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清晨,大雨初歇,仿佛是老天故意让人们有时间看清楚它视万物为刍狗的威力。 在位于城郊的北草坝附近,烟雨朦胧中,一幢幢依着起伏的丘陵走势而建的二 层楼的民居逐渐凸现出来。偶尔传出的几声犬吠和鸡鸣,使得这幅真实的画卷在粗 犷、朴实之余显示出勃勃的生机。 距离这个聚居点的西面不远处是洪水奔腾而下的松南江,东面则是一望无际的 藏金山脉,南面是省内闻名的丰鱼市野生动物散养园区,再往南就是整个山麓最底 脚的丰鱼市区。 从此往北是几个地势相对低洼,处于松南江行洪区边缘的郊县。由于这次的山 洪来势凶猛,已经使包括清蓟县老城区在内的,一些防汛工作相对薄弱的地区蒙受 了重大损失。 据气象部门预报,近几天仍有特大暴雨,降雨量将创历史新高。因此,从各单 位抽调的抗洪抢险人员和驻丰鱼市的解放军、武警官兵,正在陆续集结到由此往南 的近十公里长的两岸大堤上。 数不清的卡车满载着各种物资,怒吼着冲出市区,直奔抗洪抢险的最前线。 刚刚守着丈夫,给他输完液的韩母听到客厅里传来嘤嘤的哭声,推门一看,见 女儿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在哭。她走近几步,看清楚电视里正在播出对何继民和公冶 旭的通缉令。她默默坐在女儿身边,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怎么会弄成这样?他真的什么坏事也没做呀。妈,您说我该怎么办?” “------” “十年了,我才熬到能有三天的时间跟他在一起。可是------”她想起一桩一 件的旧事前情,想到也许正是自己害死了心上人,忍不住大放悲声。 “哎呀!你小点声。你爸爸刚输完液,睡着了。豆豆也还没醒呢。” “我不管。没有他,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傻孩子,只要他没做坏事,你就别再咒他了。再者,电视里不是说,他穿着 救生衣,也许不会有什么事。” “对呀。”韩春燕自语道:“我真傻,他水性那么好,怎么会有事呢?”想到 这里,她赶快擦干眼泪,手忙脚乱地找出雨衣和雨鞋。 韩母拉住她,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去找他。” “你疯了?外面还下着雨,路也不好走。再说,你知道他在哪吗。” “妈。”韩春燕挣开她的手,恳求道:“我都跟您说了,我等了他十来年才有 今天,我已经一分钟都离不开他了。您费心替我照看好爸爸和豆豆。我去了。” “站住,”面色铁青的韩喜尊摇着轮椅从屋里出来,说:“你还没疯够啊?你 还要怎么给我们丢脸呢?” “燕子她爸,你可不能动气呀。”韩母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劝道:“爷俩都 别任性啊,咱们一家人都已经够呛了。” 韩喜尊说:“这是任性的问题吗?你究竟想怎么样?你们是到底是怎么搅在一 起的?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都给气死才开心?” “爸,”韩春燕含着眼泪说:“都是女儿不孝,您千万别再生气了。” “哼,我就快没有气好生了。”韩喜尊把脸掉转到一边去。 韩母给女儿使了个眼色,说:“燕子,有时间,跟爸爸妈妈把话都说清楚了。” “现在就给我说清楚。”韩喜尊说:“从小到大,哪一件事不是由着你自己拿 主意?我们疼你、爱你、娇惯你。你可倒好——拿这样的打击来回报我们是不是? 我们不想干涉你的婚姻恋爱,可是------我和你妈妈都是清清白白的国家政法干部, 你也是个根红苗正的好孩子,怎么就非得------” “爸,千不是万不是我回头再------” “我现在就想听你一句痛快话。是不是不管我和你妈妈怎么想怎么做,你都非 得跟他在一块儿?” 这近似最后通牒的话使屋里的空气仿佛要凝固住了。 韩春燕咬咬嘴唇,说:“我们俩会等着您们的理解。”说罢,她噙着泪,跑出 门去。 “燕子。”韩母追了两步,想到丈夫还在病中,又折回来,埋怨道:“你这是 何必呢?燕子是吃将的孩子吗?” 韩喜尊神色黯然地说:“我的心里也不好受啊。” “要叫我说,女孩子又不用追求什么仕途、前程的,只要他们能好好地过日子, 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他们都认识十来年了------” “照你这么说,是想认他做女婿了?” “什么女婿不女婿的,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可怜的燕子。可怜的豆豆。” “怎么就没人可怜我呢?” “你活该。都多大年纪了,一把没拽住,你就------” “咱们是政法干部,还能眼看着那些家伙胡作非为?” “你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你已经退休了,又是个糟老头子,那样的场面你 能控制的了?差点把老命给搭上不说,燕子也受了那么大的惊吓。要不是你,咱们 一家人不也就能------” “能怎么着?被蒙骗到底啊?实话告诉你,他要是当时有一点胆气跟血性,我 还真就------” 韩喜尊意识到自己说顺了嘴,赶紧改口道:“我还真就高看他一眼。” 韩母说:“人家后来做的也不差。凭这些你就能高看他?不对,你刚才话里有 话。” “嗨,这该死的老金。”韩喜尊重重地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 他索性把昨天上午金良告诉自己的关于女儿和公冶旭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 遍。 “合算整个就瞒着我一个人。”韩母生气地说:“你们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 怎么能这么办事?-” “我一开始也是挺生气啊,就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把燕子痴迷成这样。” “结果差一点------”韩母想起长途车上的惊魂一幕,不禁又气又恨地抹着眼 泪,捶了丈夫两下。 韩春燕在细雨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她根本搞不清公冶旭是从哪儿出的事,也不 知道这个聚居点距离清蓟县县城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她觉得只有这样,在雨中纵 情洒泪,心里才舒畅些,彷佛也只有这样,才能与心上人一起同担苦难。 慢慢的,一连串的回忆走马灯似地浮现在她的脑海当中------ 公冶旭在体校打水球时的勃勃英姿; 公冶旭身着水兵服,胸佩红花,大步走向军车的健美身影; 公冶旭在结婚仪式上清癯、沉思的脸庞; 公冶旭在法庭受审时,茫然无助的神态; 公冶旭第一次在会见室见到韩春燕时,惊讶、复杂的表情; 公冶旭第一次拥吻自己; 公冶旭在枪口下拽开企图强暴自己的阿泉------ 韩春燕伏在一棵大树上,无声地抽泣着。慢慢地,放声痛哭起来。 杜立按照约定的时间给黎国强打了电话。不知为什么,黎国强显得十分谨慎。 而且,坚决不同意去靠山林场交易。 黎国强说:“如果不是现在的货源太少,我不会和你这样的‘外人’交易。我 在这边多少有些根基,万一在那边出了差错,你让我怎么办?再说,现在正闹着要 发大水,怎么上山?你现在已经在山上了吗?” 听到这句探问式的问话,杜立的心里一翻个儿,说:“还没有,我还在路上。 可是,我的货就存在离那儿不远的地方,刚刚送到。我知道你在那边有很多朋友, 可是,如果再来回调动的话,我们这些‘外人’就太难办了。”他故意这样捧着对 方说。 对方的语气有些缓解,问:“你真有那么多货?” “如果野村没死就好了。” “什么意思?” “他看过这批货。张志平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杜立决定把牌彻底摊开,以 消除黎国强的疑心。 “可惜,他已经死了。” “是我替你做的。他染上了毒瘾,而且,知道的事情也好象太多了。” “这么说,你知道的事情也不少。” “我只想尽快把货出手,然后远走高飞。” “这样吧,你先去丰鱼动物园的北门,我马上派人跟你联络。一百万,我只能 出这个价。” “成交。” 两人又约定了具体的时间和联络暗号。 杜立长出了一口气。一看表,离接头交易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他算计着: 接到闻君送来的货,再找个背静地方干掉她。然后,把一些远程控制器材装在那只 藏有毒品的箱子里------时间并不十分充裕。 都是这埸该死的暴雨,弄得自己的交易和追杀计划都要受到影响。按照原先的 计划,即使黎国强不去靠山林场交易,杜立也能很快赶到那里,看看金勇是否出现 过。现在可好,整个丰鱼市都被“大水将进市区”的传言给搅得人心慌慌,乱成一 团。 他转念一想,这样乱哄哄的也好,绝对有助于这次交易的顺利进行。混水好摸 鱼嘛!他不禁为自己将永远失去闻君这个尤物感到有些惋惜。 无论如何。事前杀人有违自己一惯的风格。 如果不是金勇这小子给搅了局,自己又何至于如此匆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