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木屋里,采访仍在继续。不同的是,公冶旭脚下的木块被换成了餐桌。他盘腿 坐在上面,秦娟站在一边,让他喝下手中杯子里的最后一口牛奶。 秦娟说:“我觉得你遇到的巧合太多了一点。你的经历如果都是事实,足可以 写一部长篇小说。” “你不相信?” “我是写新闻的。讲点真事好不好。” 公冶旭如释重负地端坐着,说:“真实的东西往往就是这样,让人觉得不可理 喻。” “就凭你们在长途车上的所作所为,你起码要蹲一辈子监狱。”秦娟有些上火 了。 “你太抬举我了。” “------” “你认为蹲监狱很可怕吗?” “------” “是你的,永远是你的,就象我现在的女朋友;不是你的,你也永远留不住, 就象我的前妻。过去,我一向顺风顺帆,从来都没失败过。所以,面对失败的婚姻, 面对看似力所能及而实际上却是力所不能及的一切,我不知道究竟应该先做些什么。 我像个疲于奔命的消防队员,又不愿意正视一切。我是说,我曾经想把握好所有的 事情,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自己的生活。我用这种方式想去挽回我们的婚姻,至 少,我不想让儿子忘掉我而去叫别人‘爸爸’。” “男人总是以为自己能够支配一切。” “进了监狱,身为罪犯,你就只能是个连自己都无法支配的失败者。没有自由, 没有尊严,没有理解,没有同情------也就不可能再有自以为是、自高自大、盛气 凌人和目空一切的等等------良好的自我感觉了” “你是在讽刺我?”秦娟从被他情绪的感染中警醒过来。 公冶旭摇摇头,说:“对你的款待我已经问心无愧了。” 秦娟显然不想就此罢休,她换了一个话题,问:“你恨不恨那些抓你、打你的 警察?”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干吗提这种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你认为你和现在的女朋友会有结果吗?” “感情上的事谁能打保票?” 电壶里的水开了,秦娟起身关掉电源,挪喻道:“我几乎就要相信你了。要不 要我给你松绑,再帮你逃走?” “如果想逃的话,我会先把你踢昏。然后,爬到房梁上,用那根钉子破开腿上 的胶带,再解开手铐上的绳子。“ 秦娟作出被吓得后退两步的样子,说:“哦,我好怕怕呀。” 听到有敲门的声音,她一边过去开门一边说:“不会有那种机会------”门刚 拉开了一半,她“啊”地惊叫一声,一下子跳到床上去,喊着:“狼,狼。” 一只满身泥水的大灰狼吐着血红的舌头不声不响地走进屋。它朝缩成一团的秦 娟龇了龇牙,忽又低头嗅了嗅,径直走向餐桌下公冶旭吃剩的几块羊腿骨。 公冶旭飞快地攀住房梁,把身子挂到梁上去,三两下用早就看好的那枚大钉子 挂破并挣开腿上的胶带,在房梁上站好。看到秦娟举枪瞄准那只正低着头啃羊骨头 的狼,忙喊:“别开枪。”但是已经晚了,“砰”的一枪过后,那只狼的屁股几乎 被打飞了一半。 随着受伤倒地的那只狼的几声惨叫,从外面又窜进来几只幼驴般大小的饿狼。 它们并不急于攻击呆楞在那里的秦娟,而是蹿上去照着那只垂死的狼一通狂噬。秦 娟见状,“妈”地叫了一声,像只猴子似的一步就蹿上了餐桌。 公冶旭伸腿把她挑上房梁。餐桌在她的身后翻到在一边。一只狼跳过来嚎了几 声,又赶快窜回大啖同类的行列。 秦娟被下面的惨烈景象吓坏了,紧紧抱住公冶旭,牙齿碰得“嗒嗒”直响。 “多好的新闻。”公冶旭用嘴咬开手铐上的绳结。 “哪儿来的这么多狼?”秦娟惊恐地问。 公冶旭注意到每只狼的右耳尖都有有一个整齐的缺口,说:“可能是从动物园 跑出来的。” 他猜的一点没错。 那辆因为爆胎而撞坏了动物园双层铁栅墙的卡车,虽然在缺口的正中央起了火, 但是,仍然有一些给饿急眼的掠食性动物,诸如狼、熊、豹等从倒下一大片的铁网 边上跑了出来。这也使那些从堤坝上赶来救火的人们吃惊非小,纷纷闪避。 由于动物园采用的是散养方式,一般由坐在封闭得很严的观光车里的游客买来 活食喂这些动物,所以,在近两天的阴雨天气里它们都受了游客稀少的影响而很少 进食。于是,便发生了争噬同类的这一幕。也正是由于饥饿和长期与游客们打交道, 这些猛兽出笼后并不急于跑上山去,而是挑选了有人烟的地方来乞食。饶是如此, 从它们因为争食而不停发出的咆哮和撕咬当中,依然可以直接感受到它们因为久吃 活食而被重新唤起的野性。 “它们怎么能吃自己的同类?”看到那只垂死的狼转眼间只剩下一堆骨架,秦 娟的腿一阵阵发软。 “它们和鲨鱼一样,只要有血腥味,不管是什么,一律要吃掉。” 几只狼吃完了地上的猎物,似乎不太饱,便开始聚集到房梁下面来。它们一蹿 一跳的嚎叫着,显然是想再抓下一个人来吞吃掉。 “你别乱动乱叫。否则,它们会更兴奋。”公治旭让秦娟抱住一根檩条站好, 自己摘下房梁上挂着的两把剥皮用的搭钩,不错眼珠地盯着下面。 不一会儿,一只毛色有些发黄的老狼想出了打破僵局的办法。它跑到墙角,咬 住翻倒的餐桌,想把它翻转过来。其余的狼一看,似乎明白了它想做什么、纷纷过 去帮忙。“哐当”一声就把餐桌给立在了房梁底下。 公治旭飞快地扯下房梁上吊着的一张山羊皮,裹在左手和左臂上。他叉开两腿 骑坐好,冲着跳到餐桌上的老狼一晃左臂,老狼“吭哧”一口死死叼住。他抡起右 手的搭钩一下扎进老狼的脖子,把它拽得几乎直立起来。老狼疼得惨叫一声,赶快 松口去咬那支搭钩。公冶旭松开右手,把左手的搭钩“扑”地扎进老狼的肚子。他 两膀合力,把老狼抡起来,悠了两下,使劲把它从窗口扔出去。 那几只狼给吓得后退了几步,竟没有趁机去扑咬悬吊在房梁上的公冶旭。听到 屋外传来老狼的一声声惨嚎,它们撇下慌忙爬回到房梁上去的公冶旭,一窝蜂地从 跳出窗口。窗外马上传来了它们啖吃同类的撕咬和嚎叫声。 公冶旭赶快跳到床上,抓起猎枪换好子弹,防备再有什么不速之客闯进来。他 正要招呼秦娟下来,忽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他只来得及扶了一下额头,就摔倒在 床下,昏了过去。 秦娟小心翼翼地下来,一摸公冶旭的额头,是冰冷的,再听听他的心脏,几乎 听不到心跳了。她赶忙拎起猎枪,想过去把门关上。正在这时,一身泥水的杜立撞 开门进来。秦娟本能地举起猎枪。 杜立左手一撩,拨拉开枪管,一拳把她打倒。 看到屋里乱成一团的样子,杜立皱了皱眉,把门关上,说:“把所有吃的东西 和厚衣服都给我拿出来。慢一点我打死你。”说着,他抓过猎枪朝秦娟旁边的地上 开了一枪。 秦娟跟头骨碌地爬起来去找吃的和衣服。从杜立凶神恶煞般的外貌看,她一点 也不怀疑他会朝自己的身上再来一枪。 杜立走过去,踢了一脚仍然昏迷不醒的公冶旭,垂下枪口,想开枪打死他。 “不要。”秦娟尖叫一声,想过来拦住他。 杜立回身一脚踢中她的小腹。秦娟的太阳穴被撞在桌角上,立刻一声不吭地倒 了下去。 杜立见她竟然死了,咒骂着走回来,想再给公冶旭来一枪。猛听见屋门“咔嚓” “咔嚓”地响,抬头一看,只听“嘭”地一声,结实的木门竟被撞成了几瓣——一 头黑熊摇头摆尾地闯了进来。 黑熊俗称“熊瞎子”,是东北老林子里数一数二的“莽汉”,不仅个头大,性 子躁,而且皮糙肉厚,爪利掌沉。它与其它野兽最大的不同是听见枪声就来脾气, 往往受了伤反而更加凶猛。这头饥肠辘辘的黑熊正是听到了杜立刚才打的一枪,这 才一头撞进来的。 杜立也了解黑熊的这些特性,所以,他先用左轮手枪两枪打瞎了黑熊的双眼。 黑熊果然被激怒了,它咆哮着像人一样地站起来,胡乱抡着两只前爪扑向杜立。杜 立侧身一滚,躲开了这一扑。他从床上的猎枪子弹袋里抓出两颗猎弹,飞快地换上。 他知道这种猎枪是用来打飞禽和中小野兽的,对付黑熊这样的大家伙肯定火力不够。 于是,他故意用枪托捅了一下木板墙,等黑熊冲到近前,枪口几乎抵住它胸前的那 撮半月形的白毛时,扣动了板机。黑熊的胸口被猎枪轰出一个大洞。但是,这巨大 的冲击力只消减了黑熊向前冲扑力的大半。在生命即将消逝的一瞬间,它的右爪仍 然准确地插向仇敌的咽喉。 杜立赶忙向一旁躲闪,虽然躲过了那致命一击。但是,右肩却至少被撕去了小 半斤肉。他拚命叫喊着,想借此来减轻些疼痛,以免昏迷过去。他翻出药箱,草草 包扎一下,又吞了一大把消炎药和止疼药。他喘息了一下,用林军的旅行背囊装好 食品、水壶和几件厚衣服,跌跌撞撞地向山上逃去。他必须在警方设好包围圈之前 跑进深山里,藏好了这一百万。有这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帮忙,杜立相信,自己 一定会安然脱险。 “真是他妈的命苦,一连遇上这么多倒霉事。” 从一开始就不顺利。 看来以后再也不能做毒品生意了,这远不如抢个运钞车什么的简单。搞毒品交 易,弄不好是要面临双重追击的。他开始后悔当初对黎国强说出自己与野村有深交 的事。他明白,黎国强要杀自己并不是想追回这一百万,而是想让自己永远也不能 再说出从野村口中知道的,关于他的秘密。但是,如果自己当初不表明对黎国强如 此地知根知底,很难说他会这样爽快地同自己交易。 事情总是这样的难以取舍。 现在,杜立唯一关心的是如何尽快地全身而退,以至于对怎样去追杀金勇都顾 不上去想了。这就叫一步没赶上,步步难赶上。索性就回头再说吧。 再往前几百米就是原生林了。山路也越来越陡。 可以藏钱的山洞眼看就要多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公冶旭慢慢苏醒过来。睁眼一看,竟是韩春燕泪流满面地忙乎 着掐自己的“人中”。他以为是在作梦,使劲摇了摇头,差一点又晕过去,韩春燕 赶紧端过一碗泠水浇在他的额头上。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你。雨太大了,就进来避避,不想------”韩春燕哭一阵,笑一阵地 说。 “这是怎么回事?”公冶旭坐起身,看到死去的黑熊和秦娟,急切地问。 “我进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对了,我影影绰绰地看见,有个人背着个大包, 从这屋里跑上山去了。” “你没事了?伯父伯母怎么样了?”公冶旭一边往猎枪里装子弹一边问。 韩春燕过来搂住他,说:“你没事就好。看电视上说你落水了,他们让我来找 你。”她并不知道父亲早已明了了一切,只好这样对公冶旭说,怕日后会引起更大 的矛盾。 “你快去找人报案,”公冶旭把手铐中间的钢链兜在猎枪的枪口上,然后,脱 下鞋子,用脚趾一勾了扳机。‘砰’的一声,钢链被打断了。想到刚才的狼和熊, 他又赶忙改口说:“我送你去报案,也许刚才那家伙就是漏网的车匪。” 韩春燕领着他向聚居点跑去。公冶旭把两人分手后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 这时,雨渐渐地小了。远处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 公冶旭把韩春燕送进距木屋最近的一户人家,对她说:“等着我回来,一定不 要出去。外面乱极了。” 女主人说:“可不是,来了好多野物,还有狼呢。” 韩春燕紧紧搂着他,哭着说:“你干什么去?我跟你在一块儿。” 公冶旭吻吻她的额头,说:“我去追那个车匪,不然的话,很多事都说不清楚。” “你让警察去吧!太危险了。” “你就让我试试吧。再说,咱们想早点在一起,这是个好机会。什么事都得自 己去争取。我已经学会认准一个目标干下去了。给我一个象你一样的机会,好吗?” “我死也不放你走。”韩春燕泪眼朦胧地说:“我不想再失去你。” 公冶旭狠了狠心,一拳打晕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