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横生枝节 不晓得从何走漏风声,突然间有大批的媒体记者挤进这原本就十分狭小的警局 中,一群人像是见血的苍蝇般蜂拥而上,我和大智几曾见过这种大阵仗,一时被这 场面吓呆,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人还未走近,照相机的镁光灯在老远处便不停的闪烁,亮得令人几乎睁不 开眼睛,不过这也使我随即反应过来,这些人来势汹汹,肯定是冲著小慧这个案件 而来,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小慧的父亲虽早已淡出商场,退隐多年,但他的传奇故事至今仍为人们所津津 乐道,一举一动仍是大家注意的焦点,小慧是他的独生女,如今身份曝光,拜盛名 之赐,自然要引人侧目,更何况我们居住的这个小镇生活向来纯朴、平静,如今竟 也有这类诈骗集团的案件发生,自然会招来新闻记者的追踪采访。 小慧仍在懵懵懂懂中,弄不清楚整个状况之际,便有三、四支麦克风逼近她的 胸前,只听见记者们七嘴八舌,每个人劈哩啪啦的提出五、六个问题,根本也不知 道他们到底要问些什麽。 小慧眼中露出惊吓的神情,慌乱的不知如何答话,下意识里用手推开麦克风, 但记者们彷佛失去理性,非得追根究底不可,哪能容她轻易逃避,又是步步逼近, 不一会儿,小慧已被迫入墙角,再也无处可躲。 “大智!快!”我和大智不愧有多年的交情,彼此间早建立起一种深厚的默契, 在这当口我不必多说,仅是低唤一声,他便明白我的意思。 我和大智两人推开记者的重重包围,挨近小慧身边,将她置於我们的身後,双 手互握,形成一道屏障,护卫在她之前,不让任何人再越雷池一步。 我伸手阻止记者的拍照,并大声高喊:“对不起!我们不接受任何人的访问!” 记者们还不死心,问:“袁小姐,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好吗?” 小慧则转身面壁,乾脆来个装聋作哑,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或许是无计可施,有个记者只好转移目标,朝我和大智放支冷箭,“请问你们 两位是她的什麽人?” 我心知这必是对方故意布下的陷阱,所以也学小慧一样,打算闷不吭声,相应 不理,没想到大智毕竟还是太过稚嫩,中了这种老把戏的圈套,居然上钩,自行承 认,“我是她的男友!” 记者间一阵哗然,大智这一答话,就像是原本密实的防洪大堤被打开一道缺口, 既然有了可供著力之处,哪能不善加利用,於是各类问题便如连珠炮般不断朝大智 飞射而来。 “你叫什麽名字?”“你们认识多久?”“你的女友是泰安集团袁俊泰的女儿 吗?”“袁先生知不知道这件事?”“袁先生如今人在哪里?”“他会不会亲自出 面解决?”“袁小姐为什麽会和诈骗集团的人在一起?”“她犯案你事先知不知情?” “你曾参与这些案件吗?”“你在这些案件中扮演什麽角色?”“她犯罪所得的款 项是不是都交给你处理?”……他们的问题接二连三,简直是无穷无尽的疲劳轰炸。 面对记者的提问时应谨记一个原则,除非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任 何保留,愿意掏心挖肺的回答,否则随便接腔的结果,往往只是引来更多的问题, 尤其是具有新闻价值时,这些记者们经常是契而不舍,至死方休。 大智显然有些招架不住,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没想到这下却是误打 误撞,让他逃过一劫。 我实在不愿这些记者将注意力集中在我身上,但在此刻的情况下又不能抛下大 智,完全不顾他的死活,只好挺身而出,学电视上那些经常被记者包围的政治人物 般,高举双手大喊:“对不起!” 为了吸引他们的注意,我还故意停顿几秒,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把视线自大智 身上移开,然後才说:“对不起!这整件事情,警方还在调查阶段,在案情尚未厘 清之前,一切都是无可奉告、不予置评。” 我和大智可学乖了,反正是吃了秤铊铁了心,不论记者如何引诱我们开口,翻 来覆去就是“无可奉告”及“不予置评”两句话。 虽然这些如狼似虎的记者们暂时是拿我们莫可奈何,束手无策,却仍不死心, 不愿放弃,依旧紧迫盯人的围绕在我们身边。 眼见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正在苦思如何脱身之策,忽然闻得一阵熟悉 的女声自警局另一侧传来,“请问你是在哪里认识袁小姐的?” 我放眼望去,没有想到佩娟居然也在警察局中出现,她身穿一袭白色衬衫,配 上一件紧身牛仔裤,扎著马尾,脸上略施胭脂,肩上还背著一台相机,挽起袖子, 手中拿著笔纸,正全神贯注地向那名混混发问,瞧她这个架势,俨然是一副职业记 者的精明模样,远远看著她,我的心中隐隐涌现一股莫名的恐惧,发觉自己与她之 间似乎有一条无形的鸿沟存在。 该名混混似乎对接受记者专访早已司空见惯,极具经验,一点也没有寻常罪犯 该有的羞愧或悔意,反而是洋洋自得,正对著佩娟滔滔不绝,侃侃而谈。 为了怕被佩娟这初出茅芦,尚在实习中的菜鸟记者一个人抢去所有独家内幕, 占尽光芒,其他记者不得不立即放下我们这群完全不合作,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任何 回应的受访者,转移战场加入战局。 那名混混彷佛受到极大的鼓舞,说得更为起劲,正在口沫横飞地高谈阔论,几 乎有问必答,简直到了得意忘形的地步,这种人确是最受记者先生女士青睐的类型。 我抹抹额头的汗水,暗暗松了一口气,终於暂时摆脱那群记者的纠缠,方才差 点被他们搞到焦头烂额,招架不住。 “咦!”大智指著佩娟,问我:“那不是你女朋友吗?怎会在此出现?” 我还未回答,佩娟却已悄悄离开人群,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我问她:“你怎麽来了?” “没办法,今天的事件太多,报社临时调不到人手,只好让我出来凑凑热闹,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跑新闻,终於可以不用再跟在别人後面当跟屁虫。”见她吐吐舌 头,又恢复少女调皮的本性,我稍稍安心一点。 她是以见习生的身份在报社里实习,这几个星期下来,不是整天窝在报社内做 些接电话、递公文、送茶水或扫地等打杂性质的工作,要不然就是陪著一位资深记 者到处乱跑,像个小跟班似的,到了现场只能看不能问,更别说会有什麽机会可以 提笔写篇像样的报导。 “你来多久了?”我很好奇,为何始终没有发现她。 她指著那群记者说:“和他们一道进来的,只是刚刚在一阵兵荒马乱之中,你 才未曾注意到我,我有好几次跟你打招呼,你全都没瞧见。” 我问她:“你是故意去访问那个家伙的吗?” 佩娟极为得意的说:“怎麽样?这招声东击西的手法不错吧?正好可以为你们 解围,只是没想到他居然那麽健谈,话匣子一开,停都停不了。”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大智突然冷冷的插入一句话:“既然他这麽有新闻价值,你 怎麽不继续采访他呢?” 佩娟有些不屑,“他不过是个在街上混的地痞流氓,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微不 足道的小角色罢了,哪谈得上有什麽新闻价值。” “哈哈!”大智不怀好意的嘲笑,说:“总算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你真正的 目标还是放在小慧身上吧?” 大智这话中有极明显的挑衅意味。 “你怎麽可以这样说?她是我的朋友,站在我们这一边,刚才她不是还曾帮助 过我们吗?”我以为大智是为了保护小慧,有些紧张过度,难免杯弓蛇影、草木皆 兵,才会如此敌我不分。 大智点醒我:“可是你别忘了,她同时也具有记者的身份。” 我还待为佩娟辩解,她却冲著小慧问:“你就是小慧?”这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但她却直呼其名,似乎是有意要拉近彼此的距离。 大智急忙喊著:“不要回答她任何问题!”然後便故意挡在佩娟及小慧之间。 我责怪他,抗议著:“喂!她是自己人啦,只是想打个招呼,你连这也要防卫, 未免做得太过份了!” 佩娟不理会我和大智间的争执,又继续向小慧做自我介绍:“我姓谷,谷佩娟, 现在是报社的实习记者。”并递过一张名片。 “佩娟姐姐!”小慧也没将大智的警告放在心上,轻轻推了大智一把,自他身 後走出来,接过佩娟的名片,亲昵地唤著她的名字,看来这两个女人根本无视於我 和大智的存在。 佩娟问她:“你愿意信任我吗?” 小慧用力的点著头。 佩娟展露微笑,“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出警局的。” 我、大智和小慧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你有办法做到吗?” “让我试看!”佩娟没有正面回答,却迳自向承办这个案件的警员走去,频频 与他交头接耳地交换意见,其间还不时朝我们这边比手划脚。 两人洽谈许久仍未有结果,大智不免显得有些心浮气躁,问我:“你看她能成 功吗?” 其实我也没有把握佩娟能否说服警员,但我恨大智曾对佩娟不礼貌,因此用极 不客气的口吻回答他:“怎麽?刚才不是还当她是敌人,现在又眼巴巴地指望她, 你这不是前倨後恭的小人吗?” 我这话说得过份刻薄,大智讪然,面红耳赤,却仍不甘示弱,朝我大吼:“你 以为她这麽帮小慧是安著什麽好心?傻瓜都看的出来,就只有你这不长眼睛的白痴 才会遭人蒙骗利用。” 我岂容他如此污蔑佩娟的人格,即刻展开攻势,反唇相讥:“对啊!我是笨, 否则怎会莫名其妙为你 这淌浑水,不好好在餐厅打工,赚我的零用钱,偏要陪你 到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来,还要受一肚子的晦气,简直是自讨苦吃。” “喂!她是她,你是你,我没有丝毫怪罪你的意思,怎麽可以混为一谈?” “是吗?那麽小慧是小慧,大智是大智,就算她真要采访小慧,又与你有何干 系呢?”我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方法质问他。 “你……你……!”大智被我气到脸色发绿,说不出话来。 我俩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的对质,小慧忙插进来打圆场,“别吵了, 看看你们两个,枉称是好朋友,都是大学生了,怎麽还像是小孩子般的拌嘴?” “谁教他这个人是非不明,黑白不分。”我数落著大智的不是。 “哼!哼!”大智自鼻孔中喷出冷气,“咱们走著瞧吧!” “最後终将证明你是错的。”我怎样也不相信佩娟会是奸诈狡猾之徒。 小慧大概受不了我们的争执,提高音量大叫:“够了!你们都给我闭嘴,安静 点行不行!” “谁惹你这麽生气?” “佩娟姐姐!”不知觉间她竟已回到我们身畔,小慧既惊又喜的呼唤著。 “这倒底是怎麽一回事,我才不过离开几分钟你们就闹起内哄,弄成这副德性。” 小慧好不容易找著机会,有个人可以听她投诉,连忙说:“你看看他们,居然 在这个紧要关头时窝里反,为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反目成仇,像对斗鸡般针锋相对, 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我和大智会闹意见还不都是为了维护这两个女子,没想到如今她们却居然完全 置身事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来我和大智是枉做小人了。 大智有几次想问她与警员商议的结果为何,却始终都开不了口,看他心急如焚、 左右为难的样子,我心底不免暗笑,暂且放下与大智间的恩怨,开口问佩娟:“谈 得怎样?小慧可以走了吗?” “幸不辱命!”她转身向大智说:“你带小慧到里面的侦讯室去办手续,然後 赶快从後门离开,记住!千万别惊动任何人。” “现在你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吧?”我不免对大智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 大智只得勉强的对佩娟说:“谢谢!”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小慧还想对佩娟说些什麽,大智却不发一语, 也不和我们道别,便拉扯著她离去。 “我们也可以走了。”面对大智粗鲁无礼的态度佩娟丝毫不以为忤,我不免有 点佩服她的涵养。 我问她:“你不用继续工作吗?” “主角都走了,还能采访谁?” 走出警局,我充满好奇的问:“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怎麽能有如此神通广大 的本领,说服那名警察放走小慧?” “警方这次的诱补过程有瑕疵,他们先骗小慧进入宾馆,要求从事色情交易。” 我不懂这有什麽差别,“那又如何呢?” 她不厌其烦的为我解释:“第一,小慧是受到乔装嫖客的警员搭讪,属於被动 的一方,因此并没有露出任何犯罪的意图,第二,警察们为求抢功,操之过急,在 那个男人还没现身恐吓取财之际,就先逮到他。” “我知道了,”我突然醒悟,“所以在这个案子里,犯罪动机及犯罪事实两方 面都不能成立。” 佩娟笑盈盈的看著我,彷佛透露出“孺子可教”的赞赏。 “可是,你怎麽会知道这些事呢?” 佩娟掀开她手上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记事簿,“我事先做过一些背景调查,加 上从警察及那个混混口中问出的种种蛛丝马迹,将所有得到的线索相互参照比较後, 对整个事件自然可推敲出一个大概的原貌。” 佩娟虽然仅是轻描淡写的陈述,但可想而知,她其实必定曾耗费过许多的时间 与精神来做研究,因此才能拼凑出事情的真相,完全是有备而来,这下子我对佩娟 的敬重更是到了五体投地,无以复加的程度。 我不禁感叹:“你是真的喜欢这份工作!”也唯有如此才肯这般尽心尽力的投 入。 我们并肩走著,佩娟拾起不知从何处飘落在人行道上的一朵白色含笑花,凑在 鼻前嗅著,忽然记起什麽事似的,转头问我:“我送你的那盆万年青,你有没有好 好照顾。” “当然有,而且长得十分茂盛!” 佩娟半信半疑,“真的吗?你有没有带回来?明天拿来给我看。” 我心中暗暗叫苦,抓著头羞赧地说:“因为路途太遥远,我怕在路上弄坏,所 以暑假中暂时托阿铭代为照顾。” “真是不用心。”佩娟嘟著嘴抱怨,似乎对我的回答极不满意。 我反问她:“你把那盆仙人掌带回来了?” 佩娟昂起头,骄傲的说:“当然罗,哪像你,这麽重要的事居然能够放心的交 给别人,一路上我可都是小心翼翼的保护著,连根刺也没折断,不过手倒是被扎了 好几下。” 我心中一阵感动,执起她的手问:“伤在哪里?疼不疼?让我看一下!” “傻瓜,”佩娟笑著骂我,“都过这麽多天了,伤口早痊愈。” 我稍感安心,正要放下她的手,她却反而紧握不放,“我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 有机会像这样在街上牵手散步。” 虽然没有言语,我们却正默默分享这一刻恬静的时光。 佩娟似乎还在为小慧的事担心,问我:“不知道小慧从此之後能不能走出阴霾, 洗心革面,重新振作。” “你是真的关心她?”大智的话对我还是有些许的影响力,我不免要问个清楚。 她扬扬眉,“怎麽?你和大智一样不相信我,也以为我这样努力帮助小慧的背 後,其实另有不良的企图。” “可是,你们不是才刚认识而已?” 佩娟停下脚步,情绪略显激动,用力甩开我的手,义正词严的说:“别以为只 有你们男人间才有朋友的义气,我和小慧虽是初识,却是一见如故,因此她才会对 我这般信任,我不在乎大智对我的误解,反倒是你,以我们间的关系,居然连你也 会对我产生怀疑,真是太令人心寒!” 而我在这个当口居然还不知趣的问她:“对不起,我想你应该不会写这篇报导 才对?” 佩娟显得怒不可遏,抛下一句:“业务机密,恕难奉告。”掉头就走。 知道她正在气头上,我既不敢上前挽留,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只能楞楞地 呆在当场,心中充满著忐忑与不安。 这是我第一次与佩娟发生冲突,不知该如何化解僵局,只感到胸中溢满苦涩之 味,整天过得浑浑噩噩、魂不守舍,夜里也是翻来覆去的辗转难眠。 翌日一大清早便接到电话,本以为会是佩娟,没想到却是听到大智的声音。 大智劈头便说:“还敢说那女人动机纯良,这下你可没话说了吧?” 我是一头雾水,问:“你倒底在说什麽?我都被你搞糊涂。” “去看看今天的报纸吧!”说完便挂电话。 我在客厅中找到报纸,不久便翻阅到佩娟写的一篇报导,内容自然是小慧那个 事件的始末,篇幅虽然不大,也并不是刊登在明显的版面,但这毕竟是佩娟有始以 来的第一篇报导,长久以来她一直希望能够成为一位专业记者,如今终於能够一偿 夙愿,我本该为她感到高兴才是,可是一想到她居然利用我与大智及小慧的交情, 刻意接近我们,藉以搏取我们对她的信任,来达到这个目的,则绝非我所能谅解。 我赶忙梳洗完,换好衣服,到报社去找她问个明白。 佩娟以为我要与她谈和,便问我:“知道错了吗?是不是来向我道歉的?” 我发出一声冷笑,“我是错了,错在太相信你,早知道就该听大智的话,多防 著你一点。” 她听出我的来意不善,问:“你这话什麽意思?” 我将手上的报纸塞入她的手中,说:“我已拜读过你的大作,真是恭喜你。” 佩娟明白问题所在,恍然大悟的说:“你为了这事要跟我吵架?” “枉我如此信任你,还特地在大智面前维护你,你实在不该欺骗我。” 佩娟显然也动了气,质问我:“我有什麽地方对你不诚实?” 说实话,在这件事上她并没有向我做过任何的承诺或保证,她从未说过不写小 慧的专访,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我大吼:“你明知道我和大智为了你的事,几乎快到了不念多年情谊,濒临绝 裂的地步,却还执意如此,你这样对我,岂不是完全不顾及我的颜面?今後我如何 还能在大智面前抬得起头来?” “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但事实上这篇报导是小慧拜托我写的。” 我惊讶的问:“你说什麽!”事情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 “昨天小慧打电话到纸社来找我,约我在外见面,她说与其让别的报社记者胡 乱臆测,天花乱坠的乱写一通,还不如由我代她好好澄清事实的真相,我本来也没 有什麽把握,只能答应她,会尽力而为,没想到总编居然决定采用我的稿子。我也 曾站在你的立场,想临时抽回这篇报导,无奈报纸早已排版印发,根本来不及反悔。 更何况,如果你比较过别家报纸的说法,你便会发觉我比他们公正、客观许多,对 小慧也较为友善。在这件事的处理上,除了你那莫名其妙的面子问题之外,不论从 哪个角度来看,我都自认没有丝毫缺失。” 即使她说得再有道理,此时我早已丧失理智,听不下她的任何解释。 佩娟又说:“公归公,私归私,公私要分明,这毕竟是我的工作,不要把你私 人的感情混进来,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不要像个孩子似的意气用事好不好?” “没错,在你眼中,我本来就是个幼稚的小孩子。” 佩娟知道我最讨厌她说我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这下正好犯了我的大忌,连忙补 充:“我没别的意思。” “你的意思已经够明白了。” 面对我的蛮横无礼与毫不讲理,佩娟终於失去冷静,“你是存心来找我麻烦的 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忙,恕不奉陪,你请自便吧!”说完便 走回报社,不再理我。 我则是怅然若失的呆立良久,茫然不知所措,对自己方才极度愚蠢的举动,充 满著无限的懊恼。 後来的一段时间中,佩娟开始为报社所重用,连续写了几篇报导都颇受好评, 尤其是关於小慧家族兴衰史的系列专栏,更是引起广泛的注意与讨论。 看著她在事业上逐渐步入顺遂之途,我是暗暗为她加油、喝采,深感与有荣焉, 却又有著一种矛盾的心态,恨极她别的故事不好写,偏要挖小慧家的新闻,还藉此 扶摇直上,害我将来可能要受到大智的冷嘲热讽,简直就是故意使我难堪。 数日之後,小慧和大智为了我与佩娟的事专程联袂拜访。 “你们和好如初,破镜重圆?” 大智与小慧深情的互望一眼,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大智说:“上次分手的决定太过草率与莽撞,我们愿意再给彼此一个机会,重 新开始。” “恭喜你们,但愿从此雨过天青,一帆风顺。”看到他们能复合,我是兴高采 烈,衷心的祝福,但又想到我与佩娟的感情反而因此生变,不免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女孩子毕竟较为细心,小慧看出端倪,便道明此行真正的来意,极关心的问: “听说你和佩娟姐姐间有误会?” 我故意轻描淡写的说:“只是一点小摩擦,没有什麽大不了。”有苦自承担就 好,无论如何,这种事再怎样也不宜对外人钜细靡遗的详述内情。 大智问我:“是因为我的缘故吗?我错了,当初不该误解她的动机,事後回想 起来,还得感谢她那麽努力的帮助小慧,你千万不要受我那些疯言疯语的影响。” 现在连大智也站到佩娟那边去,我完全处於孤立无援的境地。 小慧补充,“大智已向佩娟姐姐道过歉,她也欣然表示接受。” 看来如今只剩下我个人的问题,我沉默不语,陷入长考。 “拉不下这个脸去求她原谅?”大智以同样身为男人的角度,似乎颇能体会我 的难处,“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大大 方方去认个错,没什麽好丢脸的,最怕的就是文过饰非,躲躲藏藏,不敢面对现实。” 大智这长篇大论说来虽似轻松,但想必他也是历经一番激烈的挣扎,天人交战, 鼓起莫大的勇气,才有办法站到佩娟面前,低声下气地恳求她的谅解。 他们两人今天要来之前大概曾事先经过缜密的沙盘推演,大智才刚说完小慧又 紧跟著劝说:“原本为了佩娟姐的声誉,你甚至和大智吵到要大打出手的绝裂地步, 现在最恨她的却也是你,这岂不是自相矛盾?荒谬至极?” “恨?”小慧居然使用这个词汇,我吓了一跳,连忙摇手,“不!不!不!我 的情绪没有那麽强烈。”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是怎麽想的,”小慧又狠狠地补上最後致命的一击, “究竟是你的颜面问题重要,还是你和佩娟姐姐间的感情重要?仔细思量,两相比 较之下,自然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啊!”我忍不住轻呼,小慧的话有如醍醐灌顶,令我茅塞顿开。 小慧问:“你终於想通了?” 我颔首示意。 大智兴致勃勃的问:“事不宜迟,要不要我们现在就陪你去找她说个明白?” 我面露难色。 “你就不要去搅局了,有我们在场,他一定是什麽话都说不出话来的。”还是 小慧通晓事理,“这趟整算没有白来,任务既然已经达成,我们走吧!”说完便拉 著大智,起身向我告辞。临行前仍不忘回头叮嘱:“这件事要赶快去办哦!” 虽然知道我与佩娟间的不愉快,必须尽速化解才行,再这样僵持下去终究不是 办法,否则越拖越久,心结越来越深,最後恐怕要演变到难以挽回的地步。但我曾 找过佩娟好几次,想要与她长谈,只是不晓得她是真的忙到不可开交,又或者是心 头之气未消,总是很难约得到她,即使好不容易能见上一面,她也是来去匆匆,话 没说上几句,椅子还没坐热,便又旋风般的离开,根本没有让我好好解释的机会。 事情就这样一直悬宕著,随著天气转凉,暑假逐渐进入尾声,我甚至没有时间 和佩娟道别,又得回到远在南部的学校上课。 新的学期,新的开始,此时我已经升上二年级,变成学弟 口中“学长”的身 份,不再像从前一样可以独享学长姐的呵护,必须懂得自立自强,甚至转而负担起 照顾新生的责任;在社团中亦大受器重,担任核心干部,负责规划更多的活动;而 课业方面也由大一的基础科目,进入较为专精的领域,自然在难度上也随之提高, 得要付出更多的时间与精神才能融会贯通。 我和佩娟的书信间的往来开始减少,即使久久才收到一次,内容亦不过是只字 片语,充满流水账的记述及客套式的问候。倒是知道她在事业上又更进一步,成为 国内一家知名报社的特约记者,反而经常能在报上读到她写的文章,从那些铅字印 刷当中,还是可以感受到她的心情,只可惜那是要被千万读者所分享的,不再是我 一个人所能独占。 我凝视著窗台前那盆繁茂的万年青,连阿铭也对我细心照顾的成果赞誉有加, 看来培育植物要比维持爱情容易太多,只要曾经付出必有回报,简单而不复杂。 此际已是夜阑人静,接近子夜时分,阿铭保持他早睡早起、正常作息的规律, 已在床上躺平,就寝完毕,正沉沉地进入梦乡,充满节奏的鼾声在室中回荡著,而 我仍留下一盏孤灯未灭,凭窗遐思,忽然听闻有人轻叩房门的声音。 我压低音量问:“这麽晚了,什麽事?” “电话。” “谢谢!”我连忙披起一件长袖衣服,往设在走廊间的公共电话奔去,心中满 是狐疑,究竟有什麽重要的事?谁会这种时候找我? 万万没有料到会是佩娟的声音,我是既惊又喜。 佩娟乐不可支,兴奋的说:“我获奖了!” 她没头没脑的说上这一句话,我完全无法进入状况,只得问她:“你说什麽?” “还记得吗?我曾向你提起过,我要参加学校所举办的报导文学奖。” “嗯!”暑假时确实听她提起过,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她才选择到报社去实习。 “我将最近写的几篇报导整理过後,拿去报名,结果不但在校内得奖,甚至还 被推荐拿到全国性的比赛中角逐,今晚成绩揭晓了。” “结果呢?”我迫不及待想知道名次。 “自然是首奖!上台领奖时我还请朋友将整个过程录下来,你听!”於是在电 话那头,她取出录音机播放颁奖晚会的实况,听见大会主持人读到她的名字,她快 步向前。 她在台上致词:“……虽然我热爱新闻工作,但在这个领域当中,我还只是个 新手,能够获奖真是令我感到难以致信,欣喜若狂,很荣幸有这个机会可以受到评 审们的青睐与鼓励,今天我能有这样的小小成就,要感谢的人有许多,其中包括……” 她念出一长串我完全不认识的人名,然後话锋一转,又接到另一段,“最後,我还 想要与另一个特别的人分享这份荣耀,虽然他目前不在现场,虽然我们之间存在著 极大的空间距离,可是在心理上,我们是最亲近的。” 在如雷的掌声中她步下台,我深深为她最後的几句话所感动,可见在她心中, 还是将我摆在最重要的位置,我手里紧握著话筒,久久不能言语。 “你听到了吗?”她发觉我在发愣。 我回答:“听到了!” “那干嘛不说话?” 我故意冷冷的问她:“那个特别的人是指谁?” 她娇嗔:“可恶,你这是明知故问嘛!” 我不动声色,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调对她说:“你又没有明说,我怎会知道。” 能够如此逗弄她,倒也凭添几许乐趣。 她是莫可奈何,“算了!懒得跟你计较!” “谈点实际的问题,”我岔开话题:“这个奖有颁发奖金吗?” “当然有,可是刚才和几个朋友一起出去庆功,早就花费一空,反正你远在南 部,鞭长莫及,自然没你的份,真是不好意思。”这次轮到她给我一记回马枪。 “你在庆功宴有喝酒吗?”我是出於关怀之意才会如此问,一念及夜已这麽深, 她如果喝了酒,现在又一个人独自在外打电话给我,岂不危险之至? “没办法,盛情难却,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多喝几杯。” 我心中一急,口气不免变恶劣,“啊呀!你没事喝什麽酒?”虽然不知道她的 情况如何,但我一向讨厌喝到醉醺醺,全身酒气冲天的女人。 “你这麽大声嚷嚷干什麽?” 我苦口婆心的劝告:“快点回去吧!” “才不呢!今晚月色这麽好,待会儿我还要骑机车去夜游。”不知道是不是酒 精作祟的缘故,佩娟从未这麽任性,这麽不可理喻过。 “不可以去!”不自觉中我的音量又提高了几个分贝。 佩娟显然被我未曾修饰的言语所激怒,“你凭什麽管我?” 我也不甘示弱的坚持,“反正你就是不可以去。” 本来还是谈得好好的,没想到两人居然为了细故,就在电话里争执起来。 不晓得是她的零钱用完,或是学校宿舍电话设定的时间已经到了,我们间的通 话突然被中断,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我的脑筋有一瞬间的空白,完全无法运作, 等到回过神後,才惊觉自己背後已被一身冷汗所浸湿。 天啊!佩娟会不会误以为我恼羞成怒,故意挂她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