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在与值班室一壁之隔的,黑漆漆的提讯室里,公冶旭被铐坐在屋子中央的水泥 凳上。一只铁皮水桶倒着吊扣在他的头顶上,一根胶皮管从门口的水龙头接过来, 正一滴一滴的向水桶底上“咚”“咚”的滴着水。起初,公冶旭还觉得没什么,但 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水滴滴在铁桶底上的声音似乎被放大了许多倍,就好象重 锤似的,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中枢神经上。正在他躁怒得想要用头去撞那只水桶的 时候,刑警A和李刚推门进来。 刑警A打开灯,递给李刚一支烟,点着。 “李队,还得说您的招儿灵。这种人就是犯贱?你好劝歹说的没用,非来硬的 不可。” 李钢板着脸,说:“这就叫官法如炉!自打张局调来了以后,非搞什么文明执 法,零口供。操,憋了这么长时间,我都快神经了。谁他妈的好好的不电不折腾就 上赶着招供?有病?” 他来到公冶旭近前,示意刑警A摘下水桶,问:“怎么样?想出该说什么了?” 公冶旭被强烈的灯光照得一时睁不开眼。 “李队问你话呢。”刑警A伸手想打他耳光,被李刚一把拦住。 “这可是来自咱们省唯一一所文明监狱里的------模范犯人。我说的对吗?公 冶旭?” 公冶旭慢慢睁开眼,说:“我有出监探亲的手续,在我女朋友那儿。” 李刚示意刑警A出去。说:“讲点我不知道的。” “什么?” “你不是诈骗犯,是普通交通肇事罪。我感兴趣的是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勾搭 上了------韩院长的独生女儿。”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据我所知,监狱只给那些有直系亲属担保的犯人放探亲假,看你这身文身也 不象是什么安善良民。你在谁的身上花了多少钱,弄到了这次假期?” 公冶旭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莫测高深的讯问。虽然他也听说过对类似场面的夸 大介绍——那多是犯人们茶余饭后的无聊话题。但是,眼前这位刑警队长的问话实 在让他摸不着头脑。即便是监狱里有一些腐败现象,那也不归你刑警队管呀。 “你是怎么哄骗得韩小姐这么为你尽心尽力?”李刚尽量作出心平气和的样子, 继续问。 “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的假期跟你的好梦一样,结束了。”李刚把烟蒂弹到对方的脸上。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叠材料和照片在公冶旭的眼前一晃,说:“李阿泉你认识吧? 去年从你们监狱的生产科刑满释放的。” 公冶旭一下子记起来,在长途汽车上见到的那个企图强暴韩春燕的家伙。怪不 得乍一看见他,总觉得好象在哪儿见过。 “看在你连韩院长都给骗过的份上,我们对你这个智能型罪犯采取了较为文明 的措施,”李刚指指那只铁皮水桶,说:“何继民已经咬不住了,我劝你也快点撂 吧。” “您让我撂什么?在一块服刑的人多了,再说------” 李刚狠狠打了他一个嘴巴,大叫着:“你以为演一出苦肉计就能骗过我们吗?” 公冶旭不由自主地大叫道:“你为什么打人?” 由于案由和他自身素质的关系,公冶旭从失去自由直到现在,没挨过任何人的 殴打,只有极少数的几次,像被常麟整治那样,受点挤兑和闲气。因此,他虽然知 道到了局子里都免不了挨打,但真的挨上了,不免大出意外。 李刚被他的喊叫给吓了一跳,不由得火顶脑门子。他左右开弓又打了公冶旭几 个嘴巴。 公冶旭也急了,抬腿一脚把李刚蹬出几步远。在门外听到动静的刑警A赶快冲进 来,扶起倒在墙根下的李刚,说:“李队,您小心,地上有水,滑。” 李刚推开他,正要继续发作,几个刑警架着软瘫瘫的何继民进来。把他的双手 铐在窗户的铁护栏上。 李刚问:“怎么弄这儿来了?笔录做完了?这么快?他又耍花活是不是?” 刑警B说:“张局长来电话说,防洪堤可能要守不住了,让咱们马上去看守所, 准备转移。” “操。”李刚朝门上打了一拳,他本想借审讯的机会好好收拾一下公冶旭,然 后,再问问韩喜尊对此事的态度以及他和韩春燕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 刑警A问:“李队,怎么办?” 李刚恢复了平静,说:“小A你留在这看着他们俩。其他人跟我进看守所。”几 个人推门离去。 刑警A歪倒在讯问台后的沙发上,骂骂咧咧地边抽烟边给家里打电话。 何继民偷偷睁开眼,从半地下的窗口向外张望。 天快亮了,大雨仍在起劲地下着。院子里车来人往,一片忙乱。 刑警A打完电话后感到阵阵困意袭来,他扔掉香烟,想随便打个盹。可刚一合上 眼就大声地打起了呼噜。 何继民回过头,故意同背对着自己的公冶旭搭讪着:“兄弟,你怎么也给关进 来了?” 公冶旭知道他的身份,不愿意搭理他。 何继民见刑警A并无反应,便慢慢在墙上磕开鞋后跟。他脱下鞋袜,用脚趾夹起 藏在鞋跟里的手铐钥匙,再送到嘴边,叼住。然后,他用被铐住的双手攀着护栏, 把钥匙插进手铐的锁孔,打开。 公冶旭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马上明白他想干什么,赶紧用力朝熟睡中 的刑警A踢了一脚,大声喊:“快醒醒。” 何继民扑上来,一掌把公冶旭打昏。然后,三拳两脚把迷迷糊糊站起来的刑警 A打得口吐鲜血,昏死过去。正在这时,刑警B大呼小叫地冲进门来。 “决口了,决口了,赶快------” 他后面的话被何继民迎面一拳打了回去。 何继民搜出两个刑警的手枪、弹夹和工作证,再把他们背对着铐在墙角的暖气 管上。他穿上刑警B的雨衣,戴好雨帽,大模大样地推门出去。 天将大亮。汹涌的山洪以横扫一切之势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中席卷奔腾。 居民们多数已经转移到比较坚固的楼顶或者地势较高的地方。 远处不时传来房屋倒塌的轰然巨响。 雨虽然已经小多了,但是,洪水的流速却在不断加快。水位也在不断地上涨。 公冶旭在一阵惊呼声中渐渐醒过来。他抬头一看,原来是被铐在一起的刑警A和 刑警B正面对着忽悠悠漫上窗台来的洪水,大声呼救。 刑警A扯着嗓门喊:“他妈的,人都死哪儿去了?快来人呀!” 刑警B:“他们也许早就都撤走了。” 公冶旭问他们:“你们身上的钥匙串里有没有手铐钥匙?” 刑警B说:“看不见我们的两只手都铐着,有钥匙管个屁用?” 眨眼间,屋里的水已经快齐腰深了。 公冶旭学着何继民的样子,脱下左脚的鞋袜,起身尽量靠近两个刑警,说: “快把钥匙串冲着我。” 两个刑警面面相觑。 公冶旭说:“只能这样了,要不咱们仨都得淹死在这儿。” 刑警B问同伴:“殉职当英雄?还是相信他一次。” 刑警A眨眨眼,说:“我早就看他不象个坏人,可李队偏不信。反正到处是水他 也跑不到哪儿去,不如给他一次立功的机会。” 刑警B转过身,把钥匙串朝向公冶旭。 公冶旭伸出左脚,挑过钥匙串。他也用嘴叼住钥匙,慢慢打开自己的手铐。然 后,趟着已经没到胸口的洪水,打开两个刑警的手铐。 三个人刚刚趟到门口,两个刑警一对眼神,分别扭住公冶旭的一只胳膊。刑警 A给他的左手戴上一只手铐。他正要把自己的右手也铐上去,冷不防一个大浪从窗口 涌进来,把三个人一起抛到楼道里。 公冶旭奋力游上楼梯。回头看时,两个刑警因为不会水,正在一人多高的积水 里乱抓乱叫。他赶忙游回去,揪住两人的衣领,把他们拖到二楼的楼梯上。 刑警B惊魂未定地对公冶旭说:“想不到还多亏了你。你水性不错。” “要是咱俩死了,他的罪过可就大了。”刑警A说着,把另一半手铐铐在公冶旭 的右手腕上。说:“这样,有什么事你还能救我们。 刑警B无可奈何地对公冶旭耸了耸肩。 三个人来到楼顶上,放眼一看,不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在同侧街上的 一些旧楼旧屋都相继在洪流的冲击下倒塌了,只剩下县分局这座四层楼,孤零零地 立在一片汪洋之中。洪水眼看着涨到了二楼。 街对面是一长溜新建的四层楼的楼群。此时,正对面一所学校的楼顶上,聚集 着几十名群众和几个身穿桔红色救生衣的武警战士。刑警A赶忙向他们大声求救。 一个武警上士用便携式扩音器朝这边喊:“喂!你们不要动,我们的冲锋舟马 上就赶过来。” 正说着,两个武警驾着冲锋舟,向这边开来。不料,刚靠近分局大院的门口, 一面院墙“轰”地倒塌下来。翻起的浪头一下子把冲锋舟推了个底朝天。落水的武 警被冲出去很远才抱住了临街的两棵大树的枝杈。 武警上士又朝这边喊:“我们还有一只冲锋舟,正在抢修。你们坚持一会儿。” 刑警B咕哝着:“院墙都塌了,这楼是不是也快了。” 刑警A问:“你看他们要干什么?” 只见对面楼上的一个武警用打撇缆的方法扔过一条顶端系着石块的尼龙绳。公 冶旭抓住绳子,使劲拉过来。原来,是武警们在绳子的另一端绑上了三件救生衣。 三个人匆匆把救生衣穿上。 武警上士喊:“你们再坚持十分钟。发动机出了点毛病。” 公冶旭看着湍急的水势,对两个刑警说:“得想个办法,我看这楼就快顶不住 了。” 刑警B也似乎觉察到形势不妙,问:“能有什么办法呢?” 公冶旭环顾四周,看到楼顶上高高耸立的通信天线铁塔,说:“咱们快去把所 有能拿到的水龙带都抱来,我有办法。” 三个人冲下楼,很快抱来了几卷水龙带。公冶旭让他们把水龙带一节节接好, 然后一头系在铁塔的高处,另一头和武警刚才扔过来的尼龙绳接上。他拎着盘卷好 的尼龙绳走到楼顶边,把系着石块的一端扔到对面的楼顶。对面的武警战士马上明 白了他的意思,赶忙把水龙带拉紧,系在楼顶天梯的铁扶手上。 刑警A说:“怎么过去?” 公冶旭捡起刚刚截留下来的三根短尼龙绳,分给两个刑警一人一根,叫他们照 自己的样子,在腰里系成安全带的样子。然后,他把绳子套在已经绷得笔直的水龙 带上,打了一个死结,说:“这样滑过去,到了接头的地方,把绳套挪过去。我先 来。” 刑警A说:“我宁愿再等一会儿。” 刑警B问公冶旭:“这样行吗?” 楼下又传来围墙倒塌的声音。 反正得死一次。”公冶旭说着,把两脚盘搭在水龙带上,手脚并用,很快攀爬 到对面的楼顶。几个武警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上去。 武警上士看到公冶旭手腕上戴着手铐,背后又有剌青,刚要问话,对面的刑警 A高喊道:“我们是刑警。他是重要犯人,一定看住他。” 几名武警战士听到这话,马上冲上来,牢牢地摁住喘息未定的公冶旭。 刑警B把两眼一闭,哆哆嗦嗦地从水龙带上攀爬过来。他刚被武警们拉上屋顶, 分局大楼的一层墙体就开始垮塌了 刑警A听到对面发出的警告,最终下定了决心。但是,就在他开始攀爬的时候, 大楼整体倒塌了。水龙带“嘭”的一声从中间断成两截。刑警A惊呼一声,掉进滔滔 的洪水里,转眼就被冲走了。 一个武警匆匆跑来向上士报告,“发动机修好了。” 刑警B对上士说:“谁跟我去救我同事。”他猛一抬头,发现何继民一步步从人 群中挪向天梯口。他赶忙高喊道:“何继民,站住。” 何继民回手一枪击中刑警B的大腿,再开枪打坏了武警上士放在楼顶通气孔上的 对讲机。他跳下天梯,跑到三楼一家拴着冲锋舟的阳台上。乘武警战士不备,跳上 船,一拳把他打下水去。 刑警冲着有些发蒙的武警上士高喊:“他是抢劫杀人犯,别放走他。” 几个武警战士从不同角度扑向天梯口。 何继民冲着楼顶哈哈狂笑:“别送了,后会有期。” 武警上士推着公冶旭,走到楼顶的另一边指挥抓捕。 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子,何继民渐渐掌握了操船要领,驾船向不远处的楼洞口驶 去。 公冶旭乘武警上士不备,横着肩膀一撞,脚下一勾,把他摔了个仰面朝天。然 后,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何继民逃走的方向追去。上士赶忙爬起来,在他身后紧 追着,高喊:“站住!站住!” 眼看何继民就要转出楼洞口,顺流而下了。公冶旭恰好飞身赶到。他早就在奔 跑中瞅准了距离,“嗨”的大喝一声纵身扑下楼顶,抱着何继民一起掉进滚滚的洪 水中。 随后追来的武警上士等人都被公冶旭的举动都给惊呆了。 刑警B一瘸一拐地追过来,问:“都跑了?” “到底谁是警察?谁是罪犯?”上士上下打量着他,问。 公冶旭水性好,又穿着救生衣,很快浮出了水面。他伸手抓住冲锋舟,刚要爬 上去,随后浮上来的何继民一把拖住他的右脚。公冶旭索性用力推开冲锋舟,深吸 一口气,按住何继民,死死的往水下压去。何继民的水性似乎也不差,反而不慌不 忙地与公冶旭搂抱在一起。过了将近一分多钟,何继民开始吃不住劲了,一边挣扎 一边大口地喝水。 看看差不多了,公冶旭拎着何继民,慢慢向水面浮起来。他的头刚一浮出水面, 冷不防被一口顺流漂来的木箱撞在后脑上,他立时有些头昏眼花,赶紧伸手胡乱抓 住一块木板,迷迷糊糊地顺流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