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伊达与林苏回去后正赶上参加凉的葬礼。在葬礼的前一刻伊达都还没有准备相 信凉已经死了,他暗自决定要好好地看一眼凉最后的面容。他觉得他一定能够将凉 从梦中叫醒过来,然后哈哈大笑着说:“原来是吓唬人哪!”于是大家欢快地笑着。 伊达想一定会是这样的,他坚信不移。他简直太相信这一点了,以致于当他只是在 玻璃灵柩里面看到一只黑色的骨灰盒时顿时在原地头晕目眩起来。他一时弄不明白 怎么会是这样。他问林苏:“凉呢?凉在哪儿?”林苏低低地回答道:“他们说一 运回来就火化了,因为已经不像样子了。”说完开始抽泣起来。而伊达根本没有听 进去,兀自在心底问着:“凉呢?凉在哪儿?凉呢?他在哪儿?……” 当然伊达最后还是明白过来的。在他明白过来以前林苏一直在旁边安慰着他, 好像本应该反过来才对,然而事情的确是这样。 凉的葬礼后的一个星期,林苏飞回了澳大利亚。那天伊达同亚男一道,到机场 去送她。 在最后的一刻林苏似乎转身有话要说, 但伊达没有动。亚男推了推他, “你过去呀。”伊达这才走上前去。林苏朝他笑了笑。 “好好照顾自己啊,”她笑着道,“我会给你写信的。” “不必了,”伊达答道,“我也不准备留下来的。” “你要去哪儿?”林苏吃了一惊。 “不知道。”伊达耸了耸肩膀,“这里我呆不下去了,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太久 啦。你知道,我习惯了四处流浪的。” 林苏听伊达这样说,心情不由得黯淡起来。 “那亚男呢?”她问。 伊达又耸了耸肩膀,什么也没有回答。 林苏走后第二天,伊达便辞掉了酒吧的工作,然后到凉的住所收拾东西。收拾 完自己的东西他站在客厅中央四下环顾了一番。林苏走的时候不曾带走她的玻璃船, 她像是决心要忘掉一切似的。而伊达同样什么也不准备带走。 最后伊达还是带走了一样东西,就是那本北方流浪诗人的遗著。此后伊达在他 流浪的行程中就一直带着这本书。多年来他不曾刻意地去遗忘这一切,也的确不可 能忘掉。他时常想起那位流浪诗人问他: “到完成的时候你在哪里呢?” 伊达在哈尔滨、在乌鲁木齐、在南沙群岛或是在青藏高原随时随处地想起这句 问话,真的,他忘不了。 那天临走的时候亚男请了假赶来送他。他叫她不要送的,可她还是来送他了。 在站台上亚男问他:“你准备去哪儿?” “不知道。”伊达答道。 “会回来吗?”亚男又问。 “不知道。”伊达仍旧答道。 “不过,你答应过我会慢慢对我好的。”亚男笑起来了,“我记着呢。” “对不起。”伊达的喉头有点哽住了。 “干嘛说对不起?”亚男胸无城府地笑着,“自打第一次见着你就一直听你对 我说对不起,以后不许再说了。” 伊达望了望她,想说“对不起”,但是忍住了。 “这就对了,”亚男笑道,“我答应过你不哭,我就绝不哭。” 伊达上了车,隔着车窗见到亚男朝他挥手。 车开动了,伊达挥手示意亚男回去,但亚男没有动。忽然,她跟着车子跑起来 了。 “伊达!”亚男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来,“记得我等你回来呀!” 伊达终于忍不住哭了。当第一滴泪流出来的时候的就再也不可收拾。他用力别 过头去,靠在窗边上,任凭眼前的一切骤然变得模糊,任凭多年以来的泪水在他脸 上纵横地流淌。当列车轰鸣着奔向远方,当四下里末路的歌声在寂静而热烈地回荡, 伊达知道,真的,他深深地知道—— 并非直到这一刻 他才突然悲痛莫名 (全文完 2000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