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雪姨。” “哦,起来了?快来吃早餐。” 霍晶铃坐下,眼前娇小的身影忙出忙入。 “昨晚风吹得很狂,你有没有被吓醒?”雪姨把早点端到餐桌上,关切地问了 一句。 “没,一夜无梦。”的确,半夜回房间后,她出奇的睡得安稳,风何时停了也 不知道。会是因为,得到他的原谅? 甩甩头,看到雪姨又要出去,霍晶铃连忙拉住她的手:“别忙了,坐下陪我吃。” 雪姨凝视了她一眼,在桌的对面坐下。 “吃面包,得把牛奶喝光,你太瘦了,要多补充营养。” “好。” 宁静的早上,简短的对话。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悲伤需要放缓,生活仍要继 续,不积极面对只会徒增痛楚。 “雪姨。” “啊?” 霍晶铃抬起头:“家里的事情,爸爸在的时候是怎样就怎样,一切如旧。” 虽然升级成为这个家的主人,但对于持家方面,她毫无所知。日常开支什么的 雪姨好像有记账,她不希望作任何改变。 本来觉得不好说出来,但昨晚她曾有那么一刻的担忧。或许这些年来,是对父 亲的爱让雪姨甘愿没名没分的留下来,如今父亲走了,她好怕雪姨也会离开。 雪姨了然的笑笑:“我知道了,你只管跟阮东管理好酒庄,这里有我。” “谢谢你。” “傻孩子,还跟雪姨客气。” “嗯,我知道这样有点见外。但是,”她仰起头,把从眼角溢出来的透明水液 倒回眼眶内,半晌才平定情绪:“爸爸突然离去,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怕自己做 不好,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人生中最大的支柱骤然失去,她才惊觉自己的无能。以往所抱着的雄心壮志, 刹那全部毁灭,她没信心能做好,怕被嘲笑,被人看轻。 “雪姨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加油!” “嗯!我会努力的!” 吃过早餐,她去了趟酿酒车间,工人正在把红酒装进橡木桶里,看到她出现, 大家均停下手上的活儿,对她微笑问好。 这是最好的安慰,不需要同情,只要友善的鼓励,她突然就明白。有些不好意 思,以前她对这群人都是冷若冰霜的。 微笑着打了招呼便溜进酒窖,离远看见何阮东跟酿酒师傅在说话,她放缓脚步。 “酸了?还是甜了?”酿酒师傅问。 何阮东不急不缓地咀嚼着嘴里的酒,半晌才挑挑眉心:“还好,可以配肥厚的 烧兔子肉了。” “好样的!改天到我家,我们开怀畅饮。”酿酒师傅哈哈大笑,这个胖胖的中 年大叔,顶着红红的鼻子,爱酒、爱美食、爱人生。 “好的。”何阮东也跟着咧开了嘴角。 笑容淡化了他脸部的冷硬线条,霍晶铃首次发现,原来他笑起来唇角有个浅浅 的酒窝,那样看来比木着脸的时候好看多了。 “咳。”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她轻轻咳喇了一声。 “哟,Sophia,来找阿Dor ” Dor 是何阮东的英文名字,霍晶铃红着脸捊捊边的发,没回答问题,只小声地 打招呼:“哈姆大叔。” “好,我就不当电灯泡了,你们小俩口慢慢恩爱。”哈姆大叔挥挥手走了出去。 “你找我?”他的笑容已敛起,恢复了平时不苛言笑的表情。 “才……才不是。”两耳莫名发热,她低下头,无聊地踢了踢地上凸起的部分。 昨晚在她最惶恐无助的时候,是他给了她温暖的拥抱,他把她抱回房间,拧了 热毛巾帮她擦脸。那时候的他很温柔,过去恶言相向似乎成了过眼云烟,她甚至有 个错觉,二人以后可以好好相处。怎料一夜过后,似乎又回到原点,这不禁让她有 些沮丧。 何阮东放下手里的酒杯,收拾刚才用过的东西,等会他还要出去。 “那个……刚才你们在做什么?”支支吾吾的声音又再响起,他转身,发现大 小姐正拿一双水汪汪的蓝眸在看他,眼里满是疑问。 他正正脸色:“我们在试酒,这是去年酿的。” “哦。”她绞着手,发现他回答完后又自顾自做着事,心情陡然下沉。想起以 前他的话,她咬咬唇,鼓起勇气继续问:“你能不能……教我,怎样试酒?” 正在擦拭桌面的手一顿,他回头,只看到她的发顶。好像从没见到她如此平心 静气的请教,那时候她所谓的求教,都是抬着下巴,骄傲地对他颐气指使,甚至可 笑的说要买他的笔记。 未得到回应,霍晶铃难掩失望,其实已是意料之中。她移动脚步打算离开,突 然听到一道沉沉的声音:“好!” 她倏地抬头,只见他唇角微微上翘,似是在笑。 何阮东收回在她身上的注视,拿了个玻璃容器,打开身边木桶上的小龙头,注 入一部分后,仅仅抽取了液体表面带着泡沫的小部分。 “你试试?”他把玻璃杯递过来。 霍晶铃疑惑地接过,用唇抿了抿。 “你平时肯定是习惯了品尝已装瓶的葡萄酒,那些是已经稳定了状态的酒。但 是在我们这个行业,要掌握酿酒的技术就得先学会品尝‘酒花’。‘酒花’在不同 孕育阶段的表现,足可以反映出葡萄酒的最终品质。” 对哦,她之前只是每晚试不同品种的酒,原来还有这个学问。 他又走到另一排木桶放出别的酒,按照刚才的方法,只取了所谓的“酒花”那 部分。“你试试这个。刚才的只酿了一年时间,这次是两年时间的。” 霍晶铃又喝了口,确实味道跟刚才的有不同。 “我们这些乡村级别葡萄酒,非常讲究原产地法定的比率内以多个葡萄品种精 心搭配。我们得对每个酒桶里面的单一品种葡萄原浆都了握在心,才可以随心所欲 地调配出想要得到的葡萄酒。” 真的是一门大学问,霍晶铃握着酒杯,心下突然有些感动。 “你怎么都会?”这些知识,在学校里肯定是学不到的。 “用这里。”他指了指眼睛,“还在这里。”再来是嘴巴。“多看,虚心发问。 这里每个人都是最好的老师,只要态度端正有礼,谁都愿意给你答案。” 好,她听出来了,他在拐弯子教训她。 她撇撇嘴,走到桌边放下酒杯。奇怪以前每每听到他以这种语气说话,心里肯 定恼得要命,现在的她居然半点生气的迹象也没有。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那我不说就是了。” “我哪有?”她撅起嘴转过头瞅着他,意外地在他的眼底捉弄的神情。她忽地 脸红,别过脸,也不知在气什么,反正就是觉得被耍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突然提出邀请。 为了冲走尴尬,霍晶铃说了声好后便率先往外跑。 吉普车在葡萄园之间穿梭,园里的葡萄枝已被风吹得光秃秃,农民们正地努力 地修剪枝芽。奇怪的是他们这边在干活,身后竟放着个油桶。袅袅青烟,葡萄枝在 桶内烧得旺盛。 “为什么要烧掉?”霍晶铃指着远处发问。 “因为葡萄枝蔓含纤维质太多,就算整个冬天埋在土里也不会腐坏。既然当不 成肥料,放任堆着只会阻碍拖拉机运进,所以只好烧掉了。” “哦。”又长见识了。 “别看只是普通的葡萄枝,在法南农民把它们当草,但去到大城市,这些葡萄 枝会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就差没绑上美丽的丝带,然后登堂入室,高雅地躺在美食 店的橱窗里,被标上‘真正的葡萄枝’,售价不菲。” “嗯?有何用?” “烧烤呀,的确会让肉更加芳香。” “真的?” “真的。”他微笑着点头,嘴角却流露出些许苦涩。大小姐吃的喝的都有人侍 候,肯定没见过这些。脑里想起读书那会儿在餐馆里端盘子的日子,时光流逝,不 免唏嘘。 “我想试试。” “呃?”她的话把他从思忆中拉回。 “我想试试用葡萄枝烧烤的滋味。”她转过头,眼睛散发着少许兴奋的光,这 跟昨晚那个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完全不能重叠。而且,她这个样子,于他眼里看来 竟然有几分可爱。 他一定是犯傻了,才会为了大小姐的一个要求,停下车跑去跟农民要了好大捆 葡萄枝。走的时候,他仍能感受到农民眼里的诧异。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