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夜 自从我接受当卧底的任务以后,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了好多天,幸好其间雷 允汐只来找了我一次,还被我莫明其妙的一通臭骂,给骂跑了。我是故意的,我 就是想让他离我远一点,最好永远不要再来找我,那样子我就用不着做那个什么 劳什子卧底了!我现在整天神经绷的紧紧的,连睡觉都会突然惊醒,这样的日子 太不好受了,我怕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崩溃的。 池峰说雷允汐最近肯定很忙,他们整个三合帮都很忙,雷世豪的病情一直反 复不定,帮里现在有两个声音,一种是要雷允汐立刻接替他爸爸的位置,另一种 是推举雷世邦,也就是雷允汐叔叔的。难怪上次雷允汐来找我一副闷闷不乐的样 子,我知道他是不肯回去的,他早就表明过立场,可是我还那样对他,他现在也 挺可怜的,又没有朋友,又没有亲人,我的心里隐隐为他担心起来。 不过现在我最好还是担心担心我自己,因为中午池峰告诉我,说他们的行动 计划已经得到了局领导的批准(这些局领导里也包括了我的爸爸唐大年),也就 是说,我爸爸已经知道我竟然认识了黑社会老大的儿子。我不知道池峰会怎么汇 报这件事,但是他们已经对我的身份和档案做了处理,删除了我在警校学习的记 录,也更改了我的身份,现在我是外交部派某派驻其他国家人员的女儿。之所以 做这样的安排,还是比较合理的,因为我和唐大年住的这栋楼原本就是分给那个 不知道是什么高官,也不知道分派到了什么国家的人的,只是人家谦让说不需要, 后来才便宜了我们父女俩。 所以,我,唐薇薇,虽然身体、脑子都还是原来那个唐薇薇,名字也没有丝 毫变化,但其实我现在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我的爸爸从现在起也不再是唐大年, 他在我做卧底的这段时间内,不能再回我们的家了。 我的心情又阴郁起来,虽然我跟唐大年的父女感情不见得有多好,可是一想 到今后一段不知道会有多长的时间里,我将不能再见到他,不能喊他爸爸,不能 跟他一起吃饭,我的心还是难受的很。 今晚是我跟他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吃完这顿饭,我就得正式进入角色。 我心情极度复杂的为他准备了一桌他最喜欢吃的菜,但愿他能体会到我的不舍之 情。 唐大年回来的比平时要早,看见我已经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先是一愣,然后 就明白了。可是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的表情怪怪的,又像是伤感,又像是 有话要说,很矛盾的样子,不过他并没有像我之前害怕的那样生气,这一点我还 是可以肯定的! “那个,爸爸,你,你没有话跟我说吗?”我们两个一句话都没有,埋头吃 完了这顿饭,真是食而不知其味呀,我固然吃不下,他也没有伸筷子。满桌子都 是他最喜欢吃的菜,可是他几乎没有动,只把碗里的饭往嘴里扒。 “说什么?”他终于抬起一直埋在碗里的头,盯着我的脸看,我很少这么近 距离的凝视他,才发现他真的老了,额上的皱纹那么深。我还以为他永远不会老 呢,在我的心里他就跟成龙大哥一样不会老,可是不是的,原来人都会老,就像 成龙大哥脸上的褶子越来越多一样,我的爸爸——唐大年也老了。人都会有老的 一天,不是么。 “薇薇,”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薇薇,你想清 楚了吗?你真的要去做卧底吗?” 嗯?我听他的口气,那么幽怨,那么不舍,难道他并不赞成我去吗?可是现 在我能怎么办?我全是为了他呀!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能够达到他的要求,做一 个让他感到骄傲的女儿,但至少我不能成为他的耻辱吧! “薇薇,其实你不用因为我而去做卧底的。纵然我的女儿跟黑社会有牵连, 但是我也不想你为了不让人针对我,而去做卧底,毕竟这件事有一定的危险性。” 好感动哟,我的鼻子都有些酸酸的了,且不说唐大年的分析能力怎么那么强, 一下子就说破了我的无奈和委屈,单是他知道了这些日子在雷允汐身边的女孩是 我,却一句责备都没有,就让我感动的想哭。“爸爸,我不想别人说你,甚至调 查你,虽然我跟雷允汐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可是现在既然已经是这样的局面, 我不想连累到你。” “傻孩子,爸爸怎么可能怕你连累,不要说你跟雷允汐没有关系,就算是你 真的对他产生了感情,也只能怪爸爸平时对你的关心和照顾不够,怎么能怪你呢!” 唐大年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的流了下来,原来他还 是我的好爸爸,虽然从妈妈过世之后,我们好像少了什么联系纽带似的,很少交 流,也再没有过象这样温馨亲昵的举动,但是原来在他的心里还是很在意我这个 女儿的! “爸爸。”我哭着扑入他的怀里,两年了,除了妈妈下葬的那天,我扑在他 怀里哭过,这还是第一次。可是,为什么坚冰的融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到来,过 了今天,我都不知道哪天才能再见到我亲爱的爸爸了!“爸爸。”我哭得更厉害 了。 这一晚,我们都没睡,我象小时候一样坐在他的床边,跟他促膝谈了整整一 夜。我们也谈我小时候的事,也谈我死去的母亲,也谈靳秀、哈建国和哈小帅, 凡是我们能想到的,我们都谈,时而开怀大笑,时而又抱头痛哭。 当然我们谈的最多的,还是雷允汐和雷世豪,爸爸很担心我从今往后的生活, 所以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很翔实的告诉我,希望对我的卧底生涯能够有所帮助。 我这才知道原来雷家真的是黑帮世家,从很久以前就经营着帮会,只是一直 到雷允汐爷爷这辈,因为经营有方、赏罚分明、心狠手辣,才一跃使三合帮成为 了全上海乃至整个华东地区最大的黑社会组织,掌控着整个东南亚的军火和毒品 买卖。 “爸爸,难道这么长的时间里,警方就从来没有掌握过雷家的证据,不能铲 除他们吗?” 一谈到他最在意的工作,唐大年的眼睛都放光了,“薇薇,你不懂。其实, 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铲除这些社会的罪恶,只是那个时候,正好是文化大革命 的时代,社会乱的很,黑社会乘机在混乱中扩张了势力。” “那么,后来呢?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为什么不铲除他们?” “也进行过几次大规模的反黑行动,比方说那个时候声势非常浩大的严打, 就是为了打击黑社会,打击犯罪,只是那个时候对黑社会这个名词一直是讳莫如 深,不这样提而已。但是实际上,对他们的打击还是力度不够,野火烧不尽,春 风吹又生。” “那么,现在呢?现在为什么不抓他们?”我相信凭我爸爸的决心和毅力和 一直致力于打击罪恶的努力,是能够铲除他们的。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的神情黯然了下来,“薇薇,本来我也是这样以为 的,我刚开始做警察的时候,也以为只要我们每个警察都努力,一定能够铲除所 有的犯罪,可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我们的社会其实一直都生存在两种制度底 下。一种是表面上,我们所倡导的法制和谐的社会制度;但实际上,在我们看不 见的地方,另一种制度一直存在,并且不可能消亡,那就是我们俗称的黑暗制度。” 这话假如是别人说,也许我会不以为然,但是它是由我的爸爸——罪恶克星 ——唐大年说出来的,所以我相信这件事的确有它很严重而且确实的地方,连唐 大年都承认黑社会无法铲除,这究竟是一种悲哀还是无奈。 “可是,爸爸,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对付他们吗?” “没有,薇薇,我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我现在也明白了, 这并不是不可接受的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要他们能在遵从法制社会大前 提下有序的运作,我们没有办法也无需连根铲除他们。特别是雷世豪接手三合帮 以后,他这个人非常厌恶毒品,可能是跟他父亲最后因为吸食毒品过度而死有关 系吧,反正他接手以后,禁止帮会经营毒品买卖,一时间,东南亚地区的毒品交 易有了很大的收敛,这一点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我从来都不知道上海有黑社会,更不敢知道原来我的爸爸对这些情况还是很 熟悉的,我原来一直生活在自己以为的宁静天空下。但是我听他说话,真的不是 以前一提起犯罪就深恶痛绝的那种语气。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我去做卧底?既然他们维持着与我们并不冲突的道德, 为什么还要我去?” “因为最近三合帮发生了不少事,因为雷世豪身体情况有变。虽然我们允许 他们的存在,但不代表我们对这些黑社会组织不闻不问,我们必须掌握他们的全 面情况,确保他们不越雷池,有序的维护他们自己的秩序。所以,一直以来,警 方对三合帮,包括其他帮派和组织都进行着严密的监控,池峰就是负责黑社会监 控的队长。” “可是,爸爸,其实雷允汐不是黑社会成员,他都不肯回家的。” “薇薇,不能这么说,虽然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雷允汐目前的确是不肯接 手三合帮的事务,但是他是雷氏家族的接班人,这一点,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定 好了,他一个人是没有办法改变的。更何况,就我个人而言,我宁可冒险接受雷 允汐主持三合帮,也不能接受雷世邦来接管三合帮!” “为什么呀?”我真不相信这句话是从唐大年的嘴里说出来的,还有警察局 长心里会对黑社会改选有自己想法和倾向的,这真是太不可思议的事了。再说了, 雷允汐不愿意走入黑道,这是好事,让他接手黑帮,这跟逼良为娼有什么区别?! “你不懂,雷世邦是雷世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对雷世豪心怀不满,虎视 眈眈窥视着三合帮的龙头地位,这个人心狠手辣、做事狠毒,什么事都敢做,最 关键的是,他一直在偷偷做毒品生意,并且近年来,趁着雷世豪身体不好的机会, 在扩张毒品市场,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还有,他一直跟阿拉伯地区和俄罗斯的 一些军火商有勾结,做铀的生意,这也是很危险的,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人控制上 海的黑社会,他会破坏所有的秩序,危害到很多人!我说过了,我们之所以允许 目前雷世豪经营下的黑社会存在,是因为目前这种结构对于社会的危害是最低的, 一旦有人破坏了目前的平衡,会造成很大的伤亡,甚至危及国家的安宁和稳定!” “可是如果雷允汐不肯接手他爸爸的位置,那也没办法呀!” “是的,所以我们要想办法,促成这件事!”晕,还有这样的事情!公安局 长要参与黑社会的争权,说给谁听也许都不会相信的! “可是,可是池峰没有跟我讲过这些,他说我的任务就是把雷允汐的一举一 动及时报告就可以了。” “薇薇,这就是你要小心的地方了,对于池峰这个人,你一定要多留一个心 眼,这个家伙肯定会有更进一步的安排,他的为人我太了解了。昨天他向我们几 个局领导汇报这个计划,并且说安排去的卧底是你的时候,我就有种奇怪的感觉。 其实我们原本就有翔实的计划,安排在三合帮的同志也可以提供比较详细的线索 和情况。但是他一定要在计划里加上你,当然也是因为你在无意间跟雷允汐认识 了,可是他的目的肯定不仅仅是这个。特别是当时他不停的向我征求意见,表面 上看好像是出于为我们考虑,实际上是当着其他局长的面给我施加压力,我知道 他的用意,他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薇薇,以后你要小心,知道吗?” 唐大年真的是很担心我,这一夜他都对我说了不下二十次要小心了。“爸爸, 我有点怕,不是怕别的,是怕做不好这件事,会连累到你。” “傻孩子,瞎说,什么叫连累到爸爸?!我呀,再有两三年就可以退休了, 我不求别的,只求你平平安安的就好,这样我才好跟你的妈妈交待,其实对于你 去雷允汐身边做卧底,我倒不是非常担心,你也不必每天提心吊胆的,只要按照 正常的生活去过就行了。只是有两个人你一定要提防,一个是雷世邦,也许今后 你们会有接触;还有一个就是池峰,薇薇,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他!爸爸做了这么 多年警察,直到当上局长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最可怕的不是黑社会,不是明目 张胆的犯罪,而是你背后随时准备推你下去的黑手,这些借刀杀人的家伙才是最 可怕的。爸爸老了,不想再跟他们斗了,所以你做完这件事,爸爸会申请提前退 休的。别怕,薇薇,爸爸会保护你的!” 他真的老了,他讲这些话时,神情多么黯然和无奈,是啦,也许真的象他说 的那样,黑社会也没有那么可怕吧,比方说,在我看来,雷允汐不管将来会不会 做老大,都不会比池峰看起来更阴险的。 所以,唐薇薇,拿出你的勇气出来,好歹你也是唐大年的女儿,怎么能老是 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勇敢点,昂首挺胸的去面对明天的挑战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