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五个山遐想乱弹 他们说,路很远,要走高速公路,要经过砺波市,要上山。 其实,路很近。 在高速公路,那块合掌建筑群落的广告牌刚刚擦肩而过,我们似乎就转瞬在悠 长的穿山道里通行。在昼的夜里,我倒是觉得这种黑漆漆的感觉很长、很远。这里 的山中隧道有3公里多长,尽管有着纷乱而微弱的灯光,尽管有对面车辆车灯闪亮滑 落的一道道影子,但我却觉得似乎在黑暗与昏黄之间找到了一种遥远的感觉。 越中五个山,拥有堪称世界遗产的日本国家指定史迹——合掌建筑群落。合掌 建筑其实就是那些散落而又集中在山中的茅草屋,由于这里冬日积雪厚达五米,因 而当年的茅草屋都把屋顶盖的尖而又尖,让雪不能积于屋顶,从而防止屋子被积雪 压塌。由于这些房子从远处看去,恰似一对对手掌合在一起搭成的顶角,合掌建筑 群落由此得名。关于这些,关于这个名字,倒是的确给人感觉很遥远,就像在昏暗 隧道那一段,猜不出何时阳光会突然蹦将出来,把我们完全拥抱在其中一样。 历史像隧道,这话很多人说过。然而要举例的话,我想日本越中五个山是个实 例。在高速公路一个出口的尽头,在今日人们开凿的一个一个漫长的穿山隧道后面, 合掌群落犹如历史的那一头,静静地期待着每一位肆无忌惮闯入历史的人们。 如果历史能像参天大树被剖开一个横截面,我们会从年轮中清楚地数得出来, 在如今的人们征服大山、开凿超长的穿山隧道的时候,当年的山里人却在尝试如何 征服五米厚积雪带来的“灭顶之灾”。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脆弱的,又是坚忍不拔的。 在五个山,设立了为保护世界遗产而建的县立自然公园。说是公园,在这里你 能找到现代化的洗手间,能找到精美的纪念石雕与刻碑;然而,你却找不到围墙、 大门和忙着收费与张罗管理的工作人员。这颇让人感觉到自然两个字的好处。 其实,在日本除了娱乐场以外,自然化和遗迹类的公园大多都是360°敞开怀抱 的。人们本就没有必要在梳理自然脉络的时候,非得给自己找一个瓶颈。 富山县有一种特产,叫做民谣。就是那些在人们口中代代相传,言简意赅的民 间调子。尽管没有磁带抑或数字化的涉入,然而几百首民谣就这么在青山大雪间传 留下来。据不完全统计,仅在五个山一带就有50首这样的特产。在一位如今开“民 宿”的老人那里,我们有幸看到他儿时学歌谣的手录曲谱,以及类似上百个中国竹 板相联的民间乐器。同在富山的八尾也是个闻名全国的民谣小镇,在我们亲历八尾 风盆节的夜里,上百辆丰田豪华大客车在山路间绵延,数万人去争睹那些古老的、 历史的东西。遥远、距离,这都是产生美的特产。 像八尾那给人留下烙痕的传统祭典舞蹈一样,五个山给人留下的则是能够清吟 浅唱的民谣。作为“民宿”的老板,老人一直倾情于这山、这水、这民谣。从当年 老人还在做老师开始,老人就开始把自己掌握的民谣记录下来,把一些散落了乐章 的民谣重新谱上小调。在我们赶到五个山的那个细雨连连的日子里,老人还特地赶 到当地的学校教孩子舞蹈与歌谣。在老人的眼中,在那些写满歌谣的地产手绢上, 在路边相连的土特产小店里,歌谣是比合掌建筑更“遗产”的东西。 在四面环山的醉人风景,合掌群落静静的处立在那里,的确像一幅画。然而用 “如诗如画”这一词汇来形容又似乎过于媚俗,因而我觉得应该破罐子破摔,更媚 俗的去形容:宛如山间一首流淌的歌。 静而如画,动而如歌,其实对这样令人神怡的景致,大多“媚俗”的人都有同 感。在容易被景致雅兴征服的游客那里,不小心遗落一份多重的恋结在这片风景中 是很平常的事情。当然,我也未能幸免。 当年这里面的人们,一方面靠合掌建筑风格避开了厚厚积雪的压力,另一方面, 造纸和养蚕则是他们生存的依靠。人们往往靠设在一楼的碳火取暖,四散开来的烟 气则透过茅草为二楼或阁楼里养的蚕们提供繁衍生息的暖意,这就是当时人们创造 的一种温室效应。中国农村的人们一定会在这里陷入迷惑,为什么每一个合掌而建 的茅草屋都没有烟囱。今天的人们或许不会轻易理解,当年与恶劣环境竞争的人们 怎么会轻易放弃烟的最后一分利用价值。而占去屋子构造三分之二还多的茅草屋顶 则成了自然的烟囱,在厚厚的干稻草的空隙间,已经为人和蚕做了双重贡献的烟气 大面积的功成身退。硕大的顶角式茅草屋顶也成了最大的烟囱,人们的这种发明也 在躲避积雪的同时起到了多功能、多制式的作用。 有人说,这里的冬天最好看,群山环抱之间一片雪的世界,合掌茅草屋也只剩 下合掌部分露在雪面上,更让人感觉名副其实。人们在厚厚的积雪中开出一条条位 于积雪之间的通道,让人感觉在雪的地道间穿行,厚重与洁美共同构成一种美的双 重奏。也有人说,这里的春天才美,人们在秋天看到的稻草,那时则是在青山绿景 中分割出来的一块块的晶莹的水面,有山有水有合掌,高低错落、层次分明,透过 水面的倒影,透过茅草屋的缝隙,透过山上青松翠柏的掩映,与蓝天相隔的,是远 山那连成一线的积雪。 尽管村里拉起了横七竖八的电线,尽管茅草屋(大都依然有人住在里面)前的 现代小轿车有些分割景致的味道,尽管村里已经很难找得到留恋这片景致的年青人, 这里依然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合掌建筑村落。 当年的人们和现在这里远走都市的年轻人想法一样,一个只能寻求躲避而无法 征服自然的村落,如何能诱惑这么多人的目光。这里有一处景致叫流刑小屋,其实 就是当年的小型监狱。 滔滔大河上没有桥,那时过河得靠一个大筐滑绳而过,再加上足以封山、封路 的大雪,那时人们毫无疑虑地把这里选定为建立监狱的最佳地点。流刑小屋也是合 掌式的茅草屋,毕竟犯人也不能让雪就那么压死在屋里。这些合掌茅草屋与河那边 村落里的建筑一样被保存下来了,许多中国游客到了这里都有同感,那就是会想起 《水浒传》里,那场风雪山神庙里的林冲。 我们参观了当时造纸用的简陋工具,参观了当时捣药的粗糙模型,参观了当时 人们养蚕的阁楼。然而,我依然无法在脑中构架当时人们在积雪间开辟的“合掌” 空间里生活的情形。在合掌茅草屋的旁边,一些新建的房屋已经开始选择征服自然 而不是逃避,坚实的钢式、铁铸屋顶代替了传统的“合掌”。这里的人们既不再造 纸,也不再养蚕,而是大多发展起旅游产业。当然也有许多老人在固守着稻田过日 子,而更多的年青人则选择了都市。 大山深处的村落,也在承受着人们穿过高速公路,穿过几千米山中隧道,穿过 上千米铁架道桥传递过来的时代诱惑。 当我要离开时回头的一瞬,我瞥见薄而如絮的云就飘在五个山的山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