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试问凡尘何处静 仙居只不在人间 且将九华山上的儿女情长搁下,再表九华山下,正巧清魂道人刚刚离去,山下 便热闹起来。花草繁密,风吹茎舞头,树木疏松之处,四位江湖之人急速追逐着, 怒喝声、追骂声、速动声嘈嘈匝匝。只见三位中年壮汉高声追逼着另一年轻人,正 是风声鹤啼,草木皆兵,那年轻人无暇回顾,神色惶恐,气喘如牛,却还在拼命逃 亡。三个中年壮汉也前气不接后气,看他们都有武功根底,已经追了很长的路程。 前方杉林深处,有一位拿着白纸折扇、四十余岁、书生打扮的侠客傍着青杉, 夹着内力迎空吟道:“白扇挥清风,金钱送人终。”那年轻人乍然听得此联,又见 眼前之强敌,心中大骇,突然止住脚步,抱首忖道:“真是天亡我也!”此时心中 哪敢犯别思,赶忙扑嗵跪下求饶:“金钱使者,今日你若放小的一条生路,我韦进 他日飞黄腾达,作牛作马也要报答您老人家呀!”这时后面的三个壮汉已经赶到。 这金钱使者乃是红教金字三使者之一,金钩使者张文的三弟,他们三人在红教 内乃是天字号的人物,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杀人机器,对韦进这种蚁辈简直不屑 一顾,从鼻子里嗤出声音来:“哼,大丈夫岂要叛徒的回报!” 韦进知他将要痛下杀手,自己决不能敌,暗挤了一眉,急忙从身上摸出一个又 黑又圆,鹅卵大小的物什,噌的朝地上猛摔。突然闪起一团五彩迷雾,袭人肺腑, 金钱使者等四人胜算在握,哪里还提防着他有这么一手!怕迷雾笼毒,仓猝屏气运 功,待迷雾散时,早已不见了韦进。金钱使者大惊,慌忙喝令道:“快给我找回来!” 再说云飞与雪儿在月身宝殿门旁的石阶上依偎坐在一起,看着菲红的夕阳坠落, 艳红的彩霞映在雪儿嫩白的脸上,显得娇娟可人,教人久看不倦。云飞心里美美赞 道:“夕阳映红了你,你映红了夕阳。”雪儿垂下月目,弯着柳眉道:“干嘛死盯 着人家看。”一语喝醒云飞,发觉自己失态,慌忙举目望着云际,彩霞就像绵软的 鱼鳍,飘飘若若,畅然道:“啊!今天的彩霞好美啊!嗯,不过天上之物终比不得 地上之物!”言罢眉儿一挑,雪儿噗哧一笑。 调情之顷,雪儿又叫了云飞一声,道:“说说你以前的故事吧,我好想听。” 其实谁也不会把沟沟坎坎的事挂在嘴边,云飞以前的经历从未详细彻底地告诉她, 心中一动,微微点头道:“对,咱们既然一起生活,我就不应该对你隐瞒什么。” 便将自己的生世一一倾诉:出生之日即是生父离去之日,邢巡检义送母子投奔青城 派,青城山上金荣之事、百毒神仙之事,逃难成都遇到红教金钩使者张文,又被恶 霸、县令欺辱及大祸将身,过着衣食两难的日子,江陵外公薄情,邝家庄母亲离世 ... 云飞的语声时而婉转、时而高亢、时而欢兴、时而悲愤,雪儿也随之叹息,低 泣。人间的坎坷使雪儿对山下的世界毫无恋意,她害怕会失去仅仅拥有的所爱之人, 只愿师徒三人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远离凡尘。 云飞静静瞵视着红霞,道:“当年百毒神仙受困时曾对我说,‘人为什么要活 着,目的是什么,就是吃喝玩乐吗,几十年的生命是太短还是太长?我找不出理由, 不过,我还是艰难地活过来了。直到有一天,你来看我,你的善良使我发现,一个 人不是为自己活着,而是在为别人活着。我只希望能够用我的余生做点事情,便是 帮你做点事情。’”说罢将眼光转向雪儿,婉转地说道:“母亲死的时候,我真恨 不得陪着她一起去那个远离人世的地方,因为当时我失去活着的意义了...”他 的喉结跳动了一下,道:“不过,现在的我又找到活着的目的了,不是为了吃喝玩 乐,几十年的生命也真真是太短了,如果能多一点儿该有多好!因为,我遇到了一 个我心爱的人,所以我和百毒神仙是一样的,同样为一个人而活在这个世界上。我 希望用我的一切来带给她幸福,保护她,照顾她,直到世界末日。” 雪儿无语,只是一个劲地擦着欲禁不止的泪花,从云飞嘴里听到了这些日夕欲 得的真语,喜泪禁不住杳杳无声地流淌,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韦进獐头鼠脑地窜上山来,惊叹吁喘,冲散了大好的情意。云飞瞥见闯 入陌生人,起身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月身宝殿!”这韦进衣冠破落,尖 嘴猴腮,嘴边长一颗黑痣,黑痣上有一根黑毛,偷油鼠似的惶目却突然间有了神采, 也不回答,急忙欠身施礼道:“两位仙童可是清魂仙道的弟子?”云飞见他说话还 挺客气,自己也礼不能失,一揖道:“仙童不敢当,我们正是清魂道人的徒弟。” 韦进大喜,几个箭步上前,扯住云飞苦苦央求:“救救我吧,后面有仇人追杀我!” 雪儿对他没什么好感,站起身来,淡淡地说道:“飞哥,师父对我说过,江湖 上人心险恶,尔虞我诈,咱们不要管这些闲事。”云飞怕雪儿受连累,也不愿插手 了。韦进见状哭跪道:“少侠,求你大开斋心!除了月身宝殿可容我隐身,凭我逃 到深山大泽,塞外边疆,红教的耳目都会将我揪出来的!”云飞闻言“红教”二字, 大惊失色,急问道:“你是红教中的人吗?”韦进点头道:“昔日曾是。”云飞又 问道:“那你认识红教的金钩使者张文吗?”韦进见云飞神情关切,便知眼前这位 少年与金钩使者定有干系,便冒名道:“我当然认识,张文是我大哥,我乃金枪使 者张华南是也!因教主受小人所惑,欲置我于死地!” 云飞听罢,忙躬身一礼道:“恕在下眼拙,不识张叔叔。在下荷蒙红教张文正 义之援,没齿难忘,时而惬思恩人音容。今日叔叔有难,快请到月身宝殿暂避,待 家师回来,我即叩请师父到红教说情,免你之罪。”韦进忙推道:“不敢叼扰过久, 待红教之众退后,我便自行离去。”雪儿道:“张文不是仪表堂堂吗,兄弟却生得 这副模样,恐怕有诈。”韦进忙道:“我与张文是结拜兄弟!”雪儿道:“既是结 拜兄弟,你又为何姓张?”韦进道:“事有凑巧,物有偶然。”云飞道:“雪儿你 别说了,知恩报恩乃人之本德,哪能见死不救!”雪儿无语,辞云飞翩翩而去。 山腰处金钱使者张汉波白扇骤挥,可见心中焦虑非常,手下三人搜遍整个山腰 也没寻到韦进的人影。张汉波忖道:“他该不会是逃到清魂道人的仙府中了吧!但 清魂道人已不问江湖之事,绝对不会收留他啊!”手下龚舵主说道:“我觉得咱们 应上山问问月身宝殿的人。”金钱使者摇头说道:“敝派行事怪僻,为武林正派所 不耻,清魂道人又居正派,孤高自傲,岂肯见我等?” 龚舵主发急道:“张使者,假若咱们找不到韦进,教主那边如何区处?”金钱 使者听到“教主”二字,脸色哗然大变,扇子愈发勤了,道:“好吧,事不宜迟, 快走!”山路抄直,金钱使者一行人惴惴而登高,近得月身宝殿门前。只见丹墀下, 一位道童抖擞英姿,迎风舞剑,正是云飞。他们不敢打扰,默默静观之,云飞收剑 喝道:“尔等为何偷看我练剑!”金钱使者慌忙上前,一抱拳道:“仙童误会了, 我们是来找人的。”云飞乜斜着眼一望他们,道:“找人?我这里没你们找的人。” 金钱使者陪笑道:“敢问仙童,可看见一个衣冠落泊之人否?”云飞望着瞑空,轻 轻答道:“天这么黑,我怎么看得见。” 云飞虽待其简慢不周,金钱使者却也不便发怒,陪着笑道:“既是这样,我们 便不打扰仙童清修了。”龚舵主等似有话说,被金钱使者的眼神压了回去,沉步离 去。云飞激走了他们,心中少了一桩事,高兴地跑进宫去。金钱使者几个拖着长影 下山,龚舵主愤然道:“张使者,咱们就这么下山?”金钱使者忽然大笑起来,道: “龚贤勃,人人都说九华山乃武林正朔之所在,这月身宝殿内到底是个什么乾坤, 我张汉波今晚也得硬着头皮闯闯看了!” 月身宝殿内,云飞与韦进聒叙了许久,韦进只是一个劲地胡吹乱捧,月已高升, 他聊得舌躁,便辞云飞回客房毂辘睡下,左右辗转,难以安寐,忖道:“我既到得 此宝地,怎能空手而去?这次清魂老道不在家,乃是上上等的机遇。所谓路不行不 到,事不为不成。待我乘隙盗得几本武功秘笈,自创一派,那红教又算得了什么!” 他在红教做了三只手的勾当,在月身宝殿也想摸两手。其意已定,便抖擞精神, 起床掩门,就像偷油的老鼠东张西望,蹑手蹑脚地摸至云飞寝房,舔破纸窗,踮脚 延颈窥探一番。诗云: 更深月色笼宝殿,北斗阑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圆孔中,嗯,这小子早已鼾是鼾,屁是屁啦!韦进按耐住窃喜,从怀中摸出一 根黑管,插进纸窗破洞,徐徐吹起一阵白烟,“嘿嘿!嗅了老子的软骨散,可就得 听老子的使唤了!” 过了片刻,认定云飞已吸得够份量,便推门而入。云飞闻得声响,正欲起身察 看,可身子就似压上千斤重物一般,丝毫动弹不得。云飞习得百毒神掌,可解天下 毒,但他尚差些火候,只能解毒药,对迷药暂不可解。韦进进屋便抹脸大笑道: “小稚子,老子略施小计,你就栽到老子手上了吧!”一个时辰前还是友,怎么一 个时辰后便是敌?云飞见是韦进,又惊又怒又悔,恨自己江湖阅历太浅,一下便着 了恶道,怒骂道:“你不是张华南,为什么冒冲别人的名字,你自己的名字不是人 名吗?”韦进拍手大叫一声“骂得好”,又洋洋自得道:“不过骂得再好也冇用,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韦名进,小仔子你好好记住吧!再次碰到大爷要放精 乖点!”言后狞笑不止。 云飞知其必有恶意,喝道:“你要干什么?”韦进近身笑道:“只要你肯交出 清魂老道的武功秘笈,我保证不伤害你。”云飞压住心中的惊惶,道:“我又不能 动,怎么交!”韦进上前一步,扥住云飞的衣领,逼叫道:“死小子少给老子耍花 样!快说,秘笈放在什么地方?”云飞脸涨得气鼓,答道:“你杀了我罢!”韦进 大怒,重重地掴了云飞一嘴巴,淫笑道:“哼!跟老子嘴硬,老子知道你喜欢什么! 待老子把她抓来,还怕你不招!” 此语浑似一把千钧铁捶重重击在云飞的胸口上,他明白韦进将要干什么,寒流 侵蚀全身,两眼红红的布满血丝,就要喷出火来,喝道:“你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 我...”韦进笑道:“我什么我!你在这里老老实实地躺着吧,过一会儿便让你 们鸳鸯团聚!”言罢舔了舔嘴巴。 云飞万万想不到韦进用心竟然如此歹毒,急怒交加下,冷汗如雨倾,要是身体 能动,即刻搬过酆都山来横竖压在韦进的脑袋上! 韦进已带着淫笑合门离去,云飞紧闭着双目,心中凄凉万加,“本知山下浑浊, 只想远离尘埃,为什么就在这等洞房清宫内,也不允许我得以喘息?” 雪儿与云飞灵犀相通,梦见云飞被一只恶鹰叼住,又被无情地抛下山谷。她梦 呓惊呼,香汗淋溧,芳气吁喘。只道梦中有灵,雪儿急忙合衣出门,昏暗的月光下, 万物都是那样的阴沉而无生气。咦?一片乌云缓缓将圆月相隐,四处便更黝暗了, 只有晚风与树叶交织,发出沙沙的磨响。一条拉得老长的黑影慢慢延展到雪儿身上, 她停下脚步怯目观之,原来是韦进。这么晚了,一个陌生客人在别人府中四处闲逛, 其心叵测,雪儿不由得心下犯疑,待他靠进不过一跃之地时,问道:“张华南,这 么晚了,你还没睡呀?”韦进不动声色,拉近距离,轻笑道:“你不也是一样吗!” 倏然风驰电挚的两指,如铁钉一般点中雪儿的璇机穴,这时发觉,早已悔之晚矣! 若论单打独斗,韦进又岂是他们的对手,但其用心险毒,处处设下圈套,教人 防不胜防,正直之人往往就是这样遇害的。 云飞心如火燎,千恨万恨自己的无知,可身体又似绑了蚕茧,空余恨波。“噔” 的一声门开,将云飞绵绵的恨潮歇堵,只见韦进抱着雪儿踏进门槛,将之放于绿毯 上,雪儿长长的发鬓散落一地,遮住了清秀的脸庞。韦进一不做,二不休,当着云 飞的面把雪儿的头发扯断一根,迎到他面前,嘿嘿笑道:“看见没有,我动了她的 头发,你能把我怎的?”还“噗”的一口气,把头发吹飞。云飞此时是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韦进挑摸着雪儿的青丝细发,得意地说道:“你是赶快招呢,还是要我...” 然后黠笑不止。云飞百感交集,心定决不能让雪儿受苦,但家师的绝学又岂能落在 这等无耻之徒的手上!他的嘴角抽噎着,好希望雪儿能大喊一声,使自己能够拿定 主意!可雪儿依然沉静的躺在绿毯上,无言无语,她现在心有何思? 韦进见云飞还没反应,等不及地伸出毛手,在雪儿的脸蛋上拍打了两下,奸笑 道:“好娇嫩呀,看来还没被人受用过哩!哈哈哈哈!”亵语出口,直把云飞气得 脑袋里面嗡嗡发炸,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电目呵叱道:“韦进!你要杀要剐便冲 着我来,为何欺负一女子,你算是个男人吗!”韦进的脸部肌肉轻微跳动一下,骂 道:“少跟老子冲好汉!臭小子你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来点硬的,怕是不行了!” 言犹未了,却听到窗外有人高声吟道:“是谁要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语音如 金啼砸暝,满堂紧窒的空气嘣然为之爆裂。韦进早已熟悉这摄人心魄的声语,心肺 为之巨裂震荡,脸色直吓得就像那酱油面上长了白醭儿,双腿如中风歪抖,小眼如 鼠见猫,不敢望向窗口,低声颤念道:“你不是被打发走了吗?” “哈哈哈哈!我来的正是时候!”一声萧语划空,金钱使者飘然即到,白扇呼 呼挥着清风,宛如一轮明月照耀神州,魔魇中挣扎的俩人得以解脱。 韦进的惊天动地之美梦被无情夺去,无奈紧闭着双眼,痛苦地闷哼着,身子成 了软绵团,瘫在地上,双拳随着浑身触电般的颤抖而紧捏,骨头发出喀哒的响声, 就快到手的肥肉丢了啊!只见他心念一动,两步爬到金钱使者的腿下,磕头如捣蒜, 哭娘叫娘地求饶:“金、金钱使者啊!小、小的不过蝼蚁之辈,您老一抬脚都可以 踩扁小的!我不是东西,不是人啊!您就是杀了我,也会沾污您老人家白净的手, 消耗您老的力气。您放心!小的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金钱使者听得耳中起垢,不待他唱完便定了他的昏穴,道:“哼!到了教主跟 前你再唱吧!”屋内两人尚不能动缠,金钱使者赶紧过去解了雪儿的穴,又给云飞 服了定神丸,两人刃中得生,激情对望,四目如火线般交织在一起,雪儿忍不住疾 扑到云飞的怀中低吟啜泣,其中既有哀泪又有喜泪。金钱使者也许从中看到了年轻 时自己的影子,背过面不好意思相看。 雪儿因有旁人,怯生生地收了泪水。云飞长揖倒地,道:“多谢恩人相救!请 恕在下适才冒犯,不知恩人高姓大名,他日必当重报!”金钱使者不敢受此大礼, 扶起云飞道:“我是红教金字使者之一,金钱使者张汉波是也。”一听此言,云飞 顿时捶胸跺足,兴叹道:“我要早知您的大名,就不至于此了!”续将韦进冒名之 事告诉了金钱使者,张汉波气得火冒三丈,踢了如死猪般的韦进一腿,骂道:“这 小畜生竟敢冒我二哥之名行骗,哼,要不是帮主说要活的,我便一掌劈了他!”啪 的一声,羽扇为之断裂。 张汉波又道:“这个狗东西私通外教,偷了教主的‘红云落雁泰钧掌’的掌谱, 不惜四处遭诛地逃到这里,危害到二位。哦,我还不知这位少侠的名号呢!”云飞 道:“我没什么名号,只是清魂道人的二徒弟,姓云名飞。”又将与金钩使者张文 相遇之事告之张汉波。张汉波闻言豁然开朗,挥扇呵呵笑道:“原来你与我大哥倒 还相识,那我们就勿需客套了!” 雪儿大概不喜欢喧哗,又谢了张汉波一声,一个人索然离去了。张汉波兴致勃 勃地与云飞交谈,见云飞受屈,宽慰道:“小兄弟啊,以后看人千万得小心,行走 江湖时更要娖娖设防,不要再上了奸人的贼当。”云飞点头称是,默念道:“看来 红教金字三使者都是英雄大丈夫,虽说红教是邪教,我看也不会坏到哪里。” 张汉波揖拳道:“山腰还有几个弟兄等着我押送韦进回帮,便不久留了,今日 之事,请少侠不要泄露出去,我们红教近年身份隐避,不想外面的人知道行踪,就 此告辞!”云飞虽想再与他聊一会儿,却也知不可能,只好待它日有缘再相见吧, 便高高揖首相送,金钱使者如飞鸟掠空,转眼绝影而去。 空屋一人,云飞低忖道:“我如果早听雪儿的话,不收留那个人面禽兽就好了! 唉,都是因为我,才使得雪儿受惊吓,我去看看她。”月上黑云早已散去,有几只 蟋蟀躲在草丛里吱吱斗声,给死寂的夜染上活的气息。 思时不觉时,晃眼即到雪儿香房。咦?房里掌着微灯,看来她还没睡,云飞轻 轻叩门,雪儿没答应,也没开门。“难道她还在伤心么?我真是一个罪人!”云飞 暗暗恼怪自己,又轻轻叩了一声,雪儿终于徐徐拉开闺门,又急切地闪开了。云飞 忖道:“雪儿在搞什么鬼呀?跟我捉迷藏么?” 云飞刚踏进门坎,突然一块绵秀铺天盖地笼罩过来,他眼前一团艳红,扯下软 软的红绸,道:“雪儿,你做什么?”原来雪儿早已收泪转容,安坐在绒床上灿烂 地笑着哩。云飞觉得奇怪,仔细端祥着那块缂丝,上面凸纬着“飞雪”楷书二字, 斑颢的字色配以红底蓝水碧草相辉映,更显字形清娟。锦秀柔软滑溜,装满了雪儿 的心絮,云飞爱不释手,唶唶称赞。正是: 娥娥红粉妆,织织出素手。有情只有一,不是君不云。 雪儿笑道:“这是我第一次绣的哦,整整花了十天工夫呢!”云飞见雪儿恢复 了生机,这才是最令他开心的,走过去陪她相坐,掰着她的手指,似喜似嗔道: “怪不得前些天你好神秘,原来躲着我偷偷绣字呢。”说完,那两只手便开始不规 矩地轻搔雪儿的柳腰,嘴边还道:“你好几天来都奚落了我,这便是惩罚!”雪儿 被他捣得双手飞舞抵挡,慌乱叫道:“啊,好痒,好痒啊!快、快停手呀!啊~” 两人嬉闹须臾,心中都是一阵畅怀,闷气早已烟霏云敛,口中也上气不接下气 了,雪儿脸红得似出水芙蓉娇滴若现。她理着有些零乱的乌发,胸口还在跌宕起伏 着,吐气如兰,芬芳满屋。云飞仰起身子,握住雪儿的手,正色道:“雪儿,今天 的事,咱们不要告诉师父,好么?”雪儿转过秀目,点头道:“我明白,听你在韦 进欺负我时说的话,我真的好高兴,哪怕死了也值得!”两人的目光为之相触,都 是一阵心颤,感情在无声无息地沟通着。云飞脑中好象闪过一丝邪念,不过又很快 地消散无踪。 无端被折腾了大半夜,俩人都有些饿了,雪儿端出一碗杏仁与他吃。雪儿喂了 云飞几粒,眼神在他脸上流连,云飞道:“你也吃啊!”“嗯!”她拈起一粒,可 是意不在此,手在空中悬着,云飞亲手塞了一粒在她嘴里,她才会过神来。 雪儿拉住云飞的手,月目凝视,咬着樱唇道:“飞哥!今晚你留下来,陪我一 起睡,好么?”云飞听得一愣,诧异地望着她,似乎不敢相信雪儿的话语,身子在 轻轻颤抖。雪儿嘤嘤说道:“你别误会,我只希望你能静静地躺在我身边。”她惕 惕怵怵地望着黝黑可怖的四周,发出轻微的语丝:“我、我害怕!” “哦──”云飞深吁了一口气,暗嗔自己不解情。雪儿缩回了手,将身子挪到 床内,双臂回抱双膝,蜷起娇躯,面孔沉在膝上,乌发如帘尽掩花容,一副心情惙 惙的样子。云飞稍稍移身,托住雪儿的香肩,她举目痴瞵,睛中竟朦胧泪花,万般 怜弱,只教铁人看了也化为沸血,云飞心中一阵酸痛,恨不能代她受苦。人生中, 有些伤疤是永远也痊合不了的。 他将脸埋在她前额的发中,与她亲昵,她闭上眼,轻轻卧在他的怀中,他想了 许多。 夜还是夜,黑黑的,一点儿也没有变。香寰内,微风习习,红烛旖旎,藕合色 花帐内,俩人婵娟一枕。蟋蟀吱吱地敲着夜的节奏,镶在桌面边沿的牙子在皎洁的 月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四周都很安祥、写意。云飞眼虽阖,却不让自己入梦,不知 为什么,他打今夜起,就开始害怕起这个世界来,他怕睡着了,就保护不了雪儿了。 不知雪儿睡着了么?只知雪儿侧身时,将一只寒臂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胸口上,云飞 把右手移到胸前,渥住雪儿的右手,好温暖,这是永不间断的温暖。桌上,一点烛 光照两心;窗外,月儿圆圆,风儿细细,蟋蟀不叫了,有好多萤火虫在漫天飞舞. .. 日月躔行,又至清晨。云飞推窗清肺腑,户外山水黛绿,天竑宇皞,鸟逗其欢, 花草曳乐。云飞束装后,见雪儿星目微张,不知一夜好睡否?她下了碧纱厨,蛾眉 贝皱,发柳有些零挑,就像一束还未展开的蓇葖,用手背轻揉着免眼宝石,扶着物 件拖起倦倦的蛎身游至窗前,搀着窗棂,沐浴着暖暖的晨曦。云飞已将泉水盛入银 盆,清冽如镜,雪儿看着水中黑云蓬松,脸上荷花笑绽。 她撩水洗面后,云飞道:“我替你梳头吧。”雪儿笑道:“你第一次这么好心 呢!”云飞取着用具,道:“如果你喜欢,我天天给你梳头。不过,只怕我手笨, 做不来细致活。”雪儿道:“如果你做得不好,就罚你天天做。”云飞把椅子掇了 出来,雪儿委身端坐奁前,梨云压肩,未理也别有一番韵味。 “看我的手艺!”云飞勒起袖子,一副做事的模样,在她七尺长的鬒发上抹了 油脂,拿起篦子细细地梳着,篦子的齿很密,顺着皂油梳下,闪闪晶晶,就象一道 瀑布被梳得柔展波动。好美!每根都是情线,长长的、绵绵的。云飞看得心动,一 拈自己的头发,暗自想道:“我也把头发留得和你一样长吧!” 片刻之间,倩容姣姣,她对照铜镜,喜气盈腮道:“以后的日子你是闲不住了。” 云飞抚摸着吸手的腻云:“做得好么?”她淘气地说道:“不好,所以要罚你。” 云飞伸指就在她腰间轻轻一挏,道:“你说谎!”她反射性地蹭起身来,原来想起 了昨晚的玩闹,可被他戳得好痒呢,现在还心有余悸,慌忙推着手,笑道:“我知 道错了,我好怕痒的!”云飞见她像一只胆小的兔子,心中吃笑:“我还什么都没 做呢!” 汲井漱寒齿,清心拂尘服,辰事已毕。 此时正值酷暑,赤帝当权,闺房虽处山嵴,亦微显沉闷。云飞拿起一把蒲葵扇 靠在雪儿身旁扇着,凉飔乍起,问道:“今日我们到何处解暑呢?”雪儿扎好发带, 笑道:“其实‘暑’也有可抒之处。”她取出一张藤纸,醮了笔墨,望着近景细描 正书: 幽草花色淡,青枝叶阴浓。 云飞拿在手中展玩,不住地褒奖:“这联真是精致,笔划简洁,清新自然,真 有解暑之意,教人念后心也凉爽了。”又读了数遍,愈觉可爱,道:“单联不成绝 句,我也作联合之罢。”续望着远景所感,握着还带有雪儿腕香的玈毫,轻描下: 空谷水息绿,静林鸟姿新。 雪儿拿起看过,又拿起自己的一张比划着看,看得满脸春色,不住地赞道: “对得好,对得好!”云飞道:“既然对得好,那咱们好好留着吧。”说完将两张 纸贴在壁厢上,道:“以后凡过暑日,瞧瞧这对纸,即刻爽籁发而清风生,再不怕 暑了!” 云飞道:“你还未做晨妆吧。”雪儿道:“不用了。”“为什么不用,让我替 你描描眉吧。”云飞拿起一支眉笔,染了螺子黛,雪儿略笑一声,坐在奁前。月半 掐,美人眉,云飞拈着笔儿真真难下,雪儿之眉美恰恰天画仙成,若以墨黛为喻, 则太俗,若以春山作比,则不够。真是借得春风神作笔,难描美人一眉烟。 他丢下笔,望着雪儿笑道:“看来它是多余的了。”雪儿笑着耸了耸肩,从怀 内取出一个香囊儿,放在云飞的手心上,道:“这是我去年做的,送给你了。”云 飞嗅了嗅道:“好香啊,这荷包内装的是什么香粉啊?”雪儿道:“你猜猜看。” 云飞道:“白茝、留夷、杜衡?”雪儿只是笑着摇头,云飞道:“告诉我嘛!”雪 儿道:“这是个秘密。”云飞又仔细嗅了嗅香囊儿,还在雪儿身上嗅了嗅,雪儿道: “你干什么呀?”云飞拊掌笑道:“我知道了!是你带了一段年月后,便把这荷包 儿也温香了,怪不得与你身上的味道一样呢!”雪儿打着他的手,道:“胡说,天 下哪有这种香囊儿!” 云飞则高高兴兴地把香囊圈在颈上,扳着雪儿的双肩,俩人默然凝望,她的嘴 唇在轻微地发颤,有着不安的期待感。他的嘴唇展开了一个小缺口,心里也不知是 触绊了哪一根神经,将唇靠上前去,她起身躲过,云飞牵住了她的衣袂,将她拽在 怀里。 云飞渴望的眼神把雪儿的脑海里刷得一片空白,他再次将唇缓缓地迎上去,雪 儿的呼吸在一霎间刹住,不知所措地睁着眼睛,双唇相抵,俩人同时感觉到了轻微 的触感,他的舌尖在她红润的唇上舐摩,在这种酥痒的感觉中,唇已完全压上去了, 舌头也从唇缝中挤了进去,只觉唇绽樱颗,榴齿含香,但舌尖还未突破入内,雪儿 温湿的嘴唇却已滑脱了。窗外,两只偶燕在半空中交口递食,雪儿慌乱地躲在他身 后,用双手遮住羞涩的眼睛和绯红的脸,那颗悸动的心还在怦怦乱跳。云飞转过头 来瞧她,她惊恐得像一只小鹿,捂着面叫道:“你好坏,不许偷看!”他搂住了她, 她在他的怀中温柔地敲打。 云飞捉住了她跳动的手腕,能感到她火热的脉搏,将其紧紧捧在胸前,俩人的 额头抵在一起,呼吸在相互传递。云飞柔声道:“和你在一起,我好幸福,虽然不 能让你拥有一切,但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这句话就如一壶熏酒温暖着雪儿的 心肺,手松了,眼闭了,她醉了。 清魂道人游览名山丽水,历时一载,归后叹道:“大宋只剩下残山剩水了!唉, 还是老窝九华山好,只有这里才得自在。”月身宝殿内,师徒三人海阔天空畅谈一 些江湖轶事,清魂道人谈笑风生,指空说地,云飞与雪儿听得惊叹咋咋。 突然远处飘飘渺渺地传来一句廓音:“清魂老鬼,你还活着吗?”这声音不知 从多远传来。雪儿望着一脸迷异的云飞,笑道:“这是老邪伯伯来了!”清魂道人 运足真气,昂声向东方喊道:“黑脸老邪,你终于游到我这里来了!”原来刚才那 句话是从山下传来的,离这里也有几里路的距离,可见黑脸老邪的功力非同寻常, 世所罕见! 清魂道人见云飞不知所云,笑道:“这黑脸老邪是师父唯一的朋友,长我三岁, 亦是我昔年的师兄。他只顾游山玩水,恒山老窝里的徒弟却放任不拘,那云笈七签 七十二福地也走了数遭,天下真不知还有何处可陶?他的教徒方法便是,‘师付领 进门,修行在个人’。教些基本功之后,就给他几本书自己钻,不过他那徒儿还真 是一个剑术奇才,竟然能无师自通地研究上古剑法,后生可畏啊!” 不一刻,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脸老叟飚风一般舞到清魂道人的身前,身态虽龌龊, 却鹤骨清癯。他寻着清魂道人一掌击来,清魂道人也不答话,举肘还以颜色。两人 都是那么奇怪,有朋友一见面就打架的吗?他们各自使出浑身解数,硬碰硬、软制 软、以快打快,直斗得昏天黑地。两人的身影渐渐被黄风砂影所绕围,搅得纷纷骇 骇苍天暗,闹闹浑浑大地遮。 云飞和雪儿只觉劲风刮面,弹沙刺眼,急忙掩面退后数丈,立于“月身塔”上。 只见月身宝殿前百丈大场上的方砖被两条龙卷风呼啸卷起,飞旋半空。两位老人的 武功已至巅峰,传说项羽力可拔山,也不过如此,直把云飞和雪儿瞧得目瞪口呆, 暗叹自己的武功是如此低微。有诗赞二老曰: 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二老如风车般相互斗满百招,各自收手,那数万片方砖皆平稳归位,真是来如 风雨,去似微尘。清魂道人稳住身形,笑道:“老邪啊,你还是破不了我那招‘无 我有我’!”黑脸老邪一抹嘴道:“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还不是解不开我的‘万物 超生’!”两老言笑晏晏,有着谈不尽的风声尘话。 云飞与雪儿下得塔来,联翩而至,垂手立在一傍。黑脸老邪一扫眼,笑道: “老鬼,五年不见,你终于又收高徒了!瞧他们俩真像金童玉女一般,老鬼真好福 气啊!哪象我就只有一个傻徒弟石剑!”清魂道人笑指道:“剑儿聪明善学,骨骼 非凡,还说自己福浅!”黑脸老邪听他夸奖自家徒弟,不亦乐乎。 雪儿和云飞上前见过黑脸老邪,黑脸老邪呵呵笑道:“雪儿几年不见,真是越 长越靓哩!现在又有一个俊小子为伴,看来我那徒儿是攀不上这门亲事了!”这话 说得俩人面如熟桃,雪儿羞得将粉颈埋入衣襟中。黑脸老邪又道:“掐指算来,这 次我闲游第三千六百六十日时,竟然逢见了匡裕七仙子,蒙赐七粒‘九转还魂丹’。” 清魂道人面露喜色,道:“这么说,你那怪病已痊?”黑脸老邪摆手道:“没用, 没用!此丹只可救死人的命,医不了活人的病。” 黑脸老邪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二粒白色药丸,笑道:“这两粒嘛,原本 要给你与这位仙女宝贝的,可现在你连金童也有了,那我便只好给他俩了,老牛鼻 子可不许嘴馋喔!”清魂道人戳着他的鼻尖,笑道:“你都什么年纪了,还说童话!” 又对云飞道:“他这贽见礼可不薄喔!”雪儿笑着接了,云飞忙惊喜收下这件稀世 之物。黑脸老邪道:“这次我散游路过你这儿,怎能不坐坐。来来来,咱们再研究 研究。”一只手拉着清魂道人,一只手朝云飞、雪儿挥着,就望后山走去。 两老浸在后山密室里精研了三日,尽是武学精要,雪儿和云飞不便刁扰,到第 三日时,清魂道人不禁放下武学,问道:“你四处云游,可知当今形势么?”黑脸 老邪道:“还有什么好看的,大宋迟早要完。”清魂道人道:“贾似道一手把政, 有赐田、求田共万顷,家宅穷极宏丽,豢养爪牙死客,专为其铲锄不利者。所贪资 产胜于洛阳董雄,吃穿用度,甚是奢侈。特别是他的饮食,颇有趣味。堂上摆一十 人合围的大桌,只放有一张椅子,宰相平手坐在椅上,身旁站着十二个不同衣色的 家婢,每人手里端一盘菜肴,拿一对筷子或一把汤匙,宰相瞄到谁,谁就夹起一块 菜肴放进宰相的嘴里。吃饭只用动眼张嘴就够了,真方便舒适安泰!” 黑脸老邪道:“贾似道奸归奸,他爬到这个高位,心中自然有些顾虑,想大修 功德以求福应。在灵隐寺造文殊菩萨、普贤菩萨、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地藏 菩萨等五大菩萨立像五躯,各长一丈五尺,共同铜二万五千斤,金一百斤;造百丈 七级浮屠,上有金铎百枚,金铃千颗,风吹而玲玲声回荡全寺;又建寺房千余间; 十五日要给各寺庙月例香供银子,多寡按寺庙规模酌定;每日必往灵隐寺或净慈寺 进香布施,广作善事;每月斋戒六日。虔诚惶恐已至极也!”清魂道人道:“君子 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是非自有因果报应,岂是求神可得也?”黑脸老邪随之一笑。 清魂道人道:“鄂州失守,朝廷大惊,要贾似道出兵抗元,贾似道不得已,拖 到今年二月,率十三万军马到芜湖与夏贵部会合。贾似道出兵时,汪立信受命为江 淮招讨使,去建康府募兵,援助江上各郡。汪立信在鞠湖见贾似道,贾似道说: ‘瑞明,瑞明,不用公言,以至于此。’汪立信说:‘平章,平章,瞎贼今日更说 一句不得。今江南无寸土干净,我去寻一片赵家土地上死,但要死得分明。’贾似 道出兵不战,只望能拖便拖。”言罢,眼中无限忧郁。 黑脸老邪道:“老弟呀,你我出家之人,何必要管这些邪是非,人生在世,只 求身心舒泰足矣。”清魂道人为之一叹。黑脸老邪权住了几日,便拜辞,继续他的 游历生涯去了。清魂道人远望师兄的背影,满腹苦水无处倾泻。 且说云飞每日勤练二仪心法,觉得体内的真气增进如飞,百毒神掌也是每日要 练,伏羲掌与百毒神掌这两种掌法被无形中溶和在一起,取己之长,补彼之短,威 力大增。 夏时正堪赏玩,山麓下,云飞与雪儿倚在潭滨看花遣兴,翠面涟漪,清芙摇曳。 看那潭水,清澈得就像少女的眼睛,雪儿弯下身子,掬起一捧碧绿的潭水,好 清凉、好温柔,真舍不得让它溜走。可是它却好,调皮地戏弄着自己,好像不喜欢 被人拘束似的,滑滑溜溜地从指缝中逃走。愈是这般,愈觉得它可爱,雪儿又掬了 几捧潭水,她爱看水滴落的样子。 雪儿与它们戏罢,起身抚着垂柳,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世间的花、草、鸟、 兽都是有感情的,都是我们的朋友,只要你肯好好善待它们,它们就会无穷无尽地 回报你,绝对没有人世间的虚情假意。当你无忧无虑的时候,投入大自然的怀抱中, 它们会令你心情豁畅,看一切都是那么舒愉;当你忧伤、孤独的时候,它们便会减 却你的忧伤、排揎你的孤独。” 云飞道:“天地之间,物各有主,非你我独有。习江上清风,看山间明月,取 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的慷慨,无藏物之心,而我与你共适。”雪儿香肩倚 云飞,偎并桃腮,开檀口,俏声说道:“倘若我老了,走不动了,你也老了,走不 动了,那我们怎么办?”云飞笑道:“你真是个傻妹妹,我们还有孩...”话未 说完,顿时发觉不对,此时说这话未免过早,幸亏他灵机应变得快,慌忙钳住嘴, 吞下气。雪儿冰玉良质,对人间隐讳不甚知晓,瞅着云飞道:“你是说,我们会有 孩子,是么?”云飞扶着树,一个劲地咳嗽。 鹤立花边玉,莺啼树杪弦。一个冲天锦川,一个啼残翠烟。花边杪下,两个俏 佳偶,相依偎,指南北,共燕翅,何不翧飞上青天! 倏然间,辣辣的风响草动,从杂草丛中窜出一条斑毛大虫来。白额浑头,天性 霸王,黄毛褐纹,花蹄高矗,爪钩屈锷,斜银眈视,锯齿团口,角耳横眉,嘴插三 角钢须,刺舌喷疠。正是,兽惶性命浅,人恐死作伥。 “怎么这座山中还有老虎?原来从未见过啊!”云飞来不及详加思索,直惊得 双目充血,大叫道:“雪儿快跑!”话犹未了,便掣着雪儿的袖口向后趵跃,用力 过猛,竟然扯下一片丝绣来。云飞慌乱逸身时,没提防到尖树杈,不小心把衣袖挂 破。此时危险万极,刻不容缓,自己已离了一箭之地,而雪儿还茫然无知地呆在原 地,用她那双天使般的眼睛端详着恶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