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这个大雷雨之夜枫岭学校还发生了另一件事情:雨水淋倒了两间教室。 116 校长刘福仁一脸丧气从乡里回来,他去向乡里报告教室倒塌的事,同时催批建 校报告。刘福仁说这次校舍倒塌是个好机会,可以逼着乡里批准已经压了几年的建校报 告。 我说:批了吗? 刘福仁大声日骂了一句,说他妈的只当是打发叫花子,给一万块钱让我们修理。刘 福仁说不修,让它倒吧,等砸死了学生就有人来管了!刘福仁气得不轻,脸上的皱纹被 挤到了一起,十分丑陋。望着这张苍老得有些难看的脸,我突然想起了刚来时听到的关 于他和吕娃的那个传闻。当时我根本不相信这个老实巴交的刘福仁会有如此心眼,没想 到他对年轻的吕娃还真动过非份之心。可我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奇怪,面对漂亮的女孩, 只要身体健全的男人都会有非份之心的。有这份心证明他还不老,他还有能力领导这所 学校。望着生气的刘福仁,我觉得他挺可怜。 我说:全部推倒重建大概需要多少钱? 他说:大概十二三万,如果把那些破桌烂椅子全换了有十五万也足够了。他说其实 十五万也不是什么天文数字,听说乡政府有钱,他们准备留着自己盖办公楼。 我说:你别生气了,也别去找他们了。你现在就着手准备,一放假就动手盖。十五 万我出。 刘福仁以为我同他开玩笑,说:你出?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说:我不是开玩笑,我有钱,盖几所小学还不成问题。 刘福仁惊愕得半天都没有反应,直到我提醒他该打下课铃了他才恢复了表情。那表 情很特别,脸上的皱纹像波浪一样向四周扩展开来,波浪中间盛开了一朵巨大的浪花, 他笑了。刘福仁使劲地握着我的手,然后抹了一下眼睛,说:我代表枫岭学校全体师生 感谢你!说着他又日骂了一句乡政府的领导。放学后刘福仁特意召开了一个教职工会议, 宣布了这一消息。他这么急着宣布我猜他是怕我反悔。这让我觉得他又有点狡猾。刘福 仁说:等学校建成后,我一定要在大门口立一块六尺方碑,让枫岭的孩子们永远记住是 谁为他们建的学校。指望那些官僚我们山区的教育就永远没希望!晚上他又让炊事员打 酒买菜加餐,感谢我的义举。 我的义举震惊了所有老师。原来他们并不知道我有钱。 吕娃说:你出那么多钱建学校图什么呢?是为了那块六尺方碑吗? 我说:我不需要什么碑,我是为了那些孩子的生命!我说这话时突然想起了我的女 儿雪春,我心里有些沉重。吕娃察觉到了。 吕娃说:你这么做是真的打算不走了? 我说:我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没有打算离开这里。 吕娃看着我的眼光挺陌生。 这个暑假,校长刘福仁可谓双喜临门:初三两名学生考取了县中,筹备了五年的建 校计划在一片绝望中奇迹般地实现了。新校舍落成后,刘福仁真的在大门口立了一块六 尺高的碑,把这两件事情都功归于我,一齐刻在了碑上。碑上的文字是他自己写的,虽 无多少文采,却句句都十分真诚。他称这一天是枫岭学校的新纪元。我一直不同意他立 碑,所以这事刘福仁是一个人背着我偷偷干的,学校一个人都不知道。他说:就是怕你 阻拦才没敢告诉你,不然这碑上的文字怎么能轮到我写呢?没有一点文采,好在事实清 楚。 搬进新校舍,新学期还没开学。所有老师包括刘福仁都回家帮忙双抢去了。我说吕 娃你也应该回家去看看,等开学以后就没有时间了。我是从心里希望吕娃回去,希望我 们离开一段时间。我害怕我们的关系陷得太深。我们的交往已经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 刘福仁就曾跟我开过这样的玩笑。刘福仁说:是你留下了吕娃,我真的要感谢你。可我 怀疑刘福仁的话不是从心里说的。作为校长他会感激我,可作为男人他难道不忌妒我吗? 吕娃也确实打算回一趟家,她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回家了,后来老师都走了她又改变 了主意。她说:我走了,谁为你做饭? 空荡荡的校园里只剩下了我和吕娃两个人,这情景又让我想起了十四年前的那个夏 天我和英子留在青山中学的那段温馨浪漫的日子。我突然生出了一缕思乡之情。陈永涛 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看我,他有方草和夏雪的消息吗? 一个雨后放晴的日子吕娃陪我登枫岭,我站在枫岭向北望去,结果看到了那条蜿蜒 的河流,它酷似我记忆中的瑶河,清秀美丽。可我知道它不是瑶河,它叫坝子河。 你在看什么?吕娃问。 我没看什么。我笑笑。 你已经看了很久了。是不是在看你的家乡? 我的家乡太远了,我就是有千里眼也看不见。 人总喜欢把看到的地方当作他的故乡,这是人寻找情感依托的一种方式。你的家乡 是不是也有这样一条漂亮的河? 你什么时候学过心理学? 我没学过心理学,是你的表现告诉我的。吕娃说:昨天晚上你在梦中哭了,你还说 了许多与怀念有关的话。她停了一会问:你是不是在想念家乡,想念什么人? 我惊道:我真的说了吗,你怎么知道的? 吕娃望着我:你哭的声音很大,把我惊醒了。 我并不怀疑吕娃是在编造谎言,但此时我还不想把我的故事告诉她。 吕娃沉默了,她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条河上。吕娃说:我们相处已经半年了,可你一 直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过去。你不信任我是吗? 我说:吕娃,朋友之间有些事情不告诉并你不等于不信任你。 吕娃弄迷糊了,望着我自言自语道:也许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朦胧一点好。 117 刘福仁告诉我说:刚刚接到县里通知,明天省里有两个记者要来采访你的事迹, 你准备一下。 我说:省里是怎么知道我的事迹的? 刘福仁笑着说:是我前几天到县里开会告诉县里的。县里非常重视,认为这是件值 得推广的事情,可以引导全社会都来关心山区教育,于是就要我给省报投篇稿子。我回 来就写了一篇稿子寄去了,可人家说写得太平淡,决定派记者亲自下来采访。刘福仁说 这下好了,你出名了,枫岭学校也跟着沾光了。他说你好好准备一下,可能还要拍照。 我说:你不该写稿子。 刘福仁惊道:为什么,做了这么大的贡献难道不值得宣传吗? 我说:我捐钱盖学校不是为了采访拍照。 刘福仁一脸疑惑。 第二天一早,我没和刘福仁打招呼,独自一人上了枫岭,逃避了一场毫无意义的采 访。我知道刘福仁一定急坏了。 中午,我正准备下山,吕娃突然上山来了。 吕娃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刘福仁气得直跺脚,你太让他丢面子了。 我说:我没有办法,只能这样。 吕娃说:做了那么大的好事干吗又拒绝采访?你这人在我的心里越来越神秘了。 我说:我本来就是个神秘的人。我害怕记者的追根究源。 吕娃笑道:你是不是犯了人命案子才这样? 我笑着说:同犯了人命案子差不多。 刘福仁真的生气了,他说:你这人怎么像个孩子,招呼也不打就跑了。县委书记都 亲自来了想见见你,弄得我好没面子。 我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我说我最害怕见记者。 刘福仁还是很高兴。晚上又叫炊事员打酒买菜加餐,说枫岭学校建校四十年头一回 上省报,要好好庆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