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途茫茫 七月一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一年一度的大学联考终于在此刻正式登场,全国约有十余万的莘莘学子即将呈 现他们过往三年间所努力的成果。 或许是昨晚的心情平静,了无牵挂、没有负担,一夜的好觉让我在清晨醒来时 感到精神奕奕,自信满满。 父母照常上班,弟一样上学,我辞谢他们要去陪考的关怀之意,一个人只身前 往考场,只不过是我的一场考试,实在没有必要劳师动众,乱了大家平时的生活规 律。 考场休息区里早就挤满考生与陪考的人,万头钻动,人声鼎沸,像是市场般的 喧嚣,虽然遇到几个同班同学,但因考试在即,所以也只是远远地点头招呼,并没 有相互交谈。 大智走过我的身畔时,拍拍我的肩膀,还故做镇定地说:“不要怕,很快就结 束了!”听那口气,就像是告慰即将被绑赴刑场的死囚,头一砍,十八年后又是一 条好汉。 但就在正要走进教室之际,我却回头瞧见大智正俯身拾起掉在地上的文具,身 子仍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这小子平日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吊儿郎当的模样, 碰上这样大场面,原来也是会紧张的。 考试的钟声响起,我随同其它考生鱼贯走入试场坐下,没忘记导师在考前的交 待与叮咛,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略微平复紧张的心情,然后才翻开考卷,浏览 过一遍题目后才开始作答。 一旦全心全力地投入考题之中,时间便飞快的流逝,二天的考期已在无声无息 中轻轻滑过。 交出最后一份考卷,我走出考场,却不自觉的停下脚步,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 上,仰头望向广阔无际的蓝天,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不知为何竟有想哭的感觉。 “很想对着天空大吼吧?”有人在身旁对我说话。 是大智,他正笑吟吟的看着我。 三年来饱受煎熬,所有努力的成果尽在此试中,一旦考完后,竟有怅然若失的 感觉。 “考得怎样?” 为怕影响我的情绪,即使再关心,这个在家中绝对没人敢向我问的问题,大智 还是提了出来。 “一切都还算顺利,”我谨慎的回答,“不过,坐我隔壁的那个胖子,椅子摇 摇晃晃的,弄得人有些心烦。” “你别忘了,那张椅子本来不是你要坐的吗?” “对啊!所以对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完,我和大智都忍不住有些奸诈的 笑了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突然一个穿着高中制服,有着一对大眼睛的女生问我们。 “你来了!”大智和她打了声招呼,回头向我解释:“她是小慧,我们学校的 高一学妹,在图书馆认识的,今年担任考生服务队。” 然后又望着美少女,“当然,最主要是来为我加油打气的,对不对?” 美少女亲切的微笑,竟也不否认。 我瞪了大智一眼,好小子,动作这么快,什么时候认了个这么漂亮的学妹,小 慧,这个名字和他倒是绝配。“这是我的死党。”他向小慧介绍。 “学长好!久仰学长大名,学长在校刊中的大作,我都曾一一拜读过,十分佩 服。” 嗯,看来这女孩不但乖巧又有礼貌,还颇有内涵,懂得欣赏我的文章,不简单。 “暑假这么长的时间,你有什么打算?”大智问。 “不晓得,等成绩单吧?” 三年的高中生涯中,大学联考像是一道终点线,所付出的汗水全都是为了向它 冲刺,如今越过之后,却失去了任何目标,令人无所适从。 “我们家是开驾训班的,学长你们有没有兴趣利用暑假来学学开车?我可以跟 我爸爸讲一讲,在学费上给你们一些折扣。” 不简单,趁机拉生意,小妮子不可小觑。 “好啊!我们都报名,而且还可以多介绍几个同学一起去,不知道这样有没有 介绍费可赚?”大智也不是省油的灯,既哄得小学妹高兴,又有便宜可占。 我尚在犹豫,因为对我们家而言,这笔学费可不是小数目。 大智深知我们家的经济情况,见我沉默不语,有意避免尴尬,便岔开话题,建 议:“不如我们先去唱唱卡拉OK,再来思索这问题,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一切 都可以从长计议。” 大智拉着我,另一手便大方地牵起小慧的手,一起走了。我突然想起在图书馆 中的那个女子,考场中的人潮已逐渐散去,我却没能发现那熟悉的身影。 我和大智还有几个同班同学最后仍是到驾训班去学开车了,小慧大概占最大的 功劳,由于她的缘故,我们的学费真的比别人便宜许多,再加上正好遇到我父亲升 级调薪,母亲也很支持我去多学一项技能。 白天在驾训场学开车之外,其实还有很多空闲的时间,一个人在家中不免有些 无聊,而大智与小慧正陷入热恋当中,几乎没有空理我,没想到他却跑到我家来。 “真是稀客,居然还有空记得我这个朋友。”我忍不住调侃他。 “别说我见色忘友,不如你陪我和小慧一起去看电影吧!” “算了,我不想当电灯泡,才不做这种无趣的事。” “算你知趣,识大体。对了,我前一阵子向图书馆借了一些书,你有空帮我还 一还。” “你这种大忙人,谈恋爱都没时间了,怎会有空看书?” 只见大智从背包后取出两本书──《金瓶梅》、《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还说是什么中外最著名的两本情色禁书,结果从头到尾都快翻烂了,什么也 精彩情节也没有。” 我随手翻阅了几下,“这是删节版,自然十分‘健康’。” “呦?那你一定看过完整版,说几段精彩的情节来分享。”大智有些迫不及待。 “嘿!嘿!”我打了个哈哈,想蒙混过关,伸手将他推出门外,“看你那副急 色的样子,小心我告诉小慧,电影快开演了,还不快走!” “别忘了,下次一定要说给我听。”大智边走仍不忘回头高声大喊。送走大智 后,家里又只留下我一个人和无所不在的寂静,有点逃难似地,带着大智留下的两 本“名著”走向图书馆。 帮大智还书之后,也顺便替弟借了几本真正的世界文学名著,以供他写暑期作 业之用。 听说班上有几个同学在大学联考中表现不佳,仍留在图书馆中苦读,准备夜大 的考试,看看天色还早,我便决定到楼上的自修室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走进自修室,不自觉便望向曾陪我奋斗过的那张圆桌,一个熟悉的背影竟在我 眼前出现。 是那个长发女子! 我有些难以置信,快步走向她,想要确认清楚。 就在距她身后仅有咫尺距离时,我停下脚步,心中迟疑,不敢向前。 凝视良久,她似乎有所感应,回过头来。 真的是她! 我仔细端详她的脸庞,心中有股莫名的悸动,彷似寻她已久,如今终于一偿夙 愿。 “怎么还在这里读书?”我先打破沉默问她,但是话才出口,便开始后悔了。 我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是傻瓜,她一定是联考成绩不理想,要另做准备,居 然问这种愚蠢的问题,令人难堪。 我利用这个空档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来。 她露出一丝苦笑,却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只是沉稳地说出自己的经历。 她念的是镇上的一所高职商科,毕业后在职场上工作将近二年,才发觉自己并 不甘心仅止于此而已,便又重拾书本,想取得更高的学历。 她离开学校那么多年了,难怪可以留起这么一头美丽的长发,在我心中猜测许 久的一个疑问终于解开了。 “大概是离开学校太久了,而且准备考试的时间太仓促,根本来不及,参加大 学联考只是想体验一下考试的感觉,增加一些实战经验,现在则把目标摆在夜大招 生。” 迷一般的女子逐渐揭开神秘的面纱。 “那你呢?你应该考得不错吧?有没有信心?” “还好。”当考完的那一瞬间,我便隐约感到自己应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成绩 大概在国立大学与私立大学间的交界处,不过仍是不敢将话说得太满,任谁问我都 是“还好”这个答案。 “那你是来图书馆……?你来借书?” 顺手将我手上的书籍接过去。 “《红楼梦》,《百年孤寂》,你喜欢看这些名著?” “对,反正漫漫暑假,有时间可多看一些书,充实生活。”我回答得有点心虚, 但总不好说是弟暑假作业要用的,另外也暗自庆幸,幸好先将大智托我的“名著” 归还完后才上楼来,否则岂不丢脸? “你最近会很忙吗?” “不会啊,除了等成绩单外没有什么事。” 她喜上眉梢,“我在想,可不可请你方便的时候,过来帮我讲解一些数学题目。” 我连忙着点头,后来又觉得这样回答未免太过随便,便又故意装酷地补上一句, “我尽量抽空来。”稍作掩饰。 事实上,从那天之后,我是风雨无阻,每天都到图书馆去,有时候只是坐在一 旁,看着自己的书,不一定教她功课,也不一定有交谈,但光是这样单纯地陪在她 身畔,也有一种幸福与满足的感觉。 爸妈知道我在考后仍是每天勤跑图书馆,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以为我考得不理 想,隐约中还听见他们在商量,是不是该先标个会,凑些钱,以防我万一不幸落榜 时,可以到补习班去准备重考。 成绩单终于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寄达。 “你自己打开。”母亲将信封交给我。 一家人围着我,紧张地注视着我手上的通知单,我虽想显露自己的镇定,但双 手仍是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着,费了好一番功夫,谜底终于揭晓,我看着纸上那个 即将决定我一生的数字,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到底怎么样!”他们异口同声喊叫起来。 我展开笑容,将成绩单递过去,分数比我预估的还高,考上国立大学是没有问 题的。 我迫不及待想和其它人一同分享,整个下午的时间我便不停打电话向亲友、师 长及同学们报告这个喜讯,一时间似乎到处都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我是在稍晚之后才和大智联络上的。 “恭喜你了。” “你呢?成绩应该更好吧?”他在电话那头沉默着,没有回答,完全失去昔日 的风釆,我这才察觉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在我不停地追问下,他告诉我他的成绩,的确是没有达到他平日的水准,演出 大为失常。 “没有关系,你还是有机会,可以选择很多很好的学校。” “哎,从小我便以为自己将来一定会读台大的,没想到……,算了,一切都是 命吧!对了,你想填什么志愿?” “我还没有决定。” “我们好好计划一下,搞不好还可以在同一所大学当同学。”说着说着他的兴 致又来了,他便是如此乐观的人。 我和大智从国小认识至今,将来大学四年难道还要在一起过吗?我的心中不免 感到阵茫然,我自己的路在那里?该往那里走? “我还要考虑几天后再说。”便和他结束了谈话。 情绪逐渐从惊喜中平复下来后,我开始静下心来为自己的将来盘算,父母亲没 有提供任何的意见,他们完全地信任我,由我自己来做决定。 从这一刻起,我必须重新认识自己,我是怎样的人?我适合怎样的发展?我希 望怎样的未来?高中三年未曾碰解过的问题,现在要在一个星期中得到结论与答案, 并做出不能回头的抉择。 我在图书馆中苦思一切。 长发女子问我:“你想念什么学校?” 我苦恼地摇着头,缴交志愿卡的期限已日渐逼近,我还是没有头绪,难不成真 的要照去年的排行榜来填? “哇!这么多科系,我来帮你,”她探过头来,接过我手中的铅笔,“先把不 想读的科系一个个消去。”。 她报出一个科系名称,“想不想读?” 我考虑了一下,摇头,好,那就把它划掉;下一个,我又思索片刻,一时间没 有办法决定,没有关系,先保留下来;再下一个,我很快的点了头。 就在点头与摇头的动作间,我们很快便消去三分之一的科系。 “再来是排定顺序,大部份人都是先填国立再选私立吧?” “私立大学不必考虑了。”我想到家中的经济状况,决定只填国立大学,又去 掉三分之一的科系。 “好,再来分类,你较喜欢读工科还是理科?” “念工科或许将来比较有就业机会。”在她的协助下,我开始有较清晰的思绪。 “哈!我发现最适合你的选择了。”她有些兴奋。 “是什么?”我不禁好奇起来,难不成她会比我还了解自己? “填师范大学吧!国立学校,将来工作又有保障,而且……,从这些天你指导 我功课的情况来看,既细心又有耐性,你有成为一位好老师的特质和潜能。” 老实说,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作育英才的教师,但仔细想想似乎 也不错,至少读书期间享有公费的待遇,不会对家中造成任何负担。 “好了,剩下的就交给你自己去伤脑筋。” “你已经帮上大忙了。”我满怀感激的说。 她将科系名单还给我,然后便开始收拾书本,准备离去。 “怎么,你要走了?”距图书馆闭馆还有一段时间,我惊讶的问。 “嗯!明天就要考试,这段时间真是谢谢你的细心指导。”她弯身向我鞠躬。 看着她背对着我,渐去渐远的身影,猜想就此一别后,人海茫茫,不知是否还 有再见面的机会,我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苦涩与不舍,彷佛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 西,却又不晓得要如何追回。 忽然,她在图书馆的门口又回过头,隔着数桌正埋首苦读的莘莘学子,对我挥 手致意,我忍不住也朝她点头微笑,并且坚信,如果有缘的话,我们一定还会有见 面的机会。 我没有多做考虑,就照她所帮我整理出来的顺序,一一将各科系填上,便将志 愿卡缴交出去,因为知道,再怎么思索,大约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我对自己未来 的期许与憧憬其实是一片混沌及模糊。 说也奇怪,放榜那天的心情竟比收到成绩单前还要紧张与彷徨;或许考试的成 绩主要是靠自己的努力,只要尽其在我,多少可以掌握一部份的结果,但最后的分 发却是有些听天由命、半点不由人的味道。 虽早已认定必是榜上有名,却仍然没有勇气去面对,最后还是劳烦弟代我电话 查榜。 “哥……”弟放下话筒后,突然表情严肃的对着我,欲言又止,一副有口难言 的痛苦模样。 在一旁的爸妈早急得不得了,赶忙追问:“到底怎么样,你就快点说!” 弟突然变了另一副神情,开怀地大喊:“我们家要有第一位大学生了!” 爸拍着我的肩膀故做镇定状,妈却已经喜极而泣,正偷偷地拭泪,这弟真是极 具戏剧效果,刚才我的一颗心都几乎要被他给吓出来了。 接下来换妈提起电话,开始拨给我们家的那些伯、叔、姑、姨、舅……等亲朋 好友,向他们传捷报。 “对了,什么学校?什么科系?”妈问弟。 “要当老师的。”弟答了一个南部的师范大学校系名称。 我有填这个科系吗?我愣了一会儿。 对了,是图书馆的那个女孩,因为她的建议我才加上去的。 “当老师不错!”爸点头。 妈也跟着附和,“享有公费,注册及学杂费全免,不用花家里一毛钱,将来毕 业也有工作的保障。” 弟更对着我夸张的一鞠躬,大喊:“老师好!” 我不禁自问,我真的适合当老师吗?我不知道答案,但如果不是这条路,我会 有更好的选择吗?我并不排斥走入这一行,反正听天由命吧,这看起来似乎也不是 太坏的一个结果。 傍晚时大智到家里来。 “你们家的电话怎么都打不进来?” “我妈一直占线。”妈报喜讯的活动直到刚刚才结束。 “什么学校?” 我告诉他。 “恭喜,看不出来,你会走上当老师这条路。”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适不适合从事这一行。” “认真、负责、保守、安定又有耐心,符合你的个性,放心,你绝对能够胜任 的,本大师铁口直断,不准你可以来拆我的招牌。”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 “对了,那你呢?考取那里?” 大智考取北部一所极具国际知名度的国立大学热门科系。 “那将来你和小慧不是就得分隔两地,饱受相思之苦的煎熬。” 大智的眼神有些黯然,以他现在和小慧如胶似漆的情感,届时分离的滋味一定 是不好受的。 “没有关系,我到了学校再另外找个人就好了,反正就像是连锁店一样,开越 多分店越好。” “你敢?不怕她打翻醋坛子?”据我所知,小慧妒心极强,把大智盯得很紧, 甚至平常一起逛街时,也不准他瞄别的女孩子一眼,否则便跟他没完没了。 大智吐了吐舌头,“就算想也没有用,我要念的那个学校是出了名的和尚学校, 女生少得可怜,僧多粥少,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机会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要去的 地方比我还远,你就不担心吗?” “有什么好怕的,男儿本该志在四方,也是我们该出外闯荡一番,好好磨练磨 练的时候,总不能一辈子窝在家中,受父母庇护。” 我虽大发豪语,其实自幼几乎甚少离家的我,一想起即将要负笈南下,到那人 生地不熟的他乡求学,心中不仍是有些许的忐忑不安,只是在大智面前不能示弱, 故做坚强状。 “说的也是!不过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大概也不多了。”大智十分惋惜地感叹 着。 我们自幼就相识,这些年来一起上学、一起读书、一起游玩,几乎可以说是同 在一起长大的莫逆之交,如今遽然要道别离,心中难免有点依依不舍。 不过说来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尽管我一方面为大智真挚的情谊所感动,另一方 面却又为了终于可以和他分开一阵子而暗自松了口气,我不大能解释自己为什么会 有这种心态,或许是我们认识太久,也该是给彼此一个各自发展的空间的时候了。 “而且你们那种师范院校一向是女多于男,到了那里,你必定是见色忘友,乐 不思蜀,早忘了我这个好兄弟了,我应该跟你一样填师大才对。你给我从实招来, 你这小子是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才选那个学校?”大智显出悠然神往的表情。 “神经病,你可别乱说,我才不像你一样,一副急色的样子,一天到晚想着女 人,想到快发疯,喂……喂……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稍微收敛一下好不好,真是难 看。”看大智满脸陶醉的样子,我忍不住糗他一下。 大智好梦正甜,彷佛被我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 “说真的,难道你不想交个女朋友,有个红颜知己吗?” 自小到大,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般,不得结交异性朋友的限制与禁令一旦被解 除,不是像大智一般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便是如我一样的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把话题拉回,“大智,这个科系当真是你想要读的科 系吗?” “虽不是我从小的梦想,但至少也是我的第三志愿了,套句老话便是‘虽不满 意,但可以接受’。” 以大智向来乐天知命的个性来判断,他不是没有想过将来的事,不然就是根本 毫不在意。 我沉默不语,仔细地端详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虽有小聪明,但是个性飞扬浮躁、好吃懒做、贪逸恶劳,饱食终日,无所 事事,游手好闲,依本大师断言,你大概很难毕得了业。”我学他方才的语气与模 样,也如法泡制地为他占上一卦。 “去你的乌鸦嘴!”他伸手就在我的肩上捶了一拳,“还没去读你就先触我霉 头。” 那个学校素以要求严格著称,大智大约也曾听过其中的传说。 “你也知道不好混,怕了吧?”他点点头,“刚才有一个自称校友会的学长打 电话来,和我聊了些学校里的大概情况。” 没想到这些校友们动作这么迅速,今天才刚放榜,他们便已立即追踪到新生的 名单。 “下个星期我们县里所有大学的校友会要办联合迎舞会,一起去好不好?”大 智就是大智,马上把烦恼丢在一旁,先考虑吃喝玩乐的事。 “我不想去,你自己去就好。” 大概是还没有脱离高中生那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心态,对我而言,这种事 似乎太复杂了些。 “为什么?”大智有一点失望,忍不住又劝我,“我们好不容易考上大学,都 有一个好学校可以读,不妨就算是当成给自己的一番犒赏,也顺便好好去放松一下 心情。” 我还在犹豫。 “去啦!一定会很好玩的。”他仍不肯放弃,继续说服我,“而且,当个大学 生,却连舞会也没参加过,将来到学校以后,搞不好会被人家笑说我们是从乡下去 的土包子、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不妨以开开眼界的心情去看看吧!” “可是……可是……”我已经被他劝得有些动摇立场,就快招架不住,只得再 找个理由来搪塞,“可是我什么舞也不会跳。” 大智笑了起来,奸诈的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件小事,放心 好了,到时候会有学长教我们的。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这星期天晚上七点我会来 你家找你。” “等等!” 我想喊住他,可是大智根本就不再多听我一句话,便烟一般的溜走了。 我和家人谈及这件事,爸妈都没什么意见,倒是弟一想象我在会中跳舞的样子, 便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我被他笑得几乎失去了信心和勇气,有几次都想打退堂鼓、 临阵退缩,大智似乎早料到我有可能会反悔,因此往后的几天当中,不论是打电话 或直接到他家去找他,通通都是“不在”的答案。 舞会当天,大智果然依约,如期前来。 我在房间内换衣服,弟在我身旁品头论足,“老哥,你不会就要穿这么土、这 么逊的服装去参加舞会吧?”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在舞会中就是要充分韵动身体,一套宽松合身的运 动服,再配上一双柔软舒适的球鞋,不正是最适宜的打扮吗?我有些大惑不解,不 禁反问:“有什么不对?” “你看大智!”弟提醒我。 我这时才注意到,大智身上竟套了一件极为称头的西装,皮鞋擦到光可鉴人的 程度,头发中分,染成褐红色,还洒上晶晶的亮片。 “天啊!大智,你头发究竟喷了多少发胶?简直像戴上一顶头盔似的。” 大智望着我没回答,只是频频摇着头,好象看着一个不可救药的白痴。 弟替他辩解:“他这样的装扮才够酷、够炫。” “为什么要穿成这样?难道我们是去参加化装舞会?” “算了,再怎么说你也不会懂,等一下到会场时,离我远一点,最好假装我们 彼此不认识;走吧,时间来不及,舞会快开始了,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门口停着一辆蓝色福特天王星的车子。 “你不是要开这辆车去吧?” “有什么不可以?” “别忘了,我们还没考取驾照。” “别怕,这里离会场很近,路况又好,一下子就到了,我的技术,难道你还不 放心?” 他不说还好,我想起上次他骑机车载我到考场去的惊险景像,便不由自主打个 冷颤。 正当我仍在犹豫与挣扎中,大智已不耐烦的催促着,“上车!” 我咬着牙,硬着头皮坐进车内,事已至此,只好舍命陪君子。 大智发动引擎,手刹车尚未完全放下,便迫不急待地猛踩油门,车胎在地上发 出骇人的“吱!吱!”声,如同脱缰野马般朝前疾驰。 我尚未坐定,冷不防被重重摔进椅背中,心中暗暗叫苦,看来又误上贼船了。 大智发现我偷偷系上安全带,笑问:“对我的技术这么没有信心?” 我怕说实话激怒他后,他开起车来会更疯狂,更不要命,只得口是心非的回答: “不是!不是!这是我个人乘车的习惯。”然后又连忙岔开话题,问他:“这辆车 是哪来的?” “早上本来要带小慧出去走走,她嫌风大,又怕日晒,所以就租了这辆车,顺 便也可以练练我的驾驶技术,开车这种事没什么诀窍,就是要常开,熟悉各种路况。” “租金不便宜吧?” 大智说了一个价钱,由于他的家境还算不错,对他而言这笔数目或许不算什么, 但却不是我所能负担得起;不论从家世背景或聪明才智来看,我都没法和他相提并 论,可是他和他的家人从来也没有因而瞧不起我,这可能就是我们的友谊能长存的 重要理由。 “小慧怎么没来?” “别提了,说来就令人生气,”大智感叹着,“这个舞会是专为我们今年大一 新鲜人而举办的,其它人士一概谢绝参加,小慧不信,硬要跟来,我可是费了好一 番唇舌才制止她的,几乎还为此而吵架。” “大概是分离在即,舍不得你,看来她是真的很在乎你。”我替小慧解释。 “哎!感情这种的事,除非亲身经历过,否则像你这种没有经验的人是永远也不会 明白的。” 我知道他心情苦闷,这些话并没什么恶意,但话已至此,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幸好路程不算太远,会场已经到了。 老实说,大智的驾车技术真的不怎么样,一个简单的路边停车,他转方向盘转 到满头大汗,来来回回、进进退退十几次,再加上我在一旁帮忙看照,好不容易才 停妥,走出车外一看,还停得歪歪斜斜,留小半个车身在停车格外。 大智仍不停抱怨:“这里的停车格怎么画得这么小?真难停!” 走入会场一看,已是人山人海,万头钻动,台上DJ似乎有心要考验我们的耐 力,刻意将音量调至最大,小小一个体育馆便在四方角落摆上六个大音柱,发出来 的巨响,如果稍微靠近一些,简直要被声浪震到站不住脚。 大智贴近我的耳畔狂吼:“怎么样?很过瘾吧!走,跟我来。” “去哪里?”我也声嘶力竭地喊着,彷佛是在吵架一般。 “替你介绍几位学长!”大智带我朝右侧的休息区走去。 “学长,这是我的高中同学,请多多关照。” 那个学长打扮的比大智还要夸张,光是头发就染上红黄绿三种颜色,活像是马 路上的红绿灯,更别说是左右耳各挂上七八个耳环不像耳环,铃铛不像铃铛的破铜 烂铁,还有身上披的那件怪衣服,简直就是不小心掉进大染缸的一块破抹布,虽知 道瞪着别人看是极不礼貌的行为,我却还是张口结舌,目不转睛,无法自抑。 “怎么是个男的?”学长睨了我一下,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只是问大智:“也 是我们学校今年的新生吗?”口气极不耐烦。 “不是的。”我诚惶诚恐,连忙毕恭毕敬地回答,告诉他我的学校。 “哼!”这回他索性连话都懒得说了,只用鼻孔发出一阵不屑的气声。 幸好此时台上的DJ突然宣布舞会正式的展开,适时化解我的尴尬。 “好吧!就在一旁好好看,好好学!”学长抛下这句话后便纵身投入舞池当中, 我和大智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上。 这个学长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舞棍,随着音乐的节拍,摇头晃脑,扭腰摆臀,一 会儿又是倒立又是翻跟斗的,简直是耍特技般的搏命演出,一下子便吸引大群人驻 足围观。 “我们也要跟着这样做吗?”我忍不住偷偷问大智。 “不会吧?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没经过特殊训练还是别贸然尝试的好。” 学长越跳情绪越是亢奋,然后便将我和大智推入场中要我们表演,众人的眼光 全都聚集在我们身上,一时间只觉手足无措,冷汗直流,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既已被赶鸭子上架,在这种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无论如何硬着头皮也要上。我 忽然脑中灵光乍现,抓住几个音符的节奏,便开始动作起来,反正就是动动手,动 动脚,四肢都要活动一番就是,脸上还得硬挤出一副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 没想到这一奇招居然奏效,还唬得大家一愣一愣,以为是什么最新潮的舞步, 一旁的大智反应也不慢,随即依样画葫芦,也现学现卖的来上一段,还好这首曲子 并不太长,就这么反复跳上几个节拍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回到一旁休息区,学长拍拍我们两个人的肩膀,“好小子,看不出到还真有一 套。” “没什么,和学长您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简直是班门弄斧。” “哈!哈!”学长得意的笑着,“好说,好说,等一下我们再来切蹉,切蹉。” 然后又纵入舞池中一展身手。 等学长走开后大智问我:“还说不会跳舞,你刚才那几下是怎么来的?” “前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节目,正巧是介绍非洲各部落的祈雨舞,便偷学了 几招。那你呢?” 大智不好意思的回答:“你有没有听过八家将……” 说完我们便再忍不住地哈哈大笑。 “好了,别再笑,否则人家会以为我们俩疯了。”说着说着自己却又笑了起来。 有了第一次跳舞的经验,我们便再也没有任何压力,反正来这里的人不就是为 了疯狂的发泄,大家各找各的乐子,谁还有空去理会别人跳得如何。 况且我还悟出一个道理来,在这种场合里,所谓跳舞根本完全没有章法可言, 越是诡异,越是不按牌理出牌,也就越受欢迎。 大智建议:“走吧,再去跳!” 我不甘示弱的大声回答:“好啊!还怕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