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女人天生爱作梦。好女人常常梦见丈夫。男人有时也做梦,但再正派的男人也 难免有时梦见情人…… 真是天遂人愿。正在柳絮和春龙为他(她)们之间的关系如何维系下去而为难 时,陈锐来信了。 陈锐是聪明人,他了解大陆过去习惯于政治株连的历史。所以,他的信是写给 弟弟陈平让他转送的。从国外寄来一封写给派出所所长的信,总没有人敢轻易拆看 吧。 陈平专程坐飞机送来这封信。来之前挂了个长途给嫂子。柳絮接到电话时,觉 得恍如梦景。她坚信丈夫会来信,也是该来信的时候了,但没有想到正是自己想来 信想得最厉害、而且断定十天半月之中就会发生的事,却提前发生了。相隔万里之 遥却如同天人感应一般息息相通,是不是感情亲密的夫妻之间真有一种所谓的“信 息波”连系着? 信其实很简单,就一页纸。除了简单地问候一下别后母子的情况之外,主要是 下面一段话:“我已在联邦德国的汉堡落下脚,已办了定居手续,在一家跨国公司 工作。请董春龙先生立即护送你们母子前来。把房产卖了换成外币带来,部分作旅 途之用。可乘北京至莫斯科的国际列车转来。董春龙先生还可以贩些小商品到波兰、 匈牙利一带来卖,既作国际练摊,也可赚一笔不小的收入。请陈平办理一应手续。” 至于他当初怎么出国境,在国外怎么站住脚,只字未提。信如其人,除了寒暄之外, 陈锐一般不说废话,办事效率高,办成了再说。这次出国快两年憋下一口气才来这 么一封短信,就充分显示出他的深沉、果敢和干练。不过从感情上说,这似乎有些 残酷。但按陈锐的逻辑,无谓的感情表达又实现不了,实际上比这样作更残酷。 柳絮办了一桌菜来招待陈平这位幸福的信使,没请任何旁人,可说是一家四人。 陈平与春龙也是难得一聚——上回来处理“阎王”的事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两位 生死战友你一盅我一盅地干上了。柳絮也喝了好几盅。这是一箱珍藏多年的真茅台 酒中的一瓶——剩下的她准备带给丈夫喝,在国外要买真茅台酒怕是不容易吧。三 个人互相敬酒,一个个喝得似红脸关公。柳絮喝了酒比化妆更自然更好看。只胖胖 喝着“哇哈哈”,要到国外去见爸爸了,小家伙也是特别的高兴,不停地与两位叔 叔干杯。 正喝到兴头上,陈平忽然说:“嫂子,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出来一下。”叔 嫂走进了厨房,虚掩上门。 春龙不知他们要说什么,有些诧异,但也不好冒昧地问,只得和小胖胖继续干 杯。 陈平让柳絮坐下,神色严肃地说:“嫂子,春龙有隐疾,你知道不?” 柳絮一惊:“他有病?一点看不出来呀?” 陈平:“不是病,是伤。这伤是看不出来的。” 柳絮:“还有看不出来的怪伤吗?” 陈平:“不是一般的伤。本来我也不好开口说。想让哥哥跟你说——我已告诉 哥哥了。但想提前告诉你,你好帮他到国外找个机会把这伤治一下。” “到底伤在哪里?” “怎么说呢?这伤——”陈平吱唔起来。 “你这是干啥呢?还有什么伤不好说的?” “这伤确实不好说。” “哎呀,嫂子也不是小孩子,什么没听过、见过?还有什么伤不好说?” “确确实实不太好说。” “再不好说的伤,总是科学。你用科学的名词说,不就得了。” “那好,嫂子,我就说了。你可要记在心上,帮他一把。他可是大好人一个呀! ““他的为人,我清楚,你快说吧。““我说了,你可别怪我呀。““哎呀,你怎 么象个娘们扭扭怩怩的。快说吧。” 陈平还是沉吟了一下,终于借着酒力壮胆,冲口而出:“嫂、嫂子,是这、这 样,春龙的生殖器,断了!” 柳絮一震,手上的碗掉落地,“啪”地一声碎了。她象听到地球要爆炸一样, 刹那间,她好象全身的感觉麻木了,天地间一片沉寂。原来脸上因喝了酒布满红云, 一下子白了下来。 傻楞了好一阵,柳絮才缓过神来,徐徐坐了下来,正儿八经地问道:“什么时 候?” “战场上,让弹片削掉的。我也是那次负伤的。是他救了我的命。” “这病——这伤,能治吗?” “能。我们国家目前还没有成功的先例。外国能。听哥哥说,德国汉堡有一家 医院能治。” “你哥什么时候知道春龙有这伤的?” “春龙一来公司我就说了。” “他也没跟我说呀?” “没有由头,他怎么好无缘无故说这个。” “这倒也是。好。我们吃饭去吧。撂下春龙一个人不好。” 两人回到餐桌上时,春龙正在逗胖胖玩。春龙并不介意。他是胸怀坦荡之人, 人家背着自己说悄悄话,总是这些话不让自己听了为好,并不见得就是说自己。何 况人家是嫡亲的叔嫂关系,总有一些家里的事要商量的。 但是,柳絮奇怪的目光终于使春龙明白了叔嫂俩是说了自己的事。 柳絮脸又红了起来——这种红是酒精作用和心理作用综合的结果。所以也就红 得特别。她用探询、审示、羞涩的目光望了春龙好一阵,双手端起酒杯说:“春龙, 来,嫂子敬你一杯。” 春龙慌忙起身:“不,嫂子,应当我敬你。” “不,春龙,你坐下。还是我敬你。我们这一趟去德国,又要劳累你了。你的 事,我会上紧的。” 春龙听到“你的事”,顿时明白了,心脏腾地加速了跳动,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柳絮表情也有些异样,脸色因红而不易显露,但那斜睨的眼神、抿嘴忍不住窃 笑的神态着实迷人。她是在想暴风雨之夜的那一幕:春龙为什么那么冷淡无情,原 来是他“不能”。但又想,这判断也不对。纵使不能“行事”,但“根”还在,他 这种感情和情绪总有的吧,为什么不可以搂一搂,抱一抱、吻一吻呢?我柳絮当时 最需要的,不也就是搂抱搂抱亲吻亲吻吗?何况他还比自己大一岁,又是过来人。 于是,他认定,还是春龙品格的高尚,是“为”与“不为”的问题,不是“能”与 “不能”的问题。 柳絮又想起丈夫出国留条上的一句话:“董春龙先生是靠得住的朋友。”这 “靠得住”,是不是也有这层意思呢?这陈锐,真是鬼得很! 按照陈锐的嘱托,陈平和春龙协助柳絮快马加鞭地处理了一应事宜,银行100多 万元存款全部提取出来,房子也卖了100多万元,一齐到外汇调剂所换成德国马克。 通过几个“通天”朋友的关系,把出国护照、签证、车票也办好了。春龙听了陈锐 的建议,把这些年积攒的5万多元人民币提了出来,寄了一万元回家,寄了一千元给 县委组织部作交党费,其余全部到北京白沟买了打火机、各色项链、皮夹克等,打 成八个大行李包,准备随身带到东欧一带去卖。 陈平专程送他们到北京。他们住进火车站附近的五洲大饭店。 日程安排很紧,办完行李托运等事之后,在北京停留只有五天时间。四个人都 是第一次进首都,心情之激动难以言表。他们挑最重要的景点——天安门、长城、 臣页和园、毛主席纪念堂等处快速地瞻仰游览,拍下了一大叠照片。 明天就要登上国际列车了,去到遥远而陌生的俄罗斯取道东欧去德国。这天晚 上,几个人都辗转返侧,难以入眠。 最难入睡的是春龙。陈平和他聊天聊到十二点,终于抗不住连日来的疲倦而呼 呼入睡了。春龙却取出秀秀和儿子龙龙的合影、龙龙的两张照片以及自己与秀秀、 龙龙的合影在床头灯下细看。 隔了好几年没回去了,龙龙快要上学了吧?秀秀怎么样了呢?她和龙云相处得 好吗?这些年,他同家里的联系主要是定期地向家里寄点钱,有时候给父母写一封 短信,信中有时候附带问候一下龙龙、秀秀和龙云。秀秀和龙云也曾给春龙回过一 两封短信。后来就不通信了。一则是因为春龙觉得通信多了怕影响秀秀和龙云的感 情。再者,凭心而论,也确实觉得没有什么好写的了。秀秀和他春龙是历史。历史 是一种回忆。回忆虽然是永存的,却不能创造现实的价值。也就是说,人不能只靠 回忆生活。而秀秀和龙云却是现实。历史必然让位于现实。秀秀和龙云也没有再来 过信,只在父母寄来的信中夹带两张龙龙的照片。后一张照片背面有显然是龙龙写 的字(也许是秀秀捉住他的小手写的):“爸爸,我想你!”其实,春龙也想龙龙、 想秀秀、想父母、想龙云,隔久了想得厉害时会连着几夜做梦。但是,他又不好回 去。他回去一次,心里难受一次。想到这里,春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照片放进 上衣口袋里。 春龙脱去内衣,准备入睡。无论春夏秋冬,春龙都有赤膊就寝的习惯。他也有 一套习惯动作,坐进被褥,脱去内衣,双手揉擦身体,从头部、脸部、胸部到脚掌, 直揉擦得微微发热才躺下。 这样往往是一觉睡到天亮,晚上连小解都不需要。这种自我保健的措施增强了 他的健康。而健康的体魄,是他独身在外奔波生计的前提。他的左手刚揉擦到右肩, 就触到了那两个浅浅的却是明显的牙痕。不由得又心潮涌动。这两个牙痕是莎莎留 下的。莎莎没有给他留下别的什么,既无照片,亦无赠物。因为他(她)们是无意 中分别的。春龙治好肩伤离开那个运输公司,就没有再联系。他给莎莎去过一封信 但未落款意思就是不叫她回。他也未给阿巧去信说明自己的去向。他这样做不是太 绝情,而是有意回避莎莎。他觉得他已经影响了秀秀,不能再去伤害一个幸福已在 招手的姑娘。她相信,聪明泼辣的莎莎会有可心的属于她自己的幸福。 春龙的右手揉擦到左肩,那块伤疤使他想起了与杀手们的那场恶战。想起恶战 并不后怕,反而更增添了豪气。这也许是春龙与一般人的不同之处。他想,这次远 走异国,决不会风平浪静。 不过,他春龙不怕,这么多这么大的滩、礁都过来了,不会有过不去的沟坎! 柳絮激动了一阵。先是跟儿子一起,看随身带着的相册,回忆欣赏过去一家三 口的幸福情景。等儿子抱着相册睡着了,他又翻来复去看丈夫的来信。一直到连连 打了七、八个呵欠,才收起相册和信,搂紧儿子入睡。睡相极美,抿嘴微笑,酒窝 浅显。她也许梦见了和丈夫在一起吧——女人天生爱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