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龙凤九华碧依情 青魂道人琢金玉 云飞擦干泪花,仰望苍天许久不言,倏然间坚毅狂啸:“凶手我一定要找到, 替娘报仇!”语声在山谷中激荡,久久不失。他发泄了胸中沉癏的怒气,心怀宽广 了许多,不再那么消沉了,转过身,拉起雪儿的手,真诚地说道:“谢谢你!”雪 儿见云飞神气转红,拈弄着水鬓,高兴地说道:“今后咱们都住在一起了,还谢什 么。” 云飞发现手中软绵如蛎,急忙松开,虽然处于寒冬,他的脸色还是与身边的梅 花一般,染着一层粉红。经过一阵羞赧的沉默,云飞开言道:“啊,我现在也应去 谢谢你的尊师了!”“好啊,师父肯把你带回来,定是很喜欢你!”雪儿拉着他欢 快地跑向月身宝殿。 云飞见雪景而触伤情,不禁停下步来,口占一联:“寒鸦反白无依枝,不知何 处得枯槎。”雪儿细细品玩云飞刚吟的诗句,解道:“天地皆寒,一片皓白。反白 即为黑色,惟指鸦墨,孤寂之情豁然明展;雪是缟色,茫茫然仿佛天地皆死,伶俜 之意犹存。但偌大天地间,竟无枯枝得憩,寻家无路,真教人心怜!”朱唇绽处, 娇同解语之花。 云飞诧异地望着雪儿,只见她垂眉不语,盘弄发鬓。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 之相知,贵在知心。真想不到,她与自己初次蒙面,便将自己看得如此通透,随吟 之联解之甚切。若非知心之人,何得此解? 云飞感忖道:“知我者,谓我心忧!”只道前生定有夙缘,今生才遇此女,心 下对雪儿的爱慕之意又添几分,仿佛感觉到,这里便是他真正的栖身之地。有诗道: 十四年来羁旅客,一日即感归家亲。 白燕游翔,祥瑞普照,俩人穿过淡梅处,转过翠明潭,好一座宫殿:眼见金光 万道,红霓四伏;瑞气千条,紫雾洒喷;绛纱花呈星灿烂,芙蓉冠金碧辉煌;金阙 银銮并紫府,古刹龙庭壮阔屹。盘龙飞凤,溢彩流光,金牌刻着“月身宝殿”。 云飞在门首忧忖道:“我愿拜道长为师,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放眼看去,殿阁深远,想不到这偌大的一幢宫殿就只有雪儿和她师父两个人居 住。雪儿在门外高声禀道:“雪儿带云飞前来叩见师父。”屋内传来洪钟般的语声: “进来罢。”雪儿同云飞掸了掸雪,并肩直恁地走了进去。堂中又是一番天地,上 排九凤丹霞,阁上囤坐上清、玉清、太清三位元君。井井摆设八宝紫霓墩,九花勾 金桌。论精致,压倒雕龙玖垒蓬瀛仙府;论气势,赛过金阙天宫灵霄宝殿。 龙涎香茫茫郁郁之处,见一白发道长背着他们镇在八卦垫上诵经,听他唪道: “尘俗旧物也,缠吾肉身;恶梦凡事也,绕吾清魂...”忽然止住,放下经书清 咐道:“过来吧。”雪儿和云飞应声而近,云飞这次与道长相逢,心情可就与上次 截然不同了,怀着无限崇敬之情,随着雪儿快步上前。 雪儿跑过去拉着师父的袖角,笑道:“这是我师父清魂道人,他最疼我啦!” 近看这位仙道面如满月,凤眼龙眉,白发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更使人望而钦 其高。道长正望着云飞慈笑,云飞见此世外高人,忙高声鞠礼道:“云飞见过清魂 道人!”清魂道人摸着他的额头,亲切地说道:“孩子,你的身世如何,不妨相告, 有什么苦处,也许贫道能助你一二。”从清魂道人那和蔼的脸上又露出几丝悲情, 云飞想起家慈惨死,忍不住一把扑到清魂道人怀中涔泣。清魂道人摇首叹道:“你 娘是怎么烧死的,贫道也不清楚,但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云飞念着娘,哭着 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清魂道人。 清魂道人吹须道:“哼!善良总毁于邪恶,贫道决不能坐视不理!”云飞神情 激愤道:“道长!您能不能收我为徒,将来杀尽天下恶势力!”清魂道人正色道: “世上无难事,只畏有心人。若志坚则不畏事无不成,要作我的徒弟,得先听听你 的理想如何。” 云飞拭泪,高昂地说道:“龙的理想,是冲出黑潭搏击风云;我的理想,是将 鞑虏从神州大地尽数驱除!”清魂道人听得血脉纵横,一拍双手道:“好!有志气! 配作我的徒弟!”又一捻冰髭道:“这十几年来,我终于找到你了!” 云飞攥紧双拳,道:“身卑未敢忘忧国,若得师父相授,我定以一人之身练十 人之武!”清魂道人为之甚喜,点头道:“不错!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 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又问道:“你认 为你报得了仇吗?”云飞的嘴欲开还闭,“我...” 显然,敌人的强大给了他沉重的心理压力,清魂道人沉声道:“人,不可有自 贱心,亦不可没有自觉心。无论敌人多么可怕,只要他是人,就会有弱点。挥起你 的铁拳,打碎他!相信你的实力是对自己最好的鼓励!”云飞握紧双拳,振奋地念 道:“打碎他!” 清魂道人默然运气,双指按住云飞的“云门穴”,将内力灌入他体内,云飞尽 能将之全数吸收。清魂道人吃了一惊,道:“你骨骼之清秀,真乃百年难遇的奇才, 我得之是幸,国家得之是福!”他这句话无疑收了云飞为徒。“真的吗?”雪儿双 手合什,喜道:“这真是太好了!”云飞与雪儿拍手同贺,人逢喜事竟忘乎所以起 来。 清魂道人续道:“不过,你的体内尚有一股邪气作祟。”云飞低声道:“禀告 师父,我习过百毒神掌。”清魂道人闻后,面色发悸道:“哦?百毒神仙这个老毒 物不是从不收徒的吗?嗯,不过百毒神掌乃武林奇学,习过也应该无甚害处。”云 飞听得无害,方才安心。 清魂道人拍着云飞,抑首道:“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 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你拜我门下,我必将你造就成夺辉玉玳一般!”云飞立即拜 倒,叩叫师父,清魂道人则笑添额角,喜上眉峰。雪儿也笑道:“恭喜师父!”清 魂道人捻着长髯,连声道好。雪儿又向云飞笑道:“算上你,师父已经有三个徒弟 了!”这正是: 笋因落箨方成竹,鱼为奔波始化龙。 师父又将云飞领进书房,左右厢挂有一联,“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 游。”各种经典书藉目不暇接,师父道:“练武为重,习心为贵,我这里念名之书 皆备,累时拈卷而读,自有解倦之功效。”云飞笑道:“师父的书房真似嫏嬛一般, 应有尽有!”师父道:“读书,自己认为诚则信,不诚则不信。许多经典中都有大 量妖妄之言,需仔细剔别,不可全信而迷。” 云飞尚在受教,雪儿拉过他,嗳了一声,道:“这几天你都闷在房内,不如咱 们到后山散散心好么?”云飞早有此意,望着师父,师父点头应允,他们遂拜别而 去。看着他俩的背影,师父心中多年陈事今日得解,乐得眉开眼笑。 他们沐浴着和曛的日光缓步行至山间幽静之处,苍冥淅沥落下细雪,云飞素手 把凝,回望雪儿,见她幽情郁而未舒,似半绽半合之菡萏。正是: 欲把雪儿比雪花,淡妆浓抹总相宜。 此处有一种清明灵秀之气,上得山来,似乎人已脱了凡骨,吐出的气都不再混 浊。云飞的心境开朗了许多,欣然道:“雪儿,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这么恬幽?” 雪儿娇声道:“这儿是九华山,景致当然秀美啦!”云飞好奇地问道:“雪儿,那,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嗯,你的身世?” 此语触及雪儿伤处,她的神情黯了下来,屈身倚在梧桐树傍,低声道:“师父 说,十三年前,他老人家到天山云游采药,在雪地里发现了我,好心将我抱回,取 名‘雪儿’,你看这个。”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镌着一只鸾鸟,下飘一絮白色 的穗子,道:“我身上只有这么一个信物。”一语言罢,心情忽然蹇曲起来,目光 也显得有些扑烁。 云飞将玉佩拿到手里细瞧,也将自己身上的木牌取出,道:“我也有一块信物。” 木牌取出,格外清香。雪儿问道:“这么香的木牌,是什么木质雕的?”云飞摇首 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带着很舒服。”雪儿道:“我这块玉佩带在身上也挺 清新的。” 云飞的手在雪地上轻轻游摸,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道:“我从小在青城山上 长大,从未见过雪花。懂事的时候,娘告诉我,我爹是在大雪天被仇家所害,那时 天地间一片颢白,六瓣的雪花似无数皙皙的杨花从冥空飘落,即美丽,又悲凉。从 那时起,我便好希望能见到雪花的样子。终于有一天,我师父隗洛英要赴河南抗击 外寇,我百般苦求,总算将他磨答应了。到了河南,我便一天天地苦等,可惜,那 年没有下雪,我只好怏怏而归。他们都劝我不要伤心,以后多着机会看雪呢,可我 还是在家里躲着哭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娘推着我的身子,高兴地说,‘飞儿,你 看窗外!’我睁开迷糊的眼睛,眼帘内外纯白皓亮,天空竟然搓起了绵絮──” “哇!好美...这就是雪么!真想不到,这里也会下雪,难道是天公被我的 虔诚感动了么?我高兴得连心也被雪融化掉了,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屋外,在雪地里 揪雪籽,打雪滚,什么都玩...娘看着我,我看着娘;我笑了,娘哭了...” 他迷望着苍白的天际,慢吐着白雾:“看见雪,真不知是幸福还是悲哀...” 雪儿带泪垂听,沉淀在心头的爱在这时得到升腾,促使自己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道: “是幸福!以后,你就把我看作是雪花吧!”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安慰他,只是说 出了心里话,云飞模糊了泪眼,拼命地点着头。 云飞拭干泪水,暗自调剂心情,忽而想起师门之事,问道:“师父共有三个徒 弟,除了我们,另一个是谁呀?”雪儿道:“他叫杨涛,不过他的年纪可比咱们大 多了,大概五十多岁吧。他不住在这儿,我也从未见过他,听师父说,他二十多年 前就下山了,在江湖上闯了点名气,人称‘逢憷燕子’。”云飞点头道:“哦,原 来我还有一个师兄啊,不过他的头衔却有点奇怪。” 云飞闻得雪儿身上散出缕缕幽香,倒不似百花之味,闻之沁人清腑,铭铭难以 忘却,不由问道:“你是不是薰了奇花,或是涂了脂膏,好香啊!”雪儿摇首不答, 云飞观其神止,忽然心生灵犀,事悟痴除道:“我明白了!寰中女子强假胭粉香油, 堆馥沖鼻,孰不知本体即自芬芳,何故求于它物,真真自然才是最美!”雪儿一笑, 云飞也一笑,道:“和你在一起,文采都不觉竟增了!” 雪儿灵犀微动,俏声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遂拉着云飞沿东跑去,穿 过溪石岙阪,进得郁郁苍苍的青钱松林,四周团团如盖,在一处旷地上停住并屈身 跪下,云飞见状也跟着跪了。雪儿道:“闭上眼睛,和我一起祈祷,用心和神说话, 把自己想到的一切都告诉神。” 云飞不敢睁眼,冥心祈求道:“万能的神啊!请保祐雪儿姑娘不要受到任何伤 害吧!我知道人美天妒,如果她的命中真的存在厄难,就都转嫁在我的身上吧!─ ─” 雪儿用心念道:“慈祥的神啊!请保祐眼前这位哥哥永远不要离开我,哪怕我 和他在一起有再多的痛苦,也求求你,永远,永远不要让他离开我!──” 一对善男信女同时睁眼互视,都是腼腆一笑。云飞突然又想到什么,闭上眼睛 再次祈祷:“娘,你在天之灵,保祐我们吧!──”睁开眼时,雪儿也没起身,正 在抿嘴偷笑呢。相扶起身,云飞环目观其四处翠针薆然,叹道:“此景让我想起师 父他老人家之胸襟,从底至顶皆直,教人敬慕非常。”雪儿兴起道:“不如咱们也 种一株青松,好么?”云飞喜得拍手道:“太好了,你真是我的知心!”雪儿扭鬓 而笑,雏莺乳燕也在空中为生活鸣唱,一切都是那样的和谐恬澹。 俩人一夜都未好睡,但都睡得很好。 翌日,也许因为天冷,云飞还是披上了那件青绵披风,与雪儿同约出门,寻得 一苗,在莲花庵的路旁翻地掘坑,细心将其植了。云飞道:“此松就叫凤凰松吧!” 雪儿心有深感道:“真希望我们也能像这棵松树一样长寿!”云飞忖道:“人能活 多少岁都没有关系,只要曾经爱过,就足以老去无憾了!”他仿佛感觉到新的世界 已出现在眼前。 雪儿用手、用心去扶摸着枝芽,望着云飞道:“将我们的名字刻在松干上吧! 待它今后生出厚皮,就能把我们的意志埋在身体里,谁也洗抹不去了。”说罢抽出 金簪,云飞点点头,拿着用心刻上自己的名字,雪儿也用心刻了。云飞不自觉地将 右手搭搂着雪儿肩头,她就势偎着他,道:“就算我们老去,它依然会屹立长春。” 云飞嘴里不知不觉地说出:“我会永远记住,此松是我俩一齐栽种的!”孤独的她 将积压了十几年的感情倾心吐出,云飞却未感到有任何异样,只感到贴心贴肉贴骨; 相反的,遇到她之后,似乎整个人都变了样儿! 徒然传来寒冷咻咻的风声,云飞见雪儿缩着手,休贴地问道:“你冷不冷?” 她伸出手来,道:“还好啦。”“别逞强了,冬风伤骨,你的身子又这么单薄,小 心吹病了。”云飞将青绵披风解下,替雪儿披上系好,雪儿仰着头道:“那你呢?” 云飞笑道:“我不是有这件红袄子么,好暖和的!”温馨的第二次,是多么熟悉而 永不腻厌的需要啊! 两人各透了年龄,云飞年甫十五,雪儿年甫十四。雪儿道:“你长我一岁,我 就叫你‘飞哥’,好么?”其实雪儿比云飞先上山,云飞应该称她为师姐,但因俩 人之间隐隐约约有一种神秘的关系,雪儿倒爱叫云飞作师兄了。云飞这个年纪也不 懂得计较甚么辈份的,便道:“随你的喜好,我还是叫你雪儿吧。” 俩人婵娟一处,一个是浪踪天涯,受尽人间疾苦的少年;一个是从未去过尘世, 不懂人间险恶的少女。互相交流,都学到了不少未经之识。 只缘俩人仙偶佳配,命运却万般弄人,以致后人有律《青华飞雪》寄云: 云飞神雾清花月,人间瑶寰许冰洁。 若问雪梅开何处,浪子心枝独凝香。 灵魇两崖互转泪,曦暝生死枉断肠。 没影彤霞回光落,正是鸳鸯合梦乡。 且说礼部侍郎李悝将其子李祥扔弃在外,被苗元佑抚养长大,因李祥不喜拘束, 离开苗元佑独自闯荡江湖,被丐帮收为八袋弟子。雷柱国之子雷斌,流落山林,被 野兽喂养长大,失去不少人性。 东方翻出鱼肚白,太阳就象一个害羞的小姑娘,迟迟不愿露出绮面。蜂儿值晨 典催就残花蜜,莺儿啼曙光移梦芦花被,燕儿飞矮帘低衔落花泥,雪儿姗掩蔹絮搔 云飞鼻。懒睡中的云飞感到有个小虫子在鼻内爬窜,原来是雪儿拈着草絮坐在床前, 轻呢道:“起床了,起床了,不许睡懒觉!”声音脆如黄鹂唱晓。 云飞抬起重重的头,擦干眵目糊,迷迷糊糊地喏道:“好好好~我起来就是了 ~”一睃眼,雪儿将洗脸水都拌好了,心中感到暖烘烘的。雪儿已备好早饔,揭开 篮盖,取出青精饭;云飞用青盐擦牙漱口,以山泉梳洗,绿带系冠后便与她共食。 但见:盛碗兽腒雪里蕻,玉人樱桃雪里红。平平有诗情,云飞脸上不禁露出甜笑。 雪儿笑道:“你一个人无端傻笑什么?”云飞捂着脸道:“我想到以后要和你 一起生活,就忍不住要笑。”雪儿展现出天真未凿的甜笑,道:“也不害臊!”云 飞道:“这些雀肉?”雪儿道:“前几天刮大风,将林中的鸟雀吹死了大半,好可 怜!我捡了几只回来。唉,人总是要吃东西的,草与肉都有生命,吃什么还不都是 一样。”云飞拈着犀筋,觇见雪儿夹起一块雀腒入嘴,暗自感忖道:“雪儿清者自 清,不似那些饮露餐菊之人,自喻清身高洁。” 云飞问道:“师父吃么?”雪儿待食物下咽,才清着嗓子道:“师父不吃这些, 他好厉害呢!每日只吃一顿早饭,是些黄粱苜蓿,平时则是静坐养气,气饱而不思 食。我好羡慕师父,那样就可以节约下好多粮食!”说着说着,神情也激动起来, 云飞笑了一声,跟着尝了一块雀腒,舌头刚触食物,倏然感觉到这菜里竟然有着母 亲的味道,他不敢相信,又吃了一口饭,果然没错,这种永生都不会忘记的味道。 云飞边吃边回味,雪儿也没什么词好说了,空气中只听得见微微的咀嚼声。云 飞抬眼时,见一只绿头苍蝇巴在雪儿肩头摩着触角,心里一恶,急忙举手将其挥开。 雪儿一惊,道:“怎么了?”云飞道:“有一只讨厌的苍蝇。”雪儿哦了一声,又 低下了头。云飞看着她,感触道:“无论多么纯洁的人或物,都免不了会受到世间 浊物的骚扰。”心中闷闷不乐,转头望着窗外一片蓝天,思忖道:“天上真的有乐 土么?”正想得出神,雪儿伸出手来在他袖口上一弹,那只苍蝇如箭头般飞跌在地, 不能动弹了。云飞会过神来,俩人相视而笑,心中都甘之如饴。 默默无言,空腹已填。雪儿要替云飞铺床,云飞见其意似乎不可阻拦,只好窘 窘的受了。收拾已毕,一齐来到月身宝殿拜见师父。师父向云飞说道:“从今日起, 为师传你一套‘二仪心法’,乃是修练内功之上乘心法;还有‘伏羲剑法’和‘伏 羲掌法’各一套,都是我毕生心血所聚,当世之绝顶武功。只要勤加练习,必可修 身养性,强身健体,武林中能抵挡得住我这两套武功的人屈指可数!” 云飞听得如此,心喜家仇终于可报!师父转身从壁上取下一把宝剑交给云飞, 道:“此剑与雪儿的那把乃是一对,剑名‘赤极’,乃雄剑;雪儿那把名为‘玄明’, 乃雌剑。这对宝剑并非凡间杂炼生鍒可成,而是九华山之灵锥,由吕洞宾从百炎洞 核内取得,乃是天物。雌雄剑可合一,为我少年时所用,今已用它不着了。”云飞 笑道:“师父的武功已入仙境,早就用不着剑了!”师父指着云飞的嘴,笑道: “你的嘴巴这么甜,以后九华山上就能常闻笑语了!”三人随之欢笑一堂,不过, 师父的笑容似有些勉强,从他看那两把剑的眼神里就能觉察得到。 只见师父咐道:“雪儿,我要传授飞儿武功,不可打扰,你先去练剑吧。”雪 儿叹了一声,有些不舍地离去了。师父将云飞引入内室,与他齐盘八卦垫,问道: “你从前可习过道家的内功吗?”云飞道:“我在青城山上习过些许。”师父又问 道:“那你明白道家之真谛吗?”云飞摇了摇头,道:“我当年在青城派只习得一 些内功与剑法,但道家养心之法,师父却从未向我提起。”师父一撚髯,庄重地说 道:“江湖上有许多怪迂阿谀之徒,不懂道家真谛,招摇撞骗,胡吹长生不老之术 蛊惑人心,事败后,坏了我道家名声。所谓道家之真谛,乃十四字谛语‘玉炉烧炼 延年药,正道行修益寿丹’,乃是当年道祖老子所言。” “修炼最终目的乃为长生,此十四谛语即言长生修炼之法。为道者以救人危, 使免祸,护人疾病,令不枉死为上功也。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 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 “道家博大渊源,流派众多,我所从者,乃寇谦之一派。此派以礼拜求度为主, 以服气导引口闭精练为辅,为此我断欲脱俗,潜心向道。” “天不变,道亦不变。心为君王之官,主神明。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便是心藏神的道理,要使日月星辰都在你的小宇宙内躔行。大宇宙在外,乃眼所查; 小宇宙在内,乃心所明。其实道家养生修炼,乃清心寡欲,凝神静虑,保持血气调 和,从而防病祛病,使生命延长到极限,避免矢寿。但后人将其强嫁至武学上,从 而引伸出‘内功’这个词,而最基本的内功心法,也就是炼内丹。内丹是自身的修 炼,对于人来说,是最宝贵的东西,但不须外求,自身便有天成的原料,亦有天成 的冶炼炉,可以烧炼出来。” 师父将修炼内丹之法详细授之后,道:“当你有些功力之时,丹田里就会炼就 出真身。所谓真身,是人身内的精、气、神凝聚成一种结晶物,故《丹经·参同契》 云,‘类如鸡子,黑白相扶,纵广一寸,以为始初,四肢五脏,筋骨乃俱,弥历十 月,脱出其胞,骨弱可卷,肉滑若饴’。是说金丹长成以后的形态,和婴儿大同小 异,如果人身内成就此丹,便长生有望,当可功盖武林!” 云飞冥心静气地受教,不过听到这个“鸡子”时,不禁惊问道:“那么说,我 的内功如果很高,那岂不是肚子里面也会长一个鸡子?”师父摸着白须道:“那是 自然,这个鸡子里面装的也就是武林人士个个梦寐以求的‘紫阳真气’!”云飞又 问道:“那师父的肚子里有这个鸡子吗?”师父嗬嗬笑道:“师父的武功已入化境, 鸡子早已变成老公鸡了!”云飞听得大笑不止。 师父继续授道:“所谓心到而神知,如能遵循自然之道,久持不懈,诚心修炼, 就一定可完大化。故《玉皇心印经》云,‘回风混合,百日功灵’。其意是收视返 听,经百日即可见修炼之效。”云飞惊叹道:“原来道家的修炼是这个样子啊!我 原来只求实际,对其论理毫毛无知,今日得闻师父妙谛,真是茅塞顿开!” 师父道:“我那‘二仪心法’便是根据此理所创,练此功时,身似浮云、心如 飞絮、气若游丝、苍面僵体,离死咫尺之境即为大化之境。依为师的看,以你的骨 骼,潜心修炼,不出三年定有所成!”云飞听得心中喜滋滋的,师父道:“几十年 前的一个秋日,我在九华山闵园观景,突然怒风吼啸,见那青柏万叶随风零散飘逸, 便根据风舞之形,一念间创下了‘伏羲剑法’,此剑法招式琐繁,需用心彻悟。一 经使出,宛如秋风扫落叶,气象贯天,连绵不绝。如‘玄明’、‘赤极’双剑合璧, 那天下间便没有人能不带伤离出剑阵的!” 云飞睁大惶目,问道:“假如师父站在剑阵之中呢?”师父摇首道:“为师的 也不能例外。”云飞心中一热,仔细聆听。师父道:“那套‘伏羲掌法’乃上古之 时,伏羲氏根据月中之意领悟而成,月中之意,乃先天法象之规绳也。至三十日三 阳备足,亦当晦,此乃先天采炼之意。弦前属阴,弦后属阳;阴中阳半,得水之金。 当月圆之日,阴阳汇之顶点,也就是此掌法威力最强之时,胜过平日所使十倍!” 云飞惊呼道:“那我学会了就专捡月圆下使用!”师父大笑道:“那么傻敌人也就 专挑月圆夜找你麻烦罗!”云飞傻傻地一笑。 师父继续授道:“此掌法共九式:第一式‘击云散日’、第二式‘霰雨萧萧’、 第三式‘怒啸风澜’、第四式‘蜂锬轮剑’、第五式‘百川归海’、第六式‘阴阳 割晓’、第七式‘大雾迷沙’、第八式‘箍盟千斩’、第九式‘后羿射九’。每一 式需借以十年功力方可使出,若要使出第九式,便得修炼我‘二仪心法’九十年! 阴极至阳,你若能温养二八,九九成阳,那时节,即功成也!” 云飞咋口结舌道:“什么!那不是我要活到一百岁时,才能使出伏羲掌法第九 式?”师父笑道:“对呀,为师今年都一百好几了!”云飞垂下头,低沉地说道: “我恐怕不能象师父这般长寿啊!”师父笑道:“傻孩子,为师也未服松子,何以 高寿?皆潜心所至。只要无劳汝形,无摇尔精,便可长生。何况,你日后有甚么造 化也难说啊!”云飞点头称是。 师父气色饱满地说道:“至于为师最得意之处,便是‘八阵’之法,当今天下 也只有为师一人熟习此阵。所谓八阵,即天、地、云、风、龙、虎、鸟、蛇八种阵 势。行军安静而坚重,驻军处所有营垒井灶、厕垣屏障都按法度兴造,不论行军或 驻军,随时可战可守。东汉时窦宪尝勒八阵击匈奴,后被诸葛亮所用。西晋马隆用 八阵法收复凉州,北魏刁雍请采诸葛八阵法抵御柔然,如今为师也将此阵法传授于 你,他日抗蒙除奸必有大用!” 云飞谛听过后,叩头拜谢道:“师父之武学博大精深,弟子只恨才智蚩拙,恐 难悟皮毛。”师父搀起云飞,道:“当年为师何尝不与你一样,但我勤加练淬,如 今却也不是受益非浅!”云飞黯然道:“我总担心大仇难报!”师父笑道:“天不 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根之草,何出此言!”见云飞还在担心,笑道:“人可待岁 月,岁月不待人啊!”云飞体度着师父莘莘教导之情,只教七窍俱开。 云飞发现师父童颜红润,不禁问道:“师父,你可生过什么病么?”师父笑道: “气血充和,百病不生。”云飞道:“可是,我听雪儿说,师父每日吃得又少又不 精,气血怎会充足得起来?”师父道:“吃饭只是人吸收营养的一种方式,似我吸 收天地万物之精气则又是一种方式。”云飞发现与师父的距离相差好远,问道: “师父,似你这般神通广大,可会自足?”师父道:“按常理说,师父已活到这个 岁数,已是人中之上上瑞了。但师父终究道根未灵,还是一个凡人,既是凡人,就 会被凡事侵扰。若登高必自卑,若涉远必自迩,所谓活到老,学到老,人,怎会有 自足之念?” 云飞望着师父斑斑鹤发,敬仰之情似突突泉涌,不禁又跪拜道:“请师父将令 名相赐,徒儿今后若能在武林中立足,那您就是我们这派的祖师爷了,我定要好好 把您供奉!”师父呵呵笑道:“诸法在吾心任意融通。好了,今日就传授至此,雪 儿那丫头定很寂寞,你去陪陪她吧。” 云飞只好叩拜师父而去,脑中还在回忆师父刚才所说的那句话“诸法在吾心任 意融通”,可百思不得其解,这句话与师父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呢?方才出得月身宝 殿,到雪儿闺房去找,也不见她人影。 也许雪儿太超凡脱俗了,在他心里总是有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感觉,寻了一会儿, 还是不得见,云飞便回到自己房中,坐于棕团上,将师父所授的重新温故一遍。时 间恍惚飞过,人还未查觉便到了晚更,云飞练得累了,便胡乱找些食物吃,咀嚼时 无意望向窗外。只见晦魄环照,白雪在圆月的映照下更显出一片朦胧的美丽,似有 一层薄雾轻浮在地面,像神话里的世界,顿时心潮汹涌,“雪儿对我这么好,我却 不好意思见她,心里好过意不去,干脆送一件礼物给她吧!”此时,哪里还有半点 倦意,披上风衣,拿着铁锹和饰物推门而出。 渚云低暗度,美月冷相随。云飞仔细在雪儿的房门前铲着雪,发出沙沙而细小 的响声。雪儿已睡熟,也许是被褥的温暖,雪白的脸庞上蒙上了日出时才有的朝霞 ... 日出了,曦晖朗曜,雪地上空旷清朗。日出总会带给人好心情,钻过小帘栊细 缝中的一缕温柔的阳光正巧抚摸着雪儿的脸颊,把她从每晚一样的梦中催醒,不一 会儿,心事重重的门被推开了。阳光淘气地冲进房中,周遭顿时豁然亮敞,丈外的 金色光芒中,一个可爱的雪娃娃正对着自己笑呢!它有一双黑钮扣作的眼睛、一对 石兰叶眉、一个尖尖的胡萝卜鼻子、耳朵就是垂着的果臝、嘴唇用两片荳蔻之叶合 成,灿烂的五官都经过了修整,变得栩栩如生。 “飞哥!——” 雪儿惊诧得都来不及露出喜悦之容,虽然云飞不在眼前,还是禁不住四处旋望。 这份爱,如水益深,如火益热。她徐徐走进雪娃娃,扑在它身上,把满腔的挚爱都 向它倾诉,炽热的身躯几乎能将它溶化,“谢谢你,你是为我而堆的!”雪儿脸上 绽开了一朵洁白的百合花,云飞寒冷一夜所做的就只为了博得她一瞬间的笑容。 云飞每天都要去看娘亲,有时候可以坐在娘的坟前一整天,呆呆的,不时眼中 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到了晚上,他就搬被子、席子在娘的坟前打铺睡觉,冬天天 冷,半夜冻醒后,便和娘谈心,思到情切处,不禁伏在坟头哭,早上起来,浑身酸 痛。师父和雪儿劝他爱惜身体,回房睡觉,云飞不肯。雪儿见云飞受苦,整天躲在 房里哭,云飞知晓,才肯回房睡。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云飞求学心切,朝于斯,夕于斯。 这半个月来,师父授过,他便将自己固在房中刻苦修练。 雪儿频频找过云飞,但从半推的门缝中瞧见他盘练内功专心无它意,默念二仪 心法的口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内外之道,可合而明,一口真气,两度重楼,三转明堂,径 至丹田,抵从涌泉,倒返泥垣...” 雪儿瞧了一会儿,暗自颦眉,只好一个人拖着长影到大自然中散心。她将怀中 的小乌龟取出。噫!闷了好久,终于晒到了阳光,它胆怯地伸伸头。嗯!没什么危 险,再撑撑懒腰,八字脚一步一步地向外爬着。雪儿看它坚难地爬行,不知朝着什 么目标迈步,是找食物吗?我每天都给你许多好吃的啊! 寥寂回望,大地上一片白衣,雪色虽美,却少人气。雪儿随着它无聊地蹀躞小 步,道:“小乌龟呀小乌龟,今天又是你陪我了。跟了我两年,为什么你总是要往 别处去,不肯回到我的身边呢?”雪儿又站在它的立场上想了一会,倒是自己的不 是,叹道:“也许你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该打扰你。”想起了云飞无声无息为自己 堆的雪人,心里就象人们摸雪过后而涌起了一阵热流,“算了,你要走便走吧,我 现在已有人陪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日思夜想,恍恍惚惚地捱到冬至日,雪 儿还是一个人在闺房里填消寒图解闷,谁解深闺寂寞?她不时向门窗投以期盼的目 光,多么希望他的身影能出现在面前啊! 渐渐的天气转温,雪儿眼睁睁看着雪人化了,自己的眼中也在融化着,浠出两 条玉带。云飞一直没有来看她,忍受了十四年寂寞的她还要再次忍受寂寞,但她深 信,云飞的心里是挂怀她的。她知道,那一天很快就要来临,她会耐心等待,那双 黑色的眼睛被她仔细收藏了。 感情,是属于两个人的。没有风,雪花笔直地下坠,杨花一般,云飞叉腿坐在 铺满雪的山坡上,虽然很冷,他还是心甘情愿地淋着雪,捏着雪沙。刚触手时好惊 人,玩得久了,手心里发起烧来,空气都变得烫手。身傍的树木,有的像白黑两层 的珊瑚、有的像三春的长生菊,是一种凋零的美丽。耳朵是感到最寒冷的,因为耳 朵听过太多的暖语,突然处于冰冻下,会极不适应。有一个人将他的心偷走了,他 毫无防备,想找她讨回他应该得到的东西,却又不敢。此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 好,她遥远的内帏就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心已被烧得通红,他真想放声高呼,因 为,她是他所有的需要。人为了情,往往会做出一些在旁人眼里认为极蠢之事,就 像他今日一样,傻傻地淋着雪。 每天晚上,云飞总是偷偷地附在树背后望着雪儿的椒房,一直等到灯光灭了才 回房练武。太暗了,看不清他面部的表情,也许相逢时的感情太过于热烈了,需要 时间冷却一下,再慢慢地培养。 且说师徒俩立于送生崖前授艺,师父拾起一粒石子,道:“我把这粒石子扔到 送生崖内,试试你的功力能看到多深。”说罢扔下,云飞凝神裒视,呼吸之刻他便 叫道:“看不清了!”师父笑道:“你的功力还尚浅,倘若百丈内的任何物体一龟 步一跃足都能在你的饱视之下,父仇可报矣!” 听了师父的话语,云飞又激奋又灰心,叹道:“不知父仇何时可报!”师父道: “有无相生,有生于无。天下道理、天下事、天下万物尽在此句中,你该懂得吧。” 云飞略一思索便知师父此话之意,故不卑不亢地说道:“我明白了!身事、家事、 国事、一切事都在有无之中!”师父摩须笑道:“这么说来,你父仇的处分也有了 罢!”云飞早已彻解,笑道:“有了!有了!” 云飞望着远处一幢观音庵,不解地问道:“这座山上有许多禅寺,为何没一个 僧人住呢?”师父道:“几十年前,武林中各派惨杀,此山的僧人尽为齑粉,砻容 长老在圆寂前托我守山,故而我栖身于此。”云飞不禁说道:“师父德高望重,一 定受到世间万人的敬仰吧!”师父摇摇头,扫眼凝神,只见深溪横古树,空岩卧幽 石,只是都覆盖着一层星霜。师父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别人的眼中只看面, 难知神,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自己的丑陋。”云飞忖度一会,道:“师父的意思是 说,每个人都是丑陋的了。”师父默而不答。 “对了!”师父突然问道:“你陪过雪儿没?”云飞按着嘴唇道:“还没呢, 和她在一起时感觉好亲密,可是一分开,却又感到好疏远,让我好生迷惑。”师父 抖氅坐于土垞上,云飞也挨着坐了。师父道:“人并非生下来便通晓万事,谁能无 惑?你的疏远心都是因你的羞赧心作祟,以后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多与她作作伴, 你迟早会发现离不开她的。”云飞沉默了半晌,问道:“师父,为什么要对我说这 些?”师父笑道:“我寻徒弟寻了大几十年,只找到三个,而你们俩又是这样般配, 所谓凤翥龙翔,为师的是想成全你们。”云飞年少,这种事不便对师父详露,故而 默然无语。 师父又饶有兴致地说道:“雪儿这孩子啊,小时候抱在怀中,真像雪团儿一般 可爱,教人看着都清爽,忍不住频频逗她。”云飞捏着雪球道:“把雪儿从小养大, 真难为师父了!”师父呵呵笑道:“你莫说,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呢!为师毛手糙脚 做了不少的荒唐葫芦事,可怜雪儿也被难为了,一天半个哭相半个笑脸的日子,为 师可再也不敢领会了!”云飞拉着师父,还要他多说些趣事,师父体谅到雪儿,只 是闭口如卮。 莺啼燕语报新年,白雪早已融化,春风又吹绿万物。云飞看着外景如画,想起 这些天来也没和雪儿说句话,感情上是绝不允许的,其实这颗心为了她无息少停, 只是羞口难开。他伫立房中,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见雪儿的心胜,便压住赧心寻 她赏玩。有词《春梦遗》单抒其怀: 桃花淋雨,粉脂折光零零悦目;柳絮飘扬,垂青细腰根根出丝。兰幽小谷,嗡 纷蜂蝶戏相逐;碧枝虬干,乳燕呢喃唱新生。道不尽满苑春光,理不清朦胧心绪。 只愿山河复在,人常依,何需涉世沉迷。 云飞随意踏着青,一根草,一点露,一份情,一份痴。天空中散下一层厚厚的 白雾,雾中隐隐约约显出一态淑姿,正是雪儿!云飞心中悸动,正欲叫她,但恨自 己与她并非青梅竹马,隔着这么些时日不拢,怕她心里生疏。其实,只因雪儿圣洁 得使他不敢触摸,此时倒喊不出雪儿的名字。有词《红尘雨》为证: 烟霞翳翳,香霭收媛丽;杏雨舞蝶,新妆添娇红。幽对簇簇淡绿,欲解单鸾寂 寞。意满怀,迷雾恋芳踪;心虚惴,见时何启齿。远望绀云任抚弄,近戚无语恨东 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