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下午,云约我晚上出来玩,她的声音闷闷的、懒懒的,好像有心事。 “玩什么呢?”我试探地问。 “逛街啰!”我一听就头皮发麻,她可以一整个晚上在时装店里转,并且会不 厌其烦地一件又一件地试穿衣服。而到了最终可能什么都不买。 况且,今晚小青要来。 我迟疑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只在喉咙里发出一个没有意义的音节。云又说: “我后天就请假回家过年了。” “请了多久的假?”我问。 “二十天,过了正月十五再来。”她每年总是毫不例外地要回家过年的。 “那好吧!我们四个人很久没玩在一起了,不如今晚来个大聚会”。我想了想 说。 云说好。语气上好似高兴了一点。还指了一个川菜馆,说今晚到那儿吃川菜。 打小青的手机,想把这事告诉他。但一直不能接通。他可能在一个没讯号的地 方。 下午下班,小青在门口接我。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我高兴地坐上他的摩托车 后座。告诉他今晚风云要来,我们一起吃晚饭。告诉了他菜馆的名字。 小青突然刹了车,回头看我:“你约了他们?”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只有点了点头。“怎么了?”我柔声问。 他重新开动了摩托车,一边说:“昨天晚上我上了一会儿网,和云,决裂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在,我当她透明。” “决裂?什么意思?”我惊问。 “就是说我和她从此不再往来,包括在ICQ上,下回我把那段ICQ记录拷给你看。” 他说。 我没有说话。这样也好。已经有太多纠葛了。快刀斩乱麻,这样对大家都好。 难怪她今天情绪不好。 我又和他说起了我今天和他太太聊天的事,我说:“她可能真的不知道你会看 到ICQ记录,她的话有些不知道你看了会不会不高兴。答应我,不要介意,不许去问 她或说她什么。” 小青点了点头说:“我不看那ICQ记录就是了。” 他说不看,就一定会不看的。 风穿着一套惯常穿的西装。云则穿着一套浅色西装裙,看起来正规而典雅。我 不禁恭维了一句:“云今天好漂亮”。 “哪里!”云淡漠地说,并且不看我。 餐桌上,他们两个自然谁也不理谁。风也感觉出来了。眼光在他们两个之间逡 巡了一下,然后询问地盯着我,我点了点头。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僵硬。我为了让云高兴,只有找一些话来 赞她漂亮什么的。她总是十分漠然,或者根本不理我。仿佛跟我有仇似的。 小青向来比较沉默,因而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安静地坐着。 我只有跟风使眼色。意思叫他想一些话来说,把气氛弄活。风清了清嗓子: “元帅下了紧急令,内无粮草外无兵。小将提枪上了马,糊里糊涂走一遭。呔!拿 筷子来。”他嗓音响亮,端的有模有样。 才说完,云就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已有了笑意,我和小青同时鼓掌,我佩服地 望着他笑,还向他竖起一根大拇指,小青也笑着。气氛一下子转变过来了。 风笑着说:“还没开始呢!”。他举起四根筷子,说:“给一个题目给你们猜 猜,四根筷子怎样才能摆出一个‘田’字” 小青接着说:“好题目。不过不太容易想。我提醒一下,平面上肯定不可能, 要往空间方面想。” 云眨着眼,拿了四根筷子在桌面上横来竖去地摆着。我没有动。看她摆着。觉 得实在是没有可能的。空间方向?那是什么意思,在空中怎么摆。想来想去,不得 要领。 云依然在歪着头摆筷子,一会儿又把筷子一把抓起来,竖在桌上,看着风佯怒 说:“怎么可能嘛!” 风笑着说:“再想再想。”云又摆弄了一阵。抓起来想一阵,又放下来摆一阵。 不时地看风一眼,风始终象一只老狐狸一样笑咪咪地。 “你呢?”风问我。 “我也猜不出。”我老实地说。 “这就看出两个人的思考习惯,一个光动手,一个光动脑。”风裁判似地说: “好,做最后的提示,一根筷子就是一‘口’字。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根筷子会 是一个‘口’字呢?实际上,云已经摆出了很多次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根筷子怎么会是一个‘口’字”云嘟哝道。 风仰脸向天做悲哀的样子:“我们的女同胞怎么都这样笨啊!”。 小青也接着说:“这样提醒还猜不出,唉!” 我有些恼怒,一把抓起四根筷子向小青面前一顿,看着他,意思说,揭晓吧! 但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然。我豁然明白了,这,就是谜底。 果然,小青展颜说:“终于猜着了。”看着我的眼神好欣慰似的。我有些惭愧。 云看着我的手飞快地眨着眼,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神一片茫然。 我把四根筷子竖着摆整齐。然后翻过来给她看那个由四根筷子头部组成的一个 “田”字。她也明白了。却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说:“原来这样子的。” 我心里一动,暗叫不好,我又犯了一个错误。我看小青,小青的神情也是一样 的意思。我无奈地微笑一下,他抿了抿嘴笑了笑,他在安慰我。 而到此地,大家也都已吃饱了。小青买了单。 接下来风提议去溜冰,自然是为了云喜欢。 风今天没有骑摩托车来,这样必须有两个人要坐公共汽车。按正常,理所当然 我坐小青的车尾,风和云去坐公共汽车。但走出来时。风却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意 思要我和他一起坐公共汽车。我回头看看小青,他却已经背对着我跨上了摩托车。 我知道风不明所以,想他们和好的意思。我略为迟疑。 云已经走到公共汽车站前。风说:“你坐AB的摩托车吧!”又向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 正好有一辆公共汽车来了,我和风上了车。云也挤着要上来,却被风推下去了。 在车上,我不安地看着车窗外,我看着云向小青的摩托车走去。才暗暗地松了 一口气。 风在车上问我他们的事,我说我现在也不是太清楚,可能在ICQ上闹一些别扭。 汽车比摩托车快到。下了车,我说:“我想起来要买一瓶洗发水,趁他们还没 到,陪我去买吧!”。于是我们走到了不远处的超市。刚走到门口。风的BB机响了。 风到旁边的公用电话上复了机。很快走过来笑着说:“他们到了,云问我们去 了哪里。我跟她开玩笑说我们不小心坐过了站。她很生气说:‘少来,难道你们第 一次来这里吗?怎么会坐过站’。说完就摔了电话”风惟妙惟肖地尖着嗓子学得她 的口气说。 “那我们快走吧!”我有些不安地说。才走出来几步。风的CALL机又响了。风 笑着去复机。才说了一个“喂”字。就意外地看着听筒。 “怎么了?”我担心地问。 “她说她走了。真生气啦。” 两分钟后,我们就到了约定的地点。果然只有小青一个人。 “云呢?”我急急地问。 “走了”小青若无其事地说,“一放下电话,跳上一辆摩托车就走了。” 又过了几分钟,我猜想她该回到办公室了。就用AB的手机打了电话过去。云接 了电话,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啪”地挂了电话。 我又拔了好几个,没人接。我叹了口气把电话还给小青。 一会儿,小青的电话响了。小青听了。用眼示意我。我走过去,接过电话。听 到她正在说的带着哭音的后半句话:“……想不到你真的就这么忍心。”我锐利地 看着小青,他一付坦然的样子。 我敏感地知道他们刚才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云没有听到回答,就连连地“喂” 着。我说:“云,是我,你不要挂电话。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去买洗发水,没有其 它意思。你不要生气好吗?出来我们一起玩。” “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去买洗发水,我是不会出去的了,你们玩吧。”云绝然 说。 “好了,是我不对,对不起,有什么话出来说好吗?你这样大家都不会开心。” 我好性子地说。然后又说了一大堆求她出来的好听话。 “没事啦。你们玩吧!”她最后仍是这样固执。 “那……好吧!”我收了线。我一辈子从没这样地求过人。既如此,我尽了心, 无话可说。但毕竟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的泪水竟不听话地流出来了。 “没那么严重吧!”风瞪大了眼看着我说:“没事的,她那种脾气。一过去就 没事了,不要认真。” “既然这样,就早些回去休息吧!别想太多了,她那个人就是那样,没事的。” 风不断地劝着我。 和小青一起回月光斋,一路上,我都没有说话,情绪低落到极点。 到了房间,我们坐在床边。小青抱我坐在他的腿上。用带笑的眼光看着我,说: “好了,没事了。”。 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我的背。我也伸出手把他的头抱在胸前。 在小青温存的抚摸下,我心绪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刚才你们怎么了?”我问 “说了不许生气。”小青看着我说。 我点了点头。 “她刚才坐在我后面时,抱住了我的腰。我没有动,到了后,我还是没有和她 说话,也没有看她一眼。她就冲到电话亭地不停地打电话。后来的事,你知道了。” 小青在我的怀里说。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小青的手在我身上揉捏着。然后轻轻地解开我的扣子, 张开嘴整个儿地含住了我小小的乳房。另一只手往下摸索着。 我很快激动起来,解着他的扣子,抱着他缓缓地向床上倒下。 云回家了,回家前没有再打电话给我。没有了云,我和风象断了桥的两个河岸。 只是打过一个电话问他在哪里过年什么的,匆匆两句就结束了。风说他也不回家。 和医院的同事一起过。 年二十九我们就放假了。三十那一天,我起了个大早,干劲十足地把屋子里里 外外整理了一遍。拖了地,然后坐在阳光灿烂的阳台上洗一大桶冬天的衣服。做完 这一切已过了中午。我下了两把米煮粥,并蒸上两个蛋。就象蔫茄子似的倒在床上。 太阳穴疼痛地一下一下跳动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劳累就头痛。但我的心 情象外面的蓝天,满溢着幸福与期待。这一天在我的一生中将分外突出,这一天充 满意义。 吃完午饭,我跑下去给小青打电话。小青说他会在7点左右来。说他一定要在家 吃年夜饭,他的父母亲,包括乡下的老祖母都会来。 我在街上闲逛着,借助外在的喜气、喧闹与忙碌冲淡我心中的失落与空虚。穿 过两旁摆满鞭炮的街道。走过摩登而炫目商品楼。那些毗连的小格子窗口里,住着 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住着哪怕在春节也依然孤独的人。 我走进一家超市。想着我的家乡的小溪细柳,想着我母亲皱纹深刻的脸。想着 青砖地面的老屋。想着奶奶的坟墓爷爷的病情。想我二姐可爱的小女儿。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想起这首诗,我的眼泪就几乎要冲出眼眶。只 低着头一袋一袋地往手中的篮子里塞各种各样的零食。 双手提了满满的两袋开心果、杏仁、各式各样的糖、巧克力、辣鱼仔等等,缓 缓地往回走。思绪仍在漫无边际地游荡着。突然,我的手臂被一个人紧紧地攥住了, 我吃了一惊。 面前站着两个人,都穿着颜色陈旧,质地粗劣,样式呆板的衣服,尤其是那男 的,皱巴巴,脏兮兮。瘦骨伶仃的,脸颊深深地凹着。象一对从偏僻的农村来赶集 的小夫妻。 我低头看了看那只抓紧我的手。然后茫茫然地看着面前惊喜微笑着的两个人。 “想不到这么巧能在街上遇到你。”那女的说。苍白的脸激动的红朴朴的。脸 上有一些褐色的雀斑。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阿素,是你。”我半抬起手失声道。 她看着我开心地笑着,轻声吟道:“‘为了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 此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是的,这是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我一直记得的。那时,我刚从家乡来, 在一个制衣厂做品检员。她是陕西人,性格孤傲清高,一直没有朋友,直到遇到了 我。我们有说不完的话,她喜欢看书,一些外国名著与三毛的作品,当然,还有席 慕蓉的诗。当初她问我最喜欢席慕蓉的哪首诗,我说《一棵开花的树》。她高兴地 说和她一样。 我们还有一个共同的爱好是喜欢到处玩。我说我最向往大西北,在少年时期的 某个深夜从电视上看到大西北的介绍。就象得了相思病,一直念念不忘那里的荒凉 与美丽。她说她有一个姐在新疆,以后带我去玩。认识她一个月她就回家了。我三 个月后幸运地成了云的同事。 她回家后真去了新疆。写信叫我快去,说她在那等我。但我却因为各种原因无 法启程。她在新疆呆了半年,经历了她的悲伤的初恋。那一段时间,她写了好多信 给我,她说她喜欢那里。愿意一辈子呆在那荒僻的沙漠边缘的小镇上。写她与那男 孩月夜坐在沙漠上的情景。但那段情感的失败使她伤心地离开了。 二年前收到她的最后一封信,知道她去了厦门。 太多的问题堵在喉间。我看了看她身边的人。 她把他推到我的面前,“这是我男朋友朱鸿。江西人,叫他小朱好了。” 我们相互微笑点头。我想起广东人管猪血叫猪红。 “到我那儿坐坐吧!你们什么时候来了这里?住在哪儿?在做什么工作?我们 有四五年没见面了吧。”我问出一长串问题,带着他们往月光斋走去。 “刚刚从厦门来,二个小时前到的,还没地方住。”阿素有些不好意思:“投 奔你来了,拐弯抹角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住在这附近。如果不是这么巧遇见你,只 怕今晚我们要在火车站过年了。”阿素不断卷着舌头说。 “但是,但是我只有一间房。”初见面的喜悦一下子被冲散了。我有点乱了分 寸,心里有些责怪她的鲁莽,“要是早些天来就好了,我可以先帮你们租个房。” 她的性格依旧没变,对于她信任喜欢的人。当她有困难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在 找你帮忙,当然,当你有困难时,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当成是自已的事。 “那……再想办法吧!”她不安地说。 到了月光斋,她前前后后转了一圈,有点惊叹地说:“你一个住这儿啊!真漂 亮。有这么个大阳台,哪还怕没地方住,晚上叫小朱睡阳台好了。” “你们的行李呢?”我问。 “还在火车站寄存着呢,现在去拿。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我们先出去拿了行 李回来再慢慢聊。”阿素握着我的手,神情诚挚地说。 我头脑发胀,趁着他们去拿行李的当儿给小青打了个电话,说了这些事。小青 是一个很好的听众,等我乱七八糟地说完。才语气平静地问:“那我们这些天怎么 办?” “我不知道。”我垂头丧气地说。 小青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吧!干脆把月光斋让给他们几天,一过完年你再安 排他们另外找房子住。我在我们单位的招待所开一个房,我们在那儿住几天。晚上 我去接你,CALL你的时候你就出来。” 我当然知道小青不想见他们。放下电话,哼着歌一路轻快地走回月光斋。 我把一张矮桌子摆在阳台上,地上铺上几张旧报纸。在桌上放几盘刚买回来的 糖与干果。烧了一壶开水。还替他们烧了一大锅热水,给他们洗澡。 我目定口呆的注视下,阿素小朱,还有一个三轮车司机,吭哧吭哧地搬进来三 大箱二小包行李。其中一箱显然很重,需要两小口抬着上来。 “一箱棉被,一箱衣服,最重的这一箱是书。还有一些零碎的东西,都是小朱 一定要带的。”阿素擦着额头的汗指着小山也似的一堆行李向我解释。 小朱先洗完澡,换了一件干净的旧夹克。互相说了几句客套话。在我房间的一 排书前站定,检阅般地细细浏览了一遍。然后抬起发亮的眼晴说:“听阿素说你很 有才华很有修养。想不到能够看这些书。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愿意接触哲学的女孩 子。” 我淡淡地笑了笑:“其实看得也不多。你带来的一箱书,是什么?” 他很快打开箱子,砖头似的一本一本摞出来。全是纯文学的现代诗集及一套叔 本华的作品。与他坐在那一堆书中,谈论他喜爱的顾城与海子,他们的诗歌与生死, 他们的爱情与性格。一时间忘乎所以。 阿素穿着一件蓬松的毛衣及深色裤子走过来。笑着说:“知道你们一看到书就 会没完没了。坐过来了,边吃边聊。”。 我们席地坐在报纸上。 “你们就在这里过年。我原先是约好了朋友一起过年的。刚才我打了电话去说 了你们的事。他让我到他那里去。这个房间这几天就属于你们的了。”我说着把钥 匙给了阿素。 阿素只是用她黑白分明的眼晴感激地看了看我。没有说什么感激的话。仿佛一 切都应当且自然。 “难怪阿素那么信任你。”小朱说:“我说的信任,包括为人的信任与学识的 信任。” 我问了阿素他们的过去。他们在暮色中的海边罗曼蒂克地认识,然后迅速相爱。 阿素从她原先的一个厂跳到小朱所在的公司。他们一起做营销员。那工作与他们的 个性是如此的不相称,终于一起放弃了。一个多月都没再找到工作,阿素想起了我。 通过辗转的打听后。就立刻动身来了。 “小朱是不适合打工生活的,他诗写得不错。一直梦想成为一个诗人。在我们 没有工作的那一个月里,我们常常在海边呆到很晚。他的灵感特别多。每一天都能 写一两首诗。”阿素骄傲地说着从包里翻出一个大本子递给我。 这本子显然经过阿素精心誉正与订制。我翻看了几首。写的较多的是海与霞光、 流浪与爱情,麦田与父亲。竟然真有些意思。只是与我所接触的有所不同。我更偏 重于细腻含蓄的古典式文学。而他专注的是有时几乎是不知所云的现代诗。但可以 从中看出的确有着一定的灵性与文学功底。我轻轻地点头微笑说:“好才华,难怪 可以得到阿素的芳心。” 我同时想到这样的人常常是很愤世嫉俗的,有着偏激而尖锐的处世态度。对 “朱门酒肉臭”“金钱如粪土”这样的诗句充满崇敬。这倒的确附合阿素。 “流浪的生活给我灵感,”小朱说,然后深情地看着阿素:“我注定是属于流 浪的,属于诗歌的,只是素儿,使我不知所措。” 我带着隐忧看着不说话的阿素。半晌,阿素抬头,眼神带着尤怨,轻声说: “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可以跟你去流浪。” 小朱很深沉而沉痛的样子摇了摇头。 以后得好好劝劝阿素,我寻思着。刚刚认识小朱,我自然不便多说什么。我岔 开话题,继续刚才与小朱谈得起劲的有关海子。 天慢慢地黑下来了。我们喝完了一开水壶的茶。桌上果壳狼藉。我看了看表, 六点半了。我问他们对以后的生活有什么打算。 我这突兀的一问,他们都沉默了。不朱挥了挥手:“总不会饿死,何必在这样 的时候说这些无聊的事。我好久没有人可以聊得这么畅快了。” 阿素却望着我说:“等过了年再找工作,有你在,总好一些。” 我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到时看看我们厂有没有适合的。不过办公室恐怕 很难进。一般不会有空缺。” 阿素忙说:“只要有一份工作就好了,先做着,慢慢再找好的。” 小朱皱着眉,把一颗开心果剥得很响。 我不理他,微笑着继续说;“我一会儿要出去,你们自己去找个地方好好地吃 一餐年夜饭。” 他们听了一愣,竟然面面相觑。我看到阿素脸上的尴尬,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需不需要钱用?”我轻声问。 小朱转过头去。阿素红着脸点了点头:“一个多月没工作,我们的确已经山穷 水尽了。” 我站起来走进房间,把准备用来过年的一千块钱拿出来:“先用着吧!至少要 二个月以后你们才可能领到工资。” 阿素接过钱,一转手就交给小朱。小朱却瞪了她一眼。才胡乱地一把塞进裤袋 里。 我的BB机响了。 小青穿着一套深灰色的西装,那种接近黑色的深灰,崭新而毕挺,打着一条斜 纹的黑色与深红相间的领带。浓密微卷的黑发柔顺而整齐。看起来高贵大方。 “这套衣服适合你,很能显示你的气质。”我歪着头看着他说,“嗯,质地好, 做工也好,哟,名牌呢!”我摸着翻看着他的衣服啧啧称赞。 “至少要1千块钱吧?”我抬起头来望着他。 “上来啦!”他笑着打断我的话。我吐了吐舌头,跳上他摩托车后座。 抱着小青的腰,快乐地飞驰在喜气洋洋酒香四溢的街上。 “他们怎么样?”小青问。 我大略地说了与阿素认识的过程。然后叹道:“阿素不知道怎么找了一个那样 的男朋友,虽然是会写诗,如果机遇好,甚至真有可能成为一个诗人,和他聊一些 东西倒的确很愉快。但如果跟着他会苦一辈子。阿素本来就已经太远离生活了,那 个小朱,完全地无视现实。” “对了,他们没钱用,我给了一千块钱他们,现在变成我山穷水尽了。”我又 说。 “没关系,我的就是你的。”小青柔声说,“不过那几乎是你一个月的工资。” 我知道小青的意思,但他总是不会反对我的行为。 “吃饭了没有?”他问。 “没有,只是喝了一肚子茶,倒也不饿。” “陪你吃年夜饭去。”他拐了一个大弯,在一个挂着喜气洋洋的的大红灯笼的 酒店前停下。 “你想吃什么?”我翻着菜谱问他。 “我吃饱了。你喜欢什么就点什么,我喝茶。”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说。 “我想吃蟹,你陪我吃两块?就两块!”我知道小青对虾蟹有轻微的过敏。 他点了点头,帮我点了蟹及青菜。还顺手递给服务小姐一个红包。 我吃完了一整盘蟹及半盘青菜。望着面前堆积如山的蟹壳,我向小青灿烂地笑 了笑:“人家还以为我……” “从监狱放出来的?”小青宠爱地看着我笑道。 我哈哈地笑着,伸出手想摸他的头发。“人家看着呢!”他轻声说。我的手在 空中画了一个圈。搓了搓自己的脸:“走啦!” 他们的招待所跟外面的酒店一样的舒适。一进门,他就脱了鞋靠在床上。我打 开电视。春节晚会正热烈地进行着,我爬上床,靠在他的肩上。轻轻地抚摸着他。 “我们洗澡吧!”他半转过头温情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相互脱着衣服,在喷头下搓揉着彼此的身体。热烘烘的水蒸汽包 围着我们。我的轻轻的呻吟就从那里飘出来。 他横抱着我走出浴室。放我在床上,帮我盖上厚厚的被子,然后自己也钻了进 来。我紧紧地抱住他,用热烈的眼光看着他。 “我们忍住,钟声快敲响的时候我们再开始,从今年到明年,从这个世纪到下 个世纪。”他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 我点了点头。我们就这样全身紧贴在一起看电视。节目不好看时,他就给我讲 一些有趣的事。 “那天我偶尔上聊天室,在网上遇见一个人,他做了一个谜给我猜:‘老婆出 差’打一句广东方言。我说我也出一个:‘太监娶老婆’。他一看就知道我猜中了。” “那是什么?”我亲着他的脸问。 “第一个谜底是‘得——闲’,有空、闲着的意思。人们在用轻蔑的语气说时, 通常会在中间加一个字。变成是某个器官闲着的意思。”他夹杂着广东话微笑地解 释。 “我知道了,你的那个谜底是‘没……什么……用’”我笑着点着他的额头说。 “以后我们不说普通话了,讲广东话好吗?”他看着我。 “不,我在外面会讲的。但在你面前不说。”我厥着嘴说。 “只要你在外面会讲就好了,跟我讲什么话有什么关系。”他笑道。“风和云 会不会讲?” “都会一些,只是讲得也都不好。当然我比他们好啦!”我一副自负的表情说。 “那你说给我听听。”他穷追不舍。 “好了,不说这些了,哦对了,你以前说过寄你和云的ICQ记录给我,怎么不见?” 他想了想,笑着说:“年底工作太忙了,说过就忘记了。等你去上班时就可以 看到了。” 我们就这样说说停停。直到十一点半,我们才开始热烈地拥吻。我们的身体在 久酿的激情中紧紧地纠缠着。我的灵魂在他嘴唇与舌尖的研磨挑逗下飞上了天。 不知道多久了,我听到了新年的钟声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就在那一刻。我在 前所未有的疯狂的快感中汗涔涔地紧搂着他,不断地叫喊着他的名字。 安静下来时,我们紧紧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仍然紧紧地贴在一起,我在他耳边说: “我不管你家里有什么人,也不管你们现实中法律上有什么关系。我要你只属于我 一个人,我根本没法忍受想象你和另外一个女人……这样” “本来就只属于你一个人,自从认识你以后。”他轻声说。 一夜的觉甜酣无梦,醒来时精神分外的爽朗。看表时,已经是9点钟。他依然象 母鸡一样地护着他心爱的女人。我亲了亲他的脸。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睁开了眼。 “小月~”他伸着懒腰,象每个星期天醒来一样地喊着我的名字。 “今天玩什么?”他抱着我问。 “我们到西江那边的城市去看看好吗,坐渡船过去。”我兴致勃勃地说。喝完 早茶,在公共汽车站等到渡口的车,半天不见车来。“我们慢慢走一程,等走累了 再坐车”。他说。 阳光很好,我们的心情都很轻松愉快。走过一棵树下,他象孩子似的跳起来摘 了一片树叶,卷起来,放在嘴里很响地吹着。 我们都不自觉地抄就近的小路走,很快就到长长的江堤上。在江堤与沙岸的中 间,有一片宽宽的菜地。从江堤看下去,充满了田园风味。因为开阔的环境,心境 在那一瞬间也变得开阔。 我们从菜地的边缘走过去,他突然蹲下来。 “做什么?”我瞪大眼晴问。 “偷挖红萝卜吃,我们小时候常常偷挖来吃的。”他孩子气地笑着,已经挖起 了一根鲜嫩的红萝卜。在用手剥着上面的泥土。 我惊奇地看着他。他把红萝卜在河水里洗了,折成两半,递给我半根。然后脆 脆地咬了一口,看着我点了点头说:“好吃!” 我学着他的样子咬了一口,满口是红萝卜特有的微甜与泥土的芳香。两三口就 吃完了。我们拉着手大笑着跑向渡口那艘马上就要启航的渡船。 尽管江对面的城市平淡无奇,但我仍然玩得十分尽兴。我们象两个无拘无束的 自由的孩子,在热闹的街市穿行,在清幽的广场漫步。 到了傍晚,来到码头上准备坐渡船回来时,已是华灯初上,渡船还在江对面停 着。 有一艘外地的客轮灯光灿烂地从我们面前的江中心很快地破浪向前驶着。可以 看到船上人影,听到噪杂的人声与音乐声。那一刻,我想起了明朝末年的秦淮河, 那些阔气的画舫、多才多艺的美丽的名妓、清甜的嗓音与乐器声。血色罗裙翻酒污 的情景。当代有一个作家,因为在一个妓女的包里发现他的一部作品而被许多许多 人嘲笑。我心想,当初秦淮河上的那些姐妹们,不知道读过多少名人名篇的诗词, 收藏了多少名画。是否这些作者全都要被嘲笑与讥讽?我正要把这些想法告诉小青, 一转眼,看了半天,才见他在远远的地方说电话。 我跑过去圈住他的腰,他依然在和电话里的人说笑,看样子已说了一阵了。他 解开我的手,又慢慢地走开了,并好似丝毫不察觉似的越走越远。我心里一动,紧 跟上去。他依然说笑着避开我。我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一下子心里的疑团越来越 大,我被自己的一些测想吓呆了,一瞬间寒风穿透了我的身体,我一连打了几个冷 颤。 他说完电话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走过来。我可怕地阴沉着脸看了他一眼,然后 转过脸去不理他。 “怎么了?”他在我身后问。 我没有说话。 渡船缓缓地靠岸,我走上去在靠舷边的一个位子上坐下。他一直跟着我坐在我 的旁边。我装着没看见他,站起来走到对面坐了下来,眼晴望着外面黑黝黝的江水。 其实我一直在希望他能跟过来,和我道个歉,说说话。也许这样就烟消云散,毕竟 我是相信他的。 但是他没走过来,仍然坐着那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我甚至可以想象如果 我们的眼光相接触,我可以明白他的柔软的表情,而这些,足可以使一个铁石心肠 的人动心。 但我决心等着他来道歉。因此我仍然坚持我的冷漠,回避着他的目光。 船靠岸,我好像是一个人来的一样直直地走了出去,然后在一个公共汽车牌下 站定。 “应该到对面去。”他在我身后说。 我侧过脸不理他。 他拉了拉我的手,被我挣脱了。冷冷地说:“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我们不是回同一个地方吗?”他微笑着说。 “我回我的月光斋,你有你的家,你回去吧!” 我为自己的这句话,真的感觉到多多少少的受伤。 正好有公共汽车过来,我毫不迟疑地跳上去。 直到公共汽车开动,而我看到他仍一动不动地站着的时候,才开始有点后悔。 我的心变得慌乱,如果他真的坚持,是否我们……。 总是在离开他是才发现他对我的生命是多么的重要,每一次小小的分别都象是 生离死别。我是这样地依恋着他。根本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日子。 我开始责怪自己的坏脾气。 “他一定不会离开我,他一定会跟着来的。”我一遍一遍对自己说,不知是宽 慰还是祈祷。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月光斋的路口,我迟迟疑疑地下了车。然后向车后走去。 提心吊胆地。 是的,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他,和他红色的铃木。就跟在公共汽车的后面。 我们对视着,然后我一声不响地走过去坐在他摩托车的后面,一张手,就紧紧 地抱住了他的腰。 我知道他要先回去,拿了自己的摩托车再来找这辆公共汽车,我知道他要用什 么样的速度才跟得上这辆车。 我在他的身后啜泣着。他反伸过一只手来安慰地轻轻拍着我的腰。 他带我到一个咖啡厅坐下。他叫了啤酒,我则是一杯珍珠奶茶。 “为什么突然不高兴?本来上船时,我还准备着跟你学人家《泰坦尼克号》里 的两个人站在船头的样子!”他看着我说。 “幸好没学,要不然说不定那船就沉了。”我傻笑着说。 他笑着摇了摇头。 “谁叫你打电话怕我听,有什么那么秘密的不能让我听嘛!”我白了他一眼, 终于把憋在心里的那句话说出来了。 他呆了呆,突然笑了说:“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是我打电话的习惯嘛,也不是 特意躲你的。” 我没有说话。他轻叹了一声说:“小月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太爱生气了。” “既然嫌我爱生气,就不要理我啦!”我低着头嘟哝了一句。 “谁叫我爱你呢!只有接受啦!”他感叹地说。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抓住了,我望着他,眼泪又流了下来。 “又哭!唉!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象孩子一样。”他轻声说着伸过一只手 来替我擦眼泪。 我却握紧了那只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 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等一下我有事要回去一趟,你先回招待所,我可能要吃了午饭再来。”他说。 我点了点头,有些担扰地看着他:“你还在生我的气。” 他摇摇头,送我回招待所,他就走了。 我心里有些不安,站在窗口,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这时,我的BB机响了,我一看,是留言。只是四个数字:“5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