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到了年底,小青的工作开始忙碌起来,不能常来看我,只能周末来陪我。这使 我总处于渴盼的状态,几乎每天晚上,哪怕是明知道他不会来,仍然集中不下精神 来看书,耳朵总是听着外面小巷的动静,远远的地方一有摩托车的声音,我就会跳 起来,趴到窗口看着,总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 其实我是了解他的,他做事,总有很有规律。 没有他的日子,我象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没有了天空,没有了大地,没有 了一切。我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月经紊乱、口腔溃疡、头疼。这一切与我的情爱 一样难以言喻。我知道我患了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绝症。他的出现。在我疲惫的生命 中亮起了一道明亮的光芒。仿佛是来自遥远的一道神示,诠释了我生命的全部意义。 朝闻道,夕可死也,生命的谜底揭开了。死便成了一种必 然。 但是很多时候,我仍然会沉浸在一种隐约的希望中。希望我和他终究终究能够 在一起,这使我梦想我可以象呼啸山庄的希夫克利夫一样,能突然发一笔莫明其妙 的财,再回来找他心爱的人。 是的,一生之中,我从来没有感觉到物质会是如此的重要。他在这个世界上拥 有的一切,包括职位,妻子,儿子,早已构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这一切也许 比他的生命还更重要。他早已不能再象我一样可以四处漂零,可以粗茶淡饭。可以 朝八晚五过机械式的生活。我们都没有能力重建一个可以让他放弃他的事业,可以 让他适应的新环境。在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面前,我是如此的一无所有,束手无策。 我常常坐在阳台的栏杆上,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再然后是想他的一举一 动,每一个我深刻记住的眼神与故事片断,最后思绪总是停留在他的笑上。他性格 内向,比起ICQ上沉默得多。自然笑得也少,一想起他的笑,我的心就变得柔软、陶 醉而快乐。象一朵风中微颤的花。 这天上午,我正在忙碌着,云打了个电话给我。 “AB的老婆要见我们,今晚请我们喝茶,你出不出来?”云劈头一句。 我大吃一惊,一瞬间全身冰凉,来得这么快,我心想。“你们,是怎么约好的?” 我语不成句。 “噢!今天中午我开ICQ,刚好她在,就聊起来了。聊着聊着就说出来见见面。 不过我也没说你一定会出来。”云说。“你出不出来?” 我的头脑乱七八糟的,于是我说:“等会儿再打电话答复你。” 我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我的冷静与领悟总是缓慢的,很多时候,总是太容易 被事情本身所迷惑。 我发现我竟然拔通了小青的电话。这件事应该我自己做决定,我想着,正想按 掉,听筒里却已经传来了小青熟悉而温暖的声音:“喂!” “没什么事,你在哪里……忙不忙……天有些冷……你……还好吧!”我语无 伦次。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小青警觉地问。 “没有没有没有,没事,没什么事,”我一叠连声地说,“你忙吧!就这样啦。” “告诉我!”小青命令道。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还好吗?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他似乎呆了呆,不明白地说:“没什么事啊!” “她,你太太,要见我们,我是说我和云。”我终于说。“说今天晚上请我们 喝茶,云刚才打电话问我去不去,我没有回答,她……是不是知道了我们的事?”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语气轻松:“我不知道她是否知道。” 我有点不满,提醒道:“是不是她看了我们的ICQ记录” “她电脑不好,不会的,”小青想了想说。“你怎么决定?” “我不知道,你说呢?”我低声说。 “别紧张,没事的,不要问我,我知道你一定能够处理好这件事,是吗?”小 青温柔地说。 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挂了电话,心情就平静了许多。很快地我就有了决定。拔电话给云说我会去, 然后与她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见见她也好,也许我可以多了解许多我想了解的东西。 我甚至开始盼望那个见面的时刻。那个幕后的重要人物,那个与小青同桌吃饭、 同床共枕了八年的女人,那个我曾惴测过、想象过、甚至没来由地恨过的女人,马 上就要出场了。 很快就要下班了,我变得越来越激动,连收拾着东西的手都在轻轻地颤抖着。 电话铃突然振耳地响起来,我几乎吓了一跳。又是云。 “今晚的约定泡汤了,”她有气无力地说。“她说今晚她要加班,不能来了。” “什么?”我大失所望,“唉!你们究竟是怎么约定的嘛!” “是我先约她的,但她也答应了来了啊!”云悻悻然。 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怎么是云主动约的呢?想了想,自己也的确并没有问清 楚。 “你有没有和她另外约时间?”这会儿我倒真的不想机会就此失去。 “没有具体约时间,下回见到她再说呗!”云轻描淡写地说。 我又打了电话给小青说了这样一个结果,小青说:“还不都是云搞的鬼,她究 竟想怎么样,要是她想从中挑拔离间,我是不依的。她刚才也打了电话给我,我就 这样说了她几句重话,她又生气了。” 我的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胡乱地吃了几口饭。就信步向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今天发生的事。小青的妻子一出现,象一颗石子仍进了我心 中那一潭平静的柔情中。我又开始深深感受到了这份恋情的悲哀与绝望。 我坐在河岸边,残阳如血。谁家的录音机正在放着那首粤曲《偏偏喜欢你》, 音质拙劣,但那旋律却直流入了我灵魂的深处,时光倏然倒流。我仿佛又坐在那张 沙发上,又看到了他的眼神,温柔如水,心又如那一刻那样地悸动了。那一切与此 时的情绪象两张底片叠加在一起。我的心里波浪汹涌,没有什么比这首歌更让我脆 弱的了,在冬日的寒风中我泣不成声。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不见星不见月,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在哪里漂泊。 小雨飘落下来,天地一片浑沌,只有一街的灯光醉眼般地照着满街散乱避雨的 人群,街上摆夜市摊的人正地迅速收拾离去,象一窝被冲散的蚂蚁。 我再次疑惑,再次感觉到了生命悠长的隧道的神秘,这个世界仿佛一切都与我 无关除了小青。我一无所有除了一颗爱着的心。 而我却依然必须劳碌生存,象千万人一样地奔波求职,一样地循规蹈矩,一样 地生老病死。千百年来的问题没有人解答,意识总是在飘升到一定的高度时发现无 路可走。而这街道,这人群,这灯光,这细雨,是否会在我来生的梦里再现。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滴。有人用雨伞遮住了我,我倏然惊觉。是树林。一脸 的关怀与责备的神情。“去了哪里?”他问。 “到处走走。”我似乎又回复的轻松与无赖的神情。这一生,我注定是欠他的 了。这笔情感的债,是否可以以其他的方式偿还?我默默地想。 “你看头发湿成这样了,一点都不会爱护自己。”他用手抚了抚我的头发。 我跳开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看着我,有点恼怒:“怎么了嘛!你身上我 哪里没摸过。”他象一个流氓一样地说。 我直指着他,大声说:“你给我滚远一样,我不要你假惺惺的。” “好了好了好了,说错了总可以了吧!”他的那付嘴脸突然间变得无比讨厌。 我把头偏向一边。快步走着。 我的月光斋就在前面。意外地,我的房间亮着灯。 我的心房的灯也似被“啪”地按亮了,冲散了满心的抑郁厌烦。小青,他来了。 只有他有我房间的钥匙。 “咦?有人在你房间?”树林狐疑地看着我。 “关你事吗?”我冷冷地说。 “可不可以上去坐坐?”他紧盯着我。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不可以”。 “为什么?”他受伤又愤怒地叫道。 “我不喜欢行不行?”我狼一样地盯着他说。 “好啦,反正你现在做什么都与我没关系了,我走了。”他脸色铁青地突然抽 掉雨伞转身走了。 推开房门时,发现房内出乎意外地空着。我茫然地在屋里转了一圈,仿佛要从 哪个角落把小青揪出来。然后,我看到了床头有一张小纸条: “小月:我5点钟来,6点30分走,本想忙里偷闲与你小聚一餐。倒在床上竟睡 了一个多钟头。7点还有应酬。小青” 看了看表,正好7点。我有点失魂落魄地呆了半晌。然后叹了一口气。闭了眼从 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书。一看,是尼采的《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我冲了一杯茶, 拧亮了床头灯。 我温暖而舒服的床象一艘沉船。浸在这寒冷的冬夜。 “他越想往光明的高处生长,他的根便越深地伸入土里去——伸入恶里去”我 在心里反复吟念着。我伸了伸酸涩的手臂下床来。窗外,深夜的城市寂寞苍白得象 褪了妆的女人,荒凉残碎得象千年的废墟。 第二天,我忙完工作后,看了看表,还剩一个小时下班,我开了ICQ,小青竟然 在线。 我玩笑地说:“稀客稀客。” 他回答:“等你。” 我说:“昨晚看了你的留言,没看到你,心里一直闷闷的。” “你去了哪里,下着小雨呢!”连同这个信息一起还发过来一个图片。 “去河边走了走。”我回答后,打开那个图片。是一张照片。有些模糊,有点 像小青。“是谁的照片?”我问。 “我的。” 我再仔细看了看,虽像,但不是。我摇了摇头,回答:“不是你。” “开会时的照片。” “很不像。”我说 “怎么不像?”他问。 “说不上,总之感觉不像看到你一样,很陌生。” “像的,你再仔细看看。”他又说。 我皱着眉再仔细看了看,越看越不像,我开始不满这摄影技术:“是谁给你照 的这照片,完全不行,下回我帮你照几张好的。” “你以前不是说老见不到我,要一张我的照片放在房间里吗?就这张吧!你把 它打印出来。”他说 “不,我不要。不是你,看着一点亲切感都没有。”我说。又问:“你是不是 经过电脑处理过?” 他不满:“没有。哼,现在就开始对我没亲切感了。” 我急忙解释:“不是对你没亲切感,是对这照片没亲切感。” “你真觉得不是我。”他又问。 “你说是你,还能有错,反正我心里是对它亲近不起来的。”我固执地说。 半天,不见他的回答,糟了,准是生气了:“不许生气。大不了我帮你照一张, 再放在我房间里。” “我明白了一些事。”他说。 “什么事?”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感叹。感叹我们的感觉。” “我不明白。”我说。 “那张照片,的确不是我的。” 我松了一口气:“我说呢!那是谁?------好啊,你拿着别人的照片来哄我。” “是省里头的一个领导,人人都说我象他。” 我立刻说。“是像,尤其是额头以上,像极了。” “那你怎么说不是我。” “因为只是像而已。” “小月-----” 他这样一句话,使我好像看到他在轻轻地喊我时的生动眼神,我心里顿时柔情 若水。 “我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是你的!”他又说。 “我也是。”我说。 接近年关了,公司时的事也多了些。唯一能轻松快乐的日子就是有小青的周末。 一个星期一天一天地过去,数遍指头,捱遍更漏。仿佛就只是为了等待星期六。 他总是在星期六晚上来到月光斋,星期天晚上回去。只有星期六晚上,我才能 和他温暖地相拥而眠。 我很些感叹。三十岁了,才真正知道做女人的滋味。而性爱,似乎成了诠释情 感的唯一途径。总能在这些无与伦比的快乐之中,深刻地体会彼此的爱情。 如果说灵爱是树根,那么性爱便是越来越往高处伸长的繁枝茂叶。 我总是希望这些珍贵的时光能和他完美地渡过,因此,星期五晚上,我会洗完 所有泡在桶里的衣服,整理好屋子。星期六下班后,我总要绞尽脑汁想着买一些什 么给他吃。而为了我的猜测,我会不惜整个城市地去寻找。而当我准备好后,又会 发觉我做得实在不好,也许他根本不吃。唉!的确常常是这样的。所以常常的结果 是,我越来越觉得我精心的准备实在太不象样,在最后的关头,我只有自已把它吃 光或把它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然后两手空空地把他象王子一样地迎进月光斋。 尽管如此,我仍然每次都乐于去为他准备。实际上,他什么都吃得很少。如果 有几次他肯吃多一些,并且能够好心情地笑逐颜开的时候,我就能够真正体会到什 么叫做“心花怒放”。 又是这样的一个星期天早上。我醒来时,他还象一个孩子一样地熟睡着。我穿 好衣服,出去买了一瓶牛奶,然后开始煎鸡蛋。我听到屋里小青在叫“小月”。 每一个星期天,他早上一醒来,总是会用这样含糊而轻快的声音喊我。 我关了火,心里甜蜜蜜地跑进屋,伏在他枕边,亲着他的脸说:“我在煎蛋”。 他抱住了我,我爬到他的身上,问“重不重?”。 他微闭着眼说:“哪里重,轻如鸿毛。” 我笑了,站起来打开窗子,暖洋洋的阳光象一首欢乐的乐章涌了进来。我幸福 得如同童话中的仙子。 “吃完早餐我们做什么呢?”我吸着半熟的蛋液问。 “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说。 “去哪里?”我欣喜而急切地问。他常常在星期天带我出去玩。 他笑而不答。喝了一口牛奶站起来说:“等我半小时,我CALL你的时候你就出 来”。 “噢。”我回答着。睁大眼晴看着他走了出去。 我洗了碗,在粉红色的毛衣外面套上了他买给我的黑色长褛。想了想,又拿出 一支半年前买的口红,涂了后,用面巾纸轻轻地擦,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红色。BB机 响了,我拎起手袋走了出去。 走过小巷。我四处张望着。除了旁边停了一辆漂亮的黑色的小车外,并没有见 小青。我正在向远远的地方张望着。却听到小青在叫我。他在小车里摇下车窗望着 我笑。 “你的车?”我边拉开车门侧身坐进去边惊奇地问。 “不是,单位的,上班的时候用的。”他说。 美丽的车幽灵似的在公路上疾驰着。我不时地用手摸摸他的脸,攀攀他的手臂。 他索性握了我的手,放在变速杆上。 在豪华的小车厢里,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盖在我的手背上,雍容华贵。 我喜滋滋地看着他,心里满是骄傲与欢欣。 车窗外掠过的小乡村里,偶尔已能听到一两声鞭炮声。 “什么时候放假?”他眼晴专注地望着前面。 “二十九,很快了,还有六七天时间”我说,又叹道:“就要过年了。不知道 怎么过。” “我们一起过啊!你想想喜欢怎么过?”他微笑着说。 “你会和我一起过年?”我惊喜地望着他。 “想好节目啊!”他说。 我跳起来,搂住他的脸响响地亲了一下。 “小心!”他笑着说。 半个小时后,他驶进了一条窄窄的路。一会儿后,拐了一个漂亮的大弯。他把 车停在一个寺廟的旁边的停车场上。 “这是六祖惠能当年住持的寺廟,还有他种的树,他的墓,他的塔什么的,在 地方,就是六祖的故乡。我想你会喜欢。”他说。 我的心一下变得庄重起来,抬起头,看那三个大大的字“国恩寺”。我没有想 到,我要面临的是这样一种大性情的朝拜。 香客如云。 我一路看着一边和他聊着六祖惠能的生平与他的神化的智慧。还有六祖之前的 几位禅宗祖师。 “那七祖是谁?”在走出达摩祖师的小庙房时小青问。 我呆了呆,只得说:“我不知道。” “小月可以做七祖了。”小青取笑说。 我笑着说:“取笑我。做尼姑去差不多。” 他摇了摇头:“你做不了尼姑,你是不甘寂寞的人。” 我看了他一眼,心里叹息了一声,却笑着拉住他的手臂:“是不舍得小青。” 他做势躲开来说:“佛门圣地,六祖看着你呢。” 我朝六祖像做了一个鬼脸说:“我又不是七祖,怕他怎的。既在红尘,酸甜苦 辣,风花雪月,尝尽人间欢乐,才是一生。六祖是最不呆板的祖师,他有着最宽广 的宗教胸怀。实在值得我们一拜,来来来。我们请六祖做媒。啊,梁兄~”我小声象 越剧的祝英台一样尖着嗓子拖着长长的婉转的尾音。 他真的在我的一挽之下双双在六祖像前的蒲团上跪了下去。然后很快站起来, 对视之下,竟都是满脸羞赧的笑。我佻皮地眨着眼,他则略带责备。他是个很怕羞 的男人。脸都羞得红了。我的宝贝,在情感上,真的很单纯。我不知道他以前经历 的情感生活是怎样的,但我感觉他一直是一个缺乏爱情的人。这使我更加怜惜,更 愿对他剖腹掏心。 观音的像,在后殿,单独的一个小房间。我说,“我好喜欢观音的造型,满脸 慈悲、宁静、纯洁与从容,我觉得这是最美的女人” “观音没性别。”他提醒。 “但人们毕竟还是把她塑成一个美丽女性的形象。”我固执地说。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 从后面有门走出去,是一座塔,看似十分平常的一座。 小青说:“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寺院总是造塔,大的还有塔林。” 我仰起头,看到塔尖,说:“塔是他们的墓,这是有因袭性的,四祖快死时, 叫他的弟子弘忍造塔,塔造好,四祖就死了,全身不散地葬在塔中,五祖死前,也 叫他的弟子造塔,所以六祖快死时,也让弟子造了这样一个塔。” 小青说:“那就是说,六祖的尸体就放在这塔里的?” 我皱了皱眉:“又有传说说他的尸体被运到他生前住持的曹溪法泉寺去了?” 说着转过一道小门,外面是碑林,人们用各种各样的字体刻着六祖那首著名的 的偈“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本来无一物。”我心里细细地品味着这一句话。想着人世间一切的虚无。偎 着小青,我心里一阵刺痛。 “他做这首偈的当时,好像还有一首他师兄的,这是和他那首而做的?”他问。 “身是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试,不教惹尘埃。他师兄神秀的那道偈 大概是这样的。”我想了想,又说:“虽然慧能被公认为六祖,但人们也仍然承认 神秀,慧能这一支称为南宗,神秀则称北宗。他们两人以后,禅宗的分支就越来越 多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欣赏。“你说,人真的能够做到不惹尘埃吗?他做了佛 祖回来,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弟子如云,多么得意。” 我笑了,边沉思边缓缓地,断断续续地说:“这个世界上,人的精神境界也是 无奇不有。我是很相信的。那样天生智慧的人,可以达到这种人性成熟的顶峰…… 这些人的荣辱,都是不能用世俗的语句来衡量评论的。人类文明这么久远,实在是 怎样的智者、怎样疯狂、怎样的大善大恶与多么神秘的人物都是存在的……人的一 生短短几十年,能对这个世界有多少的认识?我对任何一种传说,任何一个神祗, 心里都保留着一定程度的相信与疑惑。很多人一概认为那是古人愚昧的结果,这样 的看法,我是不能苟同的……我认为,每一种宗教的创始人都是人精神境界的最勇 敢的探索者。他们实在是值得人这样膜拜的,只是,越流传其根本越来越被扭曲。” 我指着殿内说:“那里面,那么多红男绿女,那么多香客,那些匍伏在神像前的人。 他们大部分对真正的佛教含义都不能了解万一。对于最根本的宗教意义来说,这实 在是一种悲哀。” 我想这是我由生以来,用口头语言表达出来的最长最庄重的一段话,以致于被 自己的思想激动得满脸通红。血液在体内哗哗乱流。扶着石碑的手轻颤着。我觉得 自己好像在卖弄什么,又好像说出了心内不愿轻言的秘密。一时间好一阵窘迫,不 敢抬头看他。 我听到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一种鼓励的力度,搂住我的肩。 我们在一张石椅上坐下,我这才觉得已经走累了。我靠着他的肩,大家都没有 说话。但这个时候,我们是如此的心心相印。 “饿了吗?”他轻柔地问我。 我这才抬起头来看他,他眼光如星。我点了点头。 我们就在附近的一个小酒店吃饭。他很轻松地给我说了其它一些六祖故乡的传 说,以及人们的一些敬佛的习惯。能出一个如此伟大人物的故乡,总伴随着一些极 为玄秘的奇闻秩事。以《红楼梦》里的说法,这是正气与邪气运行的结果。除了形 成那么一个代表人物外,这些气总会不小心泻漏一些,于人,于草木,于动物。这 就出现了一些过于古灵精怪而不能流传太远的零碎的怪事。只存在于乡村老太婆虔 诚惶恐的心中。 快乐的日子总是如白驹过隙。等我们又到乡村各处走走转转,回到市里时,已 到了晚餐的时间。他带着我走进一家酒楼。 跟他在一起时,总是这样地看着他花钱如流水。但他也不会花无意义的钱,相 反,他也很提倡“有也不要浪费”。那种一定要在酒店吃饭的奢侈,尽管我并不以 为然。但对于他来说,是极为顺理成章的事,他是不相信小饭馆的卫生。因此我也 并不能反对。 餐厅很大,人也很多。我们四处张望着找空位子。漂亮的服务小姐过来说请稍 等一下,已经有人要买单了。 我们在一边等着,眼晴不经意地掠过人群,突然。我看到了二个熟悉的人。一 时间神情大变。 其实也并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只是太巧了。是看到了树林与一个女孩,坐在 一个远远的靠窗的位子上。树林背对着我,另外一个女孩,我认识,是云的一个同 事,也曾是我的同事,是车间的一个统计,平时接触得太少了,因此在为人方面并 没有留下任何印象。连名字也记不得了。我想起那天在肯德基餐厅他的话,原来我 认识的,难怪他在说起时那样的扭扭捏捏。 我看到树林正在把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递给她。她没有打开看就把它装进了 坤包里。 小青疑惑地看着我,我轻声说:“那边,是树林与他女朋友,我们走吧!” 服务小姐走过来,说那边已有位子了。我说了声不好意思。拉了小青就走出来 了。 我们到了另外一层楼吃西餐。和小青解释了那件事。然后绞尽脑汁地想她的名 字。终究没想出来。 “明天问云不就知道了?”小青说。 吃完饭,他要回去了。我们象刚认识那样地难舍难分。我问一句每次分别都要 问的傻话:“什么时候再来看我。”他往常总是答:“有空的时候”,而这句话并 没有任何意义。他仍然都是要到周末才来。 而今天,他却意外地说:“你希望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我当然是开玩笑地很快回答。 他沉吟了一会儿,竟然点头说:“好。” 我高兴得象麻雀一样地蹦跳起来。 第二天,工作告一个段落后。打电话给云,打通了,想了想,这事不太好在办 公室问,于是跟她说,“有件小事问你,我们上ICQ聊吧!” “我在网上呢!你快上来吧。”云说。 上网最初的狂热过去了,我们也都慢慢地不再那么热衷,只是ICQ上还有那么几 个老朋友,有空的时候才会上去聊天。小青也很少上了。因此也不再象以象一样分 秒必争。所以,和云也不是天天都可以在网上相见的。 “现在你那儿生产部统计是谁?”我问云。 “有两三个,你问的是哪个?还有,为什么问这个?”云的回答很快。上网之 后,她的打字速度增长得惊人。 “以前是短头发,现在是长发,下巴有点尖,昨天穿格子裙的那个。不是广东 人。”我说。 “哦,她叫阿蓉。怎么突然问起她?”云再问。 “她人怎么样?”我避而不答。 “我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土里土气的。也不是很了解,反正不是我们同类人。” 云答,接着她的另一个消息又来了,是:“快点告诉我为什么,要不然我拒绝回答 其它问题” “她是树林的新任女朋友。”我微笑地。 “不会吧?她?树林?怎么想都想不到一块。”云明显的惊讶。 我不知道云是否认为树林是“同类”人。不过她曾和小青说过我们离婚,她有 点同情树林。 当时小青就突发奇想,“你觉得他们两个可不可能?树林有‘面包’。这一点 云是会满意的。” 我摇了摇头,说:“树林很讨厌她,一方面树林认为我们离婚有云的说词,其 实这不关云的事,当然,我在说起要离婚时,云也是赞成的。另一方面树林说云的 打扮‘看了想吐’,说的同时还做出吐的干呕声。他会用世界上最难听的词形容云。” 因此,我并不知道云对树林的确切看法,他们一直互不往来。 “我觉得她和树林不相配。”云又说。 “你说的不相配,是指谁配不上谁?”我打了这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了。 改为:“你是说他们也不是同类人?” “月,你是不是和树林还很好?”云这样问。 “有往来而已,说不上很好,天,你胡想些什么,根本不可能。”我飞快地打。 “我觉得你还很关心他。” “不是啦,刚好偶然在街上看到他们,好奇而已。” “说真的,我觉得还是树林现实,而且他对你,也实在是够意思的了。AB你知 道啦,人家有家有室的,看来要离婚也难。我真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总不能 这样和他过一辈子吧。人家说不定只是玩玩而已,唉,当初不知道他真是这样的人。” 误会深了,而且我也不想和她谈论我与小青的事。冷暖自知。只是有点讶异她 怎么突然这样说小青。正准备找一个借口,与她结束谈话。她的消息又来了。 “我只是提醒一下你。我们主管找我有事,我该下线了。再见!” 我松了一口气,回答:“谢谢,再见!” 正巧在这时,有一个同事过来借用电脑。我让给了她。 信步走到电脑室。树林正趴在桌上认真地写着什么。 “写什么呢?”我问。 “来这里干什么?”他还在生着那天的气。 这种人,我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喂!”我听到他在背后叫。我不理。“喂!”他大声了一点,“过来嘛,有 一个字问你。”。 我一脸不高兴地过来。 “有关专线的费用的事,写一份报告给老总,老是写不好,你帮我写吧!”他 笑嘻嘻地说。 我摇了摇头。以前他的总结报告全都是我代他写的,这两年,年终总结也仍然 是他请我代写的。这会儿,才懒得理他。 我撇了一眼他的报告,看到其中有“庄周”二字,觉得奇怪,忍不住拿起来看 了一遍。原来是一个电信局的人的名字。我指着那名笑着说:“这个人竟然叫做庄 周?” 他疑惑地看着我,“有什么奇怪吗?” 我看着他问:“你知不知道庄周是谁?” “知道啊!电信局的嘛,怎么,你认识他?” 还没等他说完,我“啊!”地惨叫了一声。用手连连拍着额头。我竟然曾经嫁 给过一个连庄周的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有人说人的一生是一本已写好的剧本,人只 是照着在演。天,是什么人给我的生命剧本上写过那样黑暗的一段日子。真象梦一 样,好在,已经走过来了。 他睁大眼晴看着我,我指着他的电脑说,“你现在不用电脑,借我玩玩吧!你 到那边写去。”。本来还想向他炫耀一样有关知道了阿蓉的事。但我现在实在不想 开口了。 他把位子让给了我,我也有什么目标,只是用鼠标胡乱点着一些网站。随手下 载了一篇小说,我把小说的压缩文存在一个较偏僻的目录下。 然后打开那个目录,谁知一下点错了,点了附近的一个目录。正准备回头。突 然我看到那目录下有一个名为“分手信”的文档。 我一时好奇,就把那封信点开来看了,加了密码!但他用的密码我太熟了,包 括存折,他都是用的同一个密码。那是——我的生日。所以我非常顺利地打开了。 偷觑了他一眼,他正在专心地为他那篇报告埋头苦干。 信很短:阿蓉: 我不知道我这封信的内容是否会伤害到你,我想了很久,觉得仍然有必要给你 写这一封信。 我们认识到现在快三个月了吧。我想你也应该感觉得到,我们之间太疏远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一般情侣所应有的牵挂,我们可以好几天相互不打一个电话, 甚至连节日也是如此。我觉得做为情侣,这样是很不正常的。现在,我们只有两条 路可走,第一就是大家改变自己,努力地去适应对方,重新开始培养感情。但我知 道我们都没法改变,如果可以改早就改了,不会等到今天。第二就是分手。让彼此 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相信你是一个好女人,一定可以找到比我好的人,找到属于 你的真正的爱。 请你原谅,但愿我这样写没有伤害到你。你考虑一下,好吗? 叶树林 2000年1月25日 看日期,是前天,我突然想起了昨天他递给阿蓉的那张方方正正的纸。想不到 这么快就知道内容。既然他真的已准备和她分手,那我就什么也不用说了。 我迅速关了文档。然后若无其事地看我下载的小说。看了头几行,觉得无趣。 删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做了一些零碎的工作,看看表,马上就要下班了。时间过得真快。想想春节, 有小青的春节,可以一整天一整天地和他在一起,那是多么令人振奋的日子。 我的王子,坐着华丽而光明的马车,正随着时光的黑暗隧道向我迅速驶来。不 知怎的,就联想起了郑愁予的诗:“你达达的马蹄是一个美丽的错误”。不敢再想 下面那一句。但我在心里,总是怀着很欣喜的向往。 坐到电脑前,准备关电脑去吃午饭。 意外地,竟发现小青在线。刚才是别人用电脑,我忘记了把ICQ离线。 一般来说,我一上线小青就会立刻和我打招呼。可今天他怎么没有和我说话? 我没有想太多,发送给他一个“HI”。 然后接着打了一大串:“你会在线多久,我要吃午饭去了,等我好吗?15分钟。” 正准备按“发送”。看见ICQ开始闪烁,这么慢,我想,先读他的信息。 “你好!AB不在。” 我呆了呆,才惊跳起来。不是他,那么,是——她?今天怎么这么多的意外, 我抬起头,茫然得像是在做一个梦。 我迅速删掉了原先的话,“你是……他太太?” “是的。”她的回答总是很慢。 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可以和你聊一会儿吗?”我问。 “好的,我打字慢。” 同事在提醒我下班,我头也不抬地说:“我今天不饿,早上吃太多了吃不下, 你们去吃吧!”与此同时,我又发送了一句话给她:“没关系,我们慢慢聊!” 我的神经紧张得像一条快要绷断的琴弦。我决心弄清楚她究竟是否知道我们的 事。我试探地说:“AB是个很优秀的人。” “一般。”她的回答十分平淡简单。 “他经常提起你,我很早就希望有机会和你聊天,但总遇不着。”我搜肠刮肚, 契而不舍。 “我很少上网。”她答。 “我倒挺喜欢上网,虽然比较虚幻,但也还是可以交到一些真诚的朋友,也是 一种沉闷的生活的调剂。”我的心情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我没有时间,一回家忙着做家务。”她总算回答了一句较多字节的话。 “我常和AB聊天,他有的时候也会说一些家里的事,朋友之间,我想你不会介 意。”我慢慢地开始转入正题。 “是的,我和他妈相处不来。”她一定是个比较单纯的女人。 “其实已经是一家人,做女人总要面临这些矛盾,你多迁就他的意见。尊重老 人也是应该的,你是一家的主心骨,少不得受些委屈。” “他说希望接他妈来住,我不同意,你不知道,他妈很变态。跟她一起住,我 会疯的。他为了这事,可以很多天不理我,也因为这事,我们没有住在一起。”等 了足足十分钟,终于等到了她的一句长长的话。 话说到此,我已经可以断定她竟然完全不知道我们的事。我叹息着。 “如果因为这些事造成你们感情破裂,也不值得,人年老了,总是有些怪脾气。 你不如尝试一下与老人共处——我想你还是爱他的,是吗?”尽管她是她,但我的 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完全的局外人。 “都结婚快10年了,还想这个问题!” 唉!这就是太多人的误区。 “你觉得你了解他吗?”我直接地问。 “他性格内向,我不是很了解他。”她回答很是诚实。 “平时你是否过问他的行踪?” “我们相互都不过问,我们常常吵架,他还不让我和别人说。” “男人总是爱面子,夫妻难免吵架,你不要太介意,吵过了就没事了。”我安 慰道。 “这么多年我几乎没有了自己,到了现在却什么都没有得到。”她抱怨着。 “你可以找个时间好好地和他谈谈,我觉得他应该是很容易接受事理的人。”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我真希望他们和好如初? “我们是很久没有聊过了!”她说 “就因为很久没聊过,才需要好好沟通,其实人与人之间只要常常沟通,多多 交换想法,彼此了解,应该是能够保持一种较长久的感情。” “好的,我尝试一下。”她似乎要下决心似的,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 “我可以见你吗?”我满怀希望。 “他不同意我见他的网友。”她说。 “现在我们在聊天,我们就是网友啦!他不喜欢你见他的网友,你见自己的网 友总行吧!”这时我觉得我比她强,我甚至觉得自己的语句咄咄逼人。 “好的,有空请你喝茶。谢谢你陪我聊这么久,我该去上班了,下次聊。”她 说。 “好的,盼望常见到你,再见!” 看了看表,竟然和她聊了近两个多小时。我也下线了。面对不设防的她,我的 心里真的生出一丝好似友谊似的情感来。我傻呆呆地想,如果她知道了我与小青的 关系,会怎样呢?我感叹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微妙。 我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内心里,是一种牺牲自己的悲壮。其实,我真的可以 割舍与他千丝万缕的情意么?不,我爱他。我此时甚至掠过就这样与他生活一辈子 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