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月光斋里一片零乱,我紧紧地抱住小青,但我知道他很快就又要走了。总在这 样来去匆匆地去,生命仿佛也因此变得破碎不堪。 这一晚大家都很沉默,死亡的份量是如此的重,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我缓缓地向他说起我父亲的死。 父亲死的时候,我读初二,原是随着教书的父母亲在外县读书,两个姐姐都在 家里随着爷爷奶奶过活。在确知我父亲的生命只有半年时间的时候,就辍学跟着父 母回到了家乡。 父亲癌症晚期过得十分痛苦。总是要靠母亲打针来苟延残喘。那一天,觉得好 些了,母亲才让我去镇上找两个表妹玩,我正和表妹们嘻笑成一团的时候,邻居来 人找我。告诉了我那个必然的噩耗。我哭着回到了家。 一直记得,家里那个厚重的大门两边,贴着一幅白色的对联:“守制三年易, 思亲一见难。” 家里人都焦急地等着我,等我见父亲最后一面。 棺盖移开来的时候,我看到了躺着的最疼我的父亲,仍然那样亲切,象睡着了 似的。我大哭着。看着棺盖被缓缓地盖上,钉牢。连同钉上的,是我天真浪漫特别 爱撒娇的少年时期。 直到现在,我一回家,和我二姐青梅竹马的二姐夫还在笑我,说我十二岁了还 要人喂饭。但对于我来说,那是最珍贵的记忆,小的时候,父亲太宠我了。我一不 肯吃饭的时候,他总是端着饭碗追着我一口一口地喂。这使我总是故意地不吃饭, 等着父亲来哄我喂我。 父亲病危的那段时间内,家里人生怕要传染,总是用单独的碗筷给父亲吃。那 时候,家里很贫穷,加上父亲的垂危的病,母亲只有尽量地找好吃的做给父亲吃。 而我总是垂涎欲滴地在一旁看着。等母亲走开的时候,父亲就会招手叫我过去,喂 给我吃,然后你一口我一口地说说笑笑地吃着。能够与父亲一起分享这样的小秘密, 我心里十分高兴。我问父亲:“妈妈说你的病会传染,是吗?” “你怕不怕?”父亲微笑地问我。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能跟爸爸在一起,死也没关系。” 父亲呆住了,然后放下碗,抱住我,呜呜咽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泪水流进了 我的脖子。 这是我一辈子唯一的一次见父亲哭,那情绪一下子感染了我,我“哇”地哭起 来。在外间的奶奶吓得面无人色地跑过来,看到我们父女在抱头痛哭,才嘘了一口 气。长叹一声抹着泪走开。 父亲留给我的遗言,我是每一句都记得清楚的。那时候,我要去表妹家之前, 母亲给我换了新衣服,然后带我到父亲床前。我扑过去抱住父亲的头。说:“爸爸, 我去表妹家玩两天,行吗?” 父亲疼爱地拍着我的脸说:“好,不过早点回来。” 我点了点头,准备出去时,父亲又拉着我的手,神情凝重,好一会,才沉声地 说:“你大姐读书一直名列前茅,她是能够自己读出前途来,二姐也在读师范,总 也可以平平淡淡地谋一份职业。只有你,我最放心不下。”又极哀伤叹了一口气, “记住,听你妈的话,好好读书。” 那个时候,我心里就有一种朦朦胧胧的预感,母亲早已在一旁泪流满面。我觉 得我不应该去玩。但毕竟是孩子心性,一想起两个表妹,我答应了一句就蹦蹦跳跳 地走了。 已经将近二十年过去了,一切却仍历历在目。果然是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 坟,无处话凄凉。 小青听着默默地抱紧了我。他是不太会安慰人的。我明白,能在他的怀里,我 已经很满足了。 半晌,我抬着眼,轻声说:“今晚别走,陪我睡,好吗?” 他看着我,眼光如星,却又充满了恳求。 我的心一下子灰了,叹了口气,别过头去。 小青说:“如果树林只是伤了,你会不会,去照顾他?” 我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小青急促地说了三个字就打住了。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他一直是最爱我的人,最欣赏 我的人,我甚至可以为他而死,但我却不可能与他一起生活。我宁愿这样活着,宁 愿在这样没有希望的爱情中活着。” 沉默了一会,我又抬起头问他:“你家里那个,究竟知不知道你……有我。” 他说:“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我没有再问什么,好一会儿,小青看了看表:“我该走了,你好好睡。” 他放开我,我身子一沉,随势落在床上,泪,就从眼角流了下来。心里想到的 是陆游的《钗头凤》“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小青只要在我身边,我多多少少能有一些实在感。他一说要走,我就觉得自己 的灵魂象一阵烟被吹散了,只留下空空的毫无意义的一个躯壳。 他长叹一口气,站了一会儿。“好了。”他终于说。 他走下去,把摩托车推进楼梯间。上来关上门,关上灯,摸索着解了衣服躺在 我身边,我偎到他的怀里,摸着他光滑的身子。 “好热。”他说着轻轻地推开我。转过身去睡了。 我知道我这样“逼”他使他不高兴,我心里灰灰地,有些后悔留住了他。我看 着他的后背,想起他曾经整夜地把我抱在怀里睡。我心里难过极了,轻叹一口气, 转过身来仰卧着,整个人毫无保留地摊在床上,是的,我实在是太累了。 我觉得自己象一颗沉在河底的石头,时光象水一样,从我的身上缓缓流过。 第二天,我没精打采地去上班,勉强处理了一些事。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都 没太多的心情上班,而我也成了同事们窃窃私语的目标,我懒懒的,知道却毫不理 会。 下午,我的BB机响了,一看,头皮惊得发麻。天,还好是白天。 那是树林家的电话,CALL我的人,就姓叶。 再一想,才定下神来,他家定是有人,比如他父母什么的,可是这会儿CALL我 做什么呢? 在惊疑中准备了许多应答的话。才拨了过去。 “我是叶妈妈。”对方说。 是树林的母亲,当时去他家办离婚手续时,他母亲让我仍然叫她妈妈。他父母 亲倒都算开明慈爱,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现在她在妈妈前加上姓,那份生疏感 是明显的了。 “叶妈妈保重,节哀。”我低声说。 “你,还好吧!”她用疲倦的声音说。 “好,谢谢,还在上班,您要好好休息。”我仍然轻声说。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和他老头子两个简直活不下去……”她抽泣着,没能继 续说下去。 那边哽咽了好一会儿,我静静地,直到她再缓缓开口:“我是从树林留下的电 子记事本里看到你的CALL机号,在收拾树林的屋子时,发现他写的一些字条什么的。” 我听她吸着鼻子,带着极哀伤的哭腔继续说:“我们知道树林一直喜欢你,到死都 这样。”最后的一句,已是语不成调。 我不由得也一阵心酸,“我和他一直有来往,但我们只是同事。”我说着不停 地用笔在纸上画着一个又一个圈圈。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看到他在一张纸条在写:‘记住这个日子,记住这 个日子,臭婊子,不要脸的东西’有许多你的名字,被打着叉,还画了许多疯狂的 线条,大部分线条把纸都画破了。揉成一团扔在桌子的角落。看来是前不久才写的。” 她停了停,终于问:“是不是这些天你和他吵过?” 我当然明白树林写的那个日子是什么时候,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那边又解释:“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想你可以理解一个当母亲的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和他只是同事。” 她急忙回答:“我知道,我知道” 我继续说:“我有权利交男朋友,是不是?” 她迟疑了一下,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当然。” “我想他那张纸条是他从香港回来时写的,他怀疑我有男朋友。因此……他在 工作上曾经跟我为难。自从那以后,我几乎没有跟他来往。”我只能这样老老实实 地回答。 “从香港回来,也不过二个月的事。那孩子,就是那么死心眼,他一定伤心极 了。一定是伤心极了。”她喃喃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一个这样爱 你的人不要,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人呢,我和他爸一直以为你只是闹脾气。终究会 和好的。他是那样的爱你,哪怕是你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给你摘下来的。”她 喘了口气,继续说:“前一段时间,去香港之前,他一直很开心,我们在等着那个 好消息。想不到,等到的,是一个这样的结局。”最后一句话,带着重重的哭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也不禁落泪。 “是的,一切都来不及了,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沉默了一会儿,她才惊 醒似地说“噢,没事了,我只是随便问问。没事了” “你和叔叔要多保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找我。”我说。 “好的,好的,唉,作孽呀!”她说着放下了电话。 我心里恼恨交加。但我没再哭,只是把那一股气屈在肚里。这一刻,我是如此 的孤独。 真想找个人说说话儿。我想到了我的师傅拍手无尘,其他的网友都象生活中一 些旧朋友,没有深刻的情谊,一过眼就彼此淡忘了。 我知道拍手无尘上网也少,我照我们曾经有过约定CALL了他,加上一个代号。 只要有可能,他都会上网来,如果有事,也会打个招呼再走。 “你这么久不上网,我正想着你是否不记得我了,一看到你的CALL,我很高兴。” 他的话象一股暖流流进我的心里。 “也很想能常来看看你,但现实生活发生一些严重的事……我一直没有忘记你 的。”我说。 他开玩笑地回答:“看来今晚我又要睡不着了。” 我就闷闷地和他聊起最近发生的事,他象以前一样地开导我,他说他正在看一 本墓志铭的书。有一个人献给爱妻的墓志铭是:“‘因为知道再怎么哭也哭不醒你, 我才敢这样放心地嚎哭’。这句话你有没有什么同感?” 我抿嘴笑了,我知道他调侃我哭树林有点这个味道。我不置可否。我真的不知 道。也许有那么一点点。 说到云和风的事,他选了一个哈哈笑的表情说:“这种情节似曾相识,真会发 生在现实中?不过还有更离奇的,聊了半天一见面才知道是夫妻。” “该不会就是你的经历吧!”我笑着说。 “哈哈,我倒希望聊了半天,见了面才发现可以娶为妻子呢?我现在还是光棍 一条。”这滑头的东西。 “发生了这么多事,你还不休息一下,还上班?”他说。 和他一聊,多多少少放松了一些,一下子疲倦的感觉似乎就回来了,甚至感到 头也开始隐隐作痛。人就是这样,紧张的时候,有一股奇怪的意志力支撑着。都过 去了时,反而把弱处分外地显露出来了。小青逐渐平淡的情感使我十分害怕,我感 觉自己是一个吊在悬崖上的人,正看着那根吊住我的绳子,正在开始断裂。想到小 青,心里就柔软地疼痛着。泪水在心中涌动着。 反而是从未谋面的拍手无尘,更能使我感到一种解脱似的轻松。就象他所说的 那样,有与无皆空。 “我觉得真累,你呢?你的工作累不累?”我说。 “我也不算轻松,其实每一份工作都有它烦恼的地方。对了,我常去肇庆,出 差或去找朋友。” “是吗?”我极意外。“从没听你说起过。” “有一两次想过去见你的,终究没去”他说。 “唉!我可能总有一天会想见你。”我感叹地说。“以前曾有一个网友说你不 会有见网友的好奇心,是吗?” “一般的网友,见了也无益,其实没到一定的程度,见网友是一件很没意义的 事,我倒真没有特意为见网友而见网友。” “是极,是极”我深有体会。 “那你见过网友吗?”我问。 “见过一个,我现在也正和她聊天呢!” “是哪一个?”我好奇。问了后才觉得好像不该问。 他并不介意:“她叫苹果。” 我在名字列表上找了一下,果然找到了那个名。 “感觉好吗?” “一般,以平常心去见网友,就没那么多特别的感受了。” “可惜,我第一次见网友就不平常。” “那也是一种缘份。” 我叹了口气:“说真的很累,但我却放不下。” “如果你觉得累了,休息几天,或者找个地方走走。” “一直想去的,只是一直去不了。”我想起我的大西北情结,和他说了。 “我倒喜欢比较向往西藏。”他说。“也许什么时候我们可以结伴,去西部走 走。” “太好了太好了。”我的心惭惭地快乐起来了。在这个话题上,我们又聊了许 多。他总让我感觉开朗而稳重。 然而身体上的感觉依然未减,我头晕眼花。我想我真该请假了。正怔怔地想着, 老总从我身边走过去,看了我一眼,朝我点点头,意思叫我跟他进去。 我和拍手无尘告了别。 老总看了看我的眼晴,“哭啦?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我牵了牵嘴角,希望那是一个笑容:“没什么。” “为公事还是私事,如果是为公事,我就要过问了。”他靠在他的大椅子上微 笑着说。 我摇了摇头。低眉轻声说:“对不起!” “和男朋友吵架?”他仍然微笑着。 我又摇了摇头,我不想说话。 老总说想来是那件事发生想来对我情绪也有影响,说他正在为这件事的责任归 属奔忙。然后说他现在身边也需要一个助手,以后就兼任他的秘书。又说树林在公 司里开发的一些软件只有我最清楚,还有一个销售系统还没写完,问我是否可以接 着写。最后很温和地说:“这些都是可以下一步做,看起来你精神不好,你是否请 几天假休息。” 我有些受宠若惊:“你交代的事,我会尽力而为。如果你肯批我假,我先请三 天。这几个月请了太多假,不好意思。” 我和树林认识的最初,就是因为程序。树林不懂英文,当我第一次看到他写的 程序时,十分地吃惊,那么多的英文。这使我好奇极了,于是开始向他学。他教了 我一些基本的理念,我就把他的程序打出来,一行一行地看,不懂就问他。因为这 些极频繁的接触与我对他的佩服。我们的关系开始逾越一般的友谊。 是的,我和他也曾是有过爱情的,但那种爱情,与我和小青比。实在是太轻太 微不足道了。这使我了解了许多为爱情生生死死的人,他们的勇气与付出。他们那 种不同一般的情爱感受。也使我了解了许多人对爱情的失望与不屑一顾。 也是因为当时我与树林的恋爱关系,才使他乐于教我。我学的程序完全秉承自 他,彼此写的程序完全能够看得懂。只是我会了后就丢开了。不象他能始终如一地 钻研下去,技术上的差距就这样越来越大。 但要维护他写的程序,无疑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下午我就请假回了月光斋,在这之前,去找了一趟“那小鬼”。中午,我请他 吃饭,问了一些那时现场发生的状况。是一起很平常的车祸,树林的摩托车一直都 有些毛病。“那小鬼”那天正好去看他新认识的女朋友,从那儿经过时,发现围着 很多人,挤进去一看,就看到了树林。和那辆肇事的货车司机一起送他去了医院。 我不知道树林的母亲是否把我当作杀死她儿子的刽子手,一想到她的怀疑,我 就烦燥无比。明知道小青没有空,我仍然不死心地打了电话给他。他仍然是三言两 语就挂了,说过两天再抽时间陪我。我就这样空荡荡地走进月光斋。 我千方百计地强迫自已睡,我真的想好好地睡。不要再睁开眼面对这一切,我 就这样象一只老鼹鼠一样地躲在我的月光斋里。吃了又睡,睡了又吃。做一些稀奇 古怪的梦。 最清晰的一个梦是,我梦见自已满心哀伤,满头银发地见小青,走上一个陡陡 的直直的楼梯。他就在那楼上工作着。 醒来的时候,是深夜,尽管我明白那是一个梦,我仍然紧张了许久,才敢开灯, 慢慢地走到镜子前,闭着眼,我深吸一口气才敢睁开。我真怕见到自己会真的满头 银发。 第二天,我用哀求的口气又给小青打电话,他终于说好,今晚吧! 天阴沉沉的,我哼着一首歌,惊觉时,才发现哼的那调子是《偏偏喜欢你》。 站在月光斋的窗前,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已经渐渐地黑下来了,小青 却依然没有CALL我,我想我会这样站成一个石像吧! 我忍不住撑了伞下去打电话给他,他说在家,下着雨呢。等会儿雨停了再说。 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走着。慢慢地雨停了。我几乎怀疑我的CALL 机是否坏 了。我又拨了小青的电话。 他有些不耐烦:“下着雨呢!” “雨已经停了。”我叫道。 “这儿还下着,这么大雨怎么去。”他语气不太好。 我的泪一下涌出来了,我觉得自己可怜得象被整个世界遗弃了。我大声说: “算了,不见了。”就啪地挂了电话。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次我“发脾气”,要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 踉跄地走了两步,听到公用电话的主人在叫,我忘记了付钱。 靠在一根路灯杆上,我只觉得脚步飘浮,虚汗涔涔。头上某处一抽搐,一时间 天旋地转。我扶着柱子站了好一会儿,抬起头,看到路上匆忙的行人惊奇的眼光。 我觉得嗓子里有一股腥甜味,忍不住咳着,吐出来的,是血。 我大吃一惊。急忙扶住胸,喘息着。闭上眼,咽了一口口水,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一刻我是这样的心灰意冷。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走着,想回月光斋。但我举步维艰。我不知道我回去之后该 怎么办。我买了一瓶牛奶喝着。一抬头,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公共汽车站,我下 了决心。我要去看他。哪怕是最后一眼,我也要再看看我的最亲爱的小青。 我乘车来到了他家所在的路口。给他打了今天的第四个电话。这时这里只飘着 小雨。我的伞早已不知被我忘在哪里了。 他走出来了,穿着轻松的家常衣服。我绝望地看着他。 他的眼光依旧是那么柔和,“又不是不再见了。”他轻声责备着。 “说不定呢!我想我是该结束这种游戏了,象一个平常的女人一样找个人嫁了 算了。”我冷冷地说。 “找到没有呢?”他讪讪地问。 我故意不做声。 我们默默地在雨中走着。拐进一条黑暗的小巷,他轻轻地搂着我的腰,我紧紧 地偎着他,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 他问我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聊起这些,我渐渐地开始话多起来,脸上也浮起 一片红晕。我说起碰到的一些困扰。他给了我一些思路。我答应他回去好好地写, 答应他先把写的部分拷给他看。 “对了,我知道那个晚上半夜CALL我的人是谁了。”他突然笑着说。 我扬了扬眉。询问地望着他。 “是一个以前的网友,叫秋心。” “秋心愁?红楼梦里还有一句诗‘片言谁解诉秋心’。想来是个多愁的女孩。” 我微笑看着他说。 “是的,那一天正好是她生日,去年的那一天我认识她的。前两天偶然上网碰 到她,聊了几句才知道,她说她以为我记得那个日子。” “你们聊得好吗?”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把我搂得紧了些,“曾经有一段时间是聊得挺好,但也只是网友!”他说着 在我仰起的额上亲了一下。 我痴痴地看着他笑了一下,就不再提起了。 等到和他离别时,虽不是很开心,至少跟来时的我相比,已是容光焕发了。这 时的我,看起一象一枚金玉其外的桔子。 上班后,我的工作量成倍地增加,开始忙碌起来。 许多天以后,我才瞅了个空上网看看,云在网上,我就和她聊起来了。 云说在那次“失约”之后,她又和她的那个网上情人聊了几次,后来就突然失 踪了。“唉!可能是我责怪得他太历害了。这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只好胡乱找些对她胃口的话来安慰她,说什么网上的男人一大把,失去一个 有什么,再找一个就是了什么的。 “算了,这些天我也没再上网。对了,中秋快到了,你准备怎么过?”她说。 “还能怎么过呢!还不是一样的过日子。”我无可奈何地说。又问她:“你呢?” 她犹豫了一下,说:“我可能要到广州去。”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去广州,做什么?” 她说:“去我那男朋友那里。” 我恍然大悟,笑着说:“理当如此。” “其实我也并不太想去,只是他一直叫我去,说有事要跟我商量,家里人也一 直催。只好去一趟了,要不好玩,第二天就回来。” “去了就好好地相处,或许就培养出感情来了。” “再说呗。” “见了有什么好玩好吃的记得带给我哦!”我说。 “呵!那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啦!哦对了,你最近有没有打电话给风?” “没有,我们和他太久没见面了,等你回来时我们再好好聚聚。” “好的。” “最近还常上网?”我问她。 “上得少了,ICQ上的朋友就只剩你一个了。OICQ上倒还有几个。” 我突然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你的ICQ记录都在吗?” “在啊!做什么?” “我想要,可以给我吗?我和你的,还有你和AB的。我有用!” 好一会儿,她才回答:“AB的都删了。你要来做什么用。” 我心里有些不安,只有说实话了,“说了你也未必信,写小说。” “哈哈!那样一个人,有什么好写的,没骂他算好了。我找找看吧!” “要没有就算了,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我开始撤退。 “其实你可以向他要啊!”我感觉云这语气有些不对。 “我不会向他要的,我要尊重你的感觉。”我说。 “尊重我的感觉?这么久了,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这让我很伤心你知道吗?” 我有些懊恼,她接着说:“其实ICQ上能有什么,你要想知道什么,你尽管向他 要好了!我是没有意见的。”糟了,真生气了。 “好啦好啦,算我什么也没说过,总行了吧!”我说。 “到现在了,你还不相信我,还要追查那些事,你这样,我很伤心,你知道吗?”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果然误会了我的意思,“那一切都过去很久了,我何必 追查什么,是你不相信我的动机。” “你醒醒吧!他当初怎么说,后来又怎么做,我幸好是当机立断,才没有走进 他的陷阱里去。你想想,为什么我敢面对他,而他却不敢面对我。” 她这样,我开始伤心,“人和人之间有些缘份,是说不清的。” “你不要这样给自己找借口,什么缘份,见鬼去吧!有的时候我真想狠狠地骂 你一顿。” 我受不了她这样,几乎迸出泪来:“我知道你坚强,我不如你,你有勇气跟命 运抗争,能把握自己。我没有,我早已向命运投降了。我只能信命、信缘。” “我知道我的话有的时候让人很难接受,你别介意。”我刚发出刚才的那句话, 她的信息就来了。 “我不会的,朋友嘛!说了也是为彼此好。”我说。 “其实你才坚强,有的时候,我很服你的。”她回答我前一句话。 “你知道这样想就好。”她又说。 尽管终于缓和下来了,但我仍然觉得心里隐隐作痛。看了看表,已经到时间下 班了。 “下班了,我该走了,明天有空再聊!” 我老早就和小青说好答应中秋陪我过,但在中秋的前一天,他又给我电话说实 在走不开,说有亲戚来。中秋晚上不能陪我了。傍晚,我实在不想回月光斋,就上 网聊天,没见到拍手无尘。因为是一个如此重大的节日,我也不能打扰他,就随便 找人聊了起来。不过,竟极意外地,碰到了秋心。我浑身紧张地和她打了招呼,她 却要下线了,没有机会和她聊。只跟一个叫“缮远”的网友聊得挺好。 我问他名字的意思,他说:“修缮其身,宁静致远”。听起来挺不错。 到了9点,办公室要关门了,我才出来。找了一个网吧!继续聊。悲苦与孤独都 存在心里。 是的,我就这样疯了一样地聊到半夜,他说:“如果没有人陪你过中秋,我去 陪你吧!” 我说:“你在广州,这会儿是深夜呢!” “没关系,我开车去,1个多小时就到了” 果然两个小时后,我们在约定的地方见面了。他很年轻,清秀,却不是我喜欢 的那一型。而且,也太年轻了些。才25岁。开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我只是淡淡地, 觉得自已又做了回傻事,这样深更半夜地见一个陌生人。 在他的提议下我们去了一个酒吧!深夜的风,有些凉,月亮很圆。 我们聊着些关于网,喝着酒。我的酒量很差,但我却喝得很快。他说了些什么 我全都不记得了。反正就是那样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酒。我觉得自己有一些罪恶 的快感。尤其在那样狂热的音乐声中。越喝越想醉。 于是我终于醉了。但我心里还是有些知觉的,毕竟,我身边有一个才认识的陌 生人。 凌晨5点,酒吧要关门了。他扶着昏昏然的我出来。把我塞进车里。然后问了我 住的地方在哪,我说了一个地名,他问我怎么走。我睁着朦胧的眼看了半天,也分 辨不出路。只摇了摇头。就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不动了。 他问了半天路。才找到了往月光斋的路口。他停下车,接过我的钥匙开了门, 扶我上了楼。让我躺下。我心警觉起来,瞪着眼看着他。他看着我笑着摇了摇头。 找了茶叶冲了壶茶,放在旁边,然后坐在我的床沿。很自然地伸手拂了拂我额前的 乱发。我摇了摇头,轻声说:“回去睡觉吧!你一整个晚上没睡了,我也乏了。明 天,不,今天还要上班”。 他用一种甜腻腻的声音说:“我就在你身边陪你?好吗?”说着掀开被子钻进 来,脸缓缓地俯下来。 我大吃一惊,倏地坐起来。茫然地眨了眨眼,酒已醒了大半。 我拿起一杯茶喝了几口。对他抱歉地笑了笑。跳下床来,伸了伸懒腰。说: “一晚没睡,想来你困了,天还没亮,你睡会儿吧!” “那你呢?”他失望地看着我。 “我看书!”我说着在凳子上坐下,抽出一本书来看。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他坐在床上发愣,我悄悄一笑,不去理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在我的床上睡着了,我却看不进书,想着今晚的一切, 心里有些懊恼。 我又想到了小青,心里恨他,要不是他,这会儿,怎么可能会有一个陌生的男 人睡在我的床上。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天已经亮了,我站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腿。推开门走出阳 台。 我一向是嗜睡的,每天早上,都要等到非起床不可的时候才肯起床。不知误了 多少这样美丽的水墨清晨。 薄雾轻轻,树叶柔润,所有的房子都宁静而素淡,没有灯光,没有喧闹。无风 无雨,唯有清冷的晨露,润物无声。 渐渐地,有了人声,早起的乡民开始忙碌。 我回到房间,半掩着门。仍旧看书。 看了看表,已经7点了。我坐到床前,摇醒了他。 他睁开布满红丝的眼晴,不动。我笑着说:“看,又是一天的早晨了,该起床 了。” 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坐起来。下了床,拿起我的梳头刷着一头短发。 我实在是疲倦至极,倒在床上,虚闭着眼。 他走过来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我虽然极懒得动,但我心里有些不安的感觉, 只得坐起,说:“我洗漱一下,陪你出去。” 我走出房间,在阳台上挥动着手臂,让自己再清醒些。头却仍仍有些晕。 他跟着出来了。 突然,我看到阳台上放着两盒月饼。 我一下子觉得做梦似的,“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两盒月饼呢?”我回过头来看 着他。 他也愣了愣,说:“别看我,我不知道。” 我满心狐疑地去刷了牙,洗了脸。这时,我的BB机响了。 一看到那个号码,我就明白了,是小青,我曾说过我喜欢吃月饼。而过了昨天, 市面上就再没有月饼卖了。 小青来过。我心里惊慌起来,我不知道小青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从来都没有在 早上来过这里。 我冷静地提了手袋,对缮远说:“走吧!” 他只得跟着我走下来。晕乎乎地走出小巷,我就看到小青黑色的幽灵一般的小 车,与车里的人影。我好似没看见一样绕过车去。看着缮远打开他的车门。然后跟 他道别,看着他的车开了出去。才走过去,拉开小青的车门,坐了进去。 他望着前方,脸色苍白。抽着一根烟。他是不抽烟的,我心疼地伸手去取下他 嘴边的烟。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的伤痛使我的心一下子紧紧地收缩着。我伸手去 拉他的手,他缩了缩。发动了车子。 我们到一个酒店喝早茶,我终于忍不住了,说:“没有什么的。” 他又点上了一根烟,缓缓地抽着,点头微笑,“是没什么” 我不敢问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只能发急地说:“真的没什么。”去拉他的手, 他又避开了。 他看着我摇了摇头,再摇头,“想不到你真的说到做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然后我看到他的眼晴红了。他微笑着用手擦了擦眼晴。 我为他而心疼着,一个晚上对他的恨早已消逝。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百口莫辨, 只是用哀求的眼光看着他,我怕我会就这样失去他。我张口结舌,“你想哪里去了, 真的不是,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以前那一句气话,你也当真。”心里一 酸,眼泪也涌出了眼眶。 他吐出一口烟,隔着烟雾说:“因为昨晚没能陪你,买了两盒月饼,今天一早 来想请你喝早茶,谁知道,会看到那样一个画面。” 我们几乎什么也没吃,他说他要去上班了,送我到厂门口。我看着黑色的车一 阵风似地疾驰而去。他始终不让我碰他。 我看着厂门,实在不想走进去。徘徊了一阵,终于打电话请了假。 我打电话给小青。 “我没有去上班。” “怎么不去?”他淡淡地问。 “你这样,我怎么上班。”我吼道,泪水一下子涌出来,我激烈地抽泣着。 他的口气软下来,“好了,别这样,不上班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你什么时候见我。”我抹了一把眼泪追问。 “有空的时候。”他敷衍着。 “不,我要见你,我要跟你讲清楚。”我喘息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那……今晚吧?”他终于松了口。 “不,我等不了那么久,我一定要见你,就现在。”我坚决地说。 他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好吧!我交待一下工作,半个小时后。” 我松了一口气。回到月光斋,稍微地整理了一下屋子。刚躺下来,他就进来了。 他坐在我的床边,神情漠然。我拉住他的手紧紧地握着,他轻轻地抽了抽,我 抓住不放,他也就不动了,任由我握着。 我从头到尾说给他听。他像一具苍白的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终于开口了,“我上来时,看见你躺着,他坐在床前看着你。幸好你的门没 有关好,否则,我一定会象往常一样,直直地开门进来。那……”他摇着头没有再 说下去。 我急忙说:“你知道我睡觉的风格,如果有什么,我哪会穿着这么整齐。只要 够熟的朋友。比如说风,来我这里我都穿着睡衣。” “那个时候,哪里会想那许多,一看到那个情景,我觉得自己的头皮一下子麻 了,头好像快炸开似的。”他心有余悸地说,脸色兀自苍白着。 我看着他轻声说,“你难道还不明白,我是这样的爱你,我不是一个人格低下 的,一直不是的。”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坐起来,抱住他。他推开我,“我该去上班了,晚上 再见”。 说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知道他还是不能释怀。 我只有给他的BB机留言,留了一个又一个。诸如:“一样的心,一样的情,一 样的梦”,“是否我再也不能感受到那份拥有你的幸福”等等。 晚上,他骑着他红色的铃木来接我吃饭。吃完饭。他载着我到了江边看月亮。 今晚的江边特别多人,我们选了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依然坐在摩托车上。江 上的景色十分好。天蓝得象一块巨大的宝石,穹庐似着笼盖着这个城市,一轮凉清 玉洁的圆月倒映着水面。远远的地方,是稀稀落落的星。江两边的路灯尽皆开着, 绵延两岸直到看不见的尽头。水面波光微微,到处是笑声与欢快的说话声。不时有 烟花飞上半空,突然炸裂出五彩缤纷的光点来。实在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夜晚。 在这样的景致中,人会变得特别地柔情浪漫,我靠在他的胸前。拉着他的双手, 让他抱着我。我仰起头,我们深情地对视着。他轻声说:“这样,就叫做依靠了吧!” 那一刻,我感动地快要哭了,只是摩着他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轻声说:“其实我也许是‘欲和周郎顾,时时误拂弦’。传说周瑜年轻有为, 甚得女子们的倾慕,他精通音律,只要歌女们弹错一个音,他都会回头看一眼,歌 女们为了让周瑜看一眼,常常故意弹错。昨天本来说好了我们一起过中秋,听你说 不来了,我痛苦得快要疯了。就跑到网上去聊天,才会……谁知道那么巧,你从来 没有早上来过的。” “心灵感应嘛!”他在我的耳边柔声说。 我们尽情地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幸福与美好之中,直到夜深了。我打了一个呵欠。 他看我困了,才一起回到了月光斋。 他把摩托车推进楼梯间。锁好门,我快乐地跳上楼去,我知道他今晚属于我。 完整地属于我。 他洗了澡和衣躺在床上,我忙碌完了,也这样躺在他身边,我们都沉默着,似 乎都在等着什么。 我终于欠起身子,吻着他的脸,他的唇。然后开始解他的衣服,解了一半。觉 得他没有一点回应的动作,我犹豫了一下,手就不动了。 他扬眉看了看我,我看出他的鼓励与询问。 我于是继续地解着他的衣服,直到完全。 我俯下身吻着他的身子。渐渐地向下,向下。 他终于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我,疯狂地吻我,抚摸我身上的每一个部位。 我们疯狂地痴缠着,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渴望着彼此的激情。终于同时达到 了最原始最热烈最快乐的高峰。 他伏在我的身上喘息着,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象是生怕他会离我而去似的。 他抱起我走进洗手间。 回到屋里关了灯,黑暗中,他就一直这样地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在我的耳边说: “小月,我是相信你的,真的,我相信你的。”我感觉到他温暖的气息痒痒地呼在 我的耳朵上。 我喜极而泣,身上每个位置都紧紧地贴着他,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喃喃道: “小青乖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