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让我与你相爱 上午十点多钟,外面送来了几百盆菊花和各种过节的蔬果。丁健要人把菊花点 缀在客厅卧室和花园小径里。云云的房间里放了一盆极为高贵雅洁的“绝色天下”, 花叶青葱,其中一枝雍容挺立淡绿如玉,另一枝娇羞依傍洁白似雪,皆碗口大花朵, 细长的花瓣散然而列如同盛开的烟花。云云走进前,见每一根花瓣都润洁饱满,色 泽鲜朗,花时正盛。 丁健也没有过来陪她,她自己也找不到事做,随意翻看几本杂志,秋日的阳光 暖暖地照在身上,云云不禁想家,不知现在家里是怎么样的景况,有没有热热闹闹 地过中秋,明明有没有找爸爸和姑姑? 丁健和她一起吃了丰盛的午餐,云云睡了一会儿午觉,醒来到花园里走走,只 见一两个人的影子。林木虽有一点疏落,但秋阳正好,照得树叶一片红黄间绿,映 着一片蔚蓝的秋旻,煞是艳丽如画。云云在林间徜徉,累了躺在长木椅上,秋木投 下斑斑驳驳的日影,她微闭着眼,看见远天正飘过一丝云彩。和暖的风轻轻拂过, 可以听见远远近近落叶轻微的声音,偶尔一片叶子飞落到她的身上,脸上,她一动 不动,那样放任着,似乎放任着落叶将自己埋葬。 她有生以来似乎都不曾有过这样闲疏寥落的时刻,她享受着这下午的阳光空气, 落叶鸟鸣,有些懒懒的,轻轻闭上眼,放松四肢。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不远处轻轻咳嗽了一声,她不情愿地睁开眼一看, 是丁健。丁健站在不远处,穿了件黑色的薄风衣,插着兜,静静地望着她。他似乎 已来了很久了,头上粘了一片落叶,他也没有去拂。 云云坐起身,丁健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他一坐过去就斜靠在椅背上,舒展了右 臂,云云就像是被他揽在身边一样。他看着云云的衣裤上有落叶,伸手将它们扑落 去,问道,“你一个人躺在这里大半天在想什么?” 云云伸手将他头上的树叶摘掉,道,“也没想什么,就是一个人无聊晒晒太阳, 你来多久啦?” 丁健笑,“半个多小时,你就是没发现,是不是睡着了?” 云云道,“好像没有啊!” 丁健道,“你可真行,被人望了半个小时,竟然浑然不觉。” 云云有点窘,不好意思地耸耸肩说对不起,丁健靠在椅背上,微笑地望着她, 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道,“不过你刚才的样子很乖很可爱。” 云云笑,丁健于是把她搂在自己肩侧,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看见一只麻雀乍然 飞过。一片金黄的落叶落在他的肩头,落在云云的脸侧,云云将它拿下来,抿在嘴 里。丁健道,“这么大一个地方,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所有的人我都让他们放假 过节了,我们两个在这里过节。” 云云依在他的肩侧,对他生出柔柔的依恋,还有一点莫名的紧张,她轻声问道, “这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过节吗?” 丁健望着她,笑。天色已是下午五点钟了,太阳的光渐渐柔起来,红起来。两 人这样相依着,不多话,晚霞逐渐热烈地燃烧,云云依在丁健的怀里,想起自己还 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也曾乖乖静静地依在妈妈的怀里看天空瑰丽的火烧云,可是 不久,妈妈死了。而此时丁健的怀抱温暖而有力,她感到安全。 当晚霞逐渐散去,明月初升的时候,两人相携走到厨房去做晚餐。丁健问她, “你会做菜吗?”云云从小给哥哥做饭,可是家里穷,只是平常几样,不会做繁富 的大餐,她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丁健脱掉风衣,挽起袖子道,“我来吧,我会。” 果然丁健动作麻利地做了一锅红烧肉炖土豆,接着又要红烧鲤鱼。云云释然, 她还以为丁健会吃什么样的山珍海味,原来也不过如此,于是动手炒了几样小菜。 月亮升起了一杆高,他们将桌子放在庭院里,庭院路旁有几枝修竹。明月光辉, 竹影婆娑,清风徐来,令人心旷神怡。丁健拿了一壶桂花酒,倒在小巧的玻璃杯里, 呈现出琥珀般的光色,入口后在微微的辛辣中还有一种清冽的甘甜和清香。 云云喝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觉得身心飘飘然轻了起来,意识虽然清醒,但 入眼的一切分外有一种朦胧的美好和亲切,对丁健,也生出许多熟络和亲近的感受。 酒的力量,神奇而微妙。 丁健见云云酒至半酣,面色微红,对自己也少了许多拘谨和距离,他不由笑了, 问云云道,“你以前是不是有些怕我?” 云云点了点头。丁健道,“那现在呢?” 云云有一点娇憨地道,“现在也怕啊。” 丁健笑道,“那是不是你不敢问我,我是干什么的,原来怎样?” 云云道,“你也没问我啊!” 丁健道,“我都知道。你的底细我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比你自己还清楚,包 括你小时候考过几次不及格和第一名,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云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丁健托起她的下巴端详着她,看着她吃惊的样子,笑。 月光水一样地照在她的脸上,云云的脸红红的,她的眸子清炯明亮,没有半点 醉态。丁健松开手举杯喝了口酒,对她道,“今天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身边只 有你,你身边也只有我。来,坐到我身边来,让我们两个孤单的人离得近一点,过 来。” 云云依言走过去,丁健猛一拉她的手,云云便一个趔趄跌坐在他的腿上,丁健 搂着她,将她紧紧贴在胸前,云云低叫了一声,一抬头,看见丁健正含笑望着她, 他低头,轻吻了她的鼻尖。 云云于是温顺地依在他的怀里,丁健喝了杯酒,拿起一小块月饼,掰开,放在 云云嘴里一块,自己则咬了一大口。 那是干果五仁馅的月饼,香甜酥脆,丁健问道,“好吃吗?” 云云点头,于是他又喂了云云一块,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长大的吗?我小 时候无父无母,跟着年迈的爷爷,爷爷在我十岁的时候过世了,我没人管,从村里 流浪到城市,偷东西、捡垃圾、乞讨,睡在公园长椅或是桥洞底下。十三岁那年, 我入室行窃,被主人当场抓住,于是义父收留了我。他很威严,对我也有些严厉, 他送我到最好的学校念书,给我请各种各样的家庭教师,我经常见不到他,但我很 感激他。我十八岁那年,他送我到剑桥学机械和经济,为我结识各种各样的朋友, 二十二岁的时候,他把我留在身边。” 云云觉得这个故事太过离奇,不解道,“那你义父是谁啊?” 丁健道,“他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他改写了我的一生。” “那他现在在哪儿?” “他三年前过世了。这个房子是他留在这里的,我一年中有三四个月在这儿住。 十五年前我就是在这个客厅里偷东西,义父他抓到了我,他严厉地看着我,我很害 怕,但没有逃,而是执着地盯着桌上的东西,义父说他看中了我当时执著的欲望, 那里面有一种不该是小孩子拥有的霸道。” “你到底要偷什么东西?” 丁健笑着喝酒,“你不防将它想象成一块棉花糖或是蛋糕,事实上,那是一把 枪。” “枪?” 丁健道,“我当时经常受当地的地痞流氓欺负,他们打我取笑我,对我呼来喝 去。我就想如果我有一把枪,我就可以把他们全杀掉,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 云云不说话,她感到有点冷。 丁健低头很疼爱地望着她,温柔道,“你又怕我了是不是?” 云云轻轻摇了摇头,丁健笑道,“说谎,分明害怕了还不承认。” 云云默认地笑了,丁健道,“你怕我欺负你吗?我会好好疼你照顾你的,因为 你是我未来的老婆,会是我孩子的妈。” 云云道,“那,你会不会杀我?” 丁健沉吟道,“杀你?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背叛我,投入到别的男人的怀 抱。” 云云不说话,丁健剥了个桔子,将桔瓣送到云云嘴里,笑着轻捏云云的鼻头, “你戴上了我的水珮风裳,就要永远做我的妻子,生生世世,除非我们……” 云云害怕他说出“生离死别”的话,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丁健笑,轻吻她的手。 他把云云戴在毛衣领子里的玉拿出来,放到自己的唇边,轻吻一下,然后握在手心 里,将云云紧紧拥在胸前。 云云看见丁健刚才怜爱温柔的目光,他吻玉的动作带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神秘性 感,云云又仿佛自己置身在一异度时空,而在月光下吻玉的拥着自己的男人正是自 己最心爱的人,丁健! 云云伸出手,抱住了他。 后来,他们很开心地饮酒吃菜,直到月上中天,云云喝得醉了,伏在丁健的怀 里睡着了。丁健横抱起她,将云云放回她的房间。云云睡得像一个心无芥蒂的孩子, 丁健打开灯,久久地看着云云清秀的脸,听着她均匀的呼吸。 丁健轻轻拿下她嘴角的月饼渣,轻抚过她脸上的短发,宠爱地笑了。 他想起了三个月前的晚上,凌晨三点十分,他开着车走在路上,突然内衣袋里 的水珮风裳异动了起来,他的脑袋“嗡”一声,只觉一道白光闪过,耳畔传来悠扬 的琴声,然后幻觉电光火石般转瞬消失,他停下车,看见了地上的云云。 一个十年前的预言如约实现了:二十八岁,灵玉异动,白光回转,传来远古琴 声,结成今世姻缘,水珮风裳,从此尘埃落定。 一切就此如约实现了,丁健抱起云云,天正下着细细的雨。而怀中的这个女子, 将是自己的妻子。 现在,云云正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丁健望着云云的睡容,宠爱地笑,俯下身 深吻她的额头,然后关上灯,为她关好门,离去。 云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自 己的床上,坐起身,感到头还有一点微微的痛。她刷牙,用冷水洗脸,不久梅阿姨 为她端来一杯醒酒茶。 云云有些难为情地对梅阿姨笑,梅阿姨爽朗道,“昨天你和丁先生过得很愉快 吧,丁先生一大早出去,刚刚回来,叫你喝了醒酒茶,去楼上书房里找他。” 云云接过茶喝了一口,道,“找我干什么?” 梅阿姨会心地笑道,“你上去就知道了。” 云云随意拢了拢头发,用一条浅粉丝巾将头发束起来,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 服,喝了几口茶,便上楼了。 她敲门进去,丁健正背对着她整理书架,见她进来,示意她坐下,云云抱歉道, “对不起,昨天晚上不该喝那么多,喝着喝着自己就睡着了。” 丁健道,“没关系,以后我教你喝酒,不过,只能在家里,不能到外面喝。” 云云道,“我喝酒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丁健道,“挺可爱的,只是睡觉,不发酒疯。” 云云的脸微微红了,丁健对她道,“你等一下。”转身进了书房里的休息室, 不多时拿出了一大束深粉的野蔷薇送给了云云。云云接过花,眼睛顿时亮了,说了 声“谢谢”,忍不住惊喜的神色抬头望着丁健灿烂地笑。 丁健觉得她笑得很美,轻轻拥住她,轻吻她的额头,笑道,“喜欢吗?拿回去 放到卧室里面,向梅阿姨要一个花瓶。” 云云几乎要跳起来,她使劲点了点头,欢心地捧着花告辞了。 那一大束深粉的野蔷薇像是快乐剂,点亮了云云一天的心情。她靠在床头看书, 也忍不住时时抬头去看花。那美丽的野蔷薇在阳光清水间像是精灵般,似乎在对云 云笑,对云云窃窃私语。 云云于是知道,自己恋爱了。 少女的春心在蔷薇娇艳的绽放中萌动了,秋日的暖阳照进云云的屋子,云云不 由静静地回味起丁健的味道。 原来恋爱,竟然可以是这般美好的。 不久,丁健驱车带云云到百里外的海边。中秋后的大海少了几分盛夏时的人气, 但自有它独特的魅力。丁健告诉她,他们要过上三天“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 煮酒烧红叶”的生活,可是他们去得不巧,当天夜里就下起了绵绵的雨。丁健叫人 温了一壶酒,要了几样小菜和几只肥蟹,云云吃得不多,天气有一点秋寒,听着外 面滴滴答答的雨声,与心爱的人对面而坐,内心感到融融的快乐。 丁健在与她的交往中表现得更像一个谦谦君子。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天中与丁 健大多数时间在房间里度过,虽言谈甚欢,偶有亲近,但丁健晚上十点半准时回房, 从不侵犯。发乎情止乎礼,愈让云云对他倍增好感,依恋更深。他们两个曾经乘雨 去看海,海空一色,灰蒙蒙的,空阔而寂寥,回来云云偶感风寒,有些发冷,丁健 叫医生给她打了一针,还亲手为她熬了一碗姜汤。 云云喝了姜汤,觉得周身暖烘烘的,丁健为她盖好被子,她微微发了点汗,依 恋地拉着丁健的手睡着了。半夜十二点多,突然惊醒,看见台灯仍亮着,丁健拉着 她的手,靠在她的床头睡着。 云云只觉得眼窝一热,两行泪就流了出来,她将脸贴在丁健的手上,又是感动 又是激动。丁健感到她细小的动作,醒了,见她正在流泪,关切道,“怎么了?好 点没有,是不是做梦啦?” 云云直想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一场,可是忍住了,擦着泪将头依在丁健臂上。丁 健一摸她的额头,烧退了,问道,“怎么啦?怎么半夜醒来就哭?” 云云道,“我刚刚梦见哥哥了,世界上除了哥哥和妈妈,再没人对我像你这样 好了。” 丁健笑,“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净说傻话!” 云云抻了抻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依在丁健的肩侧。丁健转头爱抚地摸着她 的脸颊,道,“继续睡吧,多休息,明天就好了。” 云云摇头道,“我睡不着,有些害怕。” 丁健道,“怎么啦?” 云云道,“我梦见哥哥了,看见他的血。” 丁健于是安慰她,他们随意谈起了云云的童年和身世,最后落到李韬身上,云 云那时已经有几分开心了,依着丁健告诉他,哥哥是怎样疼她、管束她。 丁健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禁扬起嘴角笑起来,问道,“你小时候倒是个乖孩子, 但一直没有什么赚钱的天赋,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要给同学收费做作业,结果被你 哥哥打了一顿,是不是?” 云云惊讶道,“连这个你也知道?” 丁健笑,“当时怎么就突然想起要大异常态做生意啊?” 云云道,“就是为了一副手套!” 丁健拧起眉,问道,“手套?” 云云道,“是呀,我哥哥每天骑自行车上班,他的手套不暖和了,每次一回家 就到炉子边烤手,我很心疼,立志第二年冬天为他买一副最好的皮手套。可是皮手 套很贵,我看中了一个便宜的,也是二十多块钱。我当时哪有钱啊,一放学就背着 哥哥去捡垃圾,可是有人专门捡垃圾的,我捡不了多少,整整半年才攒了四块八毛 钱。我们班上有几位同学不愿做作业,我成绩比较好,他们就求我给他们做作业, 一次五毛钱,我于是就做了。可不久老师就发现我替别人做作业挣钱,不但狠狠批 评了我,还把我哥找来了。我哥当时什么话也没说,把钱还给了人家,一个劲向老 师道歉。回到家,他就把我拎进屋子,插上门,拿着扫地的那种笤帚,把我按到床 边狠狠打了我一顿。哥哥管我虽然严,可平时也只是责骂几句,从没那样打过我, 我当时吓得大哭,大声地认错求饶。哥哥住手后问我要钱干什么,我于是说了,哥 哥当时眼圈一红,把我搂过去流下泪来,我于是对着他委屈地大哭,他连声安慰我, 不过,那个冬天他还是没有戴上新手套。” 丁健听完搂住云云,轻轻拍她的肩道,“我的云云真是个好孩子。” 那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亮了,丁健听天气预报说天 将放晴,于是两人简单煮了点面条,穿上厚厚的衣服,相携去海边看日出了。 天有些干冷,风很硬,他们到海边时天边已经升起胭脂色的朝霞了。偌大的海 边只有他们两个人,耳边是风吹海浪的声音。他们相依偎着,看着一轮红日一点点 地从海面升起,染得海天一片姹紫嫣红,极尽艳丽。 云云开心起来,在绚烂的霞光中被丁健牵着手迎着朝阳沿着沙滩奋力地奔跑, 他们跑到一大块高高的岩石上,海风迎面吹来,吹得衣发猎猎飞扬,云云气喘吁吁 地换着气。 丁健一把抱住她,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朝霞于是为他们镶上一圈金红的 亮边。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