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十几名身着便装的犯人拿着出监证明,在各自父母、妻子的陪同下,一边与干 警们寒喧一边鱼贯走出狱政科会议室。在他们坐过的沙发近前都放着一个塑料筐, 里边盛着他们刚刚脱下的囚服,上面放着一张写有姓名的小卡片。 韩春燕有些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公冶旭还没有被带来,偌大的会议室现在只 剩下她一个犯人家属了。她不停地把自己挎包的锁扣打开,扣上,再打开,再扣上。 一位女警官给她端来一杯水,安慰了她几句。 狱政科金科长推门进来,开玩笑地说:“等急了吧?一早上就逛完云天池了?” 韩春燕站起身,有些害羞地笑着说:“金科长您好。有机会我陪您去逛。” 金良让女警官去忙自己的事。 “唔,公冶旭------出了点小问题,不过已经解决了,再等几分钟吧。坐。” “出了什么事吗?”韩春燕关切地问。 “他能有什么事?就是太个性了一点。”金良在沙发上坐下,说:“你父亲母 亲近来好吗?近来,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告诉他们------你们的事情。可总也拿不准 应该什么时候打这个电话。你爸爸那个驴犟脾气除了你没人能对付得了。你婶让我 等你们走了之后再打电话给你爸爸,这主意不坏吧?” “您又逗我。”韩春燕越发不好意思了。 金良与韩春燕的父亲是多年的战友,二十几年前,在一次手榴弹实弹演习中, 金良曾舍身救过韩喜尊。两人转业后也一直保持着联系——他们都在政法系统工作, 免不了在纪律允许的范围内互相照应。但是,惟有韩春燕与公冶旭相好这件事,金 良一直瞒着韩喜尊。这一方面是韩春燕的一再坚持使然,另一方面,金良也考虑到 韩春燕的倾心之举毕竟有利于公冶旭的改造。至于韩喜尊知道了以后会不会与自己 断袍绝交,金良并不太放在心上——老战友对女儿的超级宠爱是他的定心法宝。只 要燕子高兴,他韩喜尊别扭不到哪去。金良也详细考察过公冶旭,本质很不错,罪 名的成立也有些勉强。单从爱走极端这一点上看,倒是和老韩有几分相象。 “给他申诉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见韩春燕红着脸半天不言声,金良换了个 话题。 韩春燕:“律师说,没有他前妻的供证恐怕希望不大。” 金科长笑了,想说:适当打一下你爸爸的旗号去法院找个熟人。又一想老韩也 退休快两年了,有些事恐怕办起来不会那么容易。再说,跟晚辈这样讲也不太合适, 就改成了:“这几天可一定把他给看住了,最好就呆在家里哪也别去。回来的时候 决不能迟到。” “您都说了有十多遍了,我记住了。” 杜立眼看着厕所里的人一个一个的出来,却惟独不见金勇的人影。此时,天近 中午,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明显少了许多。 他不愿再等下去了,站起身,右手插在怀里握着枪把,左手摸了摸别在腰后的 手铐,装出很随意的样子走到厕所门口。他把门把手上写着“使用中”的塑料牌翻 转过来,露出“停止使用”的字样。然后,推门进去。 金勇的腿都已经蹲木了,不得已怏怏地站起身。 保安依然一脸严肃地等在哪里。 第一个令金勇感到惊讶的是那个身材魁梧的山民装束的小伙子也还没有走。二 十分钟以前,他正拿出一盒与他的装束反差极大的极品“云烟”来吸。现在,他仍 然趴在窗台上吸烟。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对窗外不远处停着的一辆桑塔纳轿车产生 了浓厚的兴趣。 第二个令金勇感到惊讶——确切说是震惊的是——满脸杀气的杜立推门进来了。 “公安局的,别动!”看到厕所里还有其他人,杜立脱口喊出这么一句话。只 一瞬间,他就决定了该如何处置另外的两个人。 “你跑不了了。”杜立冲上去飞快地铐住有些发傻的金勇的双手,迎面一拳把 他打倒在蹲坑里。 保安上前两步,“您这是------” 杜立挥起右掌猛地劈砍在他的喉头部位。 保安双手捂住脖子栽倒在地,他佝偻着身子不住气地咳嗽,痛苦至极。 杜立对准他的太阳穴用尽全力踢出致命的一脚。 山民装束的小伙子见此情景虽然稍显慌乱,但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眼看杜立 又向自己扑过来,他猛然从怀里掏出一把五四式手枪,指着后者的胸口,骂道: “妈的,你这么凶是吗?” 杜立一愣神,看到对方的枪机并没有打开,便装做害怕要跑的样子,向后一过 身,顺势一记后蹬腿踢在小伙子的裆部,反手夺过五四手枪。他正要挥掌猛击对方 的颈总动脉时,两个持枪的蒙面人突然闯进了厕所。杜立听到动静,刚一转身,只 见两支手枪齐刷刷地指向自己。 山民装束的小伙子龇牙咧嘴地从杜立手里夺回自己的枪,三两下把他打倒在地。 杜立见寡不敌众,就势躺在地上,假装昏死过去。 “怎么回事?”为首的蒙面者何继民问。 “公安,来抓他的。”刘思军翻出杜立腰里的六四式手枪和工作证,指了指着 刚从蹲坑里爬起来的金勇。“怎么样?成了?” 蒙着面的阿泉举起一包刚刚从隔壁金店抢来的赃物晃了晃。 何继民过去摸摸保安的颈部,吃惊地说:“死了。谁干的?” 刘思军朝杜立努努嘴,“他。这家伙有点不对头,下手贼狠。” “快撤。”何继民给金勇打开手铐,把杜立铐在墙角的暖气管上,再把钥匙扔 进下水道里。 金勇看着刘思军和阿泉利落地跳出窗外,简直被这一连串的突变给弄糊涂了, 问:“你们是------” 刘思军回头问何继民:“你想怎么办?” 何继民诡秘地一笑,喝令金勇:“赶快跟我们走。” “去哪?”金勇快给吓哭了。 何继民用杜立的手机拨通了110。然后,把手机扔到墙角里,推搡着金勇跳出窗 外,钻进桑塔纳轿车。 公冶旭和韩春燕谢过送他们出来的李科长,从侧门走到监狱外面的马路上。 公冶旭回头望着厚重的监狱大门不由得百感交集。 韩春燕从挎包里拿出一副太阳镜递给他。公冶旭接过来却并没有戴上。 韩春燕挽着他的手往前走,问他:“怎么?戴不惯还是嫌旧?” “我想好好看看这自由的世界,还有你。” “贫嘴。”她把太阳镜给公冶旭戴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圈忽然有些发 红。 “怎么了?” “没事。”她依偎着他继续向前走,说:“还记得吗?当年你让海军队选走的 时候就是这身打扮。” 公冶旭低头看看身上穿的崭新的休闲套装,说:“样子有点像,”他被韩春燕 的细心感动了,说:“都多少年了,你还记着。” “88年的11月23日。”韩春燕喃喃着:“整整十年了。后来,我给你写了十几 封信。可是,你连一封信都没回过。”韩春燕紧盯着他的眼睛说。 公冶旭曾经设想过许许多多的开场白,却怎么也没想到,迎接自己的竟是这样 的一个话题。 “你饿不饿?我请客——你掏钱。” “别打岔,到车站再吃饭。快回答我的问题。”韩春燕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的 腰上。 “当时,我一心想早点打上主力,所以,每天都加班加点地练。再说------几 乎每周都会有好几封信类似的信。”公冶旭的脸被她的长发撩拨得发痒,情不自禁 地嗅了嗅她的发香,接着说:“傻丫头,那年你才16岁。我以为你和她们一样,只 是闹着玩罢了。” 韩春燕拦了一辆出租车,叹气道:“这一玩就是整整十年啊!” 公冶旭说:“火车站没多远,咱走过去吧。” “老土,”韩春燕推着他上车,“现在长途汽车都改成了豪华大巴,又快又舒 服。坐火车太绕脚了。” “二位去长途汽车站?”女司机问。 韩春燕“哦”了一声算作回答。她从挎包里拿出一本相册,“豆豆今年的生日 照。你看看,跟你一样,到哪儿都是焦点人物。” 翻看到自己入狱前的几张单人照片,公冶旭有些走神。 “这是我收拾你房间的时候找到的,家里的照片有几大箱子呢。” “我有一阵儿几乎迷上了摄影。” 韩春燕一语双关地说:“很有些‘优秀’作品,不过有些人并珍惜这些,只捡 值钱的东西拿。” 公冶旭沉默了一下,想岔开话头。他指着儿子豆豆的一张近照,问:“你拍的?” 韩春燕看出了他的心思,依偎着他的肩膀,低着头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很 刻薄?” 公冶旭揽着她柔软的腰肢,一时想不出该怎样回答。对她的示爱,实在是难以 拒绝——她等了自己十来年,对豆豆又视如己出,并且,双方彼此知根知底------ 然而,越是这样倒越叫他觉得心虚。他并不是出于自卑,也丝毫不害怕以这样的身 份去见曾经做过县法院副院长的韩春燕的父亲。今后能不能给她带来她所希望的一 切,这才是他唯一在意和担心的。 这一次假期的险难成行几乎使他丧尽了当仁不让的勇气,面对更加不可预料的 未来,公冶旭实在无法轻而易举地做出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刻依据本能就可以做出的 一切。 韩春燕觉得公冶旭的身子有些发抖,忙问:“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没有,”公冶旭用力搂住她,用心嗅着她的发香,说:“我在想,一切都过 去了,毕竟没办法再重来一次。太委屈你了。” “怪就怪我自己,没坚持着给你写信。后来,你进了国家集训队,我就更高攀 不上了。但是,我的那些日记你都看了------”韩春燕有些哽咽地说。 “所以说太委屈了你。我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还带着豆豆------” 韩春燕知道他想说什么,伸手堵住他的嘴,说:“豆豆可比你乖多了,小嘴甜 着呢。你要是能赶上他的一半——那就更糟了。” “怎么呢?” “那我就更逮不着你了?早里三层外三层的让人给迷住了。” “是吗?那我可得好好学学。” 韩春燕夸张至极地“呸”了他一声。 公冶旭被她十足的羞涩劲儿给逗笑了,忍不住飞快地吻了她一下。 韩春燕涨红着脸伸手捅了他一拳。 女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个镜头,报以会心的一笑。她打开录音机,挑了一 盘磁带放进去。萨克斯独奏《回家》的美妙旋律顿时充满了整个车厢。 杜立竖耳听着何继民等人走远了,这才坐起身来。他用一只手从自己的衣领里 挤出手铐的备用钥匙。一定要宰了这帮家伙——杜立发着毒誓打开手铐,捡起自己 的手机关掉。他把已经断气的的保安拖进角落里的蹲坑,用拖把擦干净地上的血迹。 不远处的地方传来尖利的警笛声和若干辆汽车紧急刹车的声音。杜立的大脑飞 快地运转着——这八成是刚才那三个家伙作案后招来的警车。“险地勿留”是他十 分欣赏的一条兵法原则。但是,现在他必须抓紧时间干掉金智。 杜立并不感谢那三个肯定也是在黑道上混饭吃的笨蛋放了自己一条生路——已 经被人看见了大致样貌,听见了声音,在这种情况下再留活口绝对是愚蠢至极的。 他整整衣服,洗了把脸,捡起掉在地上的墨镜戴好。虽然才买来不久的六四手 枪被抢走了,但那支左轮手枪和消音器还藏在他的左右袜筒里。他把枪别在腰带上, 推开一条门缝看了看,正是吃午饭的时间,楼道里没什么人。他闪身走出厕所,快 步来到特护病房的医生办公室。他敲敲门,听听没有回音,推门进去,很快查到金 智住在9号病房。 杜立来到9号特护病房的门前。确认房里没有其他人,他几步走到头上身上几乎 满裹着绷带,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金智身边。他看了看床头挂着的卡片,冷笑着把 枕头撤出来,死死压在金智的的口鼻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