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妻子曾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第一位女友又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必然?偶然?缘份?罪孽? 黄昏来临了。晚霞象火焰一般燃烧,遮掩了半个天空。太阳就要落山了。附近 的空气似乎特别清澈,象玻璃一样;远处笼罩着一片柔和的雾气,样子很温暖;鲜 红的光辉随着露水落在不久以前还充满淡金色光线的林中旷地上;林木、芭茅丛和 高高的稻草堆,都投射出长长的影子来。一群牛在高高兴兴地走着,小牛犊一边走 还一边恋恋不舍地吮吸着牛妈妈的奶头,不知牛妈妈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地打着响鼻; 一头长着长长的尖角的威猛的大公牛忽然趴到一头母牛的后背上,要寻快活,无奈 母牛不愿意(没到发情期),突然一跑,让公牛扑了个空…… 春龙的车开得很慢,他在寻找合适的饭店。为了避免黑社会分子的攻击,他不 得不再三细心地挑选可靠的饭店。结果没有找到合适的,就只好故技重演,又宿在 驾驶室了。 春龙正在打迷糊时,莎莎突然紧紧搂住春龙的脖颈。在莎莎的主动热情面前, 春龙显得被动冷淡,象个木头人,象根冰棒。 莎莎体贴地问:“哥,病了?” 春龙忠实地摇摇头:“没有。” 莎莎用自己的眼皮贴住春龙的额头,也觉得春龙没有发烧。 莎莎不知怎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怒火,猛地松开春龙,双手将春龙推开,温柔的 眼光一下子变成怨恨,话语象飞镖似的一把一把甩了过去:“你不喜欢我?!你骨 子里瞧不起我?!” 如雷轰顶,春龙愕然。如电击身,春龙颤栗。 春龙目瞪口呆,不知如何作答,也不知如何动作。 莎莎怨恨的眼睛忽然闪出凶光。她猛地扑倒春龙的肩头上,说了声:“我恨你!” 重重地在春龙的肩头上咬了一口。 春龙刚劲的肩头上。立刻留下一排深深的牙痕,一丝鲜血汩出,象红丝一样慢 慢往下流。 莎莎转身扑倒大哭——不是放声大哭,而是发出一种闷雷声,全身剧烈地抖动。 这种哭状比放声大哭可怕一万倍。 春龙看了一眼自己的肩头,顾不得揩去血流,忙扶住莎莎的肩头说:“莎莎, 别哭。““我不要你管!”莎莎反手甩了过去,正打中春龙的伤口,血流变大了。 春龙依然和气地说:“别哭,有话好好说。” “我什么也不同你说了!”莎莎依然埋头哭,哭声更高了。 春龙肩上的鲜血已经流到胸口上了,他也顾不得揩,甚至连看也不看。他气得 攥紧拳头在驾驶台上重重地擂了一阵,狮叫般地大声吼道:“你哭吧,哭吧,哭吧, 反正我也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莎莎被春龙的怒相吓了一跳,抬起头不哭了。过了一会,她轻轻地自言自语似 地说:“你是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你没有对不起我,你还帮了我。但是,你瞧不 起我。你从骨子里是厌烦我的。 我再也不同你在一起了,我明天就走!” 春龙从这话中听出莎莎怨恨的理由,而这又是自己无法解决的矛盾。 春龙强使自己平静了下来,想了想说:“你走吧。不过,你不要离开这公司, 你去另外开一个车。你已经可以独立驾驶了。” 春龙说得很轻,莎莎却听得明明白白。她刹时止住了哭声,徐徐地回过头来, 这才看到春龙肩头上的血,忙用舌头去舔干那血迹,一边舔,一边喃喃地说:“哥, 你到底是人还是仙哟!” 春龙并不制止莎莎舔血迹的做法,反而用手轻轻抚摸着莎莎的头发,含着眼泪 说:“好妹妹,你以后会知道的。“更尖锐的一场矛盾却发生在后面。 莎莎虽说要走,可总也没走,春龙虽说过“你走吧”,却也没催她走。两人虽 然还同开一辆车,朝夕相处,身影不离,但自从莎莎咬了春龙一口之后,两人显得 有点象陌生人了。他们互相尊重,彼此关心甚至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但感情上明 显地有了隔阂。莎莎对春龙,是敬重中有审示,审示的题目就是:“你到底是人还 是仙哟?”春龙对莎莎是关怀中有防备,防备自己出现感情冲动,以免造成不可收 拾的局面。这样子,两人倒真象是同胞兄妹的关系了。 但是,一场感情的暴风雨来临了。 事情是由秀秀母子的照片引起的。 自从莎莎来到这个车,春龙竟下意识地将本来藏于贴身内衣口袋、经常掏出来 看看的秀秀母子的照片秘藏于行李包的夹层小袋中,也减少了掏出来看的次数了。 这天,卡车在路上换胎。春龙累了,要抽支烟歇口气。偏偏手上的打火机没气 了,而且自己手上又有油污。他就叫莎莎到他行李包里去取另一个备用的薄型打火 机。 莎莎在春龙的行李包里掏了半天,也未能找到打火机。而春龙已将烟衔在嘴里 等着点火。 莎莎一急,就将行李袋兜底一提,一抖,将行李袋中的东西全部倾倒在小卧铺 上。 一张彩色照片显眼地躺在那里。 莎莎感兴趣地拾起一看,是一个青年女子和一个小男孩的合影。 莎莎觉得照片上的女子好漂亮,那小男孩好可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薄型打 火机就落在照片的旁边。 春龙在催问:“莎莎,找到了吗?” 莎莎慌忙将东西胡乱塞进行李袋,却将那照片悄悄放进自己口袋。 “找到了。”莎莎捏着打火机飞快地跳下车。 她替春龙点着了烟,不由以异样的目光瞪了春龙一眼。 春龙:“干什么?” 莎莎撒谎:“我看你眉毛上有油污。” 春龙用手背一揩,本来没有油污却被揩上油污了。 莎莎想笑却笑不出来,手却不由自主地按了按那装有照片的口袋。 春龙驾车上路。莎莎坐在后座,悄悄地掏出那张照片来偷偷地看。越看越狐疑: 他怎么保存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孩子的照片在身边?她们是他的什么人呢? 莎莎偷偷地从反光镜中看春龙的脸型。不知怎么,她觉得小男孩挺象董春龙, 特别是两眉之间和鼻孔下的三角区,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女子就是董春龙的妻子了。可如果是他的妻子,又为什 么不三个人合影呢?如果不是他的妻子,那就是他的野老婆——现在时髦的说法叫 “情妇“了。如果是他的情妇,那么董春龙就是一个玩弄妇女并且不负责任的老手 了,因为居然弄出了私生子。但如果他真是情场老手,又为什么对我莎莎又这样冷 冰冰呢?难道我莎莎就长得那么难看、那么令人生厌么? 莎莎百思不得其解。 “师傅。”莎莎小心地试探。她已经习惯,她们关系亲热一些的时候,就叫 “哥”,关系隔阂时,就叫“师傅”。而从春龙看来,莎莎叫他“师傅”时,肯定 又有什么意见要提了。 “嗯。”春龙随意应答一句,仍专心开车。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莎莎仔细地挑字眼。 春龙奇怪:一惯风风火火、泼泼辣辣的莎莎,今天怎么咬文嚼字起来了。就大 大方方地说:“可以。提什么问题都可以。” “那好,我问你,你过去谈过恋爱吗?”不知怎的,莎莎问话务员时有点胆怯。 “谈过。”没想到李春龙倒挺干脆,“而且是青梅竹马式的。” 莎莎一怔:“怎么没听你说过呀?” “可你也没问过呀?” 莎莎一想:对,是没问过。她只是听阿巧说过师傅是个单身汉。 “你结过婚吗?” “结过呀。还生了一个儿子呢。”春龙坦然答道。 “哎呀,你——你怎么一声都没吭过呀?” “你也从来没有问过呀?” 莎莎从口袋里摸出那张照片,从春龙的肩上丢过去,忿忿地说:“这就是你的 妻子和儿子吧。” 春龙听出莎莎动气了,忙把车速放慢,开到路边一块草地上停下来。 春龙捡起照片,深情地望着:“这是我的妻子,可惜,我们早就离婚了。” 又是一个意外,莎莎尖刻地说:“这么漂亮的老婆,你还离婚。 是喜新厌旧吧。“春龙深沉地摇摇头。 莎莎的口气又一下变为同情:“是她把你抛弃了?” 春龙又深沉地摇摇头。 莎莎茫然了。 春龙迅速地进入了回忆中,语调更加深沉无奈:“我们是双方自愿离婚的,是 友好地协议离婚的。” 莎莎惊奇地瞪大眼睛。 “离婚时,我还替她——我的前妻介绍了一个对象。他们早已结婚了。” 莎莎眼睛瞪得更大,好象在听一个神话。 春龙开始发动车子,汽车又登上了大道。春龙一边悠悠地握着方向盘,一边说: “莎莎,也许有一天,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因为,你太年轻了。”春龙说完,加大油门,汽车呼 啸着冲去。 春龙失眠了。很久以来他没有失眠,甚至连梦也没有做过。 特别是结识莎莎之后,他觉得日子过得很舒心,很惬意,很充实。 所以,日子也就过得快。与莎莎同车驾驶,互相照顾,不但解除了途中寂寞孤 单,而且有了一个得力的助手。再说,不论他是否把莎莎当作自己的“亲妹妹”, 总之是打心眼里喜欢她。这种男女之间的温馨使他感到幸福并未与他绝缘。他曾经 失去了很多,为这种“失去”,他承受了非凡的痛苦。莎莎为他排解了很多心灵上 的痛苦。这种“好心好报”也是始料不及的。 现在,莎莎弄出一个“照片事件”,打破了春龙心灵的平静。 本来,春龙把照片藏匿起来,不再去多看了,就是想慢慢埋葬回忆。这些年, 他深深体会到,靠回忆过日子是无济于事的。只有面对现实。 但是,回忆是无法埋葬的。回忆就象深深的池塘,无风无雨的时候,水面是平 静的。现在莎莎搅起了满天风雨,风吹在水面上,雨落在水面上,池塘还能平静么? 秀秀又出现在春龙的梦境里。他怎么老是梦见秀秀的不幸?昨天晚上,他做了 一个恶梦,梦见秀秀砍柴回来,一失足,连人带柴从陡岭上滚下来,摔得遍体鳞伤…… 醒来以后,春龙发现自己全身湿透。他一边换衬衣一边笑自己这梦做得荒唐。但为 什么老是为秀秀做恶梦呢?不正是因为心里深爱着她、担心着她吗? 春龙决定拉完了这趟货,就请假再回老家去看看。一晃又过去两年多了。看来, 正如一首流行歌曲说的,回忆是永恒的。秀秀怎么样了呢?小龙龙又长高了许多吧? 春龙与家里通信很少,也只是逢年过节寄点钱回去。给县委组织部是半年寄一次党 费,但不好打听家里的情况,免得增加组织的麻烦。这一段,因为有了莎莎,确实 把秀秀及家乡淡忘了一些,但“照片事件”立即激起了他回家的强烈欲望。 春龙觉得,莎莎不但是他的同事、助手,而且是他身边唯一亲近的人。这种亲 近已经非同一般。春龙想,象回乡探亲这样的大事,不但不应当瞒过莎莎,而且应 当与她商量的。 “莎莎。”待莎莎的情绪平稳了以后,春龙以商量的口吻说:“我打算回老家 去一趟。” 莎莎正在替他洗衣服,听到这话,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自从见到 秀秀母子的照片后,莎莎的情绪一落千丈,已把说话减少到最必要的程度。不但不 再与春龙亲热,而且极少说话,常常静静地以忧郁的目光望着春龙。 “莎莎——”春龙看着莎莎似乎有些呆滞的目光,心里非常难过。沉思良久, 他从行李包里掏出自留的一份离婚证说:“莎莎,你看,我不骗你,我与妻子是离 了婚的。我决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新厌旧的人。” 莎莎点点头,似笑非笑。 春龙:“莎莎,我隔了两年没回家了。我想我的儿子、父母,也想——”他想 说,“也想她。”但终于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莎莎将洗净的衣服拧干,挂在车帮上,望了春龙好一阵,好象要望穿他,终于 说:“你去吧。” 春龙向老板告了假。老板很关照他,让他到离家乡就近的一座城市拉一趟货, 并临时安排莎莎在公司附近跑短途。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莎莎突然来到春龙的单身宿舍。 莎莎的情绪格外好,肩背手提送来好多礼物。 一进门,莎莎就飞快地将门扣死。 她搬动着摆在桌上的大包小袋,甜甜地说:“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可别 贪污了。这个是给伯父伯母的。这个是给你的龙龙的。这个给她,我不妒忌她。不 管你们离婚没有,我叫她姐就是了。” 春龙被莎莎这突如其来的行动和语言震动了,坐在床沿楞怔着,一时不知说什 么好。 莎莎闪着乌黑的眼珠子,一步步向春龙走来。 春龙这才注意到,莎莎今天是特意打扮了的,显得光彩照人。 原来结成马尾巴状的长发,显然是刚刚洗净吹干了,乌黑发亮地盘了个髻子在 头顶上,横穿了一支红簪,显出一种古代仕女似的成熟典雅的美,全然没有了平时 那野辣的气派。没有化妆,但显然刚洗过澡,脸上红扑扑的,比化妆更好看。穿的 是春龙送给她的那件蝙蝠衫。 一股香气夹带着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春龙眼睛发直了。因为“照片事件”闹别扭之后,十多天来,她们一直冷冷淡 淡。没想到今天莎莎竟然会有这样的行为。 莎莎走到春龙身前时,不知怎么外衣敞开了,露出里面粉红的小衣。 小衣服被胀得鼓突突,晃荡荡。 春龙不由站了起来。 莎莎却停步了,微微闭上眼睛,双手搭到春龙的肩上。 春龙全身绷紧。 莎莎喘息着说:“哥,你明天就要走了。我给你。把一切都给你。我心里只有 你。” 春龙轻轻地摇头:“不,莎莎。对不起。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莎莎却紧紧地搂住春龙的脖子,陶醉地说:“哥,别说,什么也别说,抱紧我 ——” 春龙把莎莎的两只手握在自己的一只大巴掌里,一只手轻轻地捋着莎莎的刘海 说:“坐下。别犯傻,好妹妹。” 莎莎的泪水扑刷刷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