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侯警官用警车把公冶旭和韩春燕送到长途汽车站候车室,匆匆回单位值班防汛 去了。 “当兵真好,”韩春燕目送着在雨幕中渐渐远去的警车,说:“到处都能遇见 这么实诚的战友。” 公冶旭说:“其实我和他并不是很熟,他比我晚两年,直到我回来,他也没打 上主力。” “多亏遇见他,”韩春燕这才有机会仔细查看他身上带没带伤,想起超市里的 惊魂一幕,她现在还有些后怕,“你干吗那么冲动?伤着你怎么办?” 公冶旭在角落里找了个空位子,两人坐下。 “咋咋呼呼的人我见了很多,我有分寸。” “你总打架吗?”韩春燕既吃惊又有些好奇。 “在分局里打的次数多一点,那里就好象是丛林,没办法。监狱------就有点 城市的味道,比较讲究管理。” “你干吗那么厉害?惹的他们动刀动棍的。” 公冶旭明白她是指自己刚才在超市里的举动,在常人看来,那的确有些过激。 但是,这仿佛是他两年来监狱生活的顶级收获——对一切事情都必须马上做出判断 和有利于自己的反应。在那种环境下反应迟钝就意味着损失甚至不幸的降临,自己 临出监时的险遭暗算就从反面说明了这一点。 “要是让他们搅了咱们的假期,多不值。”看他不言声,韩春燕哄着他说。 “可不是吗,我是有点冲动了。”公冶旭没有再坚持自己的立场。其实,就算 没有侯警官的出现,他也会设法让那帮保安冷静下来。但是,先声夺人永远是必要 的——让即将对自己不利的人冷静下来的最好方法,就是马上把自己提升到怒发冲 冠的地步——这是他在监狱里学到的。在那里,只要拳头硬,反应快就会让人听你 讲道理。 韩春燕扳过他的肩膀,说:“让我看看是不是赌气了。” “这么小看我。”他起身要去买票。 韩春燕拎起购物袋,说:“咱一块去。” “怕我逃跑?” “又瞎说八道!我自己呆着多腻味。” 公冶旭的目光从韩春燕的耳边穿过去,小声说:“你看那个小孩很像是豆豆呀。” 韩春燕回头一看,惊道:“我的天!那就是豆豆呀,还有我爸我妈。” 虎头虎脑的豆豆挣脱开韩氏夫妇的手,乍撒着小手朝目瞪口呆的韩春燕跑过来, 喊着:“妈妈,妈妈。” 公冶旭百感交集地看着在韩春燕怀里撒娇嬉闹的儿子,几乎要忍不住上前两步 去抱他。但是,看到韩氏夫妇正朝自己投来礼貌而审视的目光,只好克制住心底的 冲动,招呼道:“伯父,伯母。” 韩春燕问:“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韩母说:“你前脚刚走,豆豆就非要找你。我们说你上班去了,你猜他怎么说?” 豆豆抢着说:“我说‘姥姥姥爷骗人。我放假了,妈妈也放假了,不上班。’” 韩母摸着豆豆的头,说:“没办法,只好哄着他来市里逛逛。看了场电影,又 去了麦当劳。” 韩春燕问:“您们没去表姐家?” 韩母说:“他们今天都在单位值班,防汛。” 韩母拉了丈夫一把,笑着问:“燕子,这位是?” 韩春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来介绍。小徐,(她故意把‘旭’字念成‘徐’) 这是我爸,我妈。这位是我师大时的同学,小徐。” 公冶旭微微鞠了一个躬,说:“伯父、伯母好。豆豆你好。” 豆豆忽闪着大眼睛,问:“叔叔,您怎么认识我?” 公冶旭向儿子伸出双手,说:“你的名气大呀。让叔叔抱抱好吗?” 豆豆想了一下,愉快地伸出小手,说:“行。我可很重呀。” 韩母颇感惊讶地对丈夫说:“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豆豆敢让生人抱了。” 喇叭里开始广播发车公告。 韩春燕对公冶旭使了个眼色,说:“麻烦你去买车票吧,看还有没有这趟车。” 韩母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夸奖道:“还真不错。” 韩喜尊似乎面有愠色,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 韩母说:“这一路上你怎么总沉着个脸,也闹天呀?我问你呢,小徐怎么样?” 韩喜尊不太情愿地问女儿:“啊,怎么样?是------党员吗?在哪工作?” “妈!爸!”韩春燕红着脸说:“我都说了是顺路碰上的同学,你们别给瞎安 排。人家是去锦海市出差的。对了,您们干吗今晚就赶着回去?我二叔家的房子不 是挺宽绰的吗?” “本来是想住在你二叔家,”韩母说:“可天一下雨,你爸爸就惦记着咱家的 房子别漏了,菜地别淹了。非要连夜赶回去。天气预报说,今明两天有特大暴雨。” 韩春燕说:“您真是的,咱法院家属院是新楼,有什么可担心的?” 韩母撇撇嘴,说:“你爸爸是怕单位里防汛万一缺人手------找词儿呢。” 刘思军开着租来的面包车,一路跟着前面的出租车。白佳刚从银行取出50万港 币,就坐在那辆车里。 阿泉有些不耐烦地说:“就她一个小娘们,咱俩找个地方不就把她给办了。” 刘思军懒得理他。心想:废话,我还着急呢。何继民这家伙够鬼的,让自己和 阿泉来跟着白佳,却不把枪发下来。拿着枪干活干惯了,赤手空拳的还就是不敢明 目张胆地去碰那辆出租车,万一那个大块头司机是白佳的另一个相好呢。他一心盼 着白佳赶紧在一个背静点的地方下车,那样就可以下手抢她的密码箱了。得手以后, 哈哈------何继民,我可就对不起你喽。 眼看着出租车拐进了长途汽车站,刘思军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把车停在车站 外面,对恹恹欲睡的阿泉说:“你先跟进去看看。什么都别干!有事给我打电话。” “脏活累活怎么都是我的。”阿泉小声咕哝着下车跑进雨幕中的车站。 不一会儿,手机响了。刘思军接听了几秒钟,说:“这个婊子。我马上就进去。” 他关掉电话,从手包里挑出一副平光眼镜戴上,又给自己贴上一撮小胡子。在 后视镜里照了照,他觉得不会被白佳认出来了,匆匆锁好车子跑进长途汽车站。 他刚刚跑开,何继民驾车从黑暗中慢慢驶近来。他一直跟踪着刘思军和阿泉, 生怕他们会在合适的机会抢得那笔巨款,然后悄悄溜掉。但是,他却故弄玄虚的对 金勇说,这是一种常见的保护措施。一路上,他几乎讲绝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间谍、 反间谍的道听途说。饶是如此,也把一肚子草的金勇给白话得昏头转向,五体投地。 “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让你来配合我们的这次行动,”何继民把车停在离面 包车不远的地方。他掏出从杜立身上缴下的手枪,说:“六四式,会用吗?”他估 计金勇会对关于武器的话题更感兴趣,这才是他的强项。 金勇接过手枪,两眼发亮地说:“我是个兵器迷,在兵器书上看见过这种枪。 这是保险,这样是上子弹。”他做了个推弹上膛的动作。 何继民打开响着振铃的手机,来电显示是刘思军的手机号码。他冷笑着接听, 说:“是我,情况怎么样?” 阿泉在电话里装出气喘吁吁的样子,说:“她在长途汽车站买了去锦海的车票, 再有十几分钟就开车了。这里人太多,还有好几个带枪的巡警。多亏你没让带枪。” 何继民想了一下,说:“你们也跟着上车,我们会在半路上上车。老计划,我 们上车以后你们先不要动。” “可我租的车还停在车站门口呢。” 何继民明白,他这是怕自己半路劫车之后跑掉并独吞那笔巨款。心想,乱石峪 以北一带有很多密林和深沟,正是除掉这三个混蛋的最佳地点。为了稳住对方,他 假意沉吟了一下,说:“你跟我一组吧,先去把车子还掉。我这就跟金勇交代一下, 让他和阿泉上车,怎么样?告诉阿泉具体该怎么办。我们马上就到。” “好吧。”刘思军的语气显得和缓了许多。 等何继民挂断电话,金勇兴奋地问:“你是说真的让我参加你们的行动?”在 对方迷惑下,他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危险和以后将面对的一切。 “我们想帮你,也需要你的帮助。”何继民要回那支手枪,说:“那女的过一 会儿要去接头,去送一份绝密资料。我们需要在她的随身用具里安装窃听器,借此 来进行远距离监控。因为我和小刘跟踪她很久了,怕她认出来,所以,这次由我们 俩假扮车匪,在半路上车,趁乱安装窃听器。你和阿泉随车监视,伺机配合我们。” 金勇有些诚惶诚恐,说:“您看我行吗?您再没有别的同事了?我是说------ 我还真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别给砸了锅。” 何继民说:“我当然可以再找别的同事来,可那样的话一是时间来不及,二是 你也就等于失去了一次立功的机会。咱们有缘分,你也有这方面的天赋。不是跟你 说过吗——事情完了以后,如果公安机关真的要追究你私入民宅和涉嫌杀人的话, 我们有办法让法官对你从轻发落。你给国家立了大功,那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金勇想了想,说:“我干。别让我爸爸老说我不务正业。您就告诉我怎么干吧。” 雨幕中,长途汽车缓缓驶上通往候车室门厅的坡道,停住。待白佳、公冶旭父 子、韩氏一家和阿泉、金勇等最后几名乘客陆续上车之后,汽车鸣笛一声,驶出车 站大门。 阿泉和金勇坐在韩氏一家和公冶旭父子后面,那里已经是最后一排了。 金勇对阿泉说:“这儿最颠了,(小声地)坐前面一点多好,能盯得紧点儿。” 阿泉一屁股坐下,笑道:“还是这儿好,能多看着几个漂亮妞。”他的声音很 大,加上怪里怪气的笑声,引来附近几个乘客的侧目。 公冶旭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阿泉,却又一时想不起究 竟在哪儿见过。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应该归于有问题或者将会搞出什么问题的那 一类。 韩氏夫妇与公冶旭、韩春燕相对而坐。后者哄着豆豆在做拼图游戏,故意不去 理会母亲向自己投来的会意的微笑。韩喜尊仍然是一脸严肃,正襟危坐着,还时不 时的审视几眼有些手足无措的公冶旭。 豆豆扬起小脸,说:“叔叔,我拼好了。” 韩春燕捅捅还在走神的公冶旭,“豆豆和你说话呢。” 公冶旭赶忙捧过儿子递过来的拼图,说:“怪不得妈妈总把你挂在嘴边上,你 的手真巧。” 韩母听他这样说,赶紧插话道:“小徐同志,你是燕子的老同学,有时间多替 我们劝劝她。也老大不小的了,还成天这么无忧无虑的没个稳当劲。” 公冶旭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说:“伯母,她就这性格,我看挺好的。” “女孩子活泼点,现在倒是时兴。可是,她的焉主意也太正了!就说豆豆吧,” 韩母怕公冶旭对豆豆有误解,耐心解释着:“他是在燕子那儿上幼儿园的孩子,可 怜极了——不到三岁父母就离了婚,爸爸因为一件冤案进了监狱,妈妈也不知跟谁 跑了。爷爷没了,奶奶的身体也不好,三天两头起不来床。这不,才放暑假,燕子 就把他给接到家里来住。来家住也没什么关系,我和你伯父都退休了,正好闷得慌, 孩子又特别聪明懂事,讨人喜欢。可是,她一个大姑娘家对象还没有,成天到晚的 让豆豆喊自己‘妈’,你说这叫怎么档子事儿呀?” 汽车驶出市区,司机关掉了车内的照明灯。豆豆有些害怕地喊着“妈妈”,钻 进韩春燕的怀里。 韩母说:“豆豆,以后不许再喊阿姨‘妈妈’。” “得啦,”韩喜尊终于开口了,他说:“小------徐,是吧,我是山东人,说 话办事从来不藏着掖着,拐八道弯。燕子从小就随我,主意正,认死理。这些年她 一直就这么疯疯癫癫的象是受了什么刺激。”他朝想阻止自己说下去的女儿瞪了一 眼,继续说:“家里就她一个孩子,所以,也是我们把她给宠坏了。一开始,我不 同意她把豆豆带到家里来,可是这孩子实在是既可怜,又可爱。你们既然是老同学, 肯定互相都相当了解。这老同学可不比战友的关系差多少啊。看你这身板、气质是 不是当过兵?”他用很自然的语气把自己的意思委婉地表达出来,之后,又换了一 个话题。 羞红着脸的韩春燕赶紧接过话头,说:“哦,他在部队上做保密工作。” 今天将近中午的时候,老战友金良给他打来电话,遮遮掩掩地告诉他:燕子接 走了一个叫公冶旭的获准放假的犯人。韩喜尊很纳闷,问他:你们监狱给犯人放假, 难道什么人去接都可以吗?金良说:一般要直系亲属才行。可是,据他了解,自从 公冶旭一入监,燕子就以未婚妻的名义每个月来给他接见,已经快两年了。韩喜尊 一听就急了,说:快两年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金良赶紧解释说:我也是今天早 上看到燕子的一个背影,紧忙着打听,才刚刚了解清楚的。他还简要讲了公冶旭的 情况。韩喜尊一听,正好和豆豆的身世对上了。 韩喜尊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已经闷闷不乐了一整天,恨不能见到女儿就大发 一顿脾气。他甚至已经想好,如果女儿真的跟那个犯人(他才不管金良把公冶旭说 成是一朵花了呢)在一起,他会当着满大街人的面,好好收拾一下那个不知好歹的 小子。一个劳改犯竟会把一个法官的女儿给弄得颠三倒四,而自己还一直被蒙在鼓 里。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等见到女儿和这个小徐在一起,他又有些犹豫了,搞不清他到底是谁。 这个小伙子高高大大的,看上去也就是比燕子大一两岁的样子,长得跟豆豆也不太 像。最为关键的是,这个小徐不仅面貌端正,而且,举手投足之间,显示出决非一 般人能有的坦诚和成熟。别说是在劳改犯里,就算是在自己的得意门生里面,也挑 不出几个这样气质的来。另外,公冶旭异常结实的身体也给一向喜欢健身韩喜尊留 下了相当好的印象。总之,他实在无法把这样的小伙子与劳改犯三个字划上等号。 这会儿,他倒宁愿女儿讲的是真话。 必须承认,他有些喜欢面前的这个小伙子了。 可是,金良告诉自己的事情又作何解释呢?这种事情是不可以开玩笑的。 看来,还要先忍一忍,还不是乱发脾气的时候。 韩母问他:“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在想一盘棋,”韩喜尊随口掩饰着。他的目光刚好与公冶旭碰到一处,索性 问他:“小徐也喜欢下棋吗?” “会下一点。” 韩春燕赶紧搭上话茬,“对了,小徐也会下盲棋。这样坐着怪闷的,不如你们 下两盘。” “你会下盲棋?”一提到下棋,韩喜尊古板威严的脸上立刻现出了几分趣意, 问:“都打过谁的谱?” 公冶旭说:“我上学的时候常打胡荣华和杨官麟的谱。后来就开始学围棋了。 下盲棋,我真的不行。”韩春燕早就告诉过他,韩喜尊是丰鱼市政法系统数一数二 的象棋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