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多情自古伤离别 生死同穴铭痴意 云飞急得连跺脚的工夫都没有,又返回来,拉着雪儿的手就跑,嚷道:“雪儿, 你还磨蹭什么?”他反倒被雪儿拽了回来,雪儿摇摇头道:“它不会伤害我们的。” 云飞急叫道:“它是一只老虎啊,老虎会吃人的!”说话之顷,那只斑斓大虎已匍 伏到他们脚根前,咧开嘴呵着白气,云飞已惊汗溧雨,脊骨冰凉,嘴角猛烈抽气, 左手紧紧抓住雪儿,右手运了十成内力戒严。 只见雪儿神态自若,蹲下身来,云飞也不自觉随着蹲下。她轻轻抚摸着虎额, 那老虎竟乖顺得像一只小猫,伏下身子,眯着眼,仰着头,伸出舌头来。云飞惊讶 得张大了嘴巴,想不到雪儿竟有驾驳恶兽之力。老虎在雪儿温柔地抚摸下发出甜甜 的呻吟,仿佛进入了梦乡,前爪还有节奏地打着地面。雪儿道:“人无害虎心,虎 无伤人意。”云飞长吁一口气,轻笑道:“我现在不怕虎了。”雪儿对他投以纯真 的一笑,捣着他道:“你不是说要养老虎么!”“不了,不了!”那只是一句戏言, 云飞可不愿整日担惊受怕呢。 虎已睡熟,他们不再打扰它了,在林中随兴徜徉着。前面一枝树的分枝深垂, 云飞用右手拨开,让雪儿先过,自己无心地用左手一摸树干儿,一块枯皮随手而落。 他心中触动,又用意摸掉一块,感叹道:“我好喜欢这些年轻的树皮,它们就像孩 子,先是默默忍受着老树皮的桎梏,等到能够自已的那天就奋力推开缠身的枯樗。 这种枯樗代表着旧思想的枷锁、旧势力的压迫,它们这些新生儿来到世间的目的, 就是要不畏豪权、打破传统的枷锁,创造无限的希望!如果没有它们,世界也就随 之死去了。” 雪儿幽情郁而未舒,捡起枯树皮儿,在手上摩挲,道:“这些老化的树皮好可 怜!它们就像人的父母,在外面顶刀风、受雨浇,吃尽千难万苦,一辈子都在呵护 养育着后代们。飞哥说的旧思想,是否在指责它们的愚昧;旧势力是否在指责它们 是孩子们事业的绊脚石呢?这些年来,听师父和飞哥讲的人间故事,只在我的耳中, 眼里还是一片模糊,也许我对世象百态还是不太懂。但我所懂的,那些撒播希望种 子的,不正是它们么!想到它们完成了大自然的使命,就无怨无悔地死去,我心里 好难受!”眼角下忽然滑下两箸清雨。 云飞瞧见,颤着嗓子:“雪儿,你──”她舒目环望,道:“别说是这枯树皮 了,就是看着娇艳的花儿,我的脑海中也会不自禁浮现出花落后的凄凉之景,忍不 住要流泪。” 树上有一只燕子噗噗摔在落叶上,云飞将它拾起撂在手心,见它的小脚破了, 溢破了血渍,拨开羽翅,里面的毳毛也沾着些血。“真可怜!”雪儿从腰间取出一 根红绫,细心将燕脚包扎好,打上一个称人结,双手将它捧飞了。看着它艰难鼓翼 的样子,雪儿道:“好希望明年能见到它康复的样子。”云飞道:“一定能见到的, 一定能!到那时,还由你帮它解开!” 雪儿雁目深落,款语泠泠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提不起精神来。一个人闷 在房里,就是忍不住流泪;出去散逸,看美景想泣,遇颓败也想泣;孤寂无声暗悲, 闻听鸟啭也悲;见到你时想哭,不见你时又想哭。”她舒了一口淤气,道:“也不 知是不是真患了什么悒郁的病儿?”说罢抹着欲湿的眼眶,道:“师父博通医术, 说这只是我特殊的习性所致,需要慢慢培养乐观情绪。”说完凝望着云飞。 云飞知道,雪儿在寂寞中长大,与她作伴的就只有大自然,便患有时时忧郁的 心态,伸出手道:“让我帮你罢!”雪儿紧唇点头,双手将他握住,暖烘的空气中, 他将她眉间的愁云拂去了。 他们游完山水,回到雪儿房中,雪儿盛了一碗香薷给云飞喝了。雪儿问道: “味道好么?”云飞的表情生动起来,道:“香薷的味道虽好,只在嘴中;如果没 有你,我的生活便没有味道。”雪儿听得心往上提,匆忙背过身去收拾碗匙,不让 云飞看到自己的表情。云飞从背后见她偷偷摸脸,就知她脸上一定发烧了,心里一 笑:“还害羞呢!”他把双手撂在桌上,托着下颚,看雪儿做事。过一会儿,雪儿 转头见云飞往这边犯傻,问道:“怎么了?” 云飞道:“我在想,像你这样好的一个姑娘,提着灯笼也没处找啊!”雪儿抿 嘴一笑,云飞接着说道:“为什么偏偏会遇到我?我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是你, 是谁在安排呢?除了这个世界,还有世界么?没有道理呀!” “别胡思乱想了。”她见云飞的衣袖裂着口子,道:“你这个冒失鬼,这么不 小心。快,把上衣脱下让我补补。”云飞笑道:“是你那虎乖乖暗地里做的好事呢!” 雪儿似嗔似笑道:“遇着坏事你也不忘顽嘴!”云飞解衣时,雪儿帮他拍着灰,嘴 里习惯性地唠叨:“你看你这身子,灰烟狗尘的。”云飞拈着耳根道:“真不好意 思,补完了又要麻烦你帮我洗了。”雪儿把衣服抖了抖,坐在床沿上穿着针鼻儿, 他们之间和谐得就像一对夫妻。 雪儿小心地缉补,云飞见她指甲纤柔,眉儿轻纵,不禁想起母亲,道:“你针 黹做得真好!”雪儿顺口答道:“这算什么,我还...”语到口边,她又慌忙噎 下了,看来是桩害臊的事儿,心情忐忑地移步到绷子前,用身体将其遮住。“什么?” 云飞咬着线道儿,凑进身来问。“唔...没,没什么!”她闪烁其辞,心中念着 别的事儿,一不小心让针刺着了中指,涌出一滴血。云飞拉过她的冰箸,雪儿疑声 道:“干什么?”云飞笑着将那根染有红斑的指头轻轻放入嘴中吸吮,雪儿垂下烁 目,没有抵抗。云飞笑道:“好甜呀!”雪儿忙不迭地抽出指头,羞涩地说道: “得了便宜便卖乖。”云飞不住地瞅着她笑。 又过了一盏热茶的时光,雪儿咬断了线头,见云飞这身衣服皱纹麻麻,便随手 替他烧熨斗,喷上酒熨了熨。云飞只在一旁捂着身子,打趣地吵冷;雪儿经不住逗, 笑了。只要她能笑,就是云飞最高兴的事了。 一日,云飞准备将陈年的积谷拿出去晒抖,正走到甏前,突然听到一声尖细的 惨叫,还伴随着骨头喀喀的折裂声,发觉踩到一个柔软的东西,原来他一脚踩在一 只老鼠的头上。只见那只偷食的灰老鼠倒卧在地,身体在颤颤抽搐,四肢上下抓动, 两只黑眼睛突出眶外,其形惨不忍睹。 不知为何,他突然可怜起这种人人见打的盗贼来。“对,老鼠的确很会做坏事, 但那也只是为了生存啊!它饿了,能不想办法找东西吃么?说它不劳而获,难道说, 人将牲畜养肥后杀掉,煮熟了吃就是有劳而获么?将麋鹿母子猎来吃,便是对动物 的公平待遇么?起码,老鼠不会勾心斗角地残害同族!”他仿佛感觉到作人的悲哀, 也终于体会到了雪儿时久的悲哀,他将它小心地埋了。 云飞在后院晒完谷后,一直练功至傍晚,亦感有些疲劳,便散步舒心,朝华顶 天台走去。华顶天台秀出云表,山岚迷练,鸟瞰群山,云飞放眼望去,心神为之一 振。他沿着山崖向西徜徉,当凉风在身上回旋舞荡时,那种清爽舒心的感觉真好。 天台下众山吐纳烟霞,险奇幻变,见此壮景,一切的疲劳皆已除去。 远处巨石上伫立一白衣人,风平气清,岿然不动,原来师父也在此观景悠心。 突然间,师父朝着北方大吼道:“还我河山!”犹如龙吟虎啸,声潮激荡。云飞为 之一惊,忖道:“想不到师父隐居深山,也时刻不忘国耻!”一颗心向上提了提, 素然起敬。 清魂道人见云飞也到这里抒怀,招着手道:“飞儿,过来。”云飞几个剑步走 到师父跟前,清魂道人望着银海般的山崖,亢声道:“看我大宋江山,风景如此秀 丽,岂能落在鞑虏的手里!”他加重了语气,有点不自然,微耽片刻,道:“将来 你长大成人后,可助你师兄带领众将驰骋杀场,精忠报国!”云飞点头道:“我定 要将元狗杀回老巢!” 师父嗯了一声,两人齐傍着坐下。师父抚着云飞的青发,仰目问道:“天,离 我们远吗?”云飞撑着面颊,迷茫着答道:“嗯,恐怕是最遥远的了!”师父沉声 道:“你错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才是最遥远难触的。关于交友,为师有三言相 告。”云飞睁大了双目,静静聆听。 师父道:“恩德相结者,谓之知己;腹心相照者,谓之知心;声气相求者,谓 之知音。江湖险恶,居心厄毒之人为数不少,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今后你闯 荡江湖,不要随便吐露心腹,处处应小心处事,不可轻中了奸人的贼计才是。”云 飞欣然点头,决不再入韦进等辈之狼口。师父想起辛酸国事,道:“并非吾国无人, 而是吾国无贤君、少忠臣!你师兄杨涛随军在边境抗金、抗元二十余年,依然无法 扭转大势,难道说...”他拖长了声音,似乎心里有难断的苦衷。 云飞看着年迈的师父,见他眼中银光一现,盈盈闪亮,师父竟然流泪了!云飞 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最崇敬的师父,颤声道:“师父!你不要伤心,我们汉人一定 会挺过来的!”师情徒意诚如金,清魂道人望着一脸忧郁的云飞,摸了摸眼角,欷 叹道:“想不到为师的反倒还要徒弟来安慰了。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也许这正是天意。”说罢拂衣起身,道:“唉,咱们不要再想这些难过的事了,陪 我手谈一局吧。” 气势宏大的月身宝殿里,清魂道人正与云飞对弈。只见清魂道人举棋不定,绉 着眉尖道:“孩子,已着几十手,你却处处忍让,敞开门户。你看你,金边不惜, 银角不要,倒使得我不愿下杀手了。”云飞喏了一声。两人挂角作眼,云飞借势吃 了师父几子,师父摇摇头,道:“这手下得不好。”按下一子,倒反扑了前吃的两 倍。云飞垂下头,小飞了几手,师父叹道:“为善虽好,却不可过份迁就,你这种 性格迟早会害了你!”云飞道:“师父,非但弟子心软,只是我面对您,实在不敢 进逼,若是换作别人,才下得了狠心。” 师父从鼻中发出一声郁笑,起身便向殿外走去,云飞朗声道:“师父,此局尚 未终结!”清魂道人依然蹁跹而去,迎空回荡着他的话语:“何为终?何为未终? 人生又何尝不是一个残局!”言罢已不见了身影,此语意境逴远,云飞拾着棋子, 静心嚼着余音。 此句品端半日,竟似食橄榄一般,愈咀味愈浓。云飞兴起去师父书房求教,挨 近书房时,见师父端着一幅画看得出神,见到自己,便将画卷了。云飞犯疑,想问 却不敢启口。师父垂眉叹道:“该忘的总是忘不了,该抹去的记忆总是抹不去,何 以入仙境?” 云飞猜到师父一定也有一段辛酸往事,想到此来之事也许会触到师父伤曲,但 也不得不叩问道:“师父,弟子求见。”师父允见,云飞入内后,师父道:“有何 事?”云飞问道:“弟子有一事不明,修练与女色可共存么?”师父若有所思道: “你是指感情问题吧!”云飞眼光焦急,加重了语气,道:“师父,我现在潜心修 练,但心里却总在害怕。”师父道:“怕与雪儿分开,是么?”此话一针见血,云 飞点点头,师父语重情长道:“其实我也曾是一个感情的失败者,不配告诉你什么。” “师父...”云飞不禁怅然若失。 师父沉思了半晌,道:“世人认为我们这些道士浪费光阴,整日神经奚奚的, 何必追求那不可认识的幻境而痴傻一生。我不希望你因修练而将真正的感情锢索, 对待自己的感情,如果纯洁,就应该发展下去。既然世上有两种人,为何要我行我 素呢?我想我是犯下大错了,重伤了一个人的心,追悔莫及,但你一定要好好地照 顾雪儿,别辜负她的心!”说完便伸手在云飞肩头轻抚,云飞禁不住泪面滂沱。 师父见之,呃了一声,道:“我看,你与雪儿也是时候了。”云飞默不作声, 似有苦衷。师父道:“原本我早就想说两句了,所谓朝花不可夕拾,你们形影不离, 却不成婚,如此淹滞下去,恐怕...”云飞强拭泪道:“师父,这些弟子又何尝 未思。但弟子大仇未报,何以为家?弟子只待双十未尽时将家仇雪耻,再与雪儿成 其仙侣。” 师父深酌道:“双十...嗯,十为美满之数,双为俩人,此兆甚吉。尔今你 招式娴熟,只是内力差些火候,我本按大罗道箓之言炼一金丹,还待两岁即成,人 若服后金身不坏,增紫阳真气百年,但是物已有主。”看着云飞懭悢的面目,又道: “你且莫急,人说自有横门通西域,不如我们找上老邪,齐力剿了魔窟,也算是为 天下除一大害。”云飞大喜道:“有师父师伯偕往,功必成!”师父笑道:“先别 高兴太早,那老邪倒是难找得很哩!”遂又叹道:“你的家仇可解,但我大宋的国 仇真不知何日是个了结?”云飞道:“师父玄通易理,何不卜一卦占我中国之气数。” 师父摇首道:“天子乃父天母地而为之子,无人可占晓其祸福,除非...”云飞 惊道:“除非什么?” 师父要云飞退到门外,便屈坐蒲团,究思冥想,不一刻面色苍白,体僵身朽, 若魂已失。云飞从窗口瞧得心颤,担心师父的闪失,却又不敢启言。约摸过了一炷 香的辰光,师父开眼舒气,面色渐渐转红。 他召云飞进来,道:“我适才神炁出游,到太虚之境,见过张道陵祖师,向他 讨教真语,却被他一笑置过,清口只说‘元小劫,魔大劫,八勇士,不复灭’。” 云飞道:“弟子不太明白。”师父道:“也难为你了,如此一十二字,为师一时也 参详不透,待我细细酌来,你且退下吧。”言罢即刻澄心宁神,闭目归坐,努力破 谛。云飞拜别师父,在路上也不停在手心上比划这一十二字。 云飞回到房中,便将《太平青领书》翻开查寻,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整 整过目,这一十二字就似那无根之言,凭空臆出。一时又动了读书的兴头,拿出 《文心雕龙》一览,拂纸刚至第二卷时,已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时雪儿叩门, 门未掩,只见仙袂飘飘,雪儿进屋便笑道:“这么晚了,哪位才子还这般用功啊?” 云飞把书搁下,见雪儿蹁跹袅嫱,忽然间又动了作画的念儿,“若是把雪儿画 下来挂在壁上,举头可见,岂不美哉!”便笑道:“雪儿,你来得正好,我给你作 副肖像如何?”雪儿止步问道:“为什么?”云飞清理着桌上的书砚,道:“美人 不留像,错失了岂不可惜!”雪儿退了一步,道:“贫嘴,不给你画!”云飞在大 案上铺一张毡子,道:“我再不贫嘴了,让我画吧!”雪儿笑道:“你先说个正经 的理来。”云飞翻抽屉取画缯,道:“把你画下来,你不再时,我把画儿取出来瞧 瞧,也不寂寞了。”雪儿咬唇笑道:“你放一万个心吧,我不会离开你的。”云飞 洗着数管狼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嗳呀,你叫我怎么说嘛!”雪儿掩嘴笑道: “哈,说不出个正理吧!”云飞调着丹青,叫道:“嗳呦,我的好妹妹,你就让我 画吧!”雪儿心中本是随意,见云飞诸色皆备,也随他的意了。 雪儿端坐绣榻,手把朱帘,云飞便用四块三寸长的大理石压住画缯的四角,一 边看雪儿一边绘画,嘴里与她说些推心的话。过了一个时辰,三染后终于画成。工 画者多善书,云飞便饱渗霜毫,题一绝于上: 自是人间最怜处,秋波溢水可照人。 应恐姝荷冰雪凝,情浓温消还成泪。 云飞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竟题了这首半伤之诗,心中失悔,要改也不成了。 画中美人却尽人意,惠心纨质,王貌绛唇,淑姿姹姹。云飞托绢给雪儿评尝,雪儿 捧着画缯,惊叫一声:“怎绘得这般像,恰似我穿进画缯中一般!”云飞轻笑道: “手艺还不错吧!”他本欲说那首绝句题得不好,雪儿细眼早已瞧见,倒先说道: “这首诗题得更好,真真把我看透了!”说完望向云飞,云飞道:“好是好,只是 伤感了一些。”“伤感就伤感,我好喜欢!”她将画缯小心地叠起,道:“飞哥, 这副画让我留着,好么?”云飞笑道:“瞧你说的,我再描一份不就成了。”说完 又重描了一份,把真迹交给雪儿。 自打题了绝句之后,笔兴又起,提管写下一篇九华山的山水赋。云飞不时查阅 经典,雪儿在一旁磨墨涤砚,递书送纸,举案齐眉,好一番红袖添香夜读书! 九华山有九峰,如莲花,故名九华。山中苍松如海,翠竹满坡,奇峰秀出。秋 来满山多秀色,春来无处不花香。此时正在七月梢,看那悠悠桂花林,夭夭灼灼花 盈树,花盈树上贴冰心。 一位盛气少年,一位妙龄少女比拟练剑,桂花纷纷飘渺落在他们身旁。少年英 俊神武,少女含苞待放,你突我冲,舞得剑花朵朵,剑声回荡林中久久不失。“雪 儿,你的伏羲剑法又增进了不少嘛!只是不够狠辣,让我钻了空子。”云飞收剑道。 雪儿闪着清亮的眼眸,悠然道:“我不愿伤害别人,所以我...”云飞靠近 雪儿,将她搂在怀中,爱意绵绵道:“你这颗菩萨心肠,我可不敢让你一个人在江 湖上行走。”雪儿情意款款道:“飞哥,如今逢时不祥,我怕到外面去,我真希望 和你永远待在这里!” 云飞抚着雪儿如翼的秀发,放情山水,直抒胸臆道:“杯中之水,是人意所为, 没有波澜起伏,死无生气;再看山涧飞瀑,是天意所为,虽然离我很远,但我依然 能感觉到它流动的生命之声。你明白么?”雪儿道:“我明白,飞哥不想安于闲乐。 可是,我又怕。”云飞展目笑道:“傻瓜!外面可有意思啦,我要带你游遍天下名 川,尝遍世间美食,这才不枉此生!” 言罢走向崖边,括着嘴高声喊道:“我爱你!──” 这时,传来一阵山鸣谷应:“我爱你!──” 云飞道:“你都听得仔细吧!只要你给别人爱,别人也会把爱反馈给你。虽然 我受过别人的欺压,但我总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雪儿问道:“如果别人欺 人太甚呢?”云飞毅然说道:“善良并不代表懦弱!”雪儿憺然道:“只要你愿意, 我什么都听你的。”她将粉颐埋在他的胸上,俩人在这温馨的春光内,沉沁了许久。 雪儿很满足地离开了云飞的温怀,见树枝上垛叠着数髻粉花,心弦深触,莲步 行至结绮亭内,手把绿绮琴,调弦转轸,拨指弹奏。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佳 人抚琴声声暖,人比桃花三月红。琴音清新畅美,如山泉汐泻,毫无杂尘。云飞亦 心弦深触,从背后取出一根紫纹云梦竹的笛儿合之。 时而差落起伏,如泣如诉;时而高亢澎湃,如飚如澜。凄幽咽,诉呜嗞,汉宫 秋月梦中情,西厢情深湖中月。禅院钟声鍠鍠,渔舟唱晚泠泠。箫史弄玉应犹在, 飞笛雪筝凤楼台。颗颗粒粒冰盘碎,喈喈玲玲玉珠坠;心曲迤逦曦昀浓,悠情溶化 玉壶霖。群雀闻之共鸣,山猿聆之断啼。回峰孤雁,雁高恋低;高山流水,水短情 长。亭内百鸟云集,亭下双兽潜丛。卿卿依我,沁沁偎尔。一阵微风习习,洁桂纷 纷滴落如雨,飘渺如蝶舞。音律早已和造物的大自然神溶一体了! 兴罢,云飞收笛入背,高兴地说道:“雪儿,此即兴之作取个什么名字为好?” 雪儿起身细酌片刻,摇首道:“嗯...还是飞哥取名吧!”云飞对着满眼白桂, 始终得不来一丝灵感,想不出个妥切的名儿,拊着唇道:“一时还未想起,待以后 再说吧。”雪儿心中似乎看到什么,眼里朦胧眨出一道春光,也许在秋季得不到的, 来年开春就能得到吧!她的脸上露出两瓣桃花,咬着手指头儿,呤呤笑道:“飞哥 日后定会取个好名的!” 雪儿离了亭台,向云飞走去,刚背过身时,一片枫叶从不可知的地方吹来,穿 过琴弦的缝隙,飘落在琴床上。 云飞摘起一束洒金的山茶花,仔细插入雪儿发中,她理了理,笑问道:“漂亮 么?”云飞凑趣道:“嗯,花儿跟着沾光,也变得漂亮了!”雪儿将花取下,点着 他的嘴唇,道:“一副油嘴。”云飞拨弄着雪儿的长发,怄逗着道:“我还有一双 油手呢!”雪儿打着他的手,粲然笑着,“哈!叫你使坏!”两人嬉戏一阵,头发 散了,人也累了。雪儿正视着云飞,满眼丝絮,含着托身之意。 云飞将她拉入怀中,放眼开外,着眼当前,剪红景,裁绿意。云飞心头热潮踊 跃,挟着激情吹起悠扬的口哨,雪儿合着眼听。 今日的日头好猛,人处树荫下都会感到灼热。因为,雷雨来临前的太阳特别的 大。 忽然,传来阵阵鸣钟声,空谷传声,山鸣谷应,将这甘美的气氛打破。云飞俊 目倏睁道:“师父召唤我们,咱们快去瞧瞧!”雪儿退出温柔乡,将发帘揽到一边, 模模糊糊道:“难道来了敌人?”云飞峭然道:“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到月身宝殿来 撒野!”语气中蕴有轻视万物之意,忽又笑道:“雪儿,咱们比比轻功如何?”雪 儿将山茶花束好,轻笑道:“好啊!”俩人施展踏雪无痕的上乘轻功如离弦之箭飞 去。 呼吸之顷,便到月身宝殿,俩人高声叩见。宝殿内传来师父低沉洪亮的嗓音: “进来吧!”他们应声推门而入,只见堂内多了三位客人,其中一位少年和自己差 不多年纪,见了雪儿,眼睛一亮,就如同看见了春光似的,直勾勾地瞧着她不放。 雪儿见了不太舒服,只好将粉面低下,清魂道人指着一位中老年壮汉,引见道: “这是你们的师兄杨涛,快见过师兄!”云飞、雪儿揖礼道:“参见师兄!”杨涛 展眉笑道:“我见这二位师弟师妹,生得甚是清秀,师父又有高徒啦!哈哈哈哈, 可喜可贺!”云飞、雪儿忙还礼道:“多谢师兄夸奖!”扬涛乐得满面生春,拉过 身旁的妻子,道:“师弟师妹,这位是内人陶景环。”又指着那位少年,道:“这 是犬子杨峰。”俩人礼道:“见过婶子。” 陶景环在云飞和雪儿的脸上不住睛地瞧,赞道:“你们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啊! 婶子只见你们俩一面,就感到好似年轻了二十年哩!”这话把雪儿说得脸上绯红, 不住扭着鬓儿,云飞只是抿着嘴笑。杨涛道:“峰儿,来参见师叔师姨。”那杨峰 虽算不上英俊,但也生得一表人才,三人班辈一般大小,他如何肯叫“师叔师姨”, 故迟迟不愿开口。云飞早已看出他的心思,故意撇开话题道:“这位师侄气宇轩昂, 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杨峰这时心里还在犯琢磨呢,“今后我与他共行一路,共处一事时,朋友们见 我称他为师叔,一定都会乘机取笑,‘嗳呀!杨峰讨了一个小叔子啦!’‘瞧、瞧、 瞧,我们杨公子的口里叫得多亲热,就像拜干爹一样!’” 杨峰胡思乱想得脸都发起烧来,不自觉地用手捂着脸,杨涛问道:“你捂着脸 做甚么?”杨峰支吾两声,急忙垂下了手,杨涛已知儿子心意,不过礼是不能少的, 拨训道:“峰儿,你师叔夸你有为,还不谢过师叔,在那儿发什么愣!”杨峰迫于 父压,这才不情愿地吐出话儿:“多谢师叔夸奖。”云飞陪了一笑。杨涛沉思一会 儿,叹道:“上次中了元军一支毒箭,休养了月余,如今元狗侵我华夏之势愈厉, 正欲前往抗元,路过九华山,特来上山拜见一下师父。元狗欺人太甚,挡者披靡, 看来我大宋河山难以保全了!师弟、师妹身为炎黄子孙,武全艺精之后,一定要助 我一臂之力啊!” 云飞听得血脉纵流,傲然道:“师兄放心!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他日我定要 将元狗杀回老巢!”雪儿此时神色有些慌张,她担心云飞会有危险,不敢再往下想, 深情地望了望云飞,见他正气凛然的神情,也不愿多说,只觉头有些晕沉,道: “师父、师兄,我有点不舒服,先告退了。”云飞拉过雪儿,向师父禀道:“可能 刚才练剑消耗体力太大,有些体虚,我去陪陪她了。”师父一挥手道:“你们去吧。” 杨峰看在眼里,是又羡又妒,对云飞也就莫名生起一丝恨意。 云飞送雪儿回到香房,道:“现在紫蒭花大概已经开花了,我去采来给你服用, 对你身体有好处的。”雪儿心里升起阵阵暖流,思量一下又牵挂起来:“紫蒭花二 十年才开花一次,而且生长在送生崖里,送生崖深不见底,万一...”她摇摇头, 打断了可怕的想法,道:“我的身体并无挂碍,还是算了吧!” 云飞抚着她娇柔的脸庞,道:“为了你,即使丢上性命也值得!”雪儿心中又 甜又喜,忙捂住云飞的嘴儿,嗔道:“谁要你丢上性命?你去了,那我怎么办!以 后不许你再说这种话!”云飞笑道:“好啦,好啦,不说了!你等着,我很快就回 来。”说完起身便出了门,回头又对雪儿一笑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雪 儿快步出门,挂念地喊道:“我等你回来,我有东西送给你!”云飞已去远。 几月前,雪儿见云飞连一件暖身子的毛衣都没有,便许下心愿替他织一件,昨 晚已织好,现在只等到他将紫蒭花摘来,好亲手替他穿上。心里想着,脸上笑着, 她把爱放进了一丝一绒中,不知不觉,便将那件白毛衣捧在胸前。可是,心就是悬 在空中,教人难以放下,脸上刚绽的笑容又渐渐收去了。 云飞笑忖道:“有女人担心的男人才幸福,为了她,我一定要取到!”飞身前 往送生崖,途中遇见杨峰,杨峰拦住去路,问道:“师叔,你干什么去呀?”云飞 道:“我替雪儿采药。”杨峰一听“雪儿”两字,魂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去了,道: “好师叔,也带我去嘛!”云飞低沉道:“不行,太危险了!”杨峰扭嘴道:“哼, 你分明是瞧不起我的武功!”云飞见其意已决,已无遐劝他,道:“好吧,一起去 就一起去吧。”两人齐往,杨峰有意与云飞争驰,便显露轻功,加速前进;云飞知 他心思,故意让他一身。杨峰不知,以为自己轻功胜过云飞,脸色好不得意。 不到一顿饭的工夫,遂到送生崖旁,只见黑懔懔一个圆形洞口深不见底,苔痕 杂卉织靡。杨峰称功道:“我先下谷!”也不理会云飞,独自一跃,却是伸手攀草 而下。云飞笑了笑,调息运功,乃将手掌形成刀状,铲入土中而下。谷下面潦黑一 片,常人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云飞乃内家高手,双目在黑夜中仍可清楚见物,杨峰 内力较云飞虽逊,也能略见七八。 两人再深入谷内,下方有一萤萤烛光,不是紫蒭花是什么?杨峰大喜,急忙松 手冲下去采花,云飞惊叫道:“小心!”忙跌身下去相助。杨峰以为云飞要来抢花, 好不紧张,慌忙伸手去摘。花是到手了,但他心浮好胜,脚下无垫,刺溜滑将下去。 从此处摔下,焉有性命,杨峰吓得脸上白卡,大叫道:“救命!”说时迟那时快, 云飞一招“疾鹤俯翔”,将杨峰左手拉住,右脚踢住泥土,身体一翻,把他甩了上 去。自己却失去平衡,慌乱中什么东西也没抓住,就如落石一般,笔直往下摔去。 杨峰乘势稳住身形,用嘴叼住紫蒭花,腾出手来抓住了草木,慢慢爬出谷口。 他伏首朝谷口望去,哪还见得着云飞,顿然省悟,双手捶地,痛恨自己的无知,失 声哭道:“云师叔!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呀!” 再说雪儿惦记着云飞,在房里等得心乱如麻,嘴唇着急地微张微合,终于按捺 不住,决定出去瞧瞧云飞回来没。刚推开门,发现杨峰站在门外泪流满面,心里便 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切问道:“杨峰,你怎么了?”杨峰低头哼吟好久,方才 哭诉道:“我和云师叔一起去采花,云师叔为救我,摔下送生崖了!都是我不好!” 闻此噩讯,雪儿心枝顿折,“什么?...飞哥他...这不可能!”她拼命 摇着杨峰的身体,反诘道:“你说什么!飞哥怎么了?”只感到脚底的大地像突然 间消失了一般,把她一个人留在虚无飘缈的半空中。杨峰也无话可说,只是一个劲 地涔涔哭泣,雪儿的身躯如弱柳无助般摇晃,推开杨峰,拼命冲向送生崖。杨峰大 叫:“师姨,你等一等呀!”雪儿哪里还听得见他的呼喊,怀着一股难抑的激情朝 前疾奔。杨峰因劝不住雪儿,又怕她轻生,掉头跑去禀告师祖。 雪儿的轻功本在云飞之上,又因悲爱交集,脚底更加速利。眨眼之间,送生崖 就在眼前,雪儿扑在崖口,高喊道:“飞哥!你在哪里!告诉我,告诉我!”可是, 回应她的只是无尽无虚的回音,万段往日情,都已水逝草枯。她满心皆碎,肝转肠 移,眼泪就似那珠儿散了串,扑扑落下。 “但愿生同舍,死共穴”,这是他们的誓言,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云飞往日 的片段。清醒的意识已离开了肉体,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地升起一个念头,正是那种 对人生绝望的念头!双目倏闭,扑身跳崖。 一道白光闪过,雪儿被送到青草坪上,她睁开铅垂的怨目,原来师父将其抱起, 师父的眼光亦充满无尽的忧伤。雪儿念着云飞,用乏力的嗓子哀哀欲绝道:“师父, 飞哥死了!飞哥死了...”说罢咬着手指哭。清魂道人怎不知云飞与雪儿情相亲 爱,有如同生,此时忧与愁相接,北风刮来,长须随风北飘,更平添了几分凄凉之 色。 杨涛知晓经过,正在一旁痛斥着杨峰,陶景环替雪儿拭着泪,亲声道慰。清魂 道人顶天狂啸道:“飞儿,这个苦命的孩子!上苍为何处处与他过意不去!这是何 道理?”话音啸满天,仿佛天地都在震撼。 清魂道人似念起什么,切声道:“我现在下谷寻找飞儿,也许他还有命!”师 父这句话真是一颗定心丸,雪儿闻后大喜,一抹眼泪道:“师父说得对呀,师父快 去啊!”清魂道人蹙眉道:“好,我去!”雪儿又突然想到什么,惊叫道:“师父 不要去!”清魂道人疑道:“雪儿你怎么了?”雪儿拉住清魂道人,摇摇头道: “那里好危险,师父别去!”清魂道人听罢,眼中激动得将要淌下泪来,拍拍雪儿 的肩头,慈爱地说道:“放心吧,师父不会有事的。”陶景环也道:“小师妹,你 连师父都信不过么,安心地等等吧。”清魂道人叹道:“这孩子是生是死只能听天 由命了!”话随身落,留下的只是众人长长的期待。 已至酉时,雪儿等人在谷上守候得心烦意乱,杨峰更是在崖上不停徘徊,杨涛 急得跺脚道:“唉,都下去一个多时辰了,师父怎么还没消息?”雪儿更为两人担 心。众人忽然听到一些动静,又是一道白光落地,原来清魂道人施展上乘轻功飞身 出崖。雪儿没见着云飞的尸体,安心了许多。清魂道人拈髯道:“此谷很深,谷下 却很宽阔,有一果林,洞穴奇冗,错综复杂,不过,未尝遇着飞儿。也许他并没有 死,从洞穴的出口逃生也说不定。” 杨峰接口道:“谷那么深,怎么摔不死人?也许云飞掉下去后被什么野兽或毒 虫吃掉了吧!”他这话本是无心,雪儿听者有心,双泪霎时间淌如玉箸,有愤难泄 道:“飞哥救了你一命,你还这样咒他!”杨峰悔恨自己说错了话,只见父母朝他 怒目圆睁,忙狠狠打着腮帮子,骂道:“这张不争气的嘴!”清魂道人长叹一声, 惨然道:“算了,峰儿说的也是实情!”雪儿拂袖就走,神情惘然自失,自念道: “飞哥!你一定没有死。飞哥!你回来啊!” 夙世前缘系赤绳,鱼水相和两意依。 苦命鸳鸯今拆散,何期鸾凤又西东。 九华山上,兰桂阁内,雪儿身憔体悴,无力地躺在绣榻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 怎么回到房里的,薄薄的眼皮竟沉如万钧,心神舛乱如蓬,思絮儿经纬交织着。 窗外下着豆花雨,有一女声隔门轻唤:“雪儿,雪儿,你好些了么?我是陶婶 子,我能进来么?”雪儿半晌无言,陶景环本欲离去,心忖其子杨峰为此事的祸魁, 心咎难安,便推开半张门,细步而入。见雪儿面留双痕,其内心之苦令陶景环不忍 揣摩,竟也落下泪来。 陶景环坐在床沿,见雪儿冻得蜷缩着身子,忙替她盖上了被褥,哽咽道:“雪 儿,婶子对不住你啊!”雪儿睁开了半张的眼睛,眼神空虚得教人不敢多看,她把 手伸出被外,握紧了陶婶子,苦涩地摇摇头,无形的折磨更不知烈过有形的折磨多 少倍!陶景环看得难受,扑在被上大哭道:“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了多 少歉意。檐上的雨点滴沥滴沥地落着,很缓慢,雪儿困了,想睡了... 景萧萧,风淅淅,雨霏霏,魂也相从,梦也相从。 师父没有安慰雪儿,他明白,无论现在对她说什么,她都会听得非常刺耳。 “还是留她一个人清静一下吧!唉,雪儿这孩子最让我不放心的地方,就是内心不 够坚强。”师父站在送生崖口,对着深邃的洞底道:“倘若飞儿没死,对雪儿来说, 也许就是一剂良药。” 杨涛得知了事情原委,一巴掌将杨峰打翻在地,怒斥道:“你这个畜生!真是 把我活活气死了!”杨峰捂着脸,一边呻吟一边叫“爹”,祈求他的饶恕。杨涛指 着儿子的鼻尖,道:“云飞是你师叔,他与雪儿情久意深,你跑去争什么光!你、 你、你,雪儿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这烂嘴巴的还说出那种乌鸦话,我今天不打爆你 的头就枉为人父!”他一面厉喝一面操起一把铁脚凳就欲朝儿子当头劈去,杨峰连 忙向后蹭了几步,双手推护。 眼见那无情的铁脚凳就欲砸下,木门“哐当”一声炸开,陶景环大叫道:“住 手!”千钧一发之际,恰好母亲急时驾到,若不然,这身子骨岂不要被砸散架了。 陶景环的脸上还存留着雪儿之处的泪痕,刚迈进门坎,身子还没站稳就冲着杨涛大 吼道:“你要干什么!”杨峰见了母亲,有了靠山,也趁机说道:“爹,古人说得 好,与其罚之以威,不如教之以德。”杨涛暴喝道:“畜生给我住口!”又低些语 气对妻子道:“明明这畜生犯了大错,你又来搅合什么!”陶景环见丈夫还拿着那 把铁脚凳不放手,便一把夺过来放下,道:“峰儿是有错,人都不在了,你就算把 他打死,又能怎样呢?咱家就只有这一根独苗,万一有个好歹...”作母亲的总 是对儿心慈,她说到动情处,禁不住泪下沾襟,失声哭出。杨峰见娘哭了,又想起 云飞的大义和雪儿的可怜之处,也忍不住哭将起来。杨涛纵有天大的怒火,也被他 们的泪水给扑灭了。 杨涛气虽泄,与情与理却不容许他作罢,定要罚杨峰跪崖口三日夜,要他好好 参省。杨峰悔意甚浓,甘心受惩,陶景环也无话说。熬过了日曝风吹、霜打露浇的 日子,杨峰身子疲软、眼圈发黑,病人儿似的,腿却像生了根,站不起来了,还是 母亲扶得他起身,走起路来一蹩一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