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时间:2276年7月4日下午4点。 地点:月球,纽约堡,自由广场外围。 大规模的集会仍在继续,不过人们的注意力,已由庆祝“新美国”诞生转为对 外围的军队示威了。 许多大学生带头拉起大幅的横条,上书“不独立,毋宁死!”、“自由万岁, 独立万岁!”又或者“军队镇压,天理何在?”等字眼。成千上万人同声齐喊: “我们要独立,不要暴力!” 街上的人都听到一种很吵闹的“隆隆”声,由远而近。他们隔着熊熊燃烧的飞 车残骸,看不清对面的情形,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机器在怪叫。 “砰!”骤然一声巨响,一辆重型战车撞开了堆积一起的飞车,开出一条带火 的通道。 看着它以挡者披靡的霸道气势冲来,人们惊恐万分,纷纷四处走避,可是街上 的人实在太多太挤,许多市民根本走都走不掉,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怪物声势浩 大地碾来。 人群中,有几个小孩子被这恐怖的场面吓得放声痛哭,另有十几位妇女发出尖 锐的叫声,听得令人心都碎了。几个男子勇敢地站在他们前面,准备以肉体之躯去 阻挡这钢铁怪兽。 尽管所有男人都认为保护妇孺是他们的天职,但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候,真正肯 履行这职责的却仅有廖廖数人而已。 “轰!”锐克的中子炮响起,大量的高速中子流冲向这辆战车。 战车里的人员即时感到全身好象被沸油浇上一样,酷热无比,犹如掉进了阿鼻 炼狱,痛苦万分。幸好战车前部三十厘米厚的装甲上,有一重铅板可以挡住绝大部 分的中子流,否则他们现在早已魂飞魄散了。 锐克见战车再走两步,终于停下来,就立刻从二楼跃下,将一个高爆炸药,塞 进了战车后方的油桶上。 “轰隆隆”这一回,战车后部冒起一个大火球,烈焰冲天而起,即使在远 方也看得清楚。 在场的群众见状,无不拍手称快:“好!这小子干得真棒!” 锐克一转身,看见满场的众人都对他鼓掌欢呼,刚救下的二十多位妇孺,纷纷 向他表达自己的谢意,甚至还有一位少女害羞但仍大胆地亲了他一下。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拯救生命,也是二十年他首次体验到被人欢呼和喝彩 的滋味。这种感觉真好,使他觉得那二十年都是浪费,只有今天才是真正地活着。 原本早已认定,自己是个杀人如麻、十恶不赦的妖魔,死后将永远停留在地狱 的最低层,无论怎么做,灵魂都无法得救。但现在锐克终于醒悟到,只要从这一刻 起,努力改变自己,多去救人,即使不能将犯下的罪孽一一偿还,起码也可让冰封 已久的心灵,得到一丝温暖。 这种人间的温暖,有多长时间没体验过了?想到这,他一向冰冷的脸孔,也渐 渐露出了笑容。 然后他脸色又严峻起来,马不停蹄地往另一角的军队冲去,人们纷纷让出一条 道路给他。 他的身后,几十个热血青年开始自发地跟着他奔向军民对峙的前线。 …… 帝国大厦楼顶。 威廉见到那辆战车的悲惨命运,更是气得牙痒:“原来你们早有准备,连战车 都不怕了。” 他生气地下令:“全部军队一律子弹上膛,战车作为前导,一起向中心推进, 凡有抵抗者,杀!” 临时指挥部的军官都面面相觑,感到他简直是丧心病狂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传达我的命令!” 没有人回应,但军官们都不得不将威廉的指令传送下去。 …… “什么?你要我们向广场中心推进?指挥部的人疯掉了吗?”一个中校对着通 讯器小声地说,他怕自己听错了。 “这是命令!你不要管这么多。听到吗?” “是的,长官。”中校无奈地关掉通话器,拿起一个喇叭,对着前面多如过江 之鲫的民众喊道:“各位,我们现在是最后一次向你们发出警告了。你们还是回去 吧,不要再搞这样的行动了……” 看到人群中除了青壮年外,既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又有活蹦乱跳的小孩,还有 处于豆蔻年华的少女,他的鼻子突然有点酸,“再这样下去,咱们大家都没有好处。 回去吧,我求你们了!” “不!”对方的拒绝此起彼伏,“我们死都不离开这里!”“我们要的是自由, 要的是尊严,不许你们破坏我们刚刚才争取到的独立!”“对!我们要独立自主的 ‘新美国’,不要WFRO的统治!”原美洲人积蓄已久的怨气,在今天这个场合, 终于汇合成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民众间相互感染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现在,他们已团结成一整体,认为世上 没有什么事物,比一个独立的“新美国”更重要,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为之而 舍弃。 中校低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而当他抬起头时,眼里已目露凶光,面容扭 曲,好象换成了一个狰狞魔鬼。很难相信一个人的面目竟然可以转变得这么快! 他叫嚣道:“你们这些该死的美国鼠。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手臂向前 一挥,“士兵们,推进!” 并行停靠在路口的两辆重型装甲战车,开始发动,“隆隆”的响声大作,向飞 车堆成的障碍冲来。 这种战车的复合装甲特别厚,前方有三十厘米之多,可以抵御各种常规单兵武 器的攻击。整部车的重量达60吨,连最新的悬浮装置也无法将其升起,因此只有 采用旧式的履带牵引作为动力。它所经过的马路,路面都会被挤压出一道宽阔的浅 沟。 燃烧的飞车象积木一样被战车撞开,露出一个大缺口。战车依旧往前,向人群 一步步驶来。 眼见这庞然大物带着火星和巨响,向他们步步接近,许多人不禁脸有怯意,但 大部分人都没有退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死神的降临。 “轰!!”一颗灵巧导弹准确地命中一辆战车的履带,将其炸断,使之只能在 原地打转。 然后就是千万道光流弹齐发,打在另一辆战车的观察口上,将镜头打烂,令里 面的驾驶一时无法看见前面的情形。 在人们的惊诧声中,锐克及时赶到,他将一个个手榴弹分给身边的青年:“快! 去炸它们的后部。” 一支敢死队就这样临时形成了,他们迅速冲到战车前,将手榴弹扔向战车的后 方。 后面的军队见势不妙,立刻开枪。 几位青年当场中弹,倒在血泊中,他们手中的武器,很快将他们炸得血肉横飞。 可还是有另外几个手榴弹成功地在战车上引爆,将战车的油箱炸得飞上了天。 战车里的士兵带着火苗,狼狈地爬出高热的内部,每一个出来的都被拿起武器 的愤怒群众当场狙杀。 军队的枪声更加密集,前方上百位示威的民众倒下。不少青年拿起分派到手的 光流枪回击,更多的人慌忙地四处逃避,现场一片混乱。 锐克伏在地上,将中子炮的能量调到最高,无声无息地一炮打过去,将前面五 排的士兵全部搁倒,个个全身烧焦爆裂而死。 士兵们一时间阵脚大乱,但他们毕竟训练有素,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就 将另外三辆重型战车调到前方,他们紧跟在后,开始往自由广场推进。因为有前车 之鉴,他们下手更不容情,所到之处,留下了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锐克看见这情形,双眉紧锁,他原本为了救人而反抗,现在反而引起对方更疯 狂的反击,连累了许多人不明不白地被杀。怎么办才能阻止这场血腥屠杀呢?他知 道仅凭手中的武器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他狠狠心,从地上跃起,往一处飞奔而去。后面的民众见他不顾而去,都十分 惊讶,大骂他临阵脱逃的同时纷纷往后溃退。现场混乱非常,尖叫声此起彼伏,许 多人都听到光流弹的“嗖嗖”划空声后,身边就倒下一个又一个,那种极度的恐怖, 令人不寒而栗,仿佛置身于人间地狱。 不多时,现场躺下了几百具平民的尸体,被重型战车碾过之后,只留下一大块 一大块的鲜血淋淋的扁平的肉饼。 …… 麦克督察做梦都想不到,军队居然真的向他们开枪。 本来他们被民众所包围,形势已经够恶劣的,没料到军队在外头向内推进时, 把身穿制服的警察都当成了敌人。迎面就射来猛烈的火网,迫使他们躲在警车后, 匆忙中拿起配枪反击几下。 而周围手无寸铁的市民更惨,许多人连脚都没跨出一步,就被流弹击中,个个 手残脚断,肚破肠流,哭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宛如身陷人间地狱。 “TMD!”麦克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骂街了,他一时义愤填膺,觉得威廉的 军队为了镇压警察,连旁边的支持独立的自己人都滥杀,真的没有半点血性。 他对着警用通讯器大声命令:“我们绝不能投降给威廉这个败类!就算打光每 一颗光流弹,也要反抗到底!” …… 自由广场的血腥屠杀,被现场的记者带着哽咽的话语,转播到全月球的所有广 播站去。短时间内,每一家电视台都临时把节目换成自由广场的直播。 月球几乎每一个人,都放下手头的工作,带着无比震惊的神色,注视着自由广 场局势的发展。许多妇女忍不住落下泪来,轻声的抽泣将悲哀的气氛衬托得更为沉 重。 “他们造了什么孽?要这样残酷地对待他们?”许多原本讨厌“美国鼠”的月 球原住民,也开始对他们争取独立的运动同情起来。毕竟每个人都有恻隐之心,同 情弱者是人类的天性。 而那些原美洲人,个个看得热泪盈眶,满腔激愤。天杀的军队,为何要这样残 害我们的同胞? 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示威活动开始了。所有的城堡都进行罢工罢课,人们 走上街头,拉起大幅横额,聚集到政府建筑前抗议暴行。 纽约堡的车站外围,则挤满了许多心急如焚的民众,他们都想知道自己在堡内 的亲人是否平安。但他们见到官兵们守在月台上,不许任何人进出,不禁怒气越来 越盛。有几十个人甚至还和士兵发生肢体冲突,被便衣立刻带走。 而在地球的许多人开始经过各种渠道得知这消息,纷纷举行声势浩大的支援行 动。月球自治基金会很快就成立,汇款单如雪片般飞来。甚至还有人要在货船里挟 带武器上月球去。 这场轰轰烈烈的独立运动,一时间牵动了数以亿计的人心。 时间:同一时间。 地点:地球,英吉利邦联,新伦敦。 高峰驾驶“SF-85”战隼,带着慧星尾一样的火光,迅速地冲下来。 地球外空防御网的第三层是地面的各种低轨道导弹和强力激光发射器,对于刚 进入大气层的飞行器有非常致命的打击。因为战机在进入大气层时带起的火光非常 明显,任何伪装都无法生效,尤其是激光器,只要被它瞄准了,就几乎无法躲避。 幸好高峰从詹妮口中得知今日通行的密码,再加上一点点演技,就让他轻易地 蒙混过关,半途没有受到任何拦截。可他还是非常担心,通过雷区所用的时间太久 了。不知现在茱儿究竟如何? 远望去,那金碧辉煌的皇宫逐渐露出轮廓,在倾斜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鲜明。 虽然一路平安,但高峰的心头一紧,觉得有点异样。象他这样高速冲来的战机, 应该在几百公里外就会受到警告,然后将有上百架强击机或战甲来拦截他。而他也 编好了一堆谎话看看能否搪塞过关,如若不行,那他也准备好了几样手段来强行通 过。 可现在整个皇宫就在眼前,空中还是静悄悄地,看不见半架WFRO的飞行器。 为什么呢? 莫非,他真的太迟了?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一股不安的情绪充斥全身。 …… 战机稳稳地停靠在皇宫的门前,高峰迫不急待地从半开的舱盖间跳下,向四周 张望。 这里好象变成鬼镇,一个人影都没有,气氛静得让人发疯。上百具“伊偶星座” 的生物,四处横躺,身上都留有几个烧焦的大洞,深蓝的血流了一地。 更奇特的是,皇宫看上去象是被移了位置,本来是天衣无缝地连接在基座上的, 现在却压在了旁边的一片树林里。而基座的二十三根连接用的高强度铝合金柱,都 留下了高热切割的痕迹。 几百条手指粗细的特韧纤维缆,从皇宫的二十三个塔楼上垂下来,末端连接着 上百艘墨绿色的特殊飞车,横七竖八地分布在草坪上和树林里,有的还栽倒在海面 上。 看得出,这些生物曾进行过一场激烈的殊死战斗。甚至他们还尝试切断铝合金 柱,用飞车将皇宫整个吊起,停留在空中,以达到更好的劫持人质效果。但还是失 败了,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敌人强大到如何的地步。 只有高峰是很清楚的,这也是为何他要不顾一切地赶来的缘故。 可惜晚了!一切都太晚了!WFMJ已经来过,茱儿一定被…… 他那刻感到深深的绝望,历尽艰辛才换回来的一点希望星火,这一刻被彻底浇 熄!他紧绷的神经突然地放松,疲惫的身体无法再支撑得下去,一曲膝,跪在砖石 路上。 论体力,他还可以跑上一万米,但精神上的崩溃,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这时,有一种非常非常熟悉的感觉涌现,熟悉得就象自己的一个老友,在呼唤 着他的到来。这种久违了的感觉,令高峰激动得浑身发颤。 是他么?高峰勉强打起精神来,仰头望望皇宫的最高处,眼里露出迷惑的神色。 …… 维多利亚宫景色最优美的地方,就属她圆拱形主楼顶上的一个天蓝色大型玻璃 球体了。 平时在这向四周辽望,可看见浩瀚的海洋与浅蓝的天际连成一色,巨大的航船 在粼粼的碧波中留下长长的身影,不远的海岸上,绿草如茵的各式娱乐场所站着许 多开心欢笑的游人,近处还可看见一群群海鸥在与天竞翔。 这地方的景色如此秀丽,无怪乎安娜女王的所有授勋仪式,都会在这里举行。 仪式里,她会戴上精美的皇冠,披上华丽的皇袍,安坐在中央一张精心巧制的王座 上,用剑轻轻地拍打受勋者的双肩,一如几百年来英国的传统礼节。 现在,那王座上也坐着一位美得羞花闭月的女子,只不过她的脸色稍嫌憔悴, 穿着的也不过是普通的黑色连身西装裙而已。 她的双手被两个铁铐锁在王座的扶手上,而她的眼睛也显得无神黯淡。 她很沮丧。 本来整个计划确实是天衣无缝。 早在一年前,“复美教”就分批将六百个“伊偶”精兵偷运入地球,隐藏在一 个荒岛的地下基地里,然后利用他们的科技改装三百多部战车,让他们能随时潜入 任何国家的领海而不被发现。 趁着WFRO召开紧急会议,他们里应外合,轻易地一举摧毁所有防御,再将 二十多个“六大国”领袖扣为人质。最后还把整个皇宫用飞车群吊起悬在半空,若 有任何人企图袭击飞车,皇宫就会被抛下,里面的所有人质将全数遇难。 但这万全的准备,在WFRO的锡人部队面前,却显得幼稚可笑,不堪一击。 茱儿也不清楚这三个锡人究竟是如何到达,又如何让皇宫缓缓降下,然后又如 何将那些“伊偶”生物全部搁倒的。她只知道,当她隐隐发觉不对时,就被一道强 烈的电流所击中,醒来时就身处其中了。 她不明白为何那领头的锡人不杀她,而是将她囚禁于此。她只知道,自己多年 的精心策划彻底地失败了。迎接她的,唯有死亡的惩罚。 此时她的心情,只有“万念俱灰”可以形容,只好就这样黯然地坐着,默默地 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凝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踏”、“踏”、“踏”,每一下都在她心坎里回 响,逐渐唤醒她的意识,使她的神情越来越激动。 这熟悉的脚步声,有多久没有听过了?她回想,自从跟了老乔治后,每晚魂牵 梦绊的,还是这沉稳的脚步声,她多希望能再次听到这声音啊! 因为这脚步声,意味着高峰的到来。 她回忆起他高大魁梧的身影,坚毅但柔情的脸庞。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让他 平添了不少男人的气魄。这就是她当年逐渐对他倾心的原因啊!带着忧郁往事和深 切悲伤的高峰,令开始接触的她,心底里产生一种无比怜爱的情感。 之后多日的相处,使她更相信,他是一只折翅的雄鹰,是一头断爪的猛虎。他 空有天高的伟志,过人的胆识和顽强的意志,却被无情的现实所戏弄。被迫蜇伏于 贫困的月球,被迫去做杀人的交易。这是多么讽刺的现实啊!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他还有一种暗涌的温柔,即使不出声,一个小小的动作, 一句普通的言语,一点微微的笑容,都透露出他的真挚情怀,时常让她心醉不已。 随着每一天的过去,她心中的罪恶感就加重一分,尤其当几次看到高峰毫无保 留地信任她,在她巧妙的穿针引线之下去执行雇佣兵任务时,深深的感动令她深深 地痛恨自己。 史帝文要她使高峰堕入爱情的陷阱。她不知道,最终究竟是谁落入了陷阱,只 知道自己后来也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可能爱情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游戏。 于是,为了他,她只身前往“伊偶星座”,不带任何武器;为了他,她掩饰着 恶心去讨好那老头子;为了他,她甚至敢违抗教主史帝文的命令,丝毫无俱任何可 怕的惩罚。 可她都将这些放在心底里,半句不提。那是“复美教”极度的机密,不能让任 何人得悉。同时,她也不想让高峰知道,自己当初是为了要利用他,才去靠近他。 当她眼看着高峰日渐消沉,将一杯杯苦酒灌入愁肠时,内心的痛苦和矛盾比他要甚 百倍! 终于,一个月前那次见面,她已确认:那将是生命中最后一次见到高峰了。时 间虽短,但她已很满足,至少她能再次拥抱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再次感受到他强壮 的心跳和火热的身躯。她已别无所求了。 而如今,当他的脚步声再一次传来时,她却非常害怕听到它。这声音越来越响, 她脸上的表情就越痛苦。 高峰啊!难道你不知道这是个陷阱么?你何苦为了我这样一个卑鄙的女人,而 犯这么大的险? 脚步声停住,高峰出现在她的眼前,他疲惫的双眼瞬间充满亮光,阴沉的面容 立刻变得神采奕奕。 “茱儿,你还在!太好了!”他兴奋的样子,好象年轻了十岁。 她的头一扭,不忍去接触他的眼光,一种强烈的羞耻感令她无法面对他的真情 流露。同时,两道清泪却禁不住流下她白玉般的脸颊。 “高峰,你又迟到了!”一副冷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又害我干等这么久!” 高峰双眼一瞬间变得锐利,犹如一头雄鹰突然苏醒。他视线平移,见到在一张 铁椅上,悠然地坐着一个机械人。铁椅被它的重量压得吱吱作响。 这个与其说是机械人,不如说是个全身装配了最先进武器的杀人机器。它全身 泛着一层奇异的金黄色,左手附带着一把精密的电流枪,背负一个圆筒状的武器, 右腿还缚着一支专用的电光束棍,轻轻一按,几万伏的高压电就会随光流牵引而至。 (作者注:这就是WFRO最高科技的特种部队WFMJ,简称“锡人”。) 高峰对它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是谁。恭喜你,你终于成为锡人了!” 对方马上就回道:“哼,除了我,还有谁会在这里傻乎乎地等你,还用你的心 上人做诱饵?就怕你不来的样子。” “那好,尼尔森,你究竟想怎么样?” 这机械人没有回答,只是言及其它:“你知道么?这辈子我最得意的事,不是 当了WFMJ成为‘锡人’,而是认识了高峰你。我最欣赏的一句话,也是你那 ‘宁做灿烂的焰火,也不做无声的石头’。” “是么,你太抬举我了。”高峰冷淡地应道。 “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把你给杀死!” “你真的很抬举我。”高峰依旧一脸寒霜,利目直视这锡人双眼。 尼尔森摇了摇头:“都怪我在最后一刻留了五成力,没有将你脑袋劈成两半, 导致你后来被‘复美教’的人救起,也导致我这五年里,因为你的缘故,天天生活 在悔恨当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告诉你吧,自我从‘奥姆加’回来后,就一直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总会做恶 梦,梦见你鲜血淋淋地找我算帐。我本以为过一段时间就没事的,可后来当我从某 个渠道得知你没死,还被‘复美教’的人收留时,就更加无法入睡了。” “哦?原来你真的害怕我报仇。”高峰脸带讽刺。 “那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复美教’怎么会这么巧在‘奥姆加’出现, 又为何要救你?我当时就觉得,如果不解开这疑团的话,一辈子都难以安心。” “那么说你就去调查了?结果如何?” “你知道,如果我要做一样事的话,那天大的障碍都拦不住我。” “没错,我很清楚!” “对!结果我发现了一些惊人的秘密。这些秘密足以令我终生遗憾。” 高峰不出声了,他静静地等待尼尔森的解释。他不明白为何今日他要说这么多 话,但肯定有绝对必要的原因。 时间:与此同时。 地点:地球和月球航线中间。 漆黑的太空中,繁星是不会闪烁的,它们只会象众多暗淡的灯泡一样,持久地 发出微弱的光线。 太阳光在这里却特别的明亮,照得一艘艘整齐排列的飞船,反射出眩目的银光。 在黑暗的宇宙天幕下,这明与暗的对比极为明显。 十五艘巨型太空母舰,连同三百多艘大型战列空舰,以及上千艘各式布雷扫雷 舰、补给舰、多火炮驱逐舰、导弹护卫舰、雷达侦察舰、前锋突击舰、电子幻影干 扰舰、医疗抢修舰,纷纷集合到位。 放眼过去,一千三百多艘战船在太空中组成了一个气势澎湃的庞大阵列。每一 艘太空母舰周围,都合理地分配了上百艘战船,形成一个个独立的战斗单位,然而 每一战斗单位彼此间都保持联系,相互协调。母舰里的大型计算机,将极大量的情 报迅速分析、提炼,将主要的消息传送给舰桥上的决策者。 在一艘先进的“SC-74”型太空母舰里,菲烈笔直地挺立在一个两人高的 太空立体作战图前,眼睛变得炯炯有神,和之前的老态龙钟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的 嘴角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回忆起刚才在WFRO总部的情形,他不禁十分得意。 时间:当日下午3点30分(半个小时前)。 地点:WFRO总部,紧急会议室。 “六大国”的领袖们,又一次集中在一张会议桌旁,只是少了“中国”的皇甫 正扬和英吉利邦联的安娜女王。 “锡人”的赶到,使他们很快就摆脱了“伊偶星座”生物的魔掌。那叛徒茱儿 也被当场活捉,看来WFMJ果真名不虚传。 他们于是将控制权交给领头的锡人,迅速地离开那是非之地,赶来这绝对安全 的地点来参与这个临时会议。 医院里已有好消息,皇甫身上的魔虫,已被取出消灭。他虽然内脏几乎被噬食 个精光,但医师说经过移植人工合成器官后,应无大碍。 安娜女王为了守候在皇甫身边,将所有事务,都暂时交托给她妹妹潘娜公主来 处理,她对自己的接班人很有信心,而且也想让她开始独当一面。毕竟,如果她出 嫁的话(想到这点,她的脸很红),新任的女王就是潘娜了。 领袖们紧张地讨论现时的局势,提出不少主张,气氛十分热烈。 WFRO的领事主席李席德示意各国的领袖安静,接着用平缓的语气道:“各 位,既然我们都已经清楚发生什么事。那么接下来就是要采取行动,去制止月球的 乱局。” “对!”新纳粹共和国的约翰·希特勒拍案而起,“我们要快点派舰队去将月 球打个稀巴烂,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独立?” “我支持!”哥伦比亚帝国的威廉·法兰克也叫道,“他们竟敢勾结外星人, 威逼我们签那份声明,真是吃了豹子胆!现在我们就要狠狠地打回去,给他们一个 永远忘不了的教训!” “各位请冷静。”李席德连忙控制这个过激的气氛,“我们是要派舰队去,但 不是去报仇,而是看如何让那里恢复秩序。贝乎洛加国王,你认为如何呢?” 亚特兰提斯联邦的国王贝乎洛加七世,一直交叉着手冷静地坐在皮椅上,此时 他终于发表自己意见了:“我记得,以前亚特兰提斯大陆成立联邦时,也遭受过不 少压力,经历过不少波折,其实我是很理解月球人的心理的。 当一个地方的人民经常遭受某种压迫,生活在贫苦中时,他们内部长期积聚的 不满,就会寻求某个途径来发泄。其中最有效的办法,一就是侵略别国,二就是宣 布独立。要解决他们这种不满,首先应该解除这种压迫,才是最正确的办法。 我们要检讨一下,究竟对月球的原美洲人,是否有不公和歧视的行为?我们是 否将他们打压得太过分,剥削得太多,令他们抬不起头来,以致今天他们要用这么 极端的方法,去寻求自己的尊严? 如果真是的话。我们就不应该去怪他们。而必须要和他们交流,改正对他们不 公平的地方。他们的怨气就会逐渐消失,就什么事件都搞不起来了……” “谢谢贝乎洛加国王的见解。”李席德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阁下说的很有 道理,可是这些都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实是,他们已经宣布独立了,我们就得尽快 地阻止他们。肯总统,你有什么建议吗?” 澳纽共和国的总统肯·杰克斯摊开双手,耸耸肩道:“实际上,我是很不理解 他们为何要这么做的。我们国家的经验证明,合则必强,分则必弱。如果不是南极 洲大陆和纽西兰岛与我们合并在一起,我们又如何能名列‘六大国’之一呢? 我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他们独立的行动,但我想他们以后经过理智的思考 后,终将会回到WFRO的大家庭来的。” 李席德心里不爽,怎么又是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他的眼光,不禁转向“中国” 总理马振翊那方。 马振翊站了起来,激昂地道:“我想代表皇甫主席说两句。如果我们坐视他们 独立而不管的话,就难保其它地方不会仿效。到时候天下就可能会象古时中国那样 七国并起,战乱连绵。而我们,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所以,我建议WFRO尽快集中所有太空舰队,向月球进发。首先要占领他们 的外空,使他们的太空船一艘都不能出去,然后就是调动军队,将原美洲人众多的 城堡隔离起来,实施戒严,让他们自生自灭。 没有了相互的贸易往来,月球又根本不能自给自足,他们就会象婴儿失去了脐 带,独立最终将胎死腹中。 这样做的话,我们根本不用花很大代价,就可以给他们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了。” “嗯,好!”李席德觉得只有这个才最有建设性,“这建议不错,各位还有没 有其他见解?” 众领袖交头接耳,可没有一个发言。可能他们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办法来。 WFRO的总司令山穆站出来道:“那就这样决定了。还有,根据最新情报, 月球的原美洲人在修斯顿堡集结了大批的战斗飞船,有不少还是我们WFRO最新 研制出来的战机。看来他们为这一天准备已久,不容小觑啊!” 李席德拍拍他的肩膀,点头道:“这次就有劳你亲自出征啦。” “李领事,”在一旁默不出声很久的菲烈突然说话了,“我有个看法,不知应 否提出?” “哦?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老菲烈神情严肃,侃侃而谈:“我以前曾带领过几百万军队,打过几十场大战。 大大小小的空战更是数不胜数。而这几年我都在月球里当军警总长,原美洲人的情 况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恳请山穆司令能让我 也跟随出征,让我指挥一个太空舰队,共同作战。” “什么!”约翰·希特勒几乎要跳起来了,“你这个混蛋,就是你把月球搞得 一团糟,还将那个奸细带进来的。想带兵去打月球?真是做梦!” 菲烈不慌不忙,有理有节地答道:“我承认我的工作有疏失的地方,我们当中 也混进了奸细,但她是乔治总理带进来的,而不是我。在这次绑架事件中,我也是 受害者之一,所以我更应该要将功赎罪,运用我丰富的军事经验,去将月球的叛党 打败。如果你们信不过我的话,可以派人在身边监督,我一有任何叛变的现象,就 可立刻杀死我。这样还不放心吗?” 众位领袖听得他的决心如此之大,不由得互相对望点头,感到确实应该给他一 个机会。李席德见此,征得山穆同意,也就当场宣布:“好,我把一个航母舰队调 派你掌管,但同时也会派人监督你,怎么样?” 菲烈爽朗地笑起来,他这时好象突然摆脱了长久以来的老态龙钟,又回到中年 时那指点江山的豪情岁月:“没问题,如果我不去尽力打赢这场仗的话,活着也没 脸见人。” 一直文静地端坐着的潘娜公主,这时突然插话:“以菲烈先生的精明,怎么会 弄至连月球人独立都蒙在鼓里呢?” 菲烈眼一转,目光停留在这个似乎稚气未脱的少女玉容上,觉得她的话一针见 血,不可小瞧。然后他缓缓地叹息道:“唉,我老了,以为许多事交给年轻人去办 就好啦。谁知道他们竟然搞得一塌糊涂!现在我只好试试自己来收拾残局罗。” 潘娜公主嫣然一笑:“那我就祝菲烈总长你马到功成,加-官-晋-爵。”她 把后面四个字拖得特别长。 想到潘娜公主向他恭喜的话,老菲烈满脸的皱纹又多出了几条,那是他嘴角轻 轻上翘而引起的。 但同时又有几分警觉,这个潘娜公主年纪虽小,却观察敏锐,一句就将他心底 所希望的说了出来,以后真得小心应付,不可大意。 他半眼不瞧旁边两位手持光流枪的军官,只是凝望着舷窗外深不可测的太空, 和附近上千艘大型飞船,又回想起当年驰骋在太空杀场中奋力征战的情形来。 半晌,他收起满腹心事,下令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