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和“小白鞋”玲子的第一次接触,是在1976年春上山挖野菜时发生的那件诡 异的“樱桃事件”。 70年代,城市的副食供应十分紧张。许多家庭就响应毛主席“自力更生,丰衣 足食”的号召,开始种菜养鸡。大院里几乎每家房前屋后、犄角旮旯都利用了起来, 搞起了家庭种植业和饲养业。 大旗家甚至在后院养了一只母山羊,每天都可以喝到新鲜羊奶。其实,在当时 这些都属于“资本主义尾巴”,应该被割掉的。好在大家都是自给自足,对社会主 义市场还构不成威胁。只是偶尔几家邻居为争鸡舍地盘反目成仇,算是一点负面影 响吧。 我家也在后院养了三只鸡,每天可以下1到2只鸡蛋。为了这1到2只鸡蛋,每天 放学后,我就必须上山挖野菜,回家后剁碎了掺上玉米面,这就是鸡们的口粮。到 了冬天,就只好用秋天积攒起来的干菜叶了。大旗任务更重,他还要割草回家喂羊。 辛苦虽辛苦,但也没办法,有收获就必然要有付出,这道理那时我们就懂。 在大院,象我这么大的孩子,都责无旁贷地承担起这项任务。每天下午3、4点 钟上山挖野菜,成了我们固定的节目。不过,三、五同伴一起上山劳动,倒也自得 其乐。 冷虹虽然家里没有养鸡,但看我们拎着竹篮有说有笑地上山挖野菜,便也不甘 寂寞,主动要求加入,为大家义务劳动。我们乐得多个免费帮手,答应得倒也爽快。 但经过几次之后,别人慢慢咂摸出味儿来了——她说是帮大家,敢情是装装样子, 帮关键才是真格儿的。每次,她都紧跟在我屁股后面,挖出野菜就直接扔我篮子里。 于是,她再申请参加组织活动时,其他人就阴阳怪气起来: “去就去呗!我们无所谓,关键同意就行啦!” “干气猴!”我厚着脸皮回敬他们。 而冷虹已是满脸绯红了。 1976年春,有一天我们约好一起上山。 我和冷虹来到汇合地点,看见大旗和他大姐玲子站在那里。我有些纳闷:平时, 玲子是不屑于和我们这些小孩在一起的。 “你们好,小孩!”玲子冲我们摆摆手。 公平地说,玲子是个算得上很漂亮的女孩。她和大旗长得一点也不象。大旗比 较粗鲁凶悍,而玲子却是一种野性的美——她的头发比别的女孩稍长一点,在脑后 松松地扎了两根马尾巴辫子,身上穿了一套当时很流行的发白的军装,但明显是加 工过的,腰腿部比较紧,可以透出已经发育的女孩的线条来。脚上是那双白色球鞋, 永远都用白粉刷得雪白。玲子虽然只比我们大7岁,但已经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玲子是有些妖气的,走起路来象是在空中飘。她喜欢笑,是那种开怀大笑。不 知是否是因为对她有些先入为主的成见,我总觉得她的笑有些糁人。 后来,玲子告诉我们,那天他们年级到部队学军去了。“要呆好几天呢。谁稀 罕去那个破地方!” 我猜想:一定是工宣队不让她去。 炮台山不大,山上的野菜种类倒是挺齐全的,象什么苦菜、芥菜、山麻楂、婆 婆丁、车前草(我们叫“车轱辘草”),还有一种野蒜,洗净之后蘸酱吃,别有风 味。——谁能想到20多年后,这些过去我们拿来喂鸡的野菜,被冠以“绿色食品” 的美名而身价百倍,风靡一时。 春天,我们在山上还可以采到桑葚。对于我们这些平民家庭孩子来说,平时很 少吃到水果,那红得发紫的桑葚对我们真是一种巨大的诱惑。长大以后,每当看到 卖桑葚的,几角钱一盅,我都抑制不住购买的冲动——那是来自遥远的童年记忆的 召唤。只不过,象儿时那么甜的桑葚再也没遇见过。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味蕾出了 问题。 上山挖野菜是我们每天厉行的功课。过程是没有什么可描述的。我之所以记住 那天和玲子一起上山,是因为发生了一件“樱桃事件”,和玲子有关。 让我们跳过前奏,直奔主题。 那天,我们挖完野菜割完草准备下山回家,当路过一片果园时,不知道玲子是 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突然停了下来。她要我和冷虹等他们姐弟俩一会儿,说完 就拉着大旗钻入果园。 看到果园里果树上结满了又红又大的樱桃,我立刻明白了他俩的意图,心开始 嘭嘭直跳。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带冷虹逃离此地,因为我们已经不自觉地成为他 俩的同谋。 我看了冷虹一眼,她也正不安地望着我,看得出她比我还紧张。 “大键,我们回家吧。”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故作镇定地冲她笑笑。我不能走,我走了岂不让大旗笑话。 “你先走,我等他们一会儿。” 冷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向山下走去,消失在山脚那片槐树林里了。 四周空寂无人,只有远处奶牛场的几只奶牛静卧在草地上打盹。时间好象停滞 了。连一丝风也没有。只有草丛中蟋蟀的鸣叫声。 我蹲下来,向樱桃园里张望,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我擦了擦额角的汗 水。 这时,果园深处传来一阵吼声,接着大旗和玲子就象两只奔逃的兔子,冲出果 园,从我身边掠过。 见我傻站在那里,玲子一把扯起我的手: “死人呀!还不快跑!” 我机械地迈动两条腿,被玲子拉着向山下跑去。 身后传来愤怒的喊叫:“站住!别跑!” 跑到槐树林边,大旗大喊一声:“分开跑!”然后向一条岔道拐过去。我被玲 子拉着,头也不敢回地向奶牛场方向狂奔而去。我俩在一级级的土坎上跳跃着,翻 滚着,身体不断撞击到树杆和岩石上,也感觉不到疼。只感到天地都在旋转,手里 的竹蓝早不知道丢哪儿了。 绕过一个山坡,前面山窝里有一栋隐蔽在树丛中的小茅屋,没有门窗,看样子 可能是奶牛场废弃的仓库。玲子一头钻了进去,我紧随其后。 茅屋里很暗,一股霉湿的气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玲子拉我猫腰蹲在窗根下, 听着外面的动静,大气也不敢出。这是一个很小的茅屋,空空荡荡的,只是屋角堆 着一堆破筐。过了一会儿,玲子从窗台上探头出去张望,见没什么动静,转身一屁 股坐到地上,长吁一口气。她望了望惊魂未定的我,突然大笑起来。 我一赌气,起身就向外走。玲子一把拉住我: “干什么?送死啊?他们就在附近找我们呐!” 我甩开她的手,气呼呼地说:“还不都怨你?谁叫你偷人家樱桃了?” 说完,我坐到她对面墙根的破柳条筐上。 “嚯,小屁孩,还挺倔啊!”玲子又露出她邪气的微笑。 “来,吃樱桃。”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樱桃递给我。 我扭过头去,不搭理她。 “给你就拿着,哪儿那么多事!”玲子不由分说,就把樱桃塞进我的上衣口袋 里。然后,她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樱桃来,吃完一个,就夸张地将核吐到远处的角落 里。 听着她“噗噗”的声音,我的心情十分烦躁。这时我才察觉到,刚才跑得太急 了,现在已经是满头大汗了。我脱下外衣,又把毛衣脱了,只剩一件衬衫,这才感 觉凉快一点。 看到我脱衣服,玲子也停止吃樱桃,对我说:“小孩,转过头去。” 我转过头看着屋角一堆杂物。“好了。”玲子说。我回过头来。玲子正用手里 的毛衣擦额头的汗水。她上身只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薄线衣。 我一下子愣住了——她胸前隆起的曲线,强烈地吸引住我好奇的目光。 我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一个女孩,一个已经发育的女孩。说实话,以 前我对性并没有什么清晰的认识。我所接触的女孩,如冷虹,还有我们班其他女生, 我觉得和我们男生没什么区别,就是有些胆小。女孩,在我来说只是个抽象的概念。 而今天,面对玲子,这个概念一下子丰满形象起来,充满了立体的质感。 玲子一抬头,看到我直视的目光,瞪了我一眼:“看什么看!小屁孩,没见过 啊?” 我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心里一阵乱跳,好象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低 下头,不敢看玲子。 玲子凑到我的跟前,跪在地上,扳起我的下颌,注视着我。因为逆光,我看不 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出她的脸上那种诡异的笑容。 “不好意思啦?小孩,想看吗?” 接下来,玲子做出了一个令我大吃一惊的举动。她突然把身上的线衣拉起,直 拉到颈部,整个胸脯赤裸裸地暴露在我的面前。我目瞪口呆。 ——直到今天我也搞不懂她是出于什么动机,也许是恶作剧,也许是找刺激, 也许,是出于她的天性。当时,在一个8、9岁的男孩眼里,她的所作所为,无异于 爆炸了一颗原子弹。 玲子的两只已经发育起来的乳房,在黑暗的茅屋里泛着白色的柔光,两粒饱满 的乳头象是两只红樱桃,差点顶到我的鼻尖,我似乎闻到一种混合着汗酸味的香气, 那是一种神秘的、危险的气息。 好象有人在我的脑袋上很揍了一拳似的,我的意识飞离了我的躯体,漂浮在半 空,俯视着那个不知所措的男孩。他无力从这个处境里解脱出来,感到深深的恐惧。 从手脚麻木的状态里恢复过来,我一头撞开玲子,从茅屋里冲出来。外面的阳 光很亮,我半天睁不开眼睛。我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身后传来玲子怪异邪气的 笑声…… 在大院门口,大旗和冷虹正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见我回来,冷虹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我姐呢?”大旗疑惑地向我后面张望。 “不知道。”此刻,我不愿意和任何人提到玲子。我甩开他们,快步离去。 当我走到家门前,准备掏钥匙开门时,触到兜里的樱桃。我一把掏出来,毫不 犹豫地扔到向日葵地里。 一连几天我沉默不语,对谁都待搭不理的。 母亲有些担心,以为我病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从我家鸡舍中掏出一只尚有余温的鸡蛋,默默地注视了 一会儿。 父母正在吃晚饭,我严肃地问母亲: “妈,鸡蛋是怎么生出来的?” 我的父母面面相觑,脸上浮现一种古怪的表情。 “问这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