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锦海市属于省辖市,虽然三面临海,但却只是一个天然良港,并不盛产海产品。 倒是三面环山的丰鱼市在这方面久负盛名。狮子滩距锦海市120公里,是丰鱼市乃至 全省最大、最著名的的渔镇。 将近半夜的时候,失魂落魄的金勇找到了哥哥金智。后者被叫醒时正在自己的 后三轮摩托车上做着美梦。 “你跑这里干什么来了?”金智睡眼惺忪地问。 “我------出了点事。”金勇一时想不出从哪里说起。他的胳臂和腿给摔破了 几处,蓬头垢面,缩头缩脑的。曾经的少爷气派早已荡然无存。 “出什么事也不至于追我到这里来呀。”金智跳下车,给他披上自己的厚外套。 “慢慢说,倒底怎么回事?” 金勇磕磕巴巴地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 听罢弟弟的叙述,金智想了一会儿,推测道:“也许他们是在开玩笑,也许杜 所长急着去执行什么任务------”他想用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又停住了。 金勇说:“那他为什么要戴头盔呢?他把我拽出来的时候好象挺怕人看见似的。 他的枪也特别怪,是左轮手枪,还有消音器呢。你怎么不打电话?” “我想起来了,家里的电话坏了。”金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不争气的弟 弟,说:“怎么办?要不咱们就打110?” “别价,”金勇着急地说,“打110不等于是让我投案自首吗?” “这点事投案自首又能把你怎么样?” “拘留十五天还不够我受的?再说,让咱爸知道了,还不得把我的皮给扒了。 你这不是害我吗?” “这不都是你自己找的吗?早就让你踏踏实实地找点正经事干,你非这么不鹰 不鸟地混。出事了吧?搪得起吗?” 看到哥哥真的瞪起了眼珠子,金勇赶紧低下头不敢再言声了。 金智的狗脾气在四街五巷里是有了名的。谁要是把他给惹恼了,不挨一顿老拳 那才怪——甭管你是皇天老子还是任什么人。只是有一样,金智对父母一向言听计 从。而且,也从不结交不孝敬父母的朋友。 金智发动起摩托车,说:“上车。” “你不上货了?” “上个屁。” “其实,你给我点钱,”金勇舔舔嘴唇,爬上摩托车后斗,小声嘟囔着:“我 去战友家躲几天------” “闭嘴!”金智调转车头加速向夜幕中驶去。 听到金勇最后要钱的话,金智这才明白了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事情如果真 象金勇说的那样,毫无疑问应该马上报案——人跑了不派人去家里问问——一问父 亲就会给自己来电话——杜所长岂不是太过蹊跷了。但是,金智对自己这个混蛋弟 弟是太了解不过了。为了骗钱还帐和逃避父亲的惩罚,他编过比这离奇得多的故事。 要是深更半夜去报了个假案------对警察叔叔们反找乐的功夫金智已经领教了将近 二十年。所以,他决定不去冒这个险,先回去找个熟人扫听扫听。反正刚来的时候 他已经到码头上看过了,没什么快货,不如在回家的路上看一看有没有别的东西好 上。夏天卖海货实在太辛苦了。 三轮摩托车驶上一座小桥中央的时候,金智忽然发觉对面开来的一辆半挂货车 情况有些异常。司机似乎是喝醉了或者睡着了,车子开得东倒西歪,速度很快。他 连忙一边鸣笛,一边紧急刹车,招呼金勇赶快跳车。 货车司机被后三的鸣笛声猛然清醒过来,他死死踩住刹车并向右急打方向盘。 但是,一切都晚了。 就在金智的双脚刚刚踏上桥栏杆的一瞬间,半挂货车带着强烈的惯性一头撞上 三轮摩托车。“轰”的一声巨响,摩托车冲断桥栏,栽进桥下一米多深的河道当中。 “你这几步也太臭了!” 刘队长一边下子一边问公冶旭,“你今年多大?” 公冶旭摇摇自己困得又涨又木的脑袋,说:“三十二。” “就是呀,怎么跟聂卫平似的,后半盘昏招这么多。” 宗疆帮腔道:“你不用让着刘队长啊。” 刘队长说:“对,跟我你用不着玩伪的。” 内看守屈队长走上楼来,敲敲上着锁的铁栅门,喊:“小刘,三点半了,我得 睡会儿去了。给你钥匙。出去锁门啊。” “屈队,这点儿了还睡什么?进来陪陪刘队。”黑三过去接过钥匙盘。 屈队长说:“他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陪不起。” 公冶旭看到棋局因为自己当初的退让已经无法收拾,爽快地投子认输,说“刘 队长的杀力太强了,我不是对手。您是不是该休息了?” “再来一盘。你明天不是不提工吗?反正要回家探亲了,正好回家睡个够。” 刘队长意犹未尽地拨拉开棋子,说:“听说你女朋友挺够意思的。大学生,一直等 着你,还给你带着儿子。明天是她来接你吗?我得见见。现在这样的女孩已经是国 宝级的了。该你先走。” 公冶旭无可奈何地在对方左下角的星位打下第一手棋。他感到睡意越来越浓。 真奇怪,这样熬不起夜还是第一次。 明天就要和心爱的人一起去度过三天的假期了,而这会儿自己还被缠在这里下 棋。而且,不论输赢都要小心翼翼地看人家的脸色行事。 这就是监狱。 这就是失去自由的最一般不过的滋味。 最不一般的滋味他都见识过,眼下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熟睡中的杜立被响成一片的汽车喇叭声惊醒。 天已经蒙蒙亮,公路上堵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 出租车司机说:“听说前面出了车祸,一辆半挂把一辆后三给端桥下面去了。 您睡吧,到地方我叫您。” 杜立问:“几死几伤?” “听收音机里说就开后三的鱼贩子是重伤,倒没死人。这不,又播了。” 杜立把车上收音机的音量调大一些。 电台播音员:“各位听众,早上好。现在为您插播一条关于二号桥交通事故的 追踪报道。据交管部门鉴定,逆行肇事的半挂货车司机体内酒精含量严重超标。被 撞的后三摩托车司机金某仍然没有脱离危险------” 丰鱼市人民医院的一号急救室。 抢救金智的手术已近尾声。 急救室门外,满身泥污,额头上打了块“补丁”的金勇呆呆地坐在长椅上。要 不是哥哥紧顾着让他先跳河逃生,现在躺在急救室里的很可能是他。 女医生杨莉走出手术室,问:“谁是金智的家属?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杨莉走了几步,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一抬头才发现是自己的姨表妹韩春燕。 “哟,吓了我一跳。你怎么跑来了?也不打个招呼,你不是上个星期才------” 想到有外人在旁边,杨莉咽下了后半句话。 韩春燕柔声细气地说:“我们争取到假期了。今天我来接他回家。”她二十六、 七岁的样子,肤色白里透红,尖下颏,大眼睛。一袭粉红色的连衣裙勾勒出丰满而 匀称的身材。 “就在这儿说吧,”杨莉把脸转向金勇,语气又趋于冷淡,“手术很成功,马 上就送他进特护观察室。他是中度颅脑外伤和多脏器内出血,还有几处骨折,可以 说危险期才刚刚开始。听说你们把身上带的钱都交了手术费,有一部分还是警察垫 付的。你马上跟家里联系一下,先送五千块钱来,交住院押金。给你一天的时间, 否则你哥哥明天就得出院。” 金勇嘬着牙根子说:“大夫,我们是锦海的------” “我知道。比深圳近多了。”杨莉对一直站在他身边的保安挑了一下眉角,意 思是:交给你了。然后,她领着表妹走进医生办公室。 韩春燕说:“头一回看你这么厉害,人家够可怜的。” “谁来可怜我们呢?”杨莉脱下手术服,招呼她坐下,说:“三更半夜的从家 里赶过来做手术,幸亏枫枫昨天让奶奶给接走了。” “救死扶伤嘛。” “对,好好歹歹的一年到头能收着几封感谢信。你们会给我写吗?公冶旭快解 放了,我倒是越发紧张了。” “您是我们的大恩人!行了吧。” “那倒不敢当。可要是老姨、老姨夫知道我一直瞒着他们你跟一个劳改犯相好 的事------” “你又张口闭口的劳改犯,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他是冤枉的。” “对,对,对。是替他那个一点女人味都没有的前妻顶罪,行了吧?”杨莉对 表妹的语气有些不满,说:“你姐夫可也跟我不止一次地说过,他管过的犯人里头 没有一个不说自己是冤枉的,这又作何解释呢?” “我从小就和他在一块儿上学,谁还能比我了解他?” “那为什么当初你们------”杨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缓地说:“我不是想 伤你,表姐也是为了你好。我是过来人,实实在在地懂得了‘理想’跟‘过日子’ 之间的区别。你现在是身陷其中,目之所及都是他的优点,好处,一切一切都是灿 烂的阳光。你想过没有,他毕竟和一个女人共同生活过几年,而且,还有了一个儿 子。虽说你现在跟豆豆相处得很好,她母亲在加拿大又结了婚。可是等你们真的在 一起生活了,等有了你自己的孩子,等到你发现他身上有一些你根本不了解的东西 ------干嘛这么看着我?” “头一次看你这么激动。” “唉,你们现在四目相对,是在一个完全封闭的世界里,将来一旦结合了---- --” “将会一起面对一个开放的世界。”韩春燕接过话头,说:“那又怎么样呢? 我从十六岁就暗恋上他了。十年了,我一直只能是远远地,偷偷地关注他,爱慕他。 直到看见他挽着别人的手举行婚礼,直到看见他为那个虚荣至极阴险至极的女人付 出了那么多------我从来没怨过谁,也从来没想过嫁给他会有多么荣华富贵的结果。 十年了,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才觉得踏实、安稳。这大概就是缘份吧。表 姐,缘份可由不得你去挑去拣,也谈不上是好是坏。”她的眼角渗出了泪光,脸上 却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莉姐,假如你像我一样等了他这么多年,而且机缘又是如此美妙,你会怎么 做?” 杨莉揉揉有些发酸的鼻子,笑着说:“我看你当幼儿园老师实在是屈材了。你 应该去当作家,保准能盖过什么三毛,琼瑶的。” 韩春燕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件连衣裙。 “一个师范的同学从罗马给我寄来的。我觉得你穿上比我合适。这颜色庄重了 一点。” “真漂亮。”杨莉拿起裙子在身上比量着,“恐怕不单单是百里送裙情意重吧?” 韩春燕说:“监狱准了三天假。我这就去接他。如果我妈我爸打电话过来---- --” “就说你和同学去逛云天池了。不用来一次教我一次。”杨莉有些急不可待地 换上连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