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消失 作者:薇拉 如果上帝夺走了亲情,那么或许他会赐予你友情或者爱情。 如果上帝夺走了其中两样,那么或许他会施舍你仅存的另一样。 如果上帝夺走了全部,那么你除了原谅他还能做何? 一 蔌聂对我说,恣旎,你帮我个忙吧。 于是我就说好,甚至不知具体内容。蔌聂眨巴着她那双摄人心魂的单凤眼, 柔软的唇一张一闭,从小就是这个样子,于是我从来都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蔌聂含着笑把藏在身后的双手摊到我面前,雪白纤细的手指夹着一张照片, 是蔌聂与一男子的合影。那男子比蔌聂高出半个人头,脸上漾着几分无奈的笑容, 蔌聂带着一顶白色的棒球帽,皱着鼻子,神情可掬。看来,蔌聂是早有准备的, 量我不会拒绝她,连道具都已有准备。 恣旎,他叫林明,我的超级死党,最近被一女子纠缠,要死要活,烦恼非常。 他骗她说已有女友,可是她不信,于是只要找个人假冒一番。我…… 你要我假冒?我说蔌聂,这等劳心劳肺的事你自己解决了吧。被呈齐知道, 我岂不遭殃? 可是那个女孩知道我啊,所以得找个她不认识的才行嘛。再说,呈齐不是去 北京出差要两个月才回来吗?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再再说,他要真的误会,不 还有我来做解释嘛。 说来说去,蔌聂终究有比我更充分的理由,她一嘴灵牙利齿的功夫,我与呈 齐自小望尘莫及。不过也亏得这张嘴皮,让我们三人在孤儿院得了不少人心,尝 了无数甜头。 晚上接到呈齐的电话,听他说北京的雪,白茫茫的一片,动人至极。上海却 只有凄冷的雨,夹杂着无尽思念,在幽幽的黑夜里蔓延。 蔌聂像搞地下工作般让我和那个叫林明的男人在巴黎岛见面,然后贼溜溜地 一路急走离我们而去。 林明在阳光底下对着蔌聂的背影出神良久才忽然记起我的存在,他说,谢谢 你肯帮这个忙。 我有些怀疑,有些人是否生就一张无奈的面孔,他的表情里没有感激没有愉 悦,只有和那张照片里一样的无奈。 我们没有话说,就沿着嘈杂的马路漫无目的地走。我想,总该找些话说,于 是我问他,怎么能让那女子发现我的存在。 她时常会跟踪我。他回答得心不在焉。 那么要多久?我终于说出了我最想说的一个问题,其他的一切,与我无关。 几个星期吧。我们每个星期见上两三次,她总会看到的。 其实我还想问,如果那个女子不肯放弃怎么办。不过,我没有问出口,因为 这似乎不需要我来关心。我有些同情那个女子,爱情总能把有些女人折磨得疯疯 癫癫,令人怜悯,或者是嗤之以鼻。 幸好我遇上了呈齐,我在呼啸的冷风里缩了缩脖子,眯着眼睛幸福地想。 二 我,呈齐,蔌聂,自小一起在孤儿院张大,三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虽然小时候扮家家时,一直是呈齐演王子,蔌聂扮公主,可是这并不影响我 和呈齐的相爱。我和呈齐确定恋爱关系那天,蔌聂假装可怜地说,谁叫我小时侯 得了太多的好处呢,现在风水轮流转啦。说完,还有声有色地抽抽她的小鼻子, 随后与我们一同哈哈大笑。 你知道,其实上帝是公平的,它夺走了我们的亲情,却更多地赐予我们友情。 还顺便,抛下了爱情,被我和呈齐捧个正着。 我和呈齐正讲电话时,蔌聂一阵风般刮到我的面前,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抢过我的听筒。 我说亲爱的呈齐同志,你们通了多久电话啦,我可是播了半个多小时电话愣 是没播通啊,我们不是约法三章嘛,恣旎有一小半归我,你也有一小半归我,这 下可好,你们可是拼命侵犯我的权利啊。 蔌聂一开口当然不会让对方有反驳的机会,可怜呈齐一定在电话那头目瞪口 呆一时语结。一小会后,蔌聂成功地敲诈到一套芭比娃娃。 林明的事怎么样了?蔌聂一脸坏笑地问我。 我说,还能怎么样,都半个月了,也没见什么起色。 唉,你不配合当然不见起色啊。林明和我说了,那个女子都见过你们两三次 了,可是她看你们和普通朋友没什么两样,于是坚持不肯相信林明的话。你们得 亲密一些才是。 我拿蔌聂没办法,于是也不与她争辩,径直去厨房泡了一杯香气四溢的咖啡。 折回来时见到蔌聂双手环抱着膝盖,陷在沙发里,宽大的黑色毛衣使她整个 人显得消瘦,几缕青丝低垂,脸上浮着几分悲伤。 我把咖啡轻轻地搁在茶几上,坐到蔌聂身边。我很少看到蔌聂悲伤的神情, 大多时候她是个快乐而又易满足的女子。 蔌聂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却被我的到来而打断,她抬头望我,顷刻间又是一 副巧笑嫣然的模样,眉目如画。 有两种人会让你分担他们的悲伤,陌生人,或者知己。前者是因为安全,后 者是因为日积月累的感情。除此之外的朋友,只能划为普通。 一时间,失落感涌上心头,什么时候起蔌聂不再与我分享她的伤悲了? 再一次与林明相见时,我将左手递进了他的右手。 我们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于是我的心里没有丝毫内疚,我只是想尽早结束 这个帮忙。 由于和林明的交集只有蔌聂,于是这成了我们唯一的话题。我总是疑惑林明 对于蔌聂的眼神,那里面我感觉到了异样。 你喜欢蔌聂是吗?我问林明。 他挤了挤脸上的肌肉,依旧是个无奈的笑容。看来蔌聂并不喜欢林明,而林 明也十分清楚。 你知道蔌聂喜欢的人是谁吗?林明问我。 我扯了扯了嘴角,告诉他没有。蔌聂的真命天子一直都未出现。 三 蔌聂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问我要先听哪个。 我说好消息。于是她告诉我,我这一个多月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那个要死 要活的女子已经自动退出了林明的生活,我算是顺利完成了任务。说完,她扮个 鬼脸逗我,说,有没有对林明这样的优秀男人有非分之想?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扑闪着明亮的眼眸道出了答案,怎么会呢,这世界 上最优秀的男人可是呈齐啊。 于是,我只有在一旁点头的份。然后我又问,坏消息呢? 蔌聂顿时安静下来,坐到我身旁,搂着我的脖子轻声细语地说,亲爱的,我 要离开你一段时间,公司让我去海南出差。 这般的温情,我欣然接受,忽然间记忆兀自跳跃到童年。那时候,蔌聂最喜 欢搂着我的脖子说些不让呈齐听见的悄悄话。蔌聂那软软的声音,夹杂着热气在 耳边雀跃。这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却在这一时刻重现眼前,我忽然热泪盈眶。 想是我的伤感感染了蔌聂,她竟也泛着泪光,紧抿双唇,眉头微蹙。那只是 片刻间的事,片刻间,两名女子莫名忧伤。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蔌聂。 这个世界很大,每天都在发生一些莫名其妙,光怪陆离的事情,谁都不知道 忽然哪天自己也会深陷其中。 在蔌聂离开后的第七天,呈齐与蔌聂忽然消失,无影无踪。 呈齐每天都会给我电话或者是短消息,在连续三天没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后, 我播打他的手机,听到的只是机械般标准的普通话。蔌聂的手机也是一样的情况, 甚至蔌聂公司里人的告诉我,她已经在一个月前申请辞职,并且在几天前正式离 开公司。 从来没有过的恐惧在我的心里无声无息地膨胀,我至亲的两个人竟就这样在 人间蒸发,查无音训。 我想,这是一个玩笑,蔌聂总是有许多鬼点子。可是玩笑持续了太长时间, 一个星期,一个月,从冬天走到春天,依旧是我独自一人。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叫林明的男人,觉得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林明见到我时脸上并无意外。我像是一个木偶,而他则是握着绳子的操纵者, 他似乎知道我会找他。 他的嘴角总是有着无奈的笑容,他问我,你知道蔌聂喜欢的人是谁吗? 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手中的咖啡杯顿时倾斜,洒了一身。我顾不得擦拭, 只是呆坐着等待些什么。 林明开始讲述一个故事,关于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俗气故事。当然,还有 另一个男人,可惜他算不上主角,只是一个道具。蔌聂是何等聪明的女子,在四 个人之间游刃有余,像是一个导演,布置好了一切,选定了最佳时段,上演了一 出好戏。 当呈齐见到有着我与林明亲密举动的照片时,他定然也会像我如今这般丝心 裂肺的痛。可是他相信了,甚至不需要我的解释。在蔌聂面前,我和呈齐似乎永 远都没有反驳的份。 那么蔌聂呢?她会痛吗?那个搂着我的脖子呼出热气的女子,如果她知道我 将用余生来恨她,她会痛吗? 我望着眼前这个和我一样可怜的男子,我忽然想问他,林明,你会一直爱蔌 聂吗? 林明说,不会了,在她要求我帮她来完成这场戏时,她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 爱。 我不记得怎么与林明道别,我只记得我对他说,我不恨他。 四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对于每个人都公平,永远忠诚,没有欺骗或者偏袒。 我走过了整个一年的寒冬,然后发现,第二年的春天依旧是春天,太阳依旧 耀眼,花儿依旧妩媚。 虽然有些伤痕仍隐隐作痛,可是终究开始结疤,逐渐愈合。 每个人都会有一些隐痛,必须自己独自承担。 后来,我收到一封信,信纸上有曾经最最熟悉的笔迹。 恣旎,我矛盾了很久,不知该以何种方式与你联系,我不敢听你的声音,所 以我选择了书信。知道所有的真相,是在蔌聂产后。她抱着我们可爱的女儿,告 诉我两年前的整个欺骗。恣旎,我想你能知道离开你时我心里的疼痛。蔌聂说你 不想再见到我,蔌聂说你会很幸福。你知道,你要的幸福我不会不给,可是我却 未曾料到原来我给你的不是幸福,而是伤痛。我们决定远离上海。后来的日子, 蔌聂一直伴我身旁。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永远不知道这个真相,毕竟我已无法 弥补什么。可是蔌聂说,这个在她心底埋了两年的内疚已经几乎让她崩溃。我能 怎么做呢?我已经有了妻子和孩子,并且深爱着他们,于是我只能残忍地为蔌聂 乞求你的原谅。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有一天会回到我们一起欢笑过的那个城市。恣 旎,我们还能一同欢笑吗? 有些液体顺着脸庞滑落,一些字化了开去,模糊不清,像在叹息,像在扦悔。 我在顷刻间强烈地埋怨呈齐的狠心,他竟要我原谅蔌聂,他竟要我同他们一 起欢笑。 可是很快,在下一时刻,我忽然平静。爱之深,恨之切。如果不爱了,如果 心结解开了,我又要拿什么去恨蔌聂一辈子呢?蔌聂的幸福里已经有了永远的愧 疚,无须我再添蛇画足。 或许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除了原谅,别无他法。 那是我最后一次为呈齐哭泣。 也是最后一次想起林明,那个再也不曾见面的男人,是否也早已释怀? 有时候,我会想象有一天在这个城市的某条街道上,忽然遇到蔌聂和呈齐, 或许还有他们的孩子。那时候,我的脸上一定不会再有悲伤与愤恨,我们定然会 如同呈齐所期盼的那样,一同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