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 作者:温玉 (上) 我在一家大商场的门前,见到了程招。 他穿着厚重的圣诞老人的服装,脸上带着假白须,落漠地站在寒风中,肩上搭 着个礼物袋。 他说:"礼物差不多送完了,看着人家开心,我也觉得很开心,不过 开心完了, 总觉得不知所措。"程招这几年一到圣诞期间,就兼职扮演圣诞老人, 他说,卫红最喜欢圣诞老人。 卫红和程招从初中就是同学,卫红是从青岛转来的插班生。她的个头矮小,白 白静静的,带着副眼镜。程招那时是男生中的头号人物,他长得很结实,成绩不错, 还是学校的运动尖子。卫红刚转来那会,程招根本没注意到她,觉得她老老实实的, 也不算碍眼。直到一次程招的见义勇为后,卫红和程招才开始认识。 那一 次,全校开校会,卫红抬着的椅子撞 倒了一个高年级出名的"小霸王", 卫红没说对不起,就急忙跑开了。放学后,"小霸王"在校门口栏住卫红,要卫红从 他挎着的胳膊下面钻过去,卫红吓得脸涨得通红,在起哄声中,泪眼纷纷。正巧这 时程招和班里的其他男生经过,程招二话没说,和众男生一起围攻"小霸王",小霸 王最忌程招, 没一会便落慌而逃。当时,程招拍着胸脯对卫红说:"以后有事,尽 管来跟我说。"卫红觉得程招挺可爱的。 卫红的英语成绩特别好,程招听说卫红的爷爷是很出名的英语教育家。在这所 学校念书的孩子多数是附近大学教职工的孩子。自从程招那次的见义勇为后,程招 和 卫红相熟起来。 程招的数学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的,程招和卫红当时经常代表 班里出席学校或是区里的数学及英语竞赛,卫红和程招成了班主任的杀手锏。程招 那会觉得卫红是他的好搭档。 程招和卫红后来考上同一所高中。在高中,他们不在一个班,卫红在文科班, 而程招在理科班。 卫红的个头一上高中,就猛长。高一的时候,她几乎和程 招一 样高。卫红还是白白净净的,这在南方人中比较少见,再加上卫红的高个头,程招 觉得卫红在她们班上,是鹤立鸡群。 卫红的话不多,好象总是很多心事,程招的家跟卫红家离得很近,不过他们各 自都没有去过各自的家。卫红的英语成绩在校内还是很响的,程招上了高中后,反 而有点掉队了,他的数学已经不是全班最好的,有几个同学比他反应更灵,更快, 不过程招的成绩比较平均。 在一次学校的英语比赛中,卫红在全校师生面前,出尽风头,那次比赛,学校 还请了一 位外国朋友,外国朋友直夸卫红"Good,Good!"连校长都觉得脸上有光。 程招看着卫红的脸,觉得心里好象有很多小虫虫在爬。那天下午,程招专门等卫红 下课。 自从卫红和程照分班后,他们很少一起走回家,程招觉得,老跟一个女孩子混 在一起,不是太好,所以很少找卫红。但是他觉得,今天有话想对卫红说。 卫红觉得程招的样子很好笑,他傻傻地站在校门口,表情怪怪的,他一见到卫 红,拼命拉着卫红跑,好象怕别人看见一样。程招终于在一条林荫道上停下来,他 涨红着脸,气喘吁吁地说:"卫红,以后晚上,我想跟你一起去看书。"说完,就跑 了。卫红莫名其妙地站着发愣,她想,程招不知哪里 出了毛病。 住在大学校园里的好处就是可以免费使用晚上不用的课室。卫红每天晚上都去 这些课室里复习。自从程招提出要和她一起去课室看书后,程招每个晚上都很准时 地到一个固定空置课室等她。卫红觉得有伴一起,挺不错的。卫红看书的时候很专 心,她专心致致的样子,程招觉得很耐看。程招告诉卫红,他以后想永远看她看书 的样子。卫红直笑程招傻。卫红显得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她总在沉思,发表的意见 的时候不多,但发表意见的时候又总滔滔不绝。程招觉得卫红不算太聪明,但是很 勤奋,这点程招觉得自己没有。 高二下学期,程招告诉卫红,说他喜欢卫红,卫红淡然一笑,说她早就知道了, 卫红还跟程招说了她所向往的爱情,程招没听懂,那时,他第一次听说"爱情"这个 词。但看卫红的样子,卫红没有拒绝他的意思,程招那天兴奋得一夜没睡。 程招第一次在一个小竹林里吻了卫红,他 觉得卫红的脸很好看,粉红粉红的, 他吻了卫红一下。卫红没有反抗,而是摸摸程招的脸,说他象个大孩子。程招和卫 红的关系很快在学校里掀起轩然大波。班主任反复找程招谈话,让他要把精力放在 学习上,还认为程招的数学成绩有所下降,主要原因就是"早恋"。"早恋"这个词在 当时来说, 绝对和"死刑犯"一样 颇具轰动力。程招被老师们列为重点教育对象。 而卫红同样也受到如此礼遇。最让程招受不了的是,学校把此事告知了程招的寡母, 程招非常爱他的寡母,寡母一听到这个消息后,哭了好久,程招只好向母亲保证, 不再和卫红来往。 程招晚上被母亲"囚禁"在家里,好久没能和卫红说上话。终于在一次下课后, 程招找了个机会和卫红说话,卫红傲然地告诉程招,她一点不在乎,她还跟程招说, 如果他害怕, 以后别来找她。程招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跟卫红说:"咱们转为地 下吧。 "卫红大笑说:"实在有趣。"程招和卫红转为"地下"活动了。他们在学校几 乎对彼此目不斜视。老师们都认为他们已"改邪归正",但据知情人说,他们经常一 起吃雪糕,还挺亲密的。 高三毕业,卫红考上了一 所名牌大学,程招上了一 所二流大学。他们的关系 开始公开化。程招的母亲不再反对他们,还觉得儿子的女朋友又有文化,又长得象 山口百慧,她心满意足,还很热情地请卫红到家里吃饭。程招看得出,卫红很勉强 地应付他的母亲。 卫红的家庭在 解放前是很显赫的, 后来卫红的爷爷带领全家到了美国。解放 初期,卫红的父亲在爱国激情下,回到了祖国,投身四化建设中。但在文化大革命 中,卫红的父亲受到冲击,好不容易,卫红的父亲才能调 回原籍。 程招在卫红家里见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在一般家庭里罕见的唱片和所谓的音响。 卫红的父母都是讲师,程招觉得在卫红家里,浑身不是滋味。 卫红在大学里,如鱼得水,卫红独特的气质,引得身边追求者甚多。程招开始 自卑了。卫红对身边的追求者很少在意,她还是跟程招讨论她的爱情向往,程招问 她:"我是你的爱情吗?"卫红笑而不答。程招很茫然,他说,除了卫红,他没对哪 个女孩子顺眼过。而卫红也没有和哪个男孩子特别亲近,除了程招。 大学四年,匆匆而过。程招在一家外贸公司谋得了一个职位。而卫红说想继续 深造,准备出国。卫红说要出国,是老早的事了,只是签证一直没有批下来,卫红 说,她想程招和她一起过去。程招没有同意,一来是他不愿将母亲一个人扔下,二 来他 知道卫红的家人反对卫红和他在一起,而他也始终无法确定,卫红是否爱他。 卫红对此,不屑一顾。 卫红的签证终于在程招工作 半年后, 批了下来。程招有一段时间,忙着陪卫 红买东西。象是自己要出国。卫红问他:"是不是很想我走。"程招默然,他哭了, 他第一次在卫红跟前哭。 他说:"卫红,我的感情,我相信你很明白,多年来我将 你视作我最珍视的人,我不愿你走,可是我能阻止你吗?我知道你的梦不在这里, 假如你在异邦能寻梦成功,我 为你高兴。我也会等待你给我一个最完美的答复。" 卫红听后,感叹地说:"或许我的梦是你。但我一定要去寻找了,才知道。" 卫红飞走后,程招收过她的几次信,但卫红都没有提及生活情况,一年后,程 招没有再收到卫红的信,程招的信,也被退回。但程招多了一份工作,就是每到圣 诞节,就免费为一些大商场扮演圣诞老人,程招说,卫红从来就喜欢圣诞老人,她 说圣诞老人,是爱的象征。 程招在苦心经营着他的梦想。 卫红错过了痴情的程招。 (下) 再遇程招,是在第二年夏天,程招现在已是一家外企的部门经理,还在市郊买 了一所房子,程招邀请我们去他的新居玩。程招的母亲比当年老了很多,但非常健 康,她是一个很活泼开朗的老妇人。听程招说,当年卫红的父母反对他们的最主要 原因,是因为程招出生在一个小商人家庭,卫红的家庭不允许卫红嫁入一个俗气的 家庭。其实程招的母亲是个资料员,不过她的兄弟姐妹几乎都是从商的而已。换句 话说,是卫红的父母看不起程招的家庭。程招的母亲很喜欢我们同学中一个同学的 小孩, 差点把那个小女孩留在家里过夜,程招的母亲悄悄对我说:"唉,我真想要 个小孙 子, 可是程招那小子还在等卫红,他死心不息,其实分别五年了,说不定 人家已做了母亲,唉,我的傻儿子呀。"我为程招的痴情感动,程招一向是个很 重 情的人。 不久,听说程招有了一个女朋友,我打电话去恭喜他,他说,她长得很象卫红, 我说,管她长得象不象卫红,你也该好好爱人家,我还说,你该成家了,电话那头, 程招叹了一口气,说了声再见,便挂了线。 程招和他的女朋友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的相 似,这个叫简清宁的女孩子长得象及了卫红,但是她比卫红活泼,没有卫红身上那 种浓浓的 大家闺秀味和清高的气质, 相反的,她似乎浑身充满了活力,笑声总是 一浪接一浪的。程招说,简清宁是从小生活在国外的华人,她简单而开朗,回国是 想开一个店铺,在工作中认识了程招。但程招看她的眼神,似乎若有所思。 简清宁很会玩,她总是带着程招到处玩,程招很诧异她一个外乡人竟然比他更 熟悉酒吧的方位和舞厅的间数。简清宁说,她要让程招快乐,程招说,每次听简清 宁这么说,就觉得象要生离死别。简清宁和程招还到处去旅游,他说,和简清宁游 北京的时候,就象回到了学生时代,和卫红一起游北京,简清宁太让他想起卫红了。 简清宁的店开了,是一家专卖礼品的店,她说,圣诞节的时候,就专卖圣诞礼 品,程招是他的特约圣诞老人,程招说他对此已是耳熟能详了。程招觉得简清宁对 他的过去似乎了如指掌,知道他心里的很多秘密,我们都笑说,他肯定是在迷醉的 时候象别人透露了内心的秘密而不知道,程招却说,她象是一个知道他的过去的人, 来补偿过去的不足似的。他问我,是否相信简清宁和卫红是同一个人,我直笑话程 招看离奇小说看多了。程招很深思看着我,不言不语。 程招和简清宁在一起已有一年时间了,看得出来,程招很满意简清宁,我们都 认为,程招该去拜见未来的岳父母大人了,程招说,简清宁的父母将在过年的时候, 来中国旅游,到时就该将婚事提上日程了。圣诞节到了,程招又扮演了圣诞老人, 他开心地笑着,闹着,他是这年最开心的圣诞老人。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程招和简清宁在迎接新年钟声的时候,简清宁倒在了程招 的怀里。我们默默地围在简清宁的病床前,看着一张曾经充满生气的脸在瞬间变得 苍白如纸。程招默然垂泪。简清宁是晚期血癌,生命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在她身上溜 走。 简清宁很努力地睁着眼睛,她轻轻地抚着程招的头,有气无力地说:"招,我 说过,我的梦或许就是你,经过了多年的漂泊,我证实了这一点,我回来了,可是 我 的病让我没有勇气再做卫红, 我想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刻,和你一起度过。卫红 从来没有给过你快乐,卫红只知道追逐理想爱情,却忽略了最纯的爱情,我希望简 清宁能带给你的只有快乐,而再没有惆怅,我希望我做到了。招,你知道你是我心 中最可爱的圣诞老人吗?"程招哭着,紧握简清宁,也是卫红的手,说:"卫红,你 又何必为难自己呢?在我心里只有卫红你呀,简清宁就是卫红。"程招满面是泪," 卫红,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可以带你去找世界上最好的医生,带你去见真正的圣 诞老人,厖"卫红满足地笑了,那笑永远定格在她的脸上。 程招将卫红的骨灰送到了卫红的父母手里,卫红的父母握着程招的手说,他们 让卫红错过了一个好男人,程招默然不语,他知道卫红已经实现了心愿,也让他在 她最后的时光里,实现了他的心愿。 是否命运让他和卫红彼此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