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云暗不知天早晚 眼花难认路高低 款门各报名姓来由,主人见云飞等十分济楚,以礼相待,坐骑拴在门首喂刍料。 屋里的家俬不过是两床、两桌、数杌、一柜。农家主人名为翟让,以白帻裹头,穿 一身皂袯襫,一张古铜色的脸,身上的肉全瘦干了,手像根枯枝。妻子郁莘也瘦得 腮帮子都塌了下去,头包紫帼,衣着短襦,站在内房的一个大盆里,扶着木架,用 脚翻打、揉压着灰面。五岁的女儿唤作葚儿,穿一领水红苎麻袄,撅着两根小辫, 正套着九连环,嘴里念道:“一二一三一二一,钗头双连下第二,独环在钗上后环。” 纵有口诀在口,还是越套越棘手。 分了宾主之坐,除雷斌以外,云飞三人依次与翟让攀谈两句,见他断了右胳膊, 袖里空空,是人都会起怜悯之心。云飞由此而及彼,忆起义父,唏嘘道:“真可怜!” 翟让摸着空袖子,道:“公子误会了,这只手是我自己砍断的。”云飞惊奇地望着 翟让,罗彩灵道:“这、不太可能吧!”李祥大叫道:“你疯了吗?” 翟让垂下铅重的眼睑,道:“你们过路客人有所不知,本县的老太爷叫宋礼, 贪酷无比,各役盘剥极重,所贪之财,不可赀计。我们作百姓稍不检点,被他逮住 关在地牢里,便要献钱献礼才肯赦放。牢房是间活地狱,交不出钱礼的,既要挨打、 还要挨饿挨病,拖不些时日,就困死在牢房里了。我将手砍断一只,成了残疾人, 这样能使我躲避兵役徭役,不受其勒掯;虽不能耕地,但可以做些副业,同荆妻囫 囵过活。”郁莘歇了活儿,用毛巾揩着汗,走了出来,也许身子染有慢性病,脸有 点膀,道:“县太爷靠趋时逢迎、苟合取容得到官职,我县众所周知,家中筑有一 所密密严严的堡垒围院,从四处搜罗来了大批妖童、美姬,每夜关在里面风流快活, 下面无人敢说,上面无人管制。”摇摇头,道:“廉洁的官儿都死干净了。”云飞 念及自己曾受恶毒县尹的欺榨,为之喟然长叹;李祥气得皮肤都要裂开,攥拳吼道: “这是个甚么世道!” 罗彩灵道:“人们总爱嘲笑监狱里的犯人,其实,又有什么好嘲笑的,只是地 点不同而已;犯人关在小监狱里,而我们则被关在大监狱里。” 听罢此言,云飞这时才惊奇发觉,原来罗彩灵每次说的话都包含着几层意义, 只是自己过去从未推敲过。 椭圆的天空和人的心情一样,愈来愈昏暝了。甑上饭香,锅里菜热,却摆在厨 房里,不端上来,李祥心中纳闷,又不好意思叩问。翟让明其心态,道:“请三位 客人宽待一下,家父拜城隍菩萨去了,等他回来再吃吧!”云飞忙道:“主人家这 是说哪里的话,我们都不饿呢!”李祥与罗彩灵也附和着笑道:“不饿,不饿!” 天空终于死寂,长空不见一颗星。门外咳喘声起,郁莘忙去开门,进来一个矬 跛而驼着弓背的老者,发落齿疏,髭须皆白,拄着藜杖,足踏蒲鞋,一瘸一拐地走 进屋。罗彩灵不敢多看老者,对云飞附耳说道:“老人家的脸上轮廊好深,我看了 心寒。”云飞道:“没见过像你这么胆小的人了,一定是属鼠的。”罗彩灵叽叽哝 哝地移身到李祥旁边坐下了,云飞心里莫明地笑了起来,遂不管她。 郁莘端出一盘油菜花、一盘咸菜疙瘩和一锅尜尜汤招待云飞等,只因有客来访, 菜里的荏油多放了点。郁莘给他们一碗一碗地添尜尜汤,每个黑泥碗上都有数个小 豁子,筷子也长短不一。葚儿歇下九连环,很欠吃地跑了过来,巴望着母亲的手。 老者坐在首座,不住地咳喘,似有瘵痨之疾。云飞道:“老人家,您这身子不能吃 油菜花的。” “呣~”老者耳聩,招着耳问道:“你说什么?”云飞大声重复了一遍,老者 不以为然道:“我们这日子,还能挑食拣好的么,有盘菜下咽都不错了!”说完捅 了捅筷子,夹了一根油菜花入口。云飞看得竟欣慰起来,劳动人民从来不懂得保养, 身体却比那些善保养的剥削者棒得多,殊不知,拮据才可励炼人。 云飞等饿了一日,吃得津津有味,比起那些荤腥鱼肉,足有过之。云飞知道罗 彩灵是绫罗绸缎里裹大的,怕伙食不合她的口胃,但见她吃得有滋有味,又怕是做 作,故问道:“难不难吃?”罗彩灵格格笑道:“你这算什么,光问我一个人,难 道我最娇气么?”说罢大口喝着尜尜汤,云飞笑了笑,安心了。 雷斌一口一碗,看了看锅里所剩无几,便撇下碗,到墙根下坐着睡觉。葚儿不 懂事,吃饱了后,爱拨打父亲的空衣袖玩,父亲把女儿搂在怀里钟溺。云飞看得心 悸,避过眼去。李祥笑了起来,对翟让道:“我看你对女儿挺好的,不像某些家长, 重男轻女,甚是教人看了不快!”翟让苦笑道:“生男生女都是给人家作奴役,又 有什么区别呢?”众人听得哑然,翟让接着说道:“儿多母苦,只生一个,对内人 也好。”罗彩灵推说头痛,先去睡了。 郁莘在油灯下绱着布鞋,插上一句:“世道不好,天道也不好,今年我县坐蔸 了几百亩庄稼,不知饿死了多少人!”说罢摇头苦叹。沉寂的老者咕了几口闷酒, 道:“这块劣地上,水灾、旱灾、风灾、雹灾、蝗灾,什么都有!唉,这年头,病 也病不起,死也死不起!”翟让道:“我们在富人的牙缝中求生,不求衣食饱暖, 只求他们赏口饭吃。” 云飞忧感其心,不胜疲困,问道:“主人家,哪间客房可睡?”翟让指着左手 一间客房,道:“蜗居窄小,委屈了客人。”云飞向后摆摆手,道:“房宽有何用, 能有容身之地足矣。”李祥继续吃饭。 “咯嗒!”尜尜汤里渗着小石子,因李祥吃得痛快,没提防到,把牙给硌了, 牙龈痛得厉害,忙捂着腮帮子。翟让问道:“这位公子怎么了?”李祥可不能丢脸 人前,慌忙挤出笑脸,道:“没事儿!”只是语音与往常不一,带点卷舌。 “喔呦!”李祥突然大叫一声,一屁股栽到地上,原来板凳日久腐烂,受不了 重,自己垮了。李祥冤枉受了两次折腾,本欲骂上两句,思前想后,硬是刹住了嘴 巴。翟让连声道歉,忙另拉了一张成色较新、且有铁楔子的桑凳给李祥坐。 客房只有一间,云飞进去后,见木绵黑幄下,罗彩灵安稳地躺着蒯席上。走近 看时,罗彩灵眼睛燕闭,气息均匀,云飞小声问道:“睡着了么?”罗彩灵喃喃答 道:“睡着了。”眼睛却未睁开。云飞笑道:“睡着了怎能答应我?”罗彩灵道: “我是神仙,有本事呗!”云飞一笑,道:“睡觉的姿式应向右侧或仰卧,这样对 心脏有好处,也较容易睡着。”“我偏要向左侧,要你管!”罗彩灵说着用被子把 头一蒙。云飞摇摇头,在地上打一软铺睡了。罗彩灵悄悄地把头探出来瞄了云飞一 眼,又迅速地缩回到被子里。 郁莘揽着孩子安睡了,孩子载着年轻的梦想入了物阜民丰的梦乡。 李祥与翟让咨诹一宿,举谈不倦,更坚定了掀世取威的雄心,子夜入了暖被, 耳内犹闻渔阳鼙鼓,身子翻来转去。 三个人同样是彻夜难眠,出发点却大相迳庭,局促的房间里,情、愁、哀、怨、 怒、恨经纬成一张醉生梦死的蛛网。 窗帘被风掀得一蓬一瘪的,就像人的心脏一样,不停地收缩。树枝晃来晃去, 就像一个个模糊的影子。月光阑珊下,迷迷糊糊的他隐隐约约听到她在啜泣。 诗曰: 幽幽楚乡驿,孤衾枕瑟水。饮露冬夜风,月照难入寐。 美人捲纱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更筹已尽,交鼓咚咚,把所有人的梦打破。今日的天色阴沉,没有了太阳,人 们不论做什么事都会觉得差点什么。罗彩灵的眼皮子眨了两眨,虽然醒来,但精神 有些困乏,捂着嘴儿打了个哈欠,瞧见云飞鬅着头,在地铺上竖起了身上,也正在 打哈欠。两人互视,经过一阵瞪眼的宁静后,都乐得合不拢嘴来。 罗彩灵道:“你干嘛学我!”云飞擦着眼睛,道:“啊!怪事了,怎么有只红 毛鹦鹉飞到屋里来了?”罗彩灵先是不明,再一打量自身,穿着件红绫羽衣,嗔道: “你才是个死脸鬼呢!”然后你一句“大傻瓜”,他一句“傻丫头”,浑似一把喇 叭和一把唢呐对着吹,直吵了十几句,都乐得流出泪来。 罗彩灵恼人时喜欢叉着手,云飞看了笑道:“你虽然任性些,不过心眼倒不坏。” 罗彩灵道:“我的心眼好坏,你怎么知道?”云飞道:“当一个人把手叉在胸前时, 如果是右手压着左手,则表示他心眼不坏。”云飞一边说一边做动作,罗彩灵问道: “如果是左手压着右手呢?”云飞道:“他的心眼就不好。”罗彩灵一笑,问道: “你从哪儿听来的古怪说法?”云飞道:“我娘告诉我的。”罗彩灵便把左手压在 右手上,噘着嘴道:“就算我心眼不坏,却也不好!” 云飞摇摇头道:“你呀,也真是厉害得过了头了,有时候我真怕了你。”罗彩 灵得意地笑道:“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云飞捂嘴笑道:“说你一句,你还翘 皮起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讨人嫌的家伙!”罗彩灵凶鸷的气势把云飞彻底压倒,一 望身边,突然说道:“嗳,李祥怎么不见了?”云飞道:“他四更时候就起来了, 可能遛达去了吧。” 云飞说话时鼻音沉重,罗彩灵笑道:“你感冒了么?”云飞道:“可能昨夜受 了凉,鼻子有些齈。”罗彩灵道:“我有办法!”拉着云飞到厨房,找做早餐的郁 莘讨了点胡椒粉,叫云飞吸些,云飞照做,打了三四个喷嚏,用纸巾擦了一下鼻子, 果然爽快多了。 正屋可就没客房那么活泼了,那位老者昨晚又闪了风,早上起来,头越发沉了, 正躺在炕上,由翟让照料着。还是小孩子最不懂得烦恼,只见葚儿捉了一只癞头鳖, 正在屋前玩着呢。 罗彩灵与云飞找寻李祥,见老者卧病在床,便探望了一番。云飞通晓些医理, 望、闻、问、切了一番,道:“外感内滞,染了风寒,所幸不重,只因老人家血气 原弱,吃两剂药疏散疏散便无碍了。”说罢开了个方子,翟让感谢不尽,就去药店 抓药。老者头虽沉,神智却清醒,吃力地说道:“偏劳公子了...”云飞抚其手, 笑道:“老人家莫客气,救死扶伤是行医的本德啊!”虽然自己不是医生,却感到 好光荣。 整个屋里都找遍了也不见李祥和雷斌,定是到哪里钻沙去了,罗彩灵挽着云飞 道:“他俩倒有精神,我们可不能输给他们,好久没到集上转转了,说不定能碰上 好东西呢!”云飞道:“可是,我的头还未梳,脸还未洗。”罗彩灵道:“趑趄什 么,老百姓们都没梳头、都没洗脸,不是一样可以出门见人么!走吧,走吧!”郁 莘听见了,在厨房里叫道:“两位若要出去,就把你们的同伴叫回来,面条快下好 了。”罗彩灵应了一声,拉着云飞跑到本村的市廛里。 入冬初时乃淡季,行人稀疏,夹道摆摊的一步一个,卖玩具、糖果的十占八九, 仿佛在孩子身上赚钱最来菜。亏是罗彩灵嘴馋,买了一包饸饸吃着,给云飞吃,云 飞推说不饿。前方鹑鹊声聒,两个孩子正在抢一个大头娃娃,一个把它往头上一筐, 道:“这是娘给我买的!”另一个吵道:“这是娘给我买的!”母亲却不在跟前, 两个儿子没了管教,抢夺起来,把个大头娃娃扯成一个破南瓜。孩子失去了心爱的 玩具,都哭得抽抽搭搭。罗彩灵看得又好笑又好叹,上前哄着他们,一人买了一个 大头娃娃,把手里的零食平均分给了他们,对云飞道:“他俩的母亲真是的,一人 买一个,不就什么争执都没了。”两个孩子高兴得握着手一跳一跳的,连声说: “谢谢姐姐!” 举目孩子们活蹦乱跳地跑开了,云飞突然涌起奖赏人的念头,对罗彩灵道: “我买件东西送你吧!”罗彩灵板起了脸,道:“我不要!”云飞道:“这就怪了, 一般人听说有人送他礼物,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却不要。”罗彩灵鼓着嘴“卟”了 一声,道:“你想想看,礼物不就是纪念品么,送纪念品就暗示即将分开,我不要 纪念品,我要你。”云飞道:“你说起话来让人起鸡皮疙瘩。”罗彩灵牵住云飞, 咬着唇笑:“我看是搔到你的痒处了,不然你为何这么紧张?”云飞羞得面如朱砂, 道:“我,我才不紧张呢!”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罗彩灵心窝里嗔了一回,从身右的摊子上拿起一个 白色花瓶,问云飞道:“喜欢么?”只见瓷器胎质莹白坚致,釉色泛青,呈半透明 状,可爱剔透,云飞道:“蛮漂亮的,我喜欢!”正准备拿到手上端祥,罗彩灵将 花瓶往地上一扔,“乒”的一声,摔成百片破瓦,老板看得呆了。 “你喜欢的东西准不是好东西。”罗彩灵说着又从摊子上拿起一个黑色花瓶, 问道:“喜欢么?”云飞得了龟鉴,转口道:“不喜欢!”罗彩灵又将花瓶旁若无 人地一丢,“乓”的一声,摔作满地飞星,老板气得牛喘。云飞大叫道:“不喜欢 干嘛也摔?”罗彩灵轻松说道:“没人喜欢的东西要它作甚么?” 老板狠瞪着罗彩灵,眼神逼迫她赔钱,罗彩灵笑指云飞,道:“他赔给你。” 云飞张口结舌道:“我,我没钱啊!”罗彩灵叫道:“好哇,这么快就把我送的金 珠子花费掉了,看我日后还给不给你!”老板那边眼睛像要吃人,云飞身上还有百 十文钱,只得作垫踹窝。 付完了癞头帐,云飞道:“你老是取乐我,不把我当人看,我真不想缠你了!” 罗彩灵道:“不理就不理!”见云飞闷着头一个劲向前趱路,又惶恐不安了,撵上 去摇着云飞的手,道:“好哥哥,不要生气了嘛!我叫你作哥哥还不行么?”云飞 乜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这回我盟了誓,就算你叫我爸爸,我也不会原谅 你的。”罗彩灵甩开云飞,伸出小舌尖,嚈了一声,道:“当我真希罕你呀!哼, 才不是呢,臭腌鱼!”骂完便想开脱,反被云飞一把揪住小手,罗彩灵道:“放开 我,你的手好臭好臭好臭!” 云飞死揪着她的手不放,笑道:“我可好稀罕你呢!”罗彩灵使劲挣脱开来, 扭过身去,把手往身上擦了又擦,道:“谁要你的稀罕!”云飞笑道:“整天有你 这样一个小跳蚤陪着顽闹,这日子过得倒也有趣,只怕人都会长寿几年呢!”罗彩 灵害羞得笑了,道:“我真有这样好么?”云飞笑道:“是啊!”这小甜甜听得心 花袅动,擂了云飞一拳,道:“你这个木瓜!” 前面肉摊上,稀稀松松地挂着几吊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央求屠夫:“伯伯, 你行行好吧!”屠夫挥起大肥巴掌,道:“不卖,不卖!一边玩去,别妨碍老子做 生意!”说起话来,满脸横肉一抖一抖的。屠夫只顾给别人称肉算钱,小姑娘□徨 无助,急得泪水盈在眶里,紧攥着钱又不肯离开。 罗彩灵看得心动,走到小姑娘身边,亲声问道:“小妹妹,怎么了,姐姐能帮 你么?”小姑娘见罗彩灵言辞亲切,便把满肚子苦水倾吐:“我娘病了,我想买点 肉煮给她吃。一斤肉要四十文钱,我只有两文钱,想买半两,可他就是不肯卖。” 说罢用胳膊肘擦眼睛。屠夫见小姑娘指指点点的,高声叫道:“什么不肯卖!要称 就称一斤,没听过称半两的!”鼻子里冷嗤一声,道:“没钱也想吃肉,贱!” “啪”,罗彩灵愤然摔了一颗碎银在砧板上,道:“够称一斤肉么!”白银冒 出灼眼的光芒,屠夫看得眉开眼笑,袖了银子,道:“够了,够了!”忙赶上好的 里脊肉割了一斤,用黄纸包了,递给罗彩灵。罗彩灵瞪着他道:“你以后把嘴巴洗 干净再说话!”屠夫陪笑道:“那是,那是!”云飞背过身去,看着这种人都会弄 脏眼睛。 罗彩灵把肉交给小姑娘,“喏,给你娘多补补身子吧!”小姑娘盈眶的泪顿时 涌出眼眶,扑嗵跪地就要磕头,道:“我一定和我娘给姐姐供个长生牌位,日日烧 香磕头,保佑姐姐福寿安康。来世我们作牛作马,也要报答姐姐的恩情!”“这是 说哪里话来!”罗彩灵将小姑娘扶起,摸出一颗金珠,塞在她手心里,道:“给你 娘请个大夫,啊~”小姑娘千恩万谢,拭泪接了,放在桃形荷包内。 罗彩灵看着小姑娘远去,眼中朦胧水晶。云飞瞅见了,酸酸地笑道:“你的眼 睛好漂亮!”罗彩灵瞥了云飞一眼,又垂下眼皮,擦着眼睛,道:“看着别人笑, 我也想笑;别人望着我哭,我也想哭;也不知为什么。”云飞道:“我最怕见到别 人哭了,一哭我就没了主意。得知了别人的痛苦和难处,我也会跟着难受。” 罗彩灵笑问道:“你说说,这事儿我做得对么?”跷起了脚,双手叉在背后, 摇摇袅袅的。云飞道:“对!”罗彩灵又问道:“我做得好么?”云飞竖拇指道: “好!” 罗彩灵指着云飞,乐呵呵道:“你呀,就像那臭干子,闻着好臭好臭,吃起来 却好香好香呢!”云飞笑道:“你这个小鳷鹊,伶思巧舌,好的歹的都出在你嘴上!” 罗彩灵折扭着鬓柳,浅笑微颦。 罗彩灵笑着笑着,心里又不自主的感到一丝伤感;她害怕,总有一天会失去他 的笑容。正在乐极恍惚之际,见一人双手叉在胸前,东张西望,一快一慢地走路, 且生得满脸红疱,极为厌眼。罗彩灵道:“这人鬼鬼祟祟的,咱们跟去瞧瞧!”云 飞道:“我看他一定有见不得光的事。”俩人暗中跟踪。 那人进了一间四合院,是一种琥珀色的格调,里面空荡无人,回顾一遭,没发 现云飞与罗彩灵跟踪,又探头探脑地进了一间耳房,掩了门。自那人一进去,房里 便传来语声:“金鳞双蛟之一的郑华太不自量力,胆敢独身擅闯我红教,真是活得 不耐烦了。”“如今不就作了阶下囚么。嘿嘿,只等罗毅与他配对子了!” 云飞在墙角听得大惊失色,义父竟然没有归隐,反入了红教的牢笼,情义相激, 早忍不住,一拳把门扇打得粉碎,罗彩灵想阻拦,却来不及。屋内两个男子见云飞 闯进,喝道:“尔是何人!”云飞昂然答道:“螭遢狂侠。”抢身一步,拧着生得 满脸红疱那人的衣领,喝道:“郑华囚在何处?”那人吓得张口结舌。云飞目眦皆 裂,道:“快说!”罗彩灵横剑挡在门前,一个也逃脱不得。 另一人吓得伏地大呼饶命,云飞手中的那人觳觫着说道:“小人、小人记不起 来了。”“死到临头还嘴硬!”云飞倏忽朝上方发了一记劈空掌,把屋顶打出一个 大洞来,瓦沙下落,只这一招就足以骇人耳目。“砉”的一声,再看云飞腾升到屋 上,将顸圆的桁子打断一截,直垂落下,双手高举着桁子,对着那人的顶门,大喝 道:“你信不信我给你一杵!”那人早吓得半身不遂,跪拜道:“小人实在不能说 啊!望大侠开恩,放过小人吧!”云飞冷笑道:“说得好不可怜!就算我肯,只怕 我手上的木头却不肯!”说罢,眼射万道寒光。那人慌忙答道:“大侠饶命!我说, 我说!向东行十里,有所白虎堂,郑华就关在那里。”云飞扔了桁子,啐道:“软 骨浆子!” 罗彩灵犯琢磨道:“那白虎堂是我天人教的一舵啊,郑华怎会关在那儿?”云 飞道:“难道说,天人教与红教沆瀣一气了么?就算如此,也不至于抓我义父啊!” 罗彩灵道:“我天人教与红教誓不两立,郑华如被红教所掳,也不会关在我天人教 的监牢里。奇怪,奇怪!”云飞把那人胳膊一掐,他痛得跳脚,见折腾他够了,便 松了手,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皮软肉酥,揉着胳膊,道:“天人教的白 虎堂被我们段教主攻陷,正好被郑华撞见,郑华便与段教主和金钱使者、金钩使者 打了起来,以一敌三,郑华哪里是对手,百招内就被生擒了。” 云飞丢了手中之鸡,顾不得肚里空虚,对罗彩灵道:“事不宜迟,我去救义父, 你回去带雷斌过来!”罗彩灵将剑入鞘,道:“我陪你一起去!”云飞见她双目恳 切,道:“也好,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他俩拔腿赶往白虎堂,恨不得一步跨到, 屋里的两人却望而奸笑。 再说那个为病重母亲买肉的小姑娘,得了罗彩灵的恩惠,把肉揣在怀里,高高 兴兴地回家。半路被一年轻人拦截,已凯觎她很久了,二话不说,如贼鸥一般抢了 肉,掳了金珠,一脚踹中了小姑娘的肚腹。小姑娘痛得在地上打滚闷哼,年轻人仓 惶而逃。 且说云飞与罗彩灵奔了一炷香的辰光,疾过神行太保,远望山坡上有座大观院, 白墙赤瓦,迭迭峥嵘,与日辉映,正是天人教的白虎堂。他俩在门前寝步,云飞察 觉到一股阴祟之气,道:“万事多一条心计,以防有诈!”罗彩灵微微颏首,把门 鼻儿拉着一叩,大门就脱了手直倒下去,“咣铛”一声巨响。云飞笑道:“你敲门 也犯不着使这么大力啊!”罗彩灵的手还惊讶地凝在半空,道:“我只是轻轻一碰 它,这门怎么...” 云飞收敛了笑容,紧拉着罗彩灵的右手,缓步走进门槛。罗彩灵见云飞如此承 顾自己,那颗心高兴得如同放进了绒绒的白棉中。 迎着一股喷鼻儿香,门前的豹头炉内焚爇降真香,袅袅霭霭,据说可将仙鹤引 来。地上有无数颗小碴儿,也许是打斗时由墙壁震下来的灰石,踩着“嘎吱嘎吱” 的响。屋内备着不少花烛彩灯,各色帘栊帐幔,天花板上藻井成群,过分的绮丽反 而隐藏着无穷的杀机。云飞从背后缓缓抽出青锋,怵怵待敌。 走到堂壁的最深处,墙壁装帧着一幅彩卷,画着一怪,见其虎身人面,八手八 足八尾,云飞不解道:“贴他作什么?”罗彩灵道:“这是水神天昊,每位白虎堂 的堂主都供奉他,就象贼拜关公、官拜包公一样,我们拜天昊,象征我们的功业和 大海一样无边无迹。”云飞这才会意,见左壁錾绘着稻谷、高梁、豆子、麦子、糜 谷、小米,右壁錾绘着马、牛、羊、鸡、狗、猪,刻镂精工,活灵活现。云飞问道: “凿这些六谷六畜作什么?”罗彩灵笑露粉颊道:“我们向往丰衣足食的日子。” 云飞点点头,道:“这话的确卓见不凡,人们不论从事什么职业,都是为了生活, 邪也好、正也好,谁不希望丰衣足食呢!”罗彩灵接腔道:“如果人人都过得富裕, 世上就没有正邪之分了。”“有道理!” 云飞依然紧握着罗彩灵的右手不放,环顾四周,空空荡荡的,问道:“人都到 哪里去了?”罗彩灵道:“人都在地下室内。”抚着下颚,道:“按常理说,这里 也该有个把人把守的...”不待思路终结,煞时间,大小胡笳齐奏,嘹嘹亮亮, 十八九拍错落,犹如思妇情长吐哀怨。 “糟糕,我好糊涂!”罗彩灵大叫一声,情知站错了位置,身子抖颤,把云飞 的手捏出汗来。云飞听得胆分心折,左顾右盼,大叫道:“中计了!”正欲抢身出 门,谁知五尺大的青砖如瓣两开,脚下落空,两人直楞楞地陷落,危急之时,云飞 忙搂着罗彩灵的纤腰。两人如垂雁陨落,直落了数丈,云飞双脚嗒地,把罗彩灵安 稳放下,顶上的青砖又咿哑合严了。 行路险恶,一不留神便着了道儿,俩人眼前如同刷了一层墨,毫不见光。罗彩 灵感到被云飞搂着,只要他在,她的心就安了。云飞问道:“没事吧。”“没事。” 罗彩灵用脚跌了跌地,空旷的回音缭绕在所有空间里,突然格格笑道:“我以往是 走楼梯进地下室,今日从天而降,倒也新鲜。”云飞陪笑道:“黑漆抹乌的,大概 地狱里面就是这个情况吧。我们把十帝阎君揪出来,逼他们交出生死簿,咱们也好 把阳寿圈圈改改。”罗彩灵立即举起双拳,欢呼道:“我要一亿岁!”云飞笑指道: “贪心鬼,真活那么多岁,不就成个老精怪了!”罗彩灵雀跃着叫道:“我不管, 我要一亿岁,我要一亿岁嘛!”云飞捂嘴笑道:“当皇帝也没你快活呀!”罗彩灵 止了雀跃,道:“当皇帝有什么好,一个个活不了几年就见鬼了。” 云飞好像站累了,随意屈膝坐下,道:“皇帝之所以大多短寿,就是因为待在 后宫的时间太长了。”俩人的手还握得死死的,罗彩灵被云飞拉得坐下,道:“你 懂的倒不少嘛!”想了想,道:“我若作皇帝,就作始皇帝,驰骋天下,莫敢不从, 多威风啊!”云飞道:“假若换作我,与其作暴君,倒不如作个贤君,如唐太宗。” 罗彩灵笑嘻嘻道:“如果要李祥作皇帝,他会作个什么样的昏君啊?”云飞摸了摸 脑袋,笑道:“昊天上帝元子玉清教主微妙道君皇帝。”罗彩灵拍手笑不可抑。 云飞笑中有泪,突然叹了一声,道:“作皇帝有什么好的!那些皇帝老儿分明 拥有三千佳丽,还称自己是孤家寡人,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想到湛深处,又问 罗彩灵:“你知道人人为什么不平等的道理么?”罗彩灵摇摇头道:“你问我,我 问谁?这道理就像人睡着了放不放屁一样,始终是个迷。”云飞听得闷笑,拍着她 的小手,道:“女孩子说话要检点些嘛!”罗彩灵抬高了音调道:“我可是乡屯里 的老实人呢,没受过教养,说话就这味儿!”云飞笑岔了气道:“你是老实人?呵 呵,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蓦然,高壁上的一叶石窗开启,微光让云飞看清了这个地下室原来与青城山的 大操练场一般宽倬,只是光裸裸的,给人一种没有寄托的压迫感,仔细看来,石壁 上有些天成的螺纹。一个耆老扒着窗口,俯望着云飞与罗彩灵,呵呵笑道:“久闻 螭遢狂侠大名,如雷灌耳,只恨大侠行踪如云,漂浮不定,今日得逢,足慰平生。” 说罢,一抱拳道:“在下红教瓢把子段筱,这厢有礼了。你的身份,老夫都摸得一 清二楚,原来是侠派清魂老道的高徒,难怪丰神迥异,气势逼人,在聚泉庄一泡, 险些认不出来了!”云飞与罗彩灵也不答理,事蹙之时,心中自有方略。 段筱干笑两声又绷下脸来,道:“侠派名标千古、声播万年,乃江湖上的泰山 北斗,比起仙魔两派似乎还胜上一畴。贱教本与你们侠派素无冤缘,只因你杀我弟 子过众,这个梁子,老夫是不得不接了。”云飞道:“啈!我只是保护罗彩灵取青 龙宝珠,是你们自个儿上门找死,又怨得了谁?”罗彩灵尖声叫道:“段老头,这 是我天人教的地盘,你这只老鼠是怎么钻进来的?”段筱道:“小妮子莫狠,反正 你们今日是插翅难飞,告诉你也无妨。天人教的八大白虎堂,老夫已打下两座,也 只怪你们本命不好,略施小计就把你们两雏子诱进笼来,了不起吧!”想起云飞曾 把他的天死水饮得殆尽,心中的恨气又升高了一层。罗彩灵骂道:“对!你真是天 下最了不起的混蛋!”段筱笑道:“过奖。” 云飞高声道:“我义父郑华是否在此?”段筱冷笑道:“提起那老怪物就有气, 老夫攻打天人教,他无故作个什么程咬金!也是活该他遭瘟,论情形,似乎比你们 还要差点呢。”云飞听得鼻息浓重,道:“你若不放他,我让你自食其果!”段筱 狂笑数声,道:“少痴人说梦了,有种你就试试看!”云飞见不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是死活不知了,掌面向上,从容不迫地提了一口真气,呼天啸地的一掌顶天击出, 化作奔腾气柱与青石相撞。轰隆隆的一声巨响,罗彩灵捂着双耳,仿佛天地都要罅 裂,耳膜都快震破了,而上方的石壁依然纹丝不动。 “啊!”云飞惊状的神情溢于言表,还不敢信,又屈身朝地面椓击了一拳,只 闻回声,不见石碎。段筱鼓掌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不愧是螭遢狂侠,出手就 是不凡,真让人大开眼界哩!” 云飞大骇道:“这石室难道贴了符咒不成!”左手仍然把罗彩灵抓得紧紧。罗 彩灵望向云飞,满面愁容道:“别废劲了,我告诉你吧。在二十年前,海里的阆风 仙山漂流到明州时,百姓躁动,纷纷上山游历。那仙山却是奇特,宫殿用黄金、白 玉建造,飞鸟与走兽都是纯白色的,珍珠和美玉如树丛般生长,树上结珍珠般的果 子,只是这些珍宝都不能碰,凡人一碰即碎。山的左面有所方圆一里的青石地,每 块青石皆有五尺高宽,我爹饬令徒众采其数十万块,造就了八所地下囚室,按八大 法门在江南排列,坚不可摧,专为困束一流高手所设。”云飞愕然道:“你说我俩 现在就处身在...”罗彩灵无奈地点了点头。云飞空有一身本领,却似龙离大海、 虎失林莽,只落得无奈一叹。 段筱在上面爽笑道:“这宗买卖还是托令尊的洪福,才能把有日无天的螭遢狂 侠给约束住呢。不过,盗亦有道,念在螭遢狂侠隶属侠派,老夫也不愿灼灼为难。 咱们就此结一个协议,只要将青龙宝珠交出来,老夫保管不伤你们一根毫毛。”罗 彩灵冷笑道:“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啊!若我们交出青龙宝珠,还能有命么!”段筱 发狠道:“给你平川大道你不走,偏走独木桥,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云飞紧 挽着罗彩灵,高声答道:“如果她死了,我会割你的肉奠她!”罗彩灵听得心花飘 若水,甜蜜地倚着云飞。段筱喝道:“你有种!你们就作一对同命鸳鸯吧!”说罢, 石窗关闭,又是一团漆黑。 罗彩灵对白虎堂的机关了如指掌,知道将要面临什么,左手本能地抱在胸前, 喃喃道:“我们有苦要吃了!”话音刚落,一把方圆三尺的横木锤虎虎生风,从正 前方撞击过来,若撞在人身上,还不打作个柿饼!云飞静耳辨之,运了三成内力, 排山倒海的一掌迎上前去,把横木锤打作齑粉,木屑满天飞荡。 云飞搭着罗彩灵的香肩,笑道:“有我呢,别怕!”她紧紧偎着他,道:“别 放松,还有呢!”话犹未了,千余支刀削的竹刺铺天盖地射攮而来,细如麻秆,可 不把人身上扎出千万个透明窟窿来!罗彩灵惊叫一声,吓得用手蒙上了眼睛。 云飞闻得咝咝声响,布袖围着身体挥了一圈,夹着深溟的内力,把竹刺齐齐地 打落到一边。云飞紧握罗彩灵的右手,只有在风暴中,罗彩灵才能体会到他的安详, 虽然看不见他,但他的武勇气息仿佛散满整间囚室。 时间一滴滴地飞泄,云飞警戒了好久也不见什么动静,吁了一口气,问罗彩灵: “暗器怎么不来了?”罗彩灵道:“他们见机关不管用,一定想把我们饿得半死再 抓起来,这是我天人教惯用的手段,他们学得倒也蛮快。”云飞一屁股坐下,叹道: “现如今,我义父不但没救成,咱们也成了笼中之鸟,怎么办哪?”罗彩灵也跟着 坐下,紧靠着云飞,道:“你爱咋办就咋办吧。”云飞一愣,道:“这是什么话!” 罗彩灵摩着云飞的手,道:“你不是最能逢山开路,遇水迭桥么?我是竖着进来的, 你得保证让我竖着出去。”云飞道:“别对我寄予太高的期望,我掉进你们天人教 的陷阱里,好像没辙了。”罗彩灵笑道:“我的陷阱更厉害呢。” 云飞理会得了她的意思,故意笑道:“咱们也许难逃一死了,皇帝死后都要取 谥号的,不如让你过一回瘾,也给你取一个,就叫罗哀妃,好么?”罗彩灵拍着云 飞,闷笑道:“这种瘾我可不想过,再说,咱们人都死了,你取的谥号谁知道呀?” 云飞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样还不够么?”此语又博得美人微哂。 过了一会子,四周依旧没有动静,死寂沉沉的。罗彩灵问道:“你担心么?” 云飞反问道:“担心什么?”罗彩灵道:“我们的安危呀。”云飞笑道:“我这人 一向胜不骄,败不馁,随遇而安,有什么好担心的?”罗彩灵道:“我也相信天无 绝人之路,你这性格和我一样呢!”云飞轻笑一声,道:“不知李祥和雷斌到哪里 去了,会不会来救我们?”罗彩灵喜滋滋地揽着云飞的胳膊,道:“管他们呢!大 不了一死吧,和你在一起,也死得其所了。”云飞感到罗彩灵的小手在明显用力, 苦笑道:“我们真的只能听天由命罗!”与雪儿在一起时,总是悲伤中带着欢愉; 和罗彩灵在一起时,总是欢愉中带着悲伤。心忖自己竟有这样奇怪的心性。 看官要问,李祥与雷斌到哪里去了?原来李祥昨天一宿未睡好,今天一大早上 就出门透气,见邻家有一小童坐在家门前,咯吱咯吱地吃蚕豆呢,将自己的嘴也勾 馋了,走过去找他聊天,一聊两人便聊上去了,一起吃着蚕豆。雷斌天生是个馋嘴 的,在梦中听见吃东西的美妙声响,迷迷糊糊地起了床,出了门,见李祥吃得正欢, 便跑去凑一嘴,只因他相貌骇人,把小童吓跑了,一个跑两个追,故尔失了踪影。 再说罾中二人吧。罗彩灵算得没错,段筱果然采用饥饿的方法,要说人是铁、 饭是钢,不吃东西,有再高的武功使不出来也是白搭。云飞与罗彩灵无计可施,只 得闭目休心,禁锢了一日,不进米水,弄得嘴燥肚空,慵弱无力,被抓进大牢,搜 了身,不见青龙宝珠,便只供少许米水,不让他们饿死罢了。红教向外头放出风声, 引雷斌、李祥搭救,好将他们及青龙宝珠一网打尽。 白虎堂的一间庼堂内,白烛高照,雕案出八珍,玉壶盛琼浆,两人正在席上相 互标榜,一个是红教教主段筱,一个是铁爪飞鹰。这铁爪飞鹰奉蒙古将军阿术之命, 协助段筱缉拿螭遢狂侠,暗地里想法子赚取青龙宝珠。段筱哪有不知其居心之理, 对他口里兄弟,背地仇人。 铁爪飞鹰喝得舌头都短了,还刁着牙签,已有八分醉意,胁肩谄笑道:“老哥 宏谟无纰,螭遢狂侠又若何,擒他如同笼中捉鸡耶!”说罢满斟一觯桄榔酒敬上, 段筱接过一饮而尽,笑道:“作惯了几十年的陷人勾当,这次狝猎也只是驾轻就熟 嘛,没什么好夸的。”铁爪飞鹰笑道:“老哥太过谦了,得了青龙宝珠,挖了孔明 的坟,将来取威定霸,莫忘记兄弟才是!”段筱捂着铁爪飞鹰的手,大笑道:“咱 们数十年的拜把子兄弟,还有甚话可说,我功成行满之日,定不负兄!” 再看铁爪飞鹰拈了一根嫩雀舌,边嚼边问:“老哥为何不把螭遢狂侠、罗彩灵 严刑拷打,讨招青龙宝珠。纵然螭遢狂侠骨皮硬,想那罗彩灵千金娇惯之躯,如何 吃受得起?依小弟拙见,为防夜长梦多,早点问出下落才好。”段筱大笑道:“俗 话说得好,急火难煮肉嘛。万一他俩受屈不过,咬舌自尽,岂不是人财两空么?” 其实铁爪飞鹰早知青龙宝珠就在雷斌、李祥手里,见段筱瞒着自己,忖骂道:“放 你妈的屁!当老子是苕!”脸上却露出笑面,道:“老哥真乃再世周郎,料事究是 不凡!”“岂敢,岂敢!” 两人又是一阵狂敬滥饮,这酒中之人,若说他糊涂也糊涂,若说他清醒也真个 是清醒得很哩!铁爪飞鹰道:“螭遢狂侠并非等闲之辈,不如再打发些人手看管如 何?”段筱道:“他们已如死水腐木,毫无生机,只待那两个同党送肉上砧板了。” 铁爪飞鹰道:“我听说有一种高人能在无粮之时将内功蓄敛起来,关键时刻倾力使 出,一发不可收拾,咱们不可不虑啊。”段筱道:“这事我也有耳闻,不过,猛将 不打无粮之仗,纵然他发得了第一招,体力虚萎,也发不了第二招哩。”也许是铁 爪飞鹰吃过云飞的苦头,被他吓怕了,心中总不踏实,道:“他会不会有吸收天地 日月精气的能力呢?”段筱剔着牙,笑道:“老弟真会说笑话,他又不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