己都需要看上半天,就轻易解释过去了。不过,妻子还是 有些疑惑,说:“上次你不是保证不和她来往了么?”我就信誓旦旦,说绝对没事, 并说了这次选举“她”没选我的事,妻子才不再追问。 听高林生的原唱歌曲《错爱》,深有感触,记词于下: 相信我们真的相爱过,难道相爱就是这样的结果?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我能说 些什么?不懂,真的不懂爱要怎么说,可我说了又如何?难道说了我就不折磨?! 也许离开你是我最后最伤最痛的结果,不想沉默还是沉默……哦——她说相爱是过 错,相爱是过错,相爱…… 1998年1月22日 假如,她能和我解释,也许…… 1998年1月23日 今天,我处和外部单位联合举办了春节联欢会——按惯例,我处的联欢会从来 不和机关那边掺和。她有舞蹈表演项目,已“脱产”排练了好几天。我也有好几天 没见到她了。不知怎么搞的,我还是想去看看。早听说舞蹈是她的专长,一直没有 机会欣赏,就想最后看一眼她的舞姿。 我一早就到会场去了,她们正在排练。她身穿那件参加王海婚礼时穿过的杏黄 色衣服,头发又绾了起来,模样相当漂亮。 来得太早,“观众”几乎只有我一个。本想看一眼就走,省得心烦,谁知她看 见了我,主动从人群里走出来和我打招呼,并兴奋地说:“你来啦!”那样子像久 别的老朋友——没叫“徐哥”。我点点头:“嗯,来了。” 我真不明白,她明明背叛过我,却好像心里很坦然,好像我们之间一直都很好, 没有发生过不愉快。那群跳舞的人,都认识我们,她却没有顾忌别人的眼光。当时 的情形就象是她知道我要来,一直在等我呢。 我心里有点感动,但脸上仍然毫无表情。她还想说什么,那边招呼她排练,她 就离开了。 联欢会我一直看到结束,每个舞蹈项目里都有她。我喜欢唱歌,对舞蹈却一窍 不通,也一向不关心。可这回,我却能够感受到:她的舞姿优美轻盈,流畅舒展, 确实非常好看。不仅是我,她的舞蹈水平也是公认的。我听见旁边好几个人都在那 里议论她,都说她跳得最好。我想,她可以使全部的男人为之倾倒,使全部的女人 为之失色。 我多么希望外表如此美丽的她,心灵也同样美丽! 1998年1月31日 过年了。今天是阴历正月初四。 傍晚,找机会传了她:“王经理祝您:虎年身体更好,财运更旺,工作更顺, 心灵更美,祝您的心灵象您的外表一样光明正大、纯洁美丽。” 前面是褒,后面是贬。不想影响她的生活,只想让她知道:我还在怨她,我不 快乐。 1998年2月1日 想起陈雪曾经在信中写给我的一首诗,诗名叫《雪》。她说这诗不是她做的, 可我始终也没查出它的出处,怀疑就是她做的。这诗我很喜爱,记得很熟: 雪是北方的男子汉。 把冷漠挂在脸上, 把缠绵留在身后, 六角形的梦幻 永远生长着 秋天的热烈 夏天的葱茏 和春天的渴求。 雪和冬天一起走来。 不要只看雪橇的寒光, 不要只看冬眠的花朵与柔情, 这里有 无数蛰伏的热望, 正因为冷漠, 才丰富而深厚。 1998年2月3日 正月初七。 今天写的文字就算是“后记”吧。但这部《新忏悔录》似乎并未结束,似乎还 有“续集”,现在只是暂告一段吧。 从头至尾又浏览了一遍。我不能因为那一件事而全盘否定她,毕竟我们有着那 么多的美好时光,那些时光就像珍珠一样宝贵,像金子一样发光。它们已构成了我 生命的一部分,它们将永藏在我的心中。 她不知道我痴恋她的程度。如果,这些日记,她能够看到的话,会怎样呢? 直到今日,我仍认为她是个好女人,是个感情丰富的女人,是个值得我爱的女 人;我的追求没有错。只是我们的心灵不能全面地沟通,以至于经常发生“错位”, 经常让我困惑和误解。即使“王兰”或“张颖”对我再缠绵、再迷惑、再“赤裸裸”, 我也宁可拿一百个“王兰”或“张颖”去换回她一个罗润兰。我期待着我们的故事 能重新开始,以新的面貌、新的姿态、新的方式、新的激情,重新开始! 1998年2月6日 也许是过了新年,就换了新气象,以往的恩恩怨怨都给喜庆的气氛冲淡了。我 和她的关系似乎有了改进,这变化主要体现在我这边:不再不理她,不再躲避她。 1998年2月9日 小文(妻子亲戚家的孩子——编者)来家里住了。他下个月要参加美术学院的 考试,我负责给他辅导文化课。每天晚上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又不方便,这日记 就只好改在下午来写。但俗事繁多,时间有限,恐怕也很难坚持下去。 不知怎的,现在与她面对时,似乎有了轻快的感觉。我又时常与她三言两语地 交谈了。而且交谈之后,心里还是很快慰,确切地说,应该是喜悦。 也许时间会冲淡仇怨,也许忘记怨恨比忘记爱容易得多。 1998年2月14日 星期六,休息。情人节。 以前从未注意这个节日,现在注意了,但没有用。 不知该做些什么。 心里想的是她。 是的,是她,还是她,总是她。 那么,她在想着谁呢? 1998年2月17日 今天在饭桌上,刘强透露了处里要“搬家”的事。我们现在借用的办公室,按 原说好的期限,早就到期该归还了。原打算直接搬回机关大楼,可新楼迟迟不能竣 工,再加上处里的人在这边散漫惯了,不愿意回那边去受约束。刘强就征得了上级 的同意,在附近为处里新购置了一套房子,等收拾好了就搬过去。 1998年2月20日 今天,她的发型由“披肩”改成了“一只辫子”。辫子很粗,受这种发型的影 响,她的脸显得有些宽,不大好看。我就把这感受直接对她说了,她听后一笑,没 说什么。 我对她说那话时,她正蹲在电热器前“烤火”,离我坐的位置很近。现在的天 气已经够暖和了,根本没有取暖的必要。这是否是她故意摆出的亲近姿态?我感到 我们的关系一直就是这么近的,从未有过任何摩擦,从未疏远过。 1998年2月21日 由于意外原因,小文终止了学习,不在这里住了,我也因此得到了解脱。 春节后的这段日子,罗润兰的态度一直很温和。她并没有因为我的冷淡而冷淡。 她明明心里没有我,为什么还要故作姿态?我琢磨不出道理来。 初四的那个传呼,虽然是一种灰色情感的表露,但却是我对她表达情感的最后 一次。传呼中说:“祝您的心灵象您的外表一样光明正大、纯洁美丽。”这分明是 在骂她!但细想,也许就是这句话,暴露了我自己难以掩饰的内心世界:我依然爱 着她,只是对她有怨气。而且,我使用了“王经理”的化名,在客观上保护了她。 由此看出,我还是很在乎她,不愿伤害她。 也许聪明的她看透了我的心思。她看见了冷漠外表下,我的那个执著、不安的 灵魂。 1998年2月23日 今天宏波带了孩子来处里。那孩子比较伶俐大方,很爱说话,到我屋来,缠着 她罗姨讲故事猜谜。润兰有的不愿猜,就往我身上推:“去找你许叔,他脑袋最好 使。”我就只好哄那孩子玩。那孩子很聪明,出的“脑筋急转弯”有些让我费解。 我答不上时,润兰就在那边补充。后来有一道数学题: “一只桶里有水。再往里续水,每分钟增加一倍,8分钟满。问:几分钟时桶里 的水是一半?” 这是那孩子《寒假作业》里的题。我想了半天,还拿出笔来要算,就看见她在 那边抿着嘴唇笑。问她,她说:“7分。”一想,我也笑了。 1998年2月24日 她的发型改作了一种短的、向两边翘起的形状,她称之为“翻翘”,新颖别致。 那天跟她说发型时,曾告诉她,她的长发很好看。没想到现在改成这种短发竟然也 不坏。在这种发型的配合下,她的脸蛋显得园园的,益发妩媚迷人——漂亮的女人 总是越变越漂亮——这发型给了我焕然一新的感觉,但这感觉没对她说,我相信她 会从我惊喜的神色中体会出来。 1998年2月25日 今天,刘强突然宣布大家所负责的基层管户进行互换,这大概是为了避免“腐 败”。我接收王姐、赵林的大部分和润兰的一小部分。我的基层户分给王姐和润兰。 刘强只要求每个人把管户名单编上号报给他,再由他分下去,这样,具体哪些户编 在哪里就由编写者掌握了。 还是王姐的经验多。她知道刘强会按名单号码分配,也猜想到我的单子一定是 前边的给她,后边的给润兰,就提前递给我一张条子,上写:“把你不好的户编在 后边。”所谓“不好的户”,是指那些工作难度大或不“灵活”的户。然后,她又 特意把我叫出去,点了几个不要的户名。 如果,我想报复罗润兰曾经对我的“不义”,现在是个绝好的机会。我可以借 机给她今后的工作带来许多麻烦。可现在心情不象以前了,我们几乎和好如初了, 所以我不忍按王姐的意思去做。 可是不那样做,又要引起王姐的不满。于是,我就做了一些权衡工作:我把王 姐点的几个编到了后面,但又在后面相对地增加了一些“好户”。我做得算是公道。 其实,若是在过去,我会更倾向于罗润兰,但这次没有,因为我心中还有她带 给我的阴影没有真正消除。所以,我真正做到了“大公无私”。也许,这就是她因 “背叛”我而付出的代价。 报完单子,我就想,我何不卖她个空头人情呢?也可以顺便找个借口再联络她 一次。我明知道她没有机会挑选,却跑到外面用公用电话传了她:“我名单的1至1 1和36至48是可选户。” 4点半,在家又传她。传了两遍。先用直传,缀着5012,后用明传,真名实姓。 近5点,她才回话,说是在家里,听语气估计安勇也在。没敢说别的,我只闲问了问 分户的事。不知是借话遮掩,还是早有“预谋”,她忽然在电话里提起传销来,说 明天有“课”,要我去听。 昨天在单位,她曾说起她要搞传销的事,可并没提让我去,这回相约,也许是 她急中生智,怕我没话找话。 但为什么偏偏要当着安勇的面给我回话?难道她要在安勇面前表示自己的忠诚 吗?难道她在向我亮黄牌吗? 1998年2月26日 到今年2月3日为止,我记的和她有关的日记一共有三本(即本书第一部的全部 内容。——编者)。那些都是我那段感情历程的真实纪录。本不想给她看,但我一 直苦于不能让她知道我的内心感受和感受的程度,这一阵就有了给她看一看的想法。 我想,尽管交给她有一定的风险,但总比和她纠缠了这么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 束了的好。我总是心有不甘,总是想让她再多了解我一些,再做一次最后的努力。 不管结果怎样,让她全面真实地了解我,总比把一切都压在心里的好。而且,“搬 家”一事,就更促使我下了决心。我想:现在不给她看,恐怕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因为新的工作环境未必有现在这样宽松方便,那时有可能我和她不在一间屋子了, 她的屋子又有可能上了锁,没人的时候我是进不去的,别想指望耍弄以前那套“偷 放”的鬼把戏了。 基于这些想法,再加上昨天我们的“接近”和“相约”,就促使我毅然决然地 决定:把日记交给她看。 早晨提前到了单位,将用纸和塑料袋包好的三本日记放进她办公桌中间的抽屉 里。在这罗东西的上面,还覆盖了几张会计报表。 然后,下到楼门口等她。偶尔有同事经过,我只说在等人。等了半天,她终于 来了。此时附近没有别人。她远远地看见我,踩着那种她特有的小碎步,微笑着快 步走来。这种步法很像日本女人;她整个的身体和姿态都有一种古典的美。我欣赏 这种美,这也许是她吸引我的又一个原因吧。 从前在我还没有太多“想法”的时候,我常在早晨的这个时候和她开开玩笑。 有时从阳台上望见她来了,就躲在三楼的楼梯口,等她上来,就往下扔个小纸团给 她,然后跑进屋里装作没事似的坐着,但往往被她识破;有时看她来晚了,就一本 正经地对她说:“来晚了,我都记下来了。”后来她也用同样的方法对我。当然, 她知道我不是真的。当然,我们的这些小游戏,都是在没有“第三者”看见的情况 下进行的。可是,后来我们的关系越“近”,这类“节目”就越少。 现在,她一定以为我又要“玩”了,也许我会在她经过我面前时,背着手煞有 介事地说:“又来晚了,下不为例。” 她快步走了过来,也不停,也不说话,笑吟吟地继续走。我没动,依旧站在那 里,只对她轻轻说了句:“抽屉,锁上。”——我相信她能明白我的意思。然后我 仍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她轻快地跑上楼梯。 下午1点,是我们约好“听课”的时间。我来到电器大楼。没看见她,就自己上 了楼,走入“会场”。人还不算多。待了一会儿,她出现在门口。她来了!我心头 就怦怦乱跳:我们好久没“单独在一起”了! 我们打了招呼,我就问:“还约了谁?”她说没约别人,就我一个;说她的婆 婆已参加了这个传销,她还没参加,说请我替她“参谋参谋”。 我们并排坐在稍后的位置上。 “课”讲得很生动,可我的注意力却有一半在她身上。 我感受着她的气息、她的一切。 其间,她轻声问我广证基金的行情,我低下头打开股票机查了,然后轻声告诉 了她。 许久不见的温馨、和谐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我们中间。 散场后,我推着自行车,我们并排沿着新开大街慢慢地走。没说什么要紧的话, 只是交流了对传销的意见,我谈了自己的看法,建议她不要做。 我觉得她不适合做。她的性情还是以文静为主,她是天真的,是朴实的,那种 场合、那种“运作”的方式方法,都不适合她。即使勉强做了,也不容易成功。而 且,如果真的“做”起来,她会只找我一个下线吗? 那些日记不知她看了没有,她没提,我也没问。我想我不需要问。 我们一直走到新开大街与晖宁路的十字路口才分开。 这是我们“新一轮行情”的开始吗? 1998年2月27日 上午各自摆着各自的扑克,“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她的态度一直很热情, 而且显得更主动了,她的脸上挂着笑容。 我现在有点后悔。她依旧在给我机会和她“单独在一起”,她并不想跟我断绝 往来。也许年初的事,她不是存心的,或者她是有原因的,也许她和小孙有另一层 来往,一种纯粹的同事交往,或许她觉得在什么地方欠着小孙的人情,所以就选了 他没选我。也许她也为此后悔了呢,那天在联欢会上的亲热劲儿不说明问题吗?越 想,我越后悔。调户时我要是再关照她一些,不仅她的工作好做,今后和她一起下 基层去“玩”的机会也会多些。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但那些只是假设。事实上,她还是“背叛”了我,而且是“暗中地”。这种行 为可以原谅吗?也许她的热情,只是觉得我有可利用的地方,例如做“下线”,她 想再利用我一次,或者,她觉得得罪我太深,想往回拉一拉距离,缓和一下我的怨 气。如果如此,那么我的“公正”还是必要的,而且算相当宽容了。 看她今天的情形,那些日记,她可能已经看了,但不知她是否已经通读完。也 许她今天的情绪,只是受了那些日记的影响。其实,我原本并不奢望她会因此有什 么转机、有什么真情。人心是很难改变的。她会继续用虚假的热情对我,我能相信 她吗?不能。我已对她失去了昔日那种程度的信任。给她日记看,我只有一个目的: 让她知道我的感情不是假的,让她知道我从前对她的种种,并非空穴来风。 对一个背叛过我的人,最好是敬而远之。 但我无法否认:我依然爱她。 1998年2月28日 今天是农历二月二。休息,独自在家。给她打了几次电话,均无人接。是不是 去了东城? 恨也好,爱也好,就是无法将她忘掉。这种一厢情愿的追求,是否还有意义呢? 1998年3月1日 妻子带孩子到“乐园”(“儿童游乐园”——编者)打游戏机去了。近中午时, 给罗润兰家去了电话。安忠良接的,我没敢说什么,就挂了。那孩子虽小,也懂点 事了。然后,又打,她接。问她在干什么,她说“正做饭呢”。问她今天是否有空, 她温柔地说:“明天吧。”她说,明天由她请我吃饭!我问理由,她说“炒股挣了”。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敢于直接约她。 她的话出我意外,令我又惊又喜,令我不知所措。 听她说过,她的“东宾”是在年前卖的,挣了一点点;年初她又买了“金环”, 节前卖了,挣了一千。她真是财运亨通。但她这两回的炒作,都和我关系不大:我 只是年底时跟她讲过一次行情动态,后来经过了选举那件事,就再没理过她——她 只是找个“请客”的借口。 期待着,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今天的日子怎么这么难捱? 1998年3月2日 已是后半夜了,头脑清醒了许多。酒,实在喝得太多,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 到家里的。但那酒,不是跟她喝的! 我知道大宇的弟弟有所空房没住,钥匙在大宇手里,就事先和大宇说了借用, 他也不细问,答应了。上午,拿来钥匙,买了水果送到那所房子里。本以为能和她 到那儿去坐坐,好好聊聊,但我白忙了:她和我不欢而散!后来我就去找大宇喝酒, 一醉方休。 今天,应该算是昨天了,在处里吃过午饭,稍停,便骑上车准备回家去等。她 没说“请客”的时间和地点,我以为可能是晚上,就想回去等她传呼。路上碰见她, 她大概是去了外面的公厕往回走。她只轻轻说了声:“待会儿传你。”就过去了。 正是阳春天气,又逢有约在先,心情舒畅,便到江边去一边看风筝,一边等她。 1点多钟,正看着风筝,她传我了,说在PAPAS门前等我。我不知这PAPAS 是个 什么所在,问了她大体的位置,便坐上车去了。半路上又收到她一个传呼,她把具 体的位置传在BP机里了。我感到心里和身上一样暖和,这不只是天气的关系。 出租车停在PAPAS的门前。我在车里就看见她从那旁边的门洞里微笑着走出来。 她早看见了我。估计她已到了很久,一直躲在那门洞里等侯。 PAPAS的门装饰得优雅别致,让人联想到童话世界。我随着她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边,象个初次进城横穿马路的乡下人。 她引领我走上二楼。那是个幽静典雅的场所,有着幽暗的粉红色的灯光和两排 明净的杏黄色的小长方桌。几张小长方桌的两侧,有几对男女在那里轻声交谈。我 跟着她来到中间位置的一张桌前,与她对面坐下。服务生上前询问“点什么”,我 不在行,只点了一瓶上好的果酒,吃的由她点,她点了两样干果。服务生特别提醒 我:这酒120元,我说行。也许他担心我付不起。 这时我方才体会到她选择这种场合的妙处了:这里绝对没有干扰,很适合两个 人倾谈。坐下来时感觉灯光更暗了,可以说是昏暗。但这种昏暗是带有温柔浪漫的 色彩的。桌子的一边有一盏小碟,里面不知装了什么液体,上面漂浮着一支正在燃 烧的小蜡烛。烛光映照下的她,显得更加妩媚动人。她的脸型并不很圆,确切地说, 应该算是鸭蛋形的,那轮廓很秀美,让我想到“艺术”这个词。我不知在这烛光的 映照下,我给她的感觉如何,我很想知道。在蜡烛的边上,还有一朵小红花。我不 认识花,猜想那一定是玫瑰了,因为在这种亲密温存的氛围里,不该有与爱不相干 的东西。 起初,我们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坐着,看着桌上的摆设,看着服务生拿来酒 和干果,看着他把我们的杯子斟满,然后退到远处。我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彼此 都无需再说什么了。我们是否算是情侣,我还不能肯定,但我知道,这里是情侣们 相会的地方。这场所的选择应该包含了她的意向吧。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 想法主观了。 还是我先说了话,我微笑着问:“到这儿什么意思?” 说完就觉得唐突,我不该问这话,可我还是问了。我不愿意做戏,我总希望她 的回答明确而令我满意。 可是,她说:来这儿的理由是“股票挣钱了”。 这理由与这儿的气氛格格不入。她的答案与问题也不对路:这理由是用来解释 “为什么请客”的,并不能解释“为什么来这儿”。 接下来又是沉默。我知道是我的问题太直率,她无法回答。 我把目光移到桌上的一个小本子上,拿起来翻。这是这里预备给情人们留言涂 鸭用的,里面都是爱侣们的即兴之作,是爱的心语。我便翻到一个空页,即兴提笔 画了一个图:上面是个“艺术”化的“兰”字,形状象几片柳叶从上面倒垂下来, 下面画了一个男人仰头在看,男人的头部和身躯恰好是“名”字的变形。我就递给 她看,她问:“这是什么?”我笑而不答。 气氛有些活跃起来。我们开始正式交谈。 话题很快涉及到那次选举。我想,她在急于解释。 日记她已经看了,她已经完全知道我的心里在想什么。 出我意料的是:她的解释令我又惊讶又羞愧。原来,实际上她是选了我的,但 她没有使用钢笔,她拿钢笔只是做做样子,当时她事先用油笔把条子写好了,揣在 兜里,临时换了交上去。她说,如果不是“二选一”,她也会选我的,她那样做只 是为了避人耳目。她问我:“我的字你认识呀!我写得不草呵!” 我愣了半晌没说话。我当时只是看了几个钢笔写的字,又怕人发现,慌慌张张 地,哪顾得上一一仔细端详! 千古奇冤! 此时,我该说什么呢?说“谢谢你”吗?说“对不起”吗? 我都没有说。我被一股巨大的友情的暖流所包围,体会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 这时,她第一次抬起眼睛看着我的眼睛,幽幽地说了几个字:“你很单纯。” 我想这是她对我的总体评价吧。我知道她说的有些对,但我不想承认,我觉得 “单纯”的另一个含义就是“不成熟”或“傻”。 我说:“我并不单纯,我很复杂。” 她说:“不是。” 我就反驳她:“或者说我是极‘单纯’又是极‘复杂’的。” 她不再争辩,而是换了话题。她接下来的话让我从刚才的兴奋中回过神来。她 轻轻地说:“你的东西我带来了,还给你。”就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来递给我。我 接了,放在桌旁。那日记依然用纸和塑料袋包着。 我问她为何还给我,怎么不由她收藏着,她说她家里没有放的地方。也许她做 得对。 接着,她就对我的日记进行了简要的评论。她并不说那感情的应该与否,只是 说我的有些想法“不对”。我就问她哪里“不对”。她说:“我也有样东西给你看, 不过你得先答应我条件。”我问什么条件,她说:“不准拿走,只在这里看。”我 答应了。 她就从包里又拿出两个软皮的笔记本来。刚才我根本没注意她带了这么多东西, 看来她是有备而来。 我接过来,翻开,眼前一亮:她居然也在记日记! 我就埋下头去,一页一页地翻看。我们都不出声了,只偶尔喝一口酒或吃一枚 干果。 楼下的音响不断把柔和的乐曲悠悠地送上来。不管人们在谈些什么,是怎样的 心情,它总是在那里不紧不慢地传播着那些永恒的、缠绵的曲调。 她的汉语说得好,汉文读得准,可她的汉字却写得很普通,有点像中学生的字, 不知她练字的时候在想什么。不过,她的文笔的确不错,清秀、简洁、率真,而且 词汇丰富。 她在极个别的地方使用了朝文。那也许是因为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汉字的缘故。 我虽看不懂,却能看出她的朝文写的很熟练、优美。 她的日记不象我的那样详细,有时只是一两句话,可谓简明扼要;也不象我的 那样局限,她的时间跨度比我的大,涉及的方面也比我的多。时间的关系,我只能 挑选和我有关的内容看了,其他只是一带而过。但我发现,她同学、同乡、同事、 父母、哥、姐、孩子,都记了,唯独安勇在她的笔下只字未提。 开始的几页就横跨了她调来之前的三年,但只有四页多,剩下的就是我们相识 之后的了。几乎所有我们之间发生的“大事”,在她的日记中都有记载。从她的日 记中,我欣喜地读到了许多我一直想了解却没有了解的东西:她喜欢我的幽默和学 识,在她的心目中,我外柔内刚,“不俗”,和我说话,她觉得很开心,“是一种 享受”; 她也帮过我——原先我上班时间常往家里溜,刘强有时来问,她就常替我 打掩护,因为这,她还“被处长给说了”呢——刘强不好意思批评我,就拿她出气 了;8月18日,在“兴缘”吃过饭到我家的那次,她“愉快极了”,就是“有点后怕”; 江东酒店谈话的那次,事后不久,她就“后悔说了那些话”;参股的事,是因为她 希望能和我“靠近些”;后来我送她磁带,她很兴奋,但又不敢深信我的爱是真的: “他对我好,不过,他是真心吗?”;还我磁带后,看见我的表现,她相信了我是 认真的,但又感到“这样下去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就故意和赵林接近,想让我 杜绝念头,却引起了我更强烈的反应,她就“上火”了,以至于鼻子出了血…… 在日记里,她时常戏称我为“傻男孩”,写我“有时好乖的,有时却不听话”。 但那个“傻”字她写错了,右边写成了“夏”字。 我这才知道,她对我也是有感觉的!而且,她的感觉似乎更早,因为我们相识 不久,她的日记中就有我了。尽管那日记中没有一句直接说爱我或喜欢我,但那字 里行间的赞美的语言和关心的语气,无一不在表达着她的感情。 此时,我明白了:她说我的日记写得“不对”,就在于我并不知道她的心,我 常常误解她。 她的整个日记,我认为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她对我的感觉很不平常,但她不 敢也不想打破常规。总体上看,她对我是信赖的、亲切的和有感觉的,我们之间的 好多事情,她都是有感觉的,甚至可以说,她对我是依恋的。可惜,我无法将那些 文字一一印在脑子里并复述下来。 好个可爱的润兰!凭着她的这些感觉,我无憾也! 可是,我高兴得早了些。她见我看完了,就问:“完了?”我点头。她就把她 的日记拿过去,收回了包里,然后转回身来,顿了顿,似乎想好了词,眼睛看着桌 面,轻柔地说:“到此为止吧。” 我心里一颤,彻底了明白她的意思:日记互相看了,她明白我,我也明白她; 她用日记告诉我,我并不是“单恋”,她一直在陪着我,我们互相的心里都有着对 方,我们的心是一样的,我该知足了。她在日记中早就写得很明白:有些事她不能 做,她不能违反道德准则,不能和我再这样“暧昧”下去了。她今天想说的最重要 的一句话,就是这句“到此为止”。 接下来只是正义和非正义的较量。我企图挣扎,问“为什么”,她便提出了一 个我们之间关系的定位式概念——知心朋友。 她说:“不能这样了,做个知心朋友不好吗?” 我问,“知心朋友”是否可以“单独在一起”,她说“不行”,说可以在单位 里的“公开场合”说话,但不能“单独在一起”。我想,只能公开场合在一起,不 能私下里在一起,这算什么“知心朋友”? 也许我重提“单独在一起”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个错,因为她过去已经否决过 它,再提出来,只能招致第二次的否决。 看来,她日记中的一切,还不能说明她对我也有那种感情——爱。也许所有那 些,只是“好感”而已。 我苦笑了一下表示反对。 她在想方设法给我套紧箍咒,她要我的行动规范在她的框架之内。 也许她意识到很难说服我,就想起了事先准备好的话,进一步声明——她指出 自己“很现代”。我知道她把词用错了,便顺着“现代”去说,想把“现代观念” 导入进来。很快,她发现了,连忙改口说是“现实”,她说: “如果现在我要是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我一定会认真考虑这种追求的。” 她说这话时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这假设很诱人,同时也让人灰心。现实的情 况是:她既结了婚,又有了孩子。那么,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提到追求,我自然而然地想到当初安勇对她的追求。我问起安勇接送她上下班 的那段经历,她避而不谈。 我觉得我们探讨的,不该是理性范畴的东西,而应该是纯感受的东西。我力图 辩明的,还是爱的有无问题。我认为真正的爱、热烈的爱,不该受其他因素左右, 它可以穿越时空,超越现实。于是,在对待“现实”的看法上,谈话进入了僵局。 她的酒只喝了一小口,我把自己的杯中酒喝光了,给她斟满,又给自己倒上。 我只知道我是爱她的,而且,现在这种爱已通过日记的形式向她充分表达了, 我又切实地了解了她,我们曾经有的误解也已消除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够 “到此为止”呢? 沉默。 一楼的乐曲还在没完没了地播放。最近的一对儿已经准备走了;稍远的一对儿 还在悄声说话,他们比我们来得早,似乎一直都在说着话——他们很亲密。 我很想从这种尴尬的困境中挣脱出来,可是,没能做到。我的固执一定不是女 人喜欢的,也许还会让女人反感。 但她并没表示反感,还多次在我的表情显得失望或不快时,问我: “是不是又伤着你了?” 她的语气越温柔,我就越不自在。我害怕她的感情真的并非我方才看完日记时 感觉的那样深沉,害怕那只是一般的好感,或者是关心和怜悯。我不需要“好感”, 更不需要关心和怜悯,我需要爱情。 现在想,其实要是聪明的话,我当时早该让这段话题“到此为止”,换个轻松 的话题。我这样“缠磨”,她没生气就是不错了。难道我想要她马上给我什么许诺 吗?可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知进退,或叫不知趣。 谈话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很少抬起头看我一眼,我不知是她不好意思还是 别有涵义。但她低头的样子越发温柔妩媚,着实让人喜爱:烛光映照下,她玉面含 春、香腮朱唇,我就觉得自己面前是一幅绝好的淑女画。后来谈话进入了僵局,我 看见她的左手放在桌上,就伸出右手企图握住它,但她马上触电般地把手抽了回去, 然后索性将身体靠到椅背上,远离了桌子,并保持这个姿势直到结束。这是一副不 屑与我谈下去的架势。我就感到:她虽然对我有些友情,但那程度明显不够,还远 远不是爱。她的那些日记不过是游戏笔墨,在现实中她唯安勇是尊,唯家庭是选。 她给我看她日记的目的,不过是想安慰我一下,然后说出她“到此为止”的本旨。 只是她不明白这样做更会让我原本执迷的心更加执迷。她不理解我,她没有真爱, 她现在的举动就说明了她内心感觉的另一面。这时,我心里就有了一种被轻蔑、被 遗弃的感觉——我就是一堆垃圾,让人不愿光顾。这情景也许永远不会从我心里抹 掉了。 时间被我拖延到5点半。终于,她第二次提出离开。当然,起码的风度我还是有 的,我买了单,尽管她说她买。但是,这是真正的不欢而散:瓶里和杯里的酒都没 喝完。 出门,我叫了车,回头看她,她已经独自走出很远,走得很快,头也不回。我 一气,不去追她,坐上车就走了。 难道这就是我们的结局吗? 她真生气了吗? 我哪里做错了? 仔细想想,她的意思,并不是要连普通朋友都不做了,她也珍惜这份友情,也 想维护它,只是不想往前发展,她害怕现实;“知心朋友”也许是她设想出的唯一 能定义我们关系的词。但这“知心朋友”如何做?怎样接触?怎样联系?怎样交流? 怎样把握?不仅是她,就连我,也无法回答。 也许我们的心还是一样的,我们都在经受着同样的困惑。 这样一想,心里倒踏实多了。 好在,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