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他很有些不高兴,说谁不满意让他去写好了,我只有这水平!部长笑笑做了个让他 别激动的手势,说:领导的意见嘛,心中有数就行了。我知道你这些天很累,所以决定 我自己来写。 他吃惊地望着部长,像是吞下了一只苍蝇,感到恶心却又吐不出。 不久稿子在省报发了出来,他发现这篇署着陈天明和他名字的稿子与他当初的稿子 除了标题的改动和段落的调整外,其余看不出什么大的变化。但这篇稿子最终没能上 《人民日报》。 76稿子见报那天,恰逢瑶城刮大风。这是这个冬天第一场寒流侵袭,空气干燥透骨 地冷。 报纸是黄秋云拿进来的。那时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顾艳玲有事上街去了,杨西 鸣早上还没到。黄秋云说:你的大作又见报了。说着把一份报纸递给他。他特地注意看 了一眼她的脸,没有看到平时那种热情爽朗的笑容。他看了一眼报纸,说:这不是我写 的,是部长写的。他是有意说给黄秋云听的,以让她消除对挂名一事的误解。 黄秋云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写的?谁会相信这样的稿子是出自他的手?他那点水平 别人还不清楚。黄秋云说这回好了,以后他说话就有资本了。 说话的时候杨西鸣进来了。杨西鸣手里拿着一包早点,头缩进了领子里面,鼻子冻 得很红,说这鬼天真要把人冻死了。黄秋云说是吗,我可没觉得今天多冷啊?杨西鸣笑 着说你们北方人都不怕冷,刚才我看见组织部的小凌还穿着单裤呢!他趁杨西鸣和黄秋 云说话的机会溜出了办公室。他害怕同黄秋云再说稿子的事,他知道黄秋云对陈天明有 看法,这样说会说出事情来的。他的脑子已经够累的了,那起没有丝毫进展的离婚折磨 得他心烦意乱,突然又冒出个刘东。他哪还有心思去想什么稿子署名的事情,他早已不 想它了。它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篇稿子而已,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他没有精力 卷入那种无聊的人际关系之争中。 他出了大门迎着风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脸被风割得有点疼。他用手搓了一下冻疼 的脸然后拐进了一条巷子插到街上去。这条巷子他平时没有走过,因此有些陌生。巷子 很深,巷子里的房屋比其他巷子里更显得古老久远,连风也像是从三百年前吹过来的, 阴森寒冷。他的眼睛在这寒风里意外地一亮:他看见了脚下青石板上那条深深的独轮车 的辙印。他有些惊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古老的独轮车的辙印,它是瑶城的图腾和足迹! 两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这样的足迹却一直没有找到。他很惊喜,他终于从这深深的辙 印里看到了瑶城三百年的沧桑足迹。 他走出了巷子站在巷口不知道该往哪走,他根本就没有目的。看着大街上匆匆的行 人和随风飘零的落叶,他有种沦落感。他的心情就像这飘零的落叶一样没有着落。对于 离婚他想不出一点好的办法,而方草开始怀疑他离婚的诚意。方草的怀疑始于他的一次 阳萎。那是从天外天回来的那天晚上,他们正进入如痴如醉的亢奋中,他却突然想起了 那天晚上他只见了一面的那个高高大大的汉子刘东,想到了刘东伏在方草身上做着他正 在做的动作。这一小差让他的欲望哗啦啦消失殆尽。他瘫软地伏在方草的身上,两个人 都很沮丧。他没有向她解释,他无法解释清楚。在他这个年龄,阳萎是一件极不正常的 现象,很容易让对方生出许多疑问。但方草没有问他为什么,她在他身下抽泣起来。他 们虽然没有因为这次阳萎闹出不快,但他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个不祥的预兆。 一个小伙子腋下夹着两本书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去。小伙子衣着很单薄,迎着强劲的 北风他的身子向前倾得很厉害。他头发零乱,脸色红紫,不停地哆嗦,但他的嘴里却在 哼着一首歌,由于哆嗦使歌子完全变了调。他的整个身子很不好看,但他的脸上却充满 着自信。他看着这个冻得很不好看的小伙子,突然想起了图书馆。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 有去图书馆了,他想那个漂亮的女管理员一定以为他调走了。他决定去图书馆看看,去 看看最近来了什么新书,顺便和那个漂亮的女管理员聊聊天。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女孩子在叫他的名字。由于风大的缘故,使她的声音走了 调,就像是从过去老影片中发出的声音,听着觉得非常滑稽。所以他无法辨认那喊他的 女孩子到底是谁。他停住脚朝街对面人行道上寻找,对面人行道上没有看见女孩。这时 女孩子又在他背后叫了一声,他回过头,原来是顾艳玲,俩人都有些惊喜。顾艳玲说我 就在你背后,你到处看什么?他说我还以为谁在天上喊我呢!顾艳玲咯咯地笑。他看见 顾艳玲手里拎着个很大的尼龙手袋,里面装着刚从市场买来的蔬菜。他觉得挺吃惊,没 想到这样的女孩子还会买菜? 他说:要请客吗? 顾艳玲将手袋换了一只手说:对,请客。 他问:请谁,竟让大小姐亲自买菜? 顾艳玲笑笑:当然是贵客,要不我就不亲自买菜了。 他说:是什么样的贵客?一阵风把他的话吹走了味,把顾艳玲弄笑了。他也笑了, 他觉得两个人站在风中说话很有趣,风常常把要表达的意思弄走形,出现意想不到的效 果。 顾艳玲指着他说:贵客就是你,你就是贵客。 他以为她在跟他开玩笑,说:你真请我呀?这几天我真的饿馋了。 顾艳玲说:你不信?你忘了我在天外天对你说过的要让你尝尝我烧的菜吗?我本想 把菜烧好打电话给你,这下正好,你看着我做,不然你还不信呢。 他笑笑说:你忘了吗,我从来不敢到别人家里吃饭,特别是领导干部家。 顾艳玲一只手捂着嘴咯咯地笑:你这没出息的性格我怎么会忘呢?今天我爸妈都出 差了,你不会饿肚子的。她问:你上街有事吗? 他说:没事,出来随便转转。 顾艳玲说:没事就和我一起走吧,正好帮我提菜。说着就把手袋递给了他。 他没想到他会在这么一个糟糕的天气走进“中南海”,走进县委书记顾志杰的家。 因此这么多年他对那次做客的记忆格外地深刻。 77“中南海”其实是一片不大的自然湖,位于城南的山脚下,三面环山,一面向城。 那山葱茏茂密。那水清澈见底。房子就建在湖边的树荫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因 为这里住的全是瑶城的要人,所以人们才给它起了这么个好听的名字。与喧闹的大街相 比,这里静得让人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连那呼啸的北风似乎也不敢惊扰这些要人的住 地逃向别处去了,这不禁让他好生奇怪。这是他在瑶城见过的除了天外天之外的又一胜 境,他想当初人们给它起这个名字是再贴切不过的了。遗憾的是天气不尽如人意,他没 能欣赏到蓝天白云下的湖光山色。 顾艳玲回过头催他,说你看什么,这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吧,冷死了。 他说你这丫头是糖吃多了不觉甜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忽然冒出了一个野心,他将来 一定要住进这象征权力和地位的地方。 顾志杰的家是一幢两层小楼,楼下有一个很大的庭院,花草布局和修剪得相当专业。 这样的小楼湖边还有好几栋。顾艳玲按响了门玲,里面立刻响起了一个中年妇女的 声音。 顾艳玲说:是保姆。 保姆开开门,从他手里接过菜,顺眼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一种挺神秘的笑容。他想 她一定把他当成了顾艳玲的男朋友,这样的猜测一点不难。 顾艳玲对保姆说:你帮我择一下,等会我来烧。 保姆笑着说:你去忙你的吧,还是让我烧吧。 顾艳玲说:不,今天我一定要自己烧。 保姆又趁机看了他一眼,说:好好好,你去吧,等会我叫你。 他跟着顾艳玲上了楼。走进客厅,他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温差,他一眼就看见 了墙上那台和天外天别墅里一模一样的空调。顾艳玲边脱衣服边对他说:把外面衣服脱 了,不然等会出去会感冒的。他就脱了外衣,顾艳玲接过把它挂到衣架上。他站在客厅 中央打量着客厅里的摆设,他老有一种错觉,一直把这里当成了天外天宾馆里的那间客 厅。两个地方从装饰到空调、沙发、地毯都完全相同。连窗帘也一模一样。他突然想起 了那天在天外天顾艳玲那种不屑一顾的口气,那时他还为这女孩子太狂妄。其实是他自 己太没出息。 顾艳玲把一听打开的饮料递给他,说你在发什么呆呢?他说我在想,你家的客厅和 天外天的那间客厅好像是孪生兄弟?顾艳玲咯咯地笑起来:你真幽默,这是照着那边的 样子装修的,它们本来就是孪生兄弟。顾艳玲领着他参观了每一间房间,格调和天外天 套间里的客房完全一样,连那铺着丝绒床罩的席梦思也一样,他真的像又回到了天外天。 他感叹道:你们家可能是“中南海”装饰最好的!顾艳玲抿嘴一笑:这不奇怪,因 为我爸的职位最高嘛。他笑笑没有说话,虽然顾艳玲是开玩笑,但他觉得她这个玩笑开 得不怎么样,有点让他扫兴。 这时就听保姆在喊顾艳玲下去烧菜。顾艳玲说:你也下去看着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