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酒醒识归途 李洋和皇都精品城老板夏斌合作出版的长篇小说《校园情调》已印了出来,书 的印刷与装帧都非常漂亮,拿在手里掂量,即可看出它的份量来。 夏老板在山城饭店举行《校园情调》的首发式,市委、市府有关领导、商业局、 税务局、文化局局长出席了剪彩仪式。 市委领导说,夏斌是我市商业中的文化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商业局局长说,夏老板经商又重文,为繁荣我市的商业文化作出了自己可贵的 贡献,为我们商业系统的领导和职工争了光。 税务局局长说,夏老板如今又成了“书商”,可别忘了交税哟! 文化局局长的讲话热情洋溢,妙趣横生。他说,都说生意人头脑里只有生意经, 只有钱;说生意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是对生意人的诬蔑,我们的夏老板就是 最好的例证嘛。夏老板不但生意做得好,让老头老太出了店门返老还童,让老嫂子 大丈夫找回了青春,让大姑娘小伙子潇洒漂亮,让整城人都精神了许多,而且,他 在文学方面也很有造诣。大家拿在手里的这本书,就是浸透着夏老板的心血和汗水 的力作,其文笔非常漂亮,那校园情调让人神往,那恋爱情调,都让我这个老头子 心驰神往,大叹生不逢时,如果可以再回过来活一次,我一定会钻进《校园情调》 里好好过把瘾。噢,我扯远了,还是说回来,夏老板作为文化人,充实了我市的文 学创作队伍,为我市文化系统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在经济大潮之中,在物欲横流之 下,夏老板对文学的厚爱和执着,确实难能可贵,犹如一朵带露的莲花,让人赏心 悦目,让人心旷神怡。 站在一旁的李洋,心中不是滋味。“他妈的,什么玩意!一个个的在那里放屁 也不觉得臭,狗屁不通的竟也成了文化人,成了作家,什么玩意?真正的作者即使 署上了大名,也被视而不见,他夏老板一个屁字都没写倒成了真正的作者,他妈的, 什么玩意儿?”李洋心里骂着,商议合作出版那会儿的兴奋与感激烟消云散,留下 的只有莫名的惆怅,“老子前前后后两三年,呕心沥血地搞出这本书来,到头来得 到了什么呢?钱?那几个臭钱?他妈的,臭钱!” 宴席上,灯红酒绿,杯来盏往,向夏老板这位文学新秀敬酒者络绎不绝。 李洋坐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听着那些酸拉巴叽的祝酒词,味同嚼蜡, 一声不响地连灌了几杯酒水,便跌跌撞撞地离席而去。 第二天一早,李洋给头头打电话,说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在家休息一天。头说, 不舒服,就休息休息吧,正好现在也没啥要紧事,没关系的。 李洋便背着鱼杆,骑着摩托,到郊区钓鱼去了。事实上,李洋不怎么喜欢钓鱼, 连鱼杆都是向人借来的。李洋今天心血来潮,不过想散散心而已。 手上没有钱的时候,便拼命写稿想多挣点钱,文人嘛,发不了财,只有这条出 路还能挣几个子儿。如今,口袋里有钱了,而且有好几万,李洋倒觉得没啥意思了。 一直梦寐以求地想买台多媒体电脑,现在有钱了竟对电脑失去了兴趣。更何况, 陈伟把那台笔记本电脑送给了他,也就没了对电脑的激情。 这笔钱能干什么?大事干不了,小事又没意思。李洋有了钱,也就消退了没有 钱时对钱的向往。为了钱,他失却自我,搞文字买卖,个中滋味,如今回味起来, 令人好笑,令人心酸。正如纪委书记所说,不象一个宣传干部所为。 李洋手握钓杆,坐成了一张像片,心里则如大海的波涛,汹涌澎湃。 “我还是个文人么?我还是个正儿八经的文人么?”李洋一次又一次地质问自 己。 不久, 《精英文学》第9期出来了,杂志社按要求给《玉石恋歌》的作者陈伟 寄来了1000册。 星期天,陈伟也搞了《玉石恋歌》作品的“首发式”,其场面比夏老板还要壮 观。 他在市邮局报刊零售门市部举行“作家签名售书”活动,向闻讯而来的游人, 向慕名而来的中学生以及大专院校的学生,签名赠送《精英文学》。就连街头的三 轮车夫,也纷纷前来“领取”杂志作消遣。 一时间,“作家签名赠书”成了山城的一大热点新闻,引来报纸电台电视台的 记者纷纷前来采访,搞得邮局门前一时水泄不通。特别是电台的现场报道,使得来 人越来越多,陈伟无奈,只好求助某派出所派人维持现场秩序。 晚上,陈伟在金龙大酒店大宴宾朋,一摆就是50桌,全山城有关的头头脑脑, 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等,都被奉为上宾。当天安排不下的,第二天接着吃。 李洋哪见过这种场面,直感到头昏脑胀,他更为自己“无名英雄”的失落而伤 感。他喝醉了,烂醉如泥。在此起彼伏的祝酒词最动听,人们的激情最高涨的时候, 李洋已不省人事,溜到桌子底下去了。 康琪扶起李洋,退出了这个酒气熏天的地方。 “妈的,陈伟是个什么东西,呃,几个臭钱就能买个作家,呃,就能买到风光。” 李洋扶着康琦出了酒店,一路打着嗝儿,“妈的,我是个什么东西,是妓,是文妓! 呃,我老婆说了,有篇文章说我这种人就是文妓。不错,是文妓,老子卖字又卖身, 出卖人格,换取金钱,不是文妓是什么?” 康琪搀扶着李洋,在路边招呼“麻木”,李洋还在那里醉话连篇。 “康琪,你是个什么东西呢?呃呃……呃,”李洋肚中的酒物喷口而出,溅在 康琪的腿和脚上,康琪无可奈何地直跺脚。“康琪,知道吗,你是姘妇,是我这个 文妓的姘妇,呃。” 康琪狠狠地拧了李洋一把,“你这个酒疯子,在这里出尽了洋相!” “哎,这不是康小姐么?又跟谁搭上了?”三四个摩托车手戴着头盔,从康琪 身边鱼贯而过。康琪辨认出,为首说话的那个好象是城西开发区招商局局长的大公 子刘超。 康琪拉着李洋走过人行道。那几个家伙又折了回来,围着康琪李洋打圈圈。 “妈的,怪不得面熟呢,原来是这个混蛋!”刘超把车停在康琪李洋面前,一 脚踏着油门,一脚支在地上,挡住了他俩的去路。 “你这是干啥?请让开!”康琪喊道。 “不关你屁事,滚一边去!”刘超没好气地说,望都不望康琪一眼,把脸转向 李洋,说:“李洋,臭小子,还认识大爷吗?” “你是,是……刘大公子,是吧?”李洋睁开微闭的双眼,瞅瞅刘超,懒洋洋 地说。 “你小子还认得人?妈的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不让别人的日子好过,老 子叫你也不好过。兄弟们,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王八蛋,是他把我老头拉下水的,妈 的的×,打,给老子狠狠地打!” 刘超话音刚落,几个同党一轰而上,为首的一头肥猪似的家伙,一拳把李洋打 得转了几个圈,扶着李洋的康琪也差点摔倒。序幕拉开后,几个家伙对李洋拳打脚 踢。 “打吧,打吧。是我把你老子送进大牢的,我活该,我见钱眼开,我不该给你 老子写那篇报告文学,不然,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你老子还当他的局长,说不定还 会升迁,是我害了他。”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妈的×,现在说这些有屁用! 兄弟们给我打,让这个驴操的好好反省反省,看以后还张不张臭嘴胡说八道,血口 喷人。对,扇他的臭嘴,打出一个猪八戒来!” “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要出人命的!”被推到一旁的康琪大声喊道,欲上 来拉出李洋。 “臭婊子!你心疼了不是?你们这一对狗男女!打,死命地打,废他一条腿, 废了他裆里的家伙,叫他今后快活不成,见了女人干瞪眼。” “你们再闹下去是要打死人的,出了人命你们谁也跑不掉!”康琪冲着几个打 手叫喊。 打手们一时愣在了那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街道两旁的居民楼上,人们纷纷开窗探头,都在那里隔岸 观火,欣赏着这难得的现场打斗片。 李洋在地上哼哼,血水、口水、汗水和着灰尘,把衣裤搞得不成体统;红肿的 面部淌着血,让人不忍卒看。 “放心,他死不了,我要他比死还要痛苦!”刘超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发什 么神经,站着干吗,打呀,打呀,打出问题老子一个人承担,老头子都进去了,再 进去一个也不多,正好去陪陪老头子。” 康琪见刘超不肯罢休,便转回酒店打电话报警。 不一会,派出所的警车一路“呜呜”着呼啸而来。 “臭婊子,你的账老子以后再跟你算!”刘超看着大道尽头驶来的警车,对着 从酒店走出来的康琪狠狠地骂道。“李洋,你这狗日的,别让我在山城再撞上你, 不然老子打断你的另一条狗腿!” 一阵马达轰鸣,几个家伙飞身上了摩托,向大道的另一端逃离现场。 警车赶到时,摩托车队拐入了车站路,消失得无影无踪。 民警欲驱车送李洋去医院,被康琪婉言谢绝,康琪请他们快去追赶那帮流氓。 李洋爬在地上拉都拉不起来,他的一条腿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一脚给踹骨折 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平时招手即来、争抢生意满街跑的“麻木”,现在一个个竟畏缩不前,当康琪 招呼时便纷纷调头而去。 康琪好说歹说招来一辆“电麻木”,同车主一起把李洋抬上了车。 “快走快走,到市一医院!”康琪催促说。 “我的腿,哎哟,我的腿怎么啦?”酒醒后的李洋,看着右腿被吊起,还打着 石膏,一时不知就里地大声嚷嚷。 “还叫呢,你怎么得罪刘超了?他老子进了监狱,真与你有关系?”康琪看着 醒来的李洋,连声问道。 “刘超?噢,我想起来了,那小子带着一帮生死兄弟在我走出金龙大酒店后袭 击了我,他是来给他老子报仇哇!” “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那天,市纪委把我叫了去,了解一封诬告信的有关问题。那信是 我代人写的,我自然脱不了干系。在‘坦白从宽’的启示下,我害怕那下面没说出 的一句,便交待了自己近年来的所有文字勾当,其中就有为招商局写报告文学的事。 写作之前,有一天我到刘局长家,也就是刘超家串门,临走时,局长从烟酒柜里随 手拿了一条红塔山烟丢给我。回家后,我觉得这条烟的轻重有些异样,拆开看时, 不得了,烟盒里装的竟都是百元大票。我不敢声张,把那五万元巨款存进了银行, 我不敢随便动用这笔来路不明的巨款。”李洋接过康琪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我想问题大概就出在这里。后来得知刘局长被逮了起来,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今天果然灵验了。” “刘局长贪污受贿,挥霍公款,道德败坏,许多人都敢怒而不敢言,想检举他, 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恐怕多得很,我想不会就因你那点交待而把他送上审判台吧?” 康琪说。 “鬼知道呢?反正老子也给牵进去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今天挨打也是报应 啊。” 长时间的沉默。李洋和康琪相对无言。 “康琪,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感谢你对我的关爱。”李洋抓住康琪的手, 激动地说。 “没什么,今后可要好自为之,多多保重。”康琪说,“我去给你老婆打个电 话,我不能再陪你了,我还有事。” “老婆?我老婆?我对不起老婆哇。这两年,我都干了些啥呀?写点东西天南 海北地投寄,活生生一副小文人的嘴脸;替别人写论文写报告写小说,自己除了得 到一点钱外,还得到了什么呢?得到他妈的×!老子的自尊都搭进去了;为别人写 情书,结果约的是我自己的老婆,可笑哇;稀里糊涂地给别人写检举信,自己差点 落得个诬告罪;我简直堕落了,有妻有子的,还去和别人的老婆勾勾搭搭,同别的 女人睡觉;今天又遭人毒打,满地翻滚,丢人现眼啊!”李洋自言自语地忏悔着, 在歹徒的暴力下没掉一滴眼泪的硬汉子,此时此刻竟潸然泪下,泣不成声。“这些 年,我李洋于公于私份内的事情没多干,份外乱七八糟的事情没少干,我好悔呀!” “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再说,你也没干什么违法乱纪、损人利己、欺世盗名、 道德败坏的事情,你仍是一位堂堂男子汉。”康琪回到病房与李洋道别,安慰李洋 说。 “你是这么认为的么?康琪,我们还能再见面么?”李洋眼巴巴地瞅着康琪问 道。 “你说呢?请多保重,再见!”康琪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李洋看着康琪俏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若有所失地说:“一切都该结束罗!” 1995.5.25--1995.7.7初稿 1996.7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