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锦海市的仲夏季节一般到上午十点种左右天气就已经很热了,但也只是这么一 阵子的热劲——太阳一落山,清凉的海风就会习习吹来。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一 入夏就接连下了几场暴雨。但是,因为这里连年都要受到台风的侵袭,所以市民们 对气象部门早早发出的防大汛、抗大涝的警报显得有些麻木。实际上,一场百年不 遇的特大洪涝灾害正在人们这种见多不怪的麻木中悄悄地酝酿着。 阳光透过小院上方的葡萄架斑斑驳驳地照进金勇的房间,浅黄色的墙壁上荡漾 着微风引起的光辉,崭新的柚木纹理的地板和板式家具经阳光一照,显出一种咖啡 般的深褐色。 昨天晚上,为了表示对父亲一番训斥的对抗和藐视,金勇足足喝了多半宿的闷 酒。现在,他依然和衣睡在沙发上。一片狼籍的床头柜与豪华的室内装饰之间怎么 看怎么透着令人担忧的不合谐。 人高马大的金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看见儿子睡在沙发上,她不由得心疼起 来——倒霉老头子,一点儿破事犯得上跟儿子这么大呼小叫吗?她推推儿子,说 “小勇,快起来吃早点。” 金勇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说“我不起。头疼。” 金母轻手轻脚地收拾着床头柜,说:“你爸爸最近犯更年期,别理他。” “他犯更年期,我还正青春期呢。” “我看你是欠揍。”金父气冲冲地走进屋,劈手去揪金勇的耳朵。 “老头子!”金母赶紧过来拦着,解劝道:“儿子不是说了头疼嘛!让他再睡 会儿” “你还惯着他!你看他现在还有点人样吗?”金父真有些上火了,跳起脚来数 落着“不好好上学你说他有运动天赋;送他上了体校怎么样?偷懒怕累总出不了成 绩;让他去当兵锻炼锻炼吧,两年不到你就非让把他给鼓捣回来。” “你知道我这次托人烦窍的把你送到收容所当保安费了多大劲?”金父一把揪 起金勇,吼道:“那是能转正当警察的!我跟你哥哥成天到晚猫在臭鱼烂虾里在市 场里头混容易吗?你小子倒潇洒,上班时间打牌、逛街------眼看着要转正了,楞 让人家给辞退了。我说你两句怎么了?还喝上闷酒了你-----” “您以为我不想转正?我打牌,逛街?大伙都去了,怎么就辞了我自己?” “你问我?” “人家的爹妈哪个不是科长主任的!我告诉您吧——张所长闺女的厂子黄了, 人家急等着上班,不让我下岗让谁下岗?您要是个处长局长的,我还至于------” 金勇抢白着。 “放屁!你看我不打死你。”金父火冒三丈地抄起床上的吉它冲向儿子。 金母见丈夫真的动火了,赶忙抱住他的手臂,对儿子喊:“小勇你还犟!快跑 啊。” 金勇见状,自知不是撂野跤出身的父亲的对手,赶忙一边提鞋一边飞快地跑出 屋去。 “你小子有本事就混个科长、处长的回来,”金父“啪”地把吉它摔在地板上, 咆哮道:“别指望我再给你花一分钱!再进这个家我就打折你的腿。” “你抽什么风,看把地板都给砸坏了。”金母见儿子跑远了,这才推开丈夫, 心疼不已地查看着被砸出一个深凹的地板。 “你呀你,就这么宠着他吧,早晚他得惹大祸” “行了行了,小智当初比他混多了,现在不是挺好的?” “小智比他有头脑的多。再说现在外面多乱?不让他找个稳稳当当的事儿做, 整天泡网吧、打台球------你就擎等着往局子里看他去吧。” 金母打了丈夫一巴掌,嗔怪道:“乌鸦嘴,净胡说八道。哎,正经的,我看还 是赶快抓挠着给他介绍个对象,成了家有个套儿拴着兴许就好多了。你说呢?” “老娘们儿见识。”金父叹了口气,转身走开。 金勇溜溜达达地走进离自家胡同不远的街心公园。不知怎么的,他只要一出家 门就觉得轻松自在。 公园很大,绿化得也很好。十几个老头老太太在靠近喷泉的林荫道上或坐或站 的聊天,遛鸟。另一边的仿古长廊前的空地上,二三十位老人站成几排,按照摆在 地上的录音机里传出的口令一招一势的在练着气功。 因为已经放了暑假,年龄各异的孩子们在父母的陪同下欢快地在花丛中追逐、 嬉戏,树上的小鸟和草地上的鸽子都被他们搅得不得安宁。 这情景,这活力,对于金勇来说几乎是毫无意义的。此时此刻,他一心想的是 该如何打发掉这令人心烦的一天。 他瘦瘦高高的,长着一副娃娃脸,五官也生得颇讨人喜欢,今年刚满21岁。但 是,他浑身上下惟独缺少那种受过系统教育的青年人所特有的精气神。一贯晚起晚 睡、饮食不定的坏习惯,加上近来近乎无度的烟酒享受,这一切的恶果都已经明白 无误地写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眼睛发红,眼圈发黑,一脸的粉刺和微微发驼的后 背。 忽然,远处树丛的后面传来一阵喝彩和鼓噪声。 金勇顿时来了精神儿,他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拨开围住一张台球案子的看客, 喊道:“谁这么厉害?动静不小。” “哟,这不是勇弟吗。”留着长发的台主对坐在一旁的胖子使了个眼色,亲热 地扯住金勇的手,说:“今儿歇班?”借着背对胖子的工夫他煞有介事地小声说: “那胖子是个生瓜蛋子,还倍儿拧。我给你留半天了,你再不来我就要忍不住了。 他打我都费劲。放心宰。” 近一周以来,杜立与闻君几乎是夜夜尽情销魂。她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 不但身材一等,而且,一旦被挑逗起来简直疯狂得象个发情的雌兽。这是杜立性成 熟以来所遇到的第一块“肥田沃土”,比起故作姿态而又浪荡成性的前妻,闻君给 他带来了更加纯粹的快感和征服欲。 按照以往的习惯做法,每做完一件案子杜立都要设法使有关人等“自然”死亡, 然后再放自己一阵子长假。而这一次却是个例外——闻君既不知情也没来得及真正 参与进去;近期内他还要再做安排,尽快出货。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穿好衣服,简单吃了点早餐。他轻轻地把仍在熟睡的 闻君从自己这边挪回到另一边去,掏出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枪。 这是一支口径9mm口径、通体灰色的捷克造PANDA转轮手枪,枪管长102mm,铝合 金握把,结实耐用。杜立五年前与一个俄罗斯商人做边贸生意时看见他拿出这支枪 来炫耀,便不言不语的在饭桌上叫了三瓶伏特加,又加上自己带的一瓶衡水老白干, 直喝得那头大笨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非得把枪白送给杜立。 也正是自从有了这支枪,杜立才下定决心在黑道上实现自己暴力致富的梦想。 而事实上,除了定期到深山去打打靶,他几乎没有真正使用过这支枪。他的首选武 器是善于学习和总结的大脑,其次是作案地点最为常见的日常用品。象上周那样使 用常规武器,他是第一次尝试,在那种场合几乎没有其它的保险措施——他预先在 网上高价征召了一名亡命杀手,下家也是临时现抓的。虽然中途出了纰漏,但结果 基本令他满意。 对这次的交易失败,杜立是有心理准备的——他对锦海市公安机关的体系效率 实在太了解了,本地的治安状况在全省乃至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为此,明智一些 的普通职业犯罪者都尽量避免在锦海市落脚和作案。杜立所以敢冒如此的风险,一 是因为他手里的毒品是黑吃黑得来的,活儿做得非常干净利索;二是因为他对各个 分局乃至市局辑毒部门的办案程序、手段以及人员的配备、调动情况都相当熟悉。 按照一般犯罪者和办案者的思维逻辑,都会认为在目前情况下必须暂避风头。 但是,公安机关在前不久结束的扫除黄、赌、毒战役中取得的丰硕成果,着实给杜 立提供了时间和空间上的绝佳机会。对此,他坚决不能放弃。 现在,他要去找一个人,这个人肯定会促成自己这笔价格不菲的交易。 金勇把身上最后的五十圆钱递给胖子,沮丧至极却又毫无办法。对手的球明明 打得挺“菜”,可不知为什么,人家偏偏就在那几局大赌注的赌局里频出“鬼”杆。 结果是自己越想捞越输的心急火燎。 金勇扔下球竿,故作轻松地说:“我还有事。今天手气也不好,改天再玩。” 台主笑嘻嘻地凑过来,说:“勇弟,大礼拜天的有什么事?再打三杆,我请你 吃饭。(附耳低语)他够臭吧?你就是太着急了。” “我约了女朋友,早过点了。”金勇急欲摆脱尴尬,转身走开。 “是这样,那只好改天了。慢走。”台主和胖子假惺惺地送走金勇。胖子拿出 刚赢的五百多圆钱,两人各分一半,笑道:“这小子纯粹大头一个。” 天近晌午,金勇漫无目的地徘徊在大街上。他满头是汗,一肚子别扭。嗅到街 边几家饭馆里飘散出的酒菜香气,他的肚子愈发叽哩轱辘起来。三拐两转之后,他 已经来到如意公寓所在的大街。这是由一幢幢四层高欧陆风格的民居组成的街区, 到处绿树成荫,显得异常雅致宁静。 两个半大小子骑着越野摩托车远远驶来。来到近前,他们猛地切入边道,在金 勇的身边斗开了车技。金勇为了躲避他们,一不小心摔倒在道边的草坪上。两个车 手哈哈笑着冲金勇扮了个鬼脸,飞车离去。 金勇一边骂一边低头想找块石子砖头之类的东西砍过去,可是地上却干净整齐 得很,什么也找不到。他气急败坏地踢了一个纸箱一脚,却疼得他大叫一声,在地 上蹲了好一会儿。原来,纸箱里装着好几块砖头。 这时,一只半大不小的吧儿狗从街对面跑过来。它站在金勇跟前奇地看着他, 叫了两声。见金勇作势要追,便飞快地跑进最近的一个楼洞口。 金勇跑过去一看,吧儿狗早已不见了踪影。他随眼一瞥那楼洞的门牌号,忽然 象记起什么似的跑到楼洞里的信箱近前定晴寻找。果然,在104——108信箱里的一 封信上勉强看到了张志平的名字。 金勇不禁咬牙切齿起来——张志平就是把他辞退而将自己女儿顶上来的市收容 所所长。 “进去看看!非他妈的出出这口气不可。”他一边这样想,一边琢磨着怎样才 能进到单元里头去。 傍晚。 张志平打开自家的防盗门走进起居室。他今年五十四岁,身材矮小、瘦削,看 上去有些心神不宁。他脱下缀着一级警督警衔的制服。门也不锁,鞋也不换,仰身 躺倒在长沙发上,闭着眼似睡非睡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忽然,防盗门响了一下。一个戴着摩托车头盔的壮汉悠然走进屋来。 张志平打了个激冷,猛地坐起身,问:“你是什么人?怎么一声不言语就---- --” “我是谁并不重要,”杜立看了看三个房间,确认没有别人在家,这才坐到一 边的单人沙发上。看到对方欲要发作的样子,他冷笑道:“重要的是我知道您的-- ----一点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 张志平三十多年纯粹狱卒的经历这会儿起了作用,他不动声色地从对方的言谈 举止中猜到了他来找自己的大致目的——敲诈或者寻仇。他故作坦然地点上一支烟, 笑道:“谁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你倒底想说什么?” “认识这东西吗?”杜立掏出一盒“石林”牌香烟,在手里玩弄着,说:“你 一直都是抽这个牌子,对吗?因为死活找不到那个经常卖烟给你的小贩------你不 得不休假了将近半年。其实,你刚从外地戒毒回来。没错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张志平拿烟的手有些发抖。 “十分钟前你还到市场上去打听那个小贩出没出摊。” “------” “你看好,我拿的石林才是你想要的真货。”杜立把手里的烟扔到对方面前, 笑道:“你何必跟自己较劲呢?大家都是出来混的,不过是彼此帮帮忙嘛。” “可是,你们害惨了我。”张志平猛的把烟掷还给杜立,喊道:“我再也不想 见到你们,马上给我滚。” 杜立一笑,不紧不慢地撕开那盒烟,一根一根的把烟搓碎,自语道:“纯正的 四号,没人享用,真可惜。” “我老婆马上就下班了。”连张志平也不明白怎么会从自己嘴里冒出这么一句 有气无力的哀求。 杜立停住手,说:“那咱们就长话短说,我一向出价公道。”他点燃打火机, 给早已迫不及待的张志平点上一支掺有海洛因的香烟。 张志平深深地吸了两口,然后,慢慢躺倒在沙发上。两滴泪珠从他的腮边滑落 下来。 杜立探身过去夺下那多半枝烟。 “快给我!求求你快给我!”张志平用与他的岁数极不相称的速度一把抓住杜 立的胳膊,哀求道:“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赶快给我,快给我!” “你去找黎国强,把这个给他。”杜立又给他吸了两口,拿出一个装有手机卡 的信封和五千圆钱,说“这是五千块,事成以后,我会再给你五千块。有了钱他不 会不见你。” 忽然,厨房里传出不知什么瓶子倒地的声音。 杜立飞快地掏出手枪,靠在门角处。他侧耳听了听,蹑手蹑脚地向厨房摸去。 金勇醉醺醺地躺在厨房的角落里。地上杯盘狼藉,通向后院的纱窗被撕开了一 角。很显然,他是跳过后院的铁栅栏,然后,再弄开纱窗闯进来的。 靠近张家厨房一侧的大街上,一个拎着弹弓的小孩忽然发现铁栅里面的石榴树 上落着一只喜鹊。他赶忙拽开弹弓“嗖”地射出一粒石子。 刚刚走进厨房的杜立被窗外飞来的石子打中了头盔,风挡玻璃立刻绽开无数裂 纹。他下意识地一扭头,顺手撩起风挡,正好与睁开醉眼的金勇打了个照面。 “杜所长?”金勇的酒劲儿一下子被惊醒了,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杜立陡然一惊,又很快镇定住,问:“你在这儿干什么?还有别人吗?” “我没事------来串个门儿” 张志平举着烟像踩着棉花套子似的走过来问:“什么事?金勇?你------怎么 跑这儿来了?” “我来处理。”杜立收起枪,俯身揪起金勇往外走。 “你怎么处理?也许他都听见了。”张志平喋喋不休道。 杜立扭回头来狞笑道:“干好你该干的事。不然,你会很快跟他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