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母亲的袒护下,加上我一连串的“向毛主席保证”,我终于获得了“假释”。 我又可以脖子上挂个钥匙到处晃了。 我是个讲义气的人,自由了也没忘记“难友”。 在我禁闭生涯的剩余日子里,白天我和冷虹靠一种独特的方式进行联系——敲 墙。我随时可以感觉到她的存在,只要我敲一敲墙,那边就会有回音。我们甚至发 明了一种独特的交流方式,那就是有一个人把耳朵紧紧地贴在墙上,就可以隐隐约 约听见对方的声音。毕竟,老式的日本房墙壁是很薄的。 我们以这种笨拙的交流方式,也达到了相互沟通的目的—— “你姓什么?” “我姓冷。” “什么什么?什么稀奇古怪的姓!” “你才古怪呢!” 到了傍晚,父母下班回家之后,我们在院子里见面。冷虹给我看她的秘密—— 她在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了一窝黑蚂蚁。她常常用一小块馒头,或者一小撮白糖, 将蚂蚁吸引过来,看它们互相之间如何沟通信息,如何齐心协力把食物搬回洞里。 “它们真了不起!”冷虹叹息着。 两个寂寞的小孩因为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很容易就成了朋友。 我经常绕到院子里,在向日葵下面钻过去,偷偷跑到冷虹家窗前。敲敲玻璃, 冷虹就把窗子打开。 瞎扯几句之后,我就迅速地跑开——我怕小伙伴们发现。在我们那时,男孩是 不屑于跟女孩说话的。 冷虹会唱很多歌,都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象什么“我们的田野,美丽的田野, 静静的河水流过无边的稻田……” 我很喜欢听她唱歌,但又怕别人发现。可越怕什么,就越遇见什么。那天我和 冷虹正说话,被逃学回家的“小白鞋”玲子撞见了。玲子怪腔怪调地喊了一声: “嗨,小孩,干什么呢?约会啊?” 玲子走后,我对冷虹说: “让我上你家吧。” 冷虹有些犹豫:“可……可我妈妈不让给别人开门。有坏人的。” “可我不是坏人呀!” 冷虹仔细瞅了瞅我,好象要确认一下,然后才点点头,把钥匙递给我。 冷虹的家很干净,桌子和椅子上都铺着格子布。地板虽然有些破旧,但擦得锃 亮,进门得换拖鞋。我有些不太习惯。 我觉得冷虹家有一种我从来没有闻过的香味,很好闻。 而且,她还有一架木琴。她可以演奏好听的乐曲,象《草原小骑兵》什么的, 两根木棒上下翻飞,看得我眼花缭乱。——看她演奏比听她演奏更是一种享受。 冷虹家从此对我就具有了强烈的吸引力。冷虹被我列为最好的朋友——她的性 别倒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更主要的,冷虹家还有一箱子积木玩具——这彻底摧毁了我在女孩子面前的最 后一点矜持。 要知道,我长这么大,仅有的一点玩具是一颗父亲给我刻的木头手榴弹和母亲 的一只坏了的手表。 以前,父亲倒是还给我做了一支弹弓,但自从我用它把大旗家的一只母鸡的腿 射断之后,就被父亲给没收了。 我经常偷偷跑到冷虹家,我们一起玩一些小孩子的游戏。 比如过家家。我们用积木搭起一座大大的房子,我当爸爸,冷虹当妈妈。我们 玩得很开心。 每次听到工厂高音喇叭里响起《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知道大人们马上就 要回家吃午饭了,我们仍有些依依不舍。 有一次,我认真地对冷虹建议:“以后长大了,你当我的老婆吧。” 冷虹也认真地点点头。 我伸出右手小拇指,冷虹也伸出小拇指—— 两只小手紧紧地勾在一起。 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里,以至于经历了多少年岁月沧桑之后,其他许 多事情都被我淡忘了,沉入海底,消逝得无影无踪,惟独这一情景时常浮出海面, 非常清晰,犹如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