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英雄传留龙驹身 大义盘旋青锋上 时间疾如瀑水般消逝,屋内传来的依然是吴秀兰的痛楚之吟,她这时才明白, 生孩子的疼痛几乎可以要一个母亲的性命,终于忍不住哭喊起来。“谁能够救我? 快来救我!”但想到与丈夫爱的结晶就要降生人间,心中又涌起一丝甜意,正是这 丝甜意支持着她的意念,扯着发战的头发、咬紧苍白的嘴唇,无论无何也要坚持把 孩子生下来。 屋外,仆人都在频繁行动,搬东西的搬东西,跑的跑,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有 云孝臻心里最清楚。菊花和月季两个贴身丫鬟抵死不肯离开云府,跪在云孝臻腿前, 扯着袍角,但求甘苦与共。此时,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刻危险,云孝臻情急之下拔出 剑来,道:“仇家一来,全府难逃此劫,于其死于他手,倒不如让我现在成全你们!” 青光凛凛,言辞利害,两丫鬟只得含泪朝云孝臻和夫人房前各三拜到底,回房收拾 行囊,云孝臻念其贴心,多给了她们十两安家银。 望着府里蚁乱,一幕幕在他眼里浮现:二年前,一个狂风大作的黑夜里,飚风 断枝,啸如鬼号。城郊林内,两个黑衣人肩上各背着两人飞奔,狡睫的眼中闪着冷 光,正暗自庆幸今日所获。他们疾步深入林中,却发现前方有一白衣人持剑昂立, 好象专候他们,那纯白色的衣服甚至能将整个黑夜照亮! 两个黑衣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阁下是何方神圣,为何拦住我们去路?” 白衣人低着头恨恨吐出:“你们黑三煞做何丑事,瞒得了别人,可别想瞒过我云孝 臻!临安城内,绝不允许尔等恣意胡为!”此语如平地惊雷,将两个黑衣人震得倒 退数步。 其中一个黑衣人镇住心神,强笑道:“我们不过捉几个人回去练功,阁下又何 必大惊小怪呢?”话声刚落,猝然听见唰的一声,眼前划过一道虹霓。原来白衣人 利剑出鞘,在他脸上画下一道血痕,快如疾风骤雨,黑衣人未会过神即受创。黑三 煞何时受过如此挑衅,不禁动了杀机,一煞捂脸怪声骂道:“好哇,狗死头管闲事 管到老子头上来了,老子今天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云孝臻沉吟道:“死人是不会讲话的!”一煞闻言大怒,喝跃而起,狠狠朝云 孝臻当胸拍出两掌,掌风擦着空气亦呼呼作响。云孝臻的身形遽然如白鹤冲霄,在 空中舞了一道曼妙的圆弧,斜身猛刺,那把青钢剑就如同车轮一般飞转。一煞只觉 眼前尽是云云剑花,尚未反招抵挡便已惨呼而倒,顷俄便被风吹来的树叶掩埋了。 另一煞见兄弟身亡,大怒道:“纳命来!”尖叫着张爪扑来,这便是黑血爪第 一式“恶鬼索魂”,血爪夹杂在风中,透来极浓的血腥味,看来此人的黑血爪亦有 些火候。 黑血爪是一种非常邪门的武功,练此功须找足九九八十一对活男女,阴阳混成, 吸人体之精气于己,附邪灵于掌心。本早已失传,后由西域妖僧摩纳子在古墓中寻 得,传于弟子黑三煞。 恶爪当眼,云孝臻不敢大意,一招“燕子翻身”斜身闪到黑衣人身后,再以迅 雷不及掩耳之速反身力刺。云孝臻本是点苍派门下弟子,点苍剑法以柔、快为冠, 他自幼得以掌门倾囊相授,“琼天剑法”练得炉火纯青,这一剑正是琼天剑法之精 粹“万木朝阳”。 黑衣人心知此招厉害,忙以左爪相援,右手袖中射出一镖。云孝臻斜身躲镖, 冷镖擦身而过,再挺剑荡浪直冲,剑口穿过那煞左手直入心脏,听得一声嘶声怪叫, 那煞倒入洼地,眼珠凸眶而鼓,似乎死不甘心。 云孝臻解了无辜者的昏穴,四人醒后,对云孝臻罗拜顶礼,感激涕零。云孝臻 安慰了他们几句,因有事缠身,对两煞正眼也不瞧,匆匆施展轻功而去,起身时, 怀内一物失身落下。这正是被那冷镖所击落的,原来是一块木牌,上面刻有一“云” 字,反面乃一八卦图,乃点苍派弟子所特有。当云孝臻回府之后才发现木牌离身, 后返回原地寻找,木牌和尸体皆已不知所踪。 “哇~哇~”从屋内传来的婴儿啼哭声打断了云孝臻的回忆,庾婶欢天喜地叫 道:“生了,生了,夫人生了!夫人好福气,是个带把的呢!”云孝臻闻言惊喜地 跑进屋内,夫人和儿子一同安祥地躺在暖褥上。只见小家伙被洗得干干净净,清清 爽爽,生得唇红齿白,乖喜可爱,正在襁褓中吐着喃呢。 婴儿的眼睛都好清澈,比水还要纯,比天空还要洁静。他一个劲打量着周遭的 一切,突然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会幸福吗?将来等他一天天地成熟,一天天地面 对现实时,就会知道了。 吴秀兰吻了吻小宝贝,亲呢道:“小家伙,害得娘好苦!”云孝臻近得身来, 脸上自然地露出笑容,道:“给爹瞧瞧,啊,真是个胖小子!”庾婶笑道:“老爷, 夫人难产,可真是吓坏我了!这孩子,真真的坏,竟然屁股先出来,将来定是个淘 气鬼!”云孝臻舒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瞧着孩子又喜不自禁。 吴秀兰欣慰地笑着,看着丈夫那高兴的神采,刚才所受的痛苦早已不在记忆中 了。可云孝臻的笑脸却由晴转阴,向正在倒水的庾婶切咐道:“不久会有仇家到来, 你赶快离开这儿吧,多谢你在危难之时替我接生儿子!”走到门外,从身上摸出一 些白物塞入她手中,道:“些许银子不成敬意。”庾婶低头谢过而退。 “相公,什么仇家到来?”吴秀兰尚不晓灵牌之事,故疑道。“唉,咱们的孩 子出生得不是时候,仇家是黑蜈蚣,此时他就在附近虎视眈眈!”云孝臻无可奈何 地说着,可见他也深知不是黑蜈蚣的对手。“黑蜈蚣!难道他已练成黑血爪不成!” 几年前的旧事吴秀兰依然记得,她尝闻黑血爪的恐怖,全身仿佛遭到了寒流侵袭, 惊得双目惶惶。 “即使没练十成,也练成八九,嗯...”云孝臻揣度了片刻,道:“咱们的 孩子就叫云飞吧!一来蒙古准备大肆侵略我国,我希望他能继承岳飞岳穆公之遗德, 击退外寇,还我所失河山;二来希望他能飞身逃过今日之劫,吉祥罢了。”话音刚 落,屋外传来一声惨叫,竟然是庾婶的声音。她为自己接生儿子而不及逃生,虽非 我弑,却为我死,云孝臻心中一阵痛楚,右手本能地紧握剑柄。 “云孝臻,你可想到会有今天!哈哈哈哈!”此音飘渺不定,好像从四面八方 传来,可见那人内功极深,声音直勾人心,无法自拔。云孝臻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就算拼死也要保护妻孥。他星步出屋,却不见一人,横剑当胸,喝道:“你这妖畜, 给我滚出来!”一阵阴风呼啸,天上落下一人,此人骨瘦如柴,尖嘴竖耳,满身妖 气。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云孝臻大吼道:“斩妖除魔乃我辈习武之人所责,今日 便是你的死期!”黑蜈蚣扔了一块木牌给他,云孝臻接过,正是自己所失的那块, 紧紧捏在手里,心下十分戒备。黑蜈蚣哼了哼,一纵身便到他面前,云孝臻见其轻 功如此之高,竟如鬼魅一般,心中凉意更深。黑蜈蚣伸手拾起地上两块令牌,双手 颤抖,然后仰天怪叫,夹着内力随声波一齐发泄出去。顿时山摇地裂,恶虎阚天, 云孝臻亦听得耳内轰隆,感到手足无策。 黑蜈蚣腥目煞睁,突然伸出双爪扑向云孝臻,道:“还我兄弟性命!”云孝臻 急忙拔剑相迎,黑蜈蚣那双爪似有魔力一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令人捉摸不定, 血腥味较之二年前所遇的真不知强上多少倍。云孝臻眼下只有躲避,偶尔刺上的几 剑尽数被黑蜈蚣的钢爪弹回,心知自己的武功与敌人相差太远,恐难以支撑了。 吴秀兰闻得丈夫与人搏斗的厉喝声,便强撑着身子,将云飞揽在怀中,从屋内 踉跄而出。云孝臻见到夫人,急得大喊道:“秀兰,不要管我,带着孩子快走!” 一扬手,把木牌扔到妻子手中,稍一分神,胸口便中一爪。吴秀兰见丈夫受创,颤 着嗓子道:“相公...”云孝臻吐出一口鲜血,面白如雪,用剑支地,强打气力 地喊道:“快走呀!快...孩子是无辜的!将来要他替我报仇!”“报仇?哼,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今天绝不会有活口能逃出去!” 这时,家丁阮蒙从大门口冲了进来,手执一把铁锹,瞅着黑蜈蚣没命地打来, 大叫:“老爷、夫人快走!”云孝臻吃了一惊,道:“你怎么又回来了!”阮蒙原 来习得一些武功,只见他逼近黑蜈蚣,一边打一边叫道:“如果没有老爷,小人早 就在街上冻死了,小人的命是老爷捡的,就是死上十次、百次,也报答不尽老爷!” 黑蜈蚣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轻飘飘地躲过。云孝臻叫道:“你快带我夫人离开这 里,不要作无谓的牺牲!”阮蒙目眦皆裂,吼道:“老爷、夫人快走!小人跟他拼 了!”舞锹劈来,被黑蜈蚣一把抓住天灵盖,捏个粉碎,阮蒙惨叫一声,淌了一地 的血。 “畜生!”云孝臻怒吼一声,眼中热泪滚滚,急叫道:“夫人快走!保护孩子 快走!来不及了!”吴秀兰五内俱裂,颤着嗓子道:“相公,你相信我,我一定会 救我们的孩子!我等你!”把木牌收在怀里,不知哪来的力气提腿外奔。“想走!” 黑蜈蚣飞身阻截,云孝臻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琼天剑法之精妙招数尽数使出, 伤口在不断流血,头脑渐渐昏沉,可他仍有一股顽强的毅力支持着直到最后一刻。 黑蜈蚣见吴秀兰的背影渐渐变小,心里实在不甘,可是云孝臻这种拼命打法又太难 缠。 按说生孩子应躺一个月,吴秀兰却虚体奔搏,靠的真是一种精神支持,背着孩 子已入杉林,几次要倒下都苦撑着,就这样一直奔向前。黑蜈蚣被云孝臻牵得火冒 三丈,大喝一声,黑血爪攫住云孝臻击出的剑身,内力一扭,钢剑就像树枝枯干一 般,轻而易举地折断。 此举无疑给云孝臻一记当头棒喝,顿知死期不远,黑血爪再次逼进,云孝臻双 目无光,只见五根钢指“嗄”的一声深插入他的天顶。云孝臻的身躯耸然不倒,铁 水烧铸一般,威凌的双目并没有因此而合上,他想知道儿子是否平安,可是他却什 么也看不到了... 北风呜呜地叫着,好像天地都在致哀,风夹着雪籽一粒一粒打在吴秀兰的脸上, 她原本羸弱的身子再也支挣不住,脚底一滑,扑倒在透骨的雪地里。天寒地坼,她 为了保护孩子,用双手紧拢着云飞,身体挡住了雪籽和锯风。凄风扫过,一团雪蜂 滚地而来,她的耳朵里、颈窝里、袖口里都攒进了雪,刺人肌骨,头发已被染成雪 白,泪水在脸上凝结成冰,心里念着相公快快赶来。 前方有一行人骑着快马,带着一辆香车飞驶而来,最前面的一位身穿官服,虽 年老却气盛,发现吴秀兰,兴叫道:“太好了,可找到她们了!”吴秀兰听得有人 叫喊,吃了一惊,以为被黑蜈蚣追上,吓得睁大眼睛,惊惧张望。这一睁眼可真望 见了希望,瞳孔中映出那位朝廷命官,就似看见救世主一般。 那位朝廷命官近身抚起了身心交瘁的吴秀兰,感怀道:“真是苍天不绝忠义, 孝臻的妻儿都保住了!”吴秀兰喘息了几声,压住愤情,拉着朝廷命官之手高呼道: “大人!快救救我相公,快救救他!” 这位大人便是临安知府董槐,他从云孝臻的家丁口中得知云提辖有难,便火速 调集另几位拳师赶去相救,见云孝臻已故,忙安榻好云孝臻的遗体,备好救人必须 之物,四下找寻其妻孥,见吴秀兰现在这个样子,心中有如刀割,道:“我什么都 知道了!云夫人,我们刚刚从你府上过来,见孝臻已...唉,只不见你和孩子的 踪影,现在可好了。孝臻的尸骨,我已命人好好安葬,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 便。”“相公果然不在人世了。”吴秀兰倒抽了一口气,顿时昏死过去。 董槐轻拍着吴秀兰,喂了几口热汤。吴秀兰渐渐转醒,泪水不自禁如泉水一样 涌出,哀声说道:“董大人!我现在只希望能将这孩子抚养成人,也就对得起相公 了!”众人见之,无不拭眼。 董槐伸手掀开盖布,云飞正在里面酣睡,高兴地说道:“这孩子奇眉善目,今 后必有一番作为!”吴秀兰道:“多谢大人夸奖。”董槐一摸胡须,蹙眉道:“我 看临安城你们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不如我派人送你们到青城山权住些时日,青城派 的掌门青衫客是我好友,他定会善以收留。” 吴秀兰含泪跪下身去,连连叩头道:“贱躯怎可让董大人受连累!”“云夫人 再这么说,就是看不起董槐了!”董槐忙将吴秀兰扶起,道:“你们大难不死,必 有后福!唉,你刚生了孩子却要受此折磨,快上车好好休息吧。”遂向身旁的一位 军官交待道:“邢巡检,你原是青城弟子,她们母子俩就由你护送至青城山,不得 有误!”只见一位中年颀颀虎虎的武将站出,双拳一揖,领命道:“是!在下一定 竭心尽力保护他们平安到达青城山!” 董槐点了点头,邢巡检将吴秀兰母子送上一辆翠幄青紬马车,他亲自尊前跨马 开路。董槐目送吴秀兰一行离去,长叹道:“大宋又亡了一位忠良,希望她们能够 平安,我才不负云弟!”大雪飘在董槐脸上,脸色就更显得苍白了。 青城山位于四川省西南处,由临安赶往四川路途遥远,邢巡检平日对云孝臻敬 佩尤加,交往深厚,是个热心快肠之人,路上对吴秀兰母子更加体贴。马车奔了两 月,离四川指日可数,忽忽行至一密林,树叶斗大如蓬,将阳光遮住大半,叶下昏 暗如暮。邢巡检怕有山贼,不敢久留,又笞打几鞭,马儿疼得嘶奔。 突然有人扯着破锣般的喉咙大喝道:“孩子们,财神爷到了!”随着一声长长 的口哨,接着又是阵淫呼嘻笑声,从大树干上跃出十几条大汉,都以白布盘头,漆 墨涂脸。为首的山贼猪头虎身,手拿两把宣花大斧,两只大眼睛配上这等身材更显 雄壮,再加上脸上的两道大伤疤,更如凶神恶煞一般。 山大王瞟了邢巡检一眼,见其身强体壮,眼光虎虎生威,知此人定有两把刷子。 山大王不敢轻敌,道:“本人苌命砍,守护马首山,每日食两餐,身上银子酸,多 少给来看,方可有命还!”话如洪钟,这话算是照顾了邢巡检许多,意思是说只要 给点银子,就可以保留性命,倘若是商人路过,定要搜去他们身上所有的值钱物品 和银两。 吴秀兰在车厢内闻知遇上了剪径的强徒,不禁为云飞幼小的生命担忧得坐立不 安。邢巡检却临危不乱,呵呵大笑道:“好!既然大伙食不果腹,兼快人快语,在 下也是明白人!”从容摸出一锭黄金撇了过去,山大王接过黄金,喜得眼睛眯成双 线。邢巡检因怕山贼伤害吴秀兰母子,才交了一锭黄金,如在平日,他岂会将这些 祸害放在眼里,深知此地不宜久留,握拳道:“在下有要事,先行告辞了!”苌命 砍见他是椿大买卖,贪心四起,一挥手,后面的山贼便横成一排,个个龇牙吡露, 挡住去路。邢巡检甩鞭喝道:“我已交出黄金,尔等为何言而无信!” 苌命砍见车厢包得严实,认为里面一定有肥肉,想着想着不由舔了舔舌头,涎 皮赖脸道:“哎呀!不是我不讲信义,可是到口的肥羊怎可轻易让它跑掉!是不是?” 随着小贼们的一阵哄笑,苌命砍又向马车瞅了瞅,皮笑肉不笑道:“这马车里面的 买卖一定不小,只要你能让出一二,我便罢休。”邢巡检正色道:“不瞒你说,车 内坐着我的妻小,并无什么值钱之物。”苌命砍斜眼睇着邢巡检,摆出一脸狐疑, 摇头晃脑道:“既是这样,打开厢风让我们一观,也是无妨吧!” 邢巡检为了避免冲突,万事此时以忍为重,不情愿地答应了,转身一掀车帷。 吴秀兰憷怕,正抱着云飞,将头低伏在云飞身上。苌命砍见车厢内果真只是一个少 妇加上一个婴儿,心中大感失望,但仔细一窥,却见吴秀兰颇有姿色,财心未灭, 又起色心,大喝一声:“兄弟们,把那娘们给老子抢来!”手下的小贼们早就心痒 难揉,此时谁还能按捺得住,一个个争先恐后举着松纹刀杀将而来。邢巡检见势吃 紧,一甩牛筋马鞥,骖马嘶叫一声踢草飞奔,横冲直撞,山贼不敢从正前方劫阻, 只能从侧翼扒车。不一会儿,两个山贼揪上了车厢,吴秀兰如同惊弦之鸟,愤然作 色道:“难道苍天真要断我云家后路么!” “啪啪”两声鞭响,又应着两声惨叫,续听到两人落地之声。原来邢巡检隔空 甩来两鞭,双击中环!一匪倒有心机,将靽子一刀砍断,马车失去了动力,“嗄呀” 一声停在路中。邢巡检急忙飞身下马,闪到车前,盛气凌人道:“是可忍,熟不可 忍!今日莫怪我大开杀戒了!”苌命砍不敢轻敌,一挥手,手下的山贼呐喊着舞刀 砍向邢巡检。邢巡检施展青城派的飞天剑法彀杀一通,武艺之醇熟不可轻睇,山贼 们上前只有送死的份,不一刻,尸体便如切菜般倒地成排。 苌命砍见遇上劲敌,怪叫一声,提起两把大斧,雄赳赳地走至车前。山贼们见 邢巡检貔勇无敌,都给杀怕了,先前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的气势早已如冰化水,此时 见首领出马,心中正求之不得,赶忙退在一边。苌命砍抡起铁斧,虎吼一声,一招 “力劈华山”,朝邢巡检的额头劈将下来,邢巡检也不躲闪,运足十成内力于剑身 拼力一挡。 “蓬”的一声轰响,剑斧碰撞得火星乱窜,邢巡检震得虎口出血,可苌命砍更 不得了,单斧却已脱手飞出,这时胜负已分。苌命砍气急败坏地挥着单斧乱砍,邢 巡检轻巧的身体就似燕子一般出入于斧阵中,偶尔地刺上一剑,苌命砍肥猪似的身 体被刺得疮痍遍体,哇哇大叫。 过了二十招,苌命砍便被邢巡检捉弄得神智不清了,只知道拼命胡砍。邢巡检 拔地如龙升,从其颅顶掠过,顺势风驰电掣地在半空中插下一剑,剑锋浑似打桩般 穿进了苌命砍的天灵盖,苌命砍哼也没哼一声就栽了下去。邢巡检漂亮的一记鸽子 落地,干净利落,接着怒目横扫,山贼们吓得面如土色,一窝风地摆手逃窜了。 吴秀兰战战惊惊躲在帱内,对外面之事一概不晓,邢巡检打开厢风,朝吴秀兰 一笑,道:“没事了。”遂默默把割断的绳索接上,鞁子套上,吴秀兰怀着无限感 激的心情,却不知从何谢起。 一路上再也没有遇到麻烦事,颠簸了月余,很顺利地行到四川灌县,折向西南 四十几里,遥遥望见青城山。此时东风解冻,万物回春。青城山北接岷山,连峰不 绝,周围青山四合,俨然如城。邢巡检见得如此壮景,回忆起少年时在“上清宫” 习武的情景,时光如梭,十几年前恍似昨昔,望之青松碧柏、草木蕻盛,不由触感 道:“青城山水之幽,更胜往年!”他罢了马匹,将吴秀兰牵下车,道:“山峻不 能行车,就由我背你上山吧。” 吴秀兰乃妇道人家,虽有些忌讳,流难之时也不能拘泥小节了。见邢巡检一路 劳累,脸和身上都是灰泥,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又念起夫君之死,不由得哭将起 来。邢巡检安慰道:“云夫人不要难过,令郎长大后定可手刃黑蜈蚣,替父亲报仇 的!家师青衫客的武功在武林上独树一帜,令郎蒙他教导,云夫人就放心吧!” 话语丝丝沁入吴秀兰的心脾,她压制住悲酸的心情,看着邢巡检乌黑的脸,伸 起衣袖在他脸上细细擦着,道:“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瞧你都脏成了什么模样。” 邢巡检也用衣袖拭了拭脸,斩丁截铁道:“云孝臻忠肝义胆,我照顾他的妻孥在所 不辞,何言辛苦!来,让我背你上山!”吴秀兰将云飞系在身背,欣然靠在他宽大 的肩背上,山林过眼,心中一阵感怀。 邢巡检负着吴秀兰,依然行走如飞,青城山上草木葆奂,他挥剑薅草,奔至一 峡谷。谷深千尺,悬崖万仞,危峰挺拔,只有一座木板桥连通对面,青藤卷搭,恐 怖至极。邢巡检道:“这是天生桥,只有这座桥可到对面的乾元山,我过桥之时你 切不可睁眼!”吴秀兰答道:“一切听恩公吩咐。” 邢巡检深深吸一口气,起步扬尘。两边高山崔嵬,山势嵯峨,天生桥架于其间。 宽三尺,长五百尺,尽乃树藤构成。人若走入,桥便左摇右晃。所谓高处不胜寒, 吴秀兰因闭了双眼,方才无惧。邢巡检到得乾元山,心上一颗大石落地,方深深嘘 出一口热浪。 万里长空淡落光华,归鸦数点飞下栖迟。邢巡检顺着云梯,将脚步又加快了不 少,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上清宫。只见那层层殿阁,迭迭廊房,巍巍万道彩云遮, 艳艳千条红霞绕。两路松柏迎旧人,钟鼓楼高敲新声。 青城教派之上清宫宏溥宽阔,别尘金筑,侍门的道童乍见邢巡检,先是一惊, 后喜得大声嚷道:“邢师伯回来了,邢师伯回来了!”吴秀兰不愿上前,抱着云飞 待在宫门前。邢巡检近身亲热地摸了摸道童的额头,撂下吴秀兰,大踏步走进宫内。 他这一到来,惹得宫内热闹非凡,师兄师弟闻风皆来迎接。 首先出迎的是大师兄俞松林,此人看来比邢巡检年长些许,却容光焕发,三尺 青布道袍一尘不染。邢巡检忙行礼道:“鸣风拜见大师兄!”俞松林见得邢巡检, 拍拍他的肩头,呵呵笑道:“鸣风啊!两年不见,真想煞我们了,昨日还与四师弟 谈到你哩。”邢巡检道:“我又何尝不思念大家!对了,师父可好?”俞松林摇头 叹道:“师父年迈,近来身体已大不如前了。” 俞松林身后的三师弟和四师弟也过来搭话,三师弟晁虎乃一中年壮汉,四师弟 隗洛英则削瘦英俊。隗洛英拉起邢巡检的手,笑道:“二师兄,你回来太好了,今 夜定要与你畅饮一通!”邢巡检想起云孝臻的惨案,开朗的神情渐渐黯淡,晁虎见 他神色不对,问道:“二师兄,你心里可有闷事?”邢巡检点了点头,随后将吴秀 兰引来,怀着愤懑的心情说道:“临安城的督军教官云孝臻云大侠已亡身了,凶手 乃西域妖人黑蜈蚣。幸得人亡家未灭,他的妻儿都逃出了虎口。”说罢回首一瞥吴 秀兰,吴秀兰也走进宫来,向俞松林等行了万福,他们也一一还礼。 晁虎一拍巴掌,吼道:“云孝臻一生忠肝沥胆,治城功绩斐然,我们早有所闻, 想不到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当今武林动荡不安,又有‘天人教’这个邪教横霸江湖, 武林同道被他们迫害得不计其数。现在西域妖人也跑来中原充数,真是岂有此理!” 隗洛英接口道:“黑蜈蚣来头不小,又有他师父摩纳子那个老秃驴撑腰,恐怕中原 武林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俞松林锁眉道:“这样吧,你们先去见师父。” 邢巡检道:“大师兄说得对,看师父如何区处。” 邢巡检带着吴秀兰入内便是一个大操练场,地砖上足印斑迹可辨,再穿过一翠 绿池塘便到了师父青衫客静修的卧房。邢巡检正要叩门,屋里倒先传来青衫客的声 音:“是鸣风么,进来吧。”邢巡检应声推门而入,青衫客正盘腿坐在床上,头挽 混元结,带九梁巾,披云鹤氅,花白的头发已到腰间,脸上沟沟坎坎如麻交纹。邢 巡检见师父较之先前更显衰迈,心中一阵酸痛。青衫客睁开麻眼,一扫屋内,见吴 秀兰抱子侍立,问道:“这位是?”邢巡检便将吴秀兰之事一一诉之,青衫客越听 脸色越沉重。 待邢巡检道完,青衫客便坐立不住,下床踱步寻思,过了片刻,对吴秀兰道: “你可在我这儿住下,我命四弟子隗洛英传你儿武功。不过,要手刃黑蜈蚣决非易 事,日后还要看你小儿的造化了。”吴秀兰施福谢恩,但她这些天奔跛劳困,眼圈 发黑,身子一躬不起。青衫客便唤一小童将她领去休息了,又向邢巡检道:“天人 教虽强,不过幸无帮凶,如今西域武林也要涉足中原,若他们狼狈为奸,便是中原 武林正道之大患,我们不可等闲视之,应召集八大门派共同商议对敌之策...” 青城山山水之秀,举世闻名,但见那郁郁榉桦开古道,隽隽枫槁唱今声。吴秀 兰随着小童朝后山走去,过不一会儿遥遥望见一间草房。近得屋前,那小童道: “上清宫不能住女流之辈,还请见谅。”吴秀兰道:“小师父不必多礼,既已到此, 就不拖累小师父清修了。”她进了茅屋,侧身坐于床沿,慢慢将怀中的儿子放在褥 上。诚所谓,父母之爱,为子谋深远。此刻,她的脑中思潮汹涌,想过去,想未来, 渐渐入迷,“今后,这孩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今年乃大比之年,一人叫作于渊的,家中巨富,自己也颇有才学,脑子也挺好 使。他知道其中的机巧,说是选拔人才,实际是重虚名不重实用,看门弟不看真才。 便送礼于大太监董宋臣,是一个精致的玉碗,董公公当时说得天好地好,等于渊一 走,转脸冷冷道:“拿下去当喂狗盆。”一小太监骂道:“瞎了眼的夯货,你当是 送给谁呀,这么点东西!噌,咱这里每日抹桌子都要摔它七八个呢!” 你莫说,这于渊还真不简单,入试文章竟高拔前茅,皇帝正欲取他作榜眼,眼 看红圈即勾,董公公连忙阻拦道:“圣上且慢,渊字不祥。”皇上停笔问道:“爱 卿何出此言?”董公公拱手奏道:“想那刘渊反晋、李渊反唐,故臣斗胆妄下断语。” 皇帝点头道:“所言极是,朕不用他!”你莫笑,这于渊还真是倒楣,只因董公公 一句典故,便连个进士都没弄到手,依旧包巾返乡,自己还茫然无知哩。 文章排行第三的是侍御史丁大全之侄,是个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浪荡货,因 丁大全与阎妃、董公公交厚,这探花之位还是主考大人碍着董公公的情面送的,此 时倒好得彻底,轻易中了榜眼。不仅如此,朝中白黑混淆,清浊同源,无功小人, 只要挨着阎、董、丁的边,就有官爵。 江西庐陵人文天祥,他在考卷中深刻揭露了士大夫教育子弟追求功名利禄的状 况,言:“现在士大夫之家教育子弟,自小教授字句,选择一些不违背时尚、不得 罪官长们的文章读,年长以后,专门练字作文,靠此来应乡试、考科举,去猎取高 官厚禄。父兄所教,师友所讲,都只是个利字。能够不这样的,几乎没有几人。” 董槐作为主考官之一,力排众难,提文天祥为高魁,皇上阅过,深有所感,故百官 不敢多言。 董槐相见文天祥,文天祥道:“朝廷赋税深重,奸臣擅权,以致耕夫无一勺之 食,织妇无一缕之丝,生民熬熬,海内汹汹。天下之势譬如漓胶腐纸粘破坏之器, 而置之几案,稍触之,则应手堕地而碎耳。浙西一带,本是富饶之地,现如今却水 旱连年,田野萧条,物价翔跃,民命如丝。朝廷不能抚存,遂使为盗,惊扰州县, 杀伤吏民,恣凶残之威,泄愤怒之气。皇上与百官不恤民情,反而一心为私,大兴 土木工程,花钱财如流水,视民命如草芥。”董槐叹道:“赚钱的方法有两种,一 种是辛辛苦苦流汗所取,另一种是以钱以势从别人的血中抽取,自在而得。辛苦赚 来的钱用得辛苦,自在而得的钱花得自在。” 文天祥道:“大人身为一国宰相,难道就无一点回天之力么?”董槐道:“家 有常业,虽饥不饿;国有常法,虽危不亡。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 首先应当勉励诸将,加强边防;建策提拔人才,不拘守升迁的旧法。有害政者三, 一是宗室亲戚不奉法;二是执法大吏久于其官,擅作威福;三是皇城司不管理士卒, 士卒骄横。亲戚不奉法故法令轻,法令轻故朝廷卑。故应先除去三害,乃阎妃、董 宋臣、丁大全。只是目下时机不够,且待机行事。” 文天祥道:“蒙古新征波斯,欲全面包围我国,大人有何见的?”董槐道: “在年轻时,我也曾学习孙武、曹操的兵书,眼下军事重地当在四川,许久前我请 命出帅四川,皇上不听。若四川失,我国的财政税收和军粮供应将要损失三分之一, 国家少粮,定将重税盘剥百姓。”文天祥惊道:“那岂不是陷入恶性循环之中!” 董槐叹道:“正是。无奈君命不授,作臣下的如之奈何?” 理宗大力提倡道学,推行尊儒的路线,任用大批道学家作官,专用此辈,列之 言路。朝内外官僚机构空前庞大腐败,甚至远远超过了北宋仁宗时的状况。御史朱 熠上奏说:“境土蹙而赋敛日繁,官吏增而调度日广。真宗、仁宗时,以三百二十 余郡的财赋供给一万多官吏的俸禄,今时以一百余郡之力养两万四千多冗官。”皇 上置之不理。 宫内燃着长信宫灯,立着蜡金博山炉,肚子很大,炉中烧着凤脑。阎妃所憩之 床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错杂天下珍宝于帐帏。皇上骑马打波罗球去了,阎妃卧 在帏内,怀中正睡着一团西洋玳瑁猫。她半睁着眼睛叫道:“小锣子。”一太监应 声过来,垂头问道:“娘娘有何吩咐?”阎妃闭上了半睁的眼睛,舌头轻轻弹动了 几下:“我无聊得很。”小锣子陪着笑,阳人说阴话道:“今儿有上等鶪绢,撕起 来特别悦耳。”阎妃眼皮子一挤,便是准了。小锣子笑嗬嗬地捧过绢来,一边撕, 阎妃一边在床上呻吟。 阎妃体虚,每日总感到头目眩晕,如坐舟中一般,晚间又作刀光之梦。每日服 三粒人参养荣丸也不见起色,后换尽人间奇药,无一见效,只是为人而可怜了药。 她有自己的一套千金诀,每月皆要进香一次。且说阎妃至灵隐寺进香那次,只 见一对对彤幢凤翣,螭首雉羽,一片茫茫御香,过于华清池弥。隐隐见那双叩蛇柄 黄金火鸟伞飘过,众天神仙子脚踏祥云。前排的太监,左边持着麈尾银丝,右边吹 呐擂鼓,目态轩昂;后排捧着枸橼勾纹盒或纸张不等,袖挂斑斓五彩珠,神情恭若。 斑佼焜亮,黄驳满目。过完一十八队,乐声渐弱,只见一顶八夫赤凤版舆幽幽游来, 金铂辉煌,氛氲扑鼻,恍似王母七香车。须臾即到目的地,执拂太监跪请下舆。阎 妃闭在帱内,似蚊虫一般嘤道:“口好渴。”侍座太监慌忙撩起座前珠帘,三献香 茗。待阎妃入后礼了菩萨,参了长老,守时太监高声启道:“时已丑正三刻,请娘 娘回銮。” 在路上,阎妃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撩开窗纱,见街旁立一半仙,便佴鸾求了一 签,签上说:“春木支全寅卯辰,格符类象贵非轻,喜行坎地根深固,身强敌杀在 庚辛。”命半仙解签,那道士还不尽挑好的说,说得阎妃娘娘从此放心,以后果真 不作那刀光之梦了。 阎妃因出门动了一遭,觉得腹中像有些饿了,吩咐膳房伺候,不一刻,数十种 花样菜供奉案前。阎妃挑了几粒米放在嘴里抿了一抿,懒懒地说道:“这胭脂米吃 惯了好腻得慌。”命太监换上碧糯杞枣鬻,又觉得黏口,那个叫小锣子的年轻太监 很懂人事,亲自端上一碗白海豚熬的精汤,阎妃呷了一口,味道好得教人不敢相信, 又呷了一口,把个樱桃小嘴动了两动,道:“嗯,这南下贡上的鱼儿味道还蛮留齿 香的嘛,叫他们多捕几条来。”小锣子满心欢喜,应声退去了。 阎妃吃足了便睡在温凉床上,眼不倦而慵开,决似杨妃娇憩。床上铺着龙鳞席, 床傍挂着金花帐,床下点着玉髓香。两个小太监给阎妃扇风,一会儿说风凉了,一 会儿说风弱了,好难伺候哩! 再看丁大全花费巨资建筑府邸,地基打在西湖傍,民工累死淹死在工地上,尽 泣疲民,夜哭溺鬼。董槐多次奏本削减开支,不准!对此,阎妃、董宋臣及丁大全 对董槐怀恨在心,专意搜罗董槐的短处。 势大操心多,不能只图现成富贵,还要计较他日横灾。门子赵海斑心有隐忧, 向丁大全进言道:“百官之中,唯董槐的人气太涨,他又不和我们一条线,应及早 谋个对策。”门子曹恒补充道:“同样是火,小火一吹就灭,大火越吹越旺,我主 不可含糊啊!”丁大全微微一笑,往桌上一望,忙有婢女斟满一瓻虾蝚酒喂给他喝。 丁大全用舌头舔了一下唇边,闭着眼回味无穷,赵海斑和曹恒却不解其意,嘴里又 不敢吭声,丁大全很陶醉地“啊~~”了一声,睁开黑洞似的双目,笑道:“你们 两个太曹操了,别看他是个宰相,嘿嘿,我一翻巴掌都能压死他,对个甚么策?他 若不顺着我意,小心他的顶头乌纱帽!”又望桌上,婢女继续加酒进食。话是没错, 两个门子心里还是不安定。 金鸡三唱,早朝升殿。只见金铺玉户,重轩镂槛,皇上北坐于九重金殿的九龙 赤金墩榻之上,玉鼎浮香之下南立着文武百官,左班是文官,右班是武官,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传宣的太监尖叫道:“有事引奏,无事卷帘散朝。”有 礼部尚书禀奏蒙古向我大宋要求贡品一事。董槐持牙笏奏道:“昔中华神州,不以 靺鞨为重视,任其恣生,终成大患。为臣早已料到蒙古人有财狼野心,故将临安修 缮一番,他若强来,我们背水一战,何必怯看蒙古颜色!伏乞圣上天裁!”李悝奏 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岂有我国臣民为他国臣民的道理?伏乞皇上圣断!” 右班一人虎步站出,乃柱国雷洪海,身长九尺,臂阔三停,浓眉方眼,铁须鹰鼻, 一脸黑漆,一身正气,朗朗奏道:“蛮貊之族,未沾王化,何其惧哉!薛仁贵三箭 定天山,他们若真敢兴兵压境,但拨一支兵马给臣下,管教他们有骑来空马回!” 三人一番话都说得肯綮中理,群臣都不敢言驳,主和派的则望向丁大全。丁大 全微微一笑,对董槐一揖手道:“董大人博览群书,难道不知‘小固不可以敌大, 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的道理?”董槐还一揖手,从容问道:“不知 丁大人所言何意,愿闻大教?”丁大全道:“董老弟,我国地短源缺,民少才稀, 拿什么抗蒙古?不如年年进贡,偏安一偶,保得百姓生命安全才是上策。”主和派 的皆唯唯称是,责斥董槐不识好歹。 董槐冷静说道:“韩愈曾言,‘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我国虽褊小,但疆 域尽在江南,何言缺才?况且吾皇德迈前帝,仁敷中宇,有志之士踊跃仕身。如新 科状元文天祥文武全才,居内辅佐吾皇;王坚将军屡胜蒙古,镇守边关;何言无力 抗蒙古?”此语机杼独出,反扭乾坤,说得主和派不得仰头。皇上在龙座上听得颜 悦心快,笑道:“两位爱卿休再绕舌,丁爱卿之言也是体谅民情厌战嘛!至于董爱 卿所筑设防,也有远略,都是为国家社稷积心忧虑,但争多必忿,两位爱卿不必为 此事伤了和睦。如今天下安定,何必为一事挠起兵灾,进贡之事朕许了。”皇帝殿 上一呼,殿下百诺,董槐空有满腔热忱也不得申泄。 丁大全正在得意之秋,便调侃起董槐来:“董大人就像一只鸟。”董槐哦了一 声,问道:“怎么个像法?”丁大全笑道:“两支干柴棍子却能撑得起这么重的一 个担子,我真是钦佩万分啊!”皇上听了,不禁乐出声来;百官听了,九成望着董 槐讽笑。董槐把眼皮子一沉,一瞬间又把眼皮子一挑,不慌不忙地笑道:“这么说 来,那丁大人便像一只虎了。”丁大全闻言大喜,搓着胡须道:“承蒙褒奖!”董 槐梗立在堂,接着说道:“这虎,也不过是一只长大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