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司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实际上,我是被刺眼的阳光惊醒的,它从没有关 严的窗帘之中有如一把利剑直接劈到我的脸上。我慌忙坐起,发现自己和衣而卧了 一宿。 我疲惫地站起身,四肢酸痛难忍,便立刻走进浴室,打开热水器。水汽蒸腾上 来,我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块正在融化的油脂。 等这缸热水凉下去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恢复过来,精神百倍。我湿漉漉地跳出 浴缸,光着身子大摇大摆穿过客厅,打开了CD机,放进一张古典音乐碟。穆索尔 斯基的《基辅大城门》从那套BOSE的音箱中澎湃而出,我便在雄伟的音乐声中 刷牙洗脸,精心地刮胡子,一边跟着音乐吹口哨。 在衣柜前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挑了件灰色的高尔夫衫和崭新的卡其布长裤, 又把皮鞋擦得亮亮的,在镜子里端详了半天,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了,才打开门。 这一切我是做得如此如此全神贯注,以至于离家的时候忘记了关掉音响。 走出电梯的时候,公司前台的小姐看见我就掩嘴笑,然后嗲嗲地说:“哟,李 经理,出差回来了? 您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帅啊?是不是约了哪个姑娘吃饭?带我去,要不然我告诉 许丽娜!“我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地回答:”我约的就是你啊,你还要不要告诉她? “她笑得更欢了。我都已经走过去了,她还从前台探出身子追问,”是你说的啊, 那说好了几点在哪儿……哎,说清楚再走啊……你个大骗子……死李卫东,你回来! “我恍若不觉,神态自若地穿过办公大厅,走到总裁办公室的时候,特意放慢脚步, 往里看了一眼,发现于总和几个副总还有我的顶头上司——销售总监杜德勤正坐在 一起闲聊。 正对着门口的一个副总正说得口沫横飞,和我目光对上,我于是停下来,笑嘻 嘻冲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于总顺着目光看见我,赶紧招手: “哎~~卫东,进来进来,正说你呢。”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亲热,心说要的就 是你这句话,然后走进去,冲他恭敬地点点头:“于总”,然后环顾四周和几个副 总亲热而随便打过招呼,最后看着杜德勤,甜甜笑着:“杜总监。”他也看着我, 连忙堆出个笑脸,从椅子里欠了欠身。 这时于总已经在说了,“卫东,坐坐坐……”看我拖个空椅子坐到他跟前,笑 眯眯地接着说,“这次出差辛苦了啊,都三个月了吧,干得不错呀。”“还成吧… …”我故作谦虚,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放在椅子边的手提电脑包,“钱都 在这儿,我马上去财务办手续。”说着就要站起来。 “不急不急……”于总连忙摆手,“先坐下聊会儿,”他一边说一边掏了两颗 熊猫,递了我一颗。 我赶紧接过来,另一只手飞快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然后又给自己点上。眼角 的余光里,我看见老杜陷在椅子里,面无表情,两只手在椅子扶手上搓来搓去。 “你小子挺本事啊,人都上飞机了,包铝的关主任、张副主任还他妈打电话过 来问你的情况。你丫要是今天不来上班,我就得打电话报警,说你丫的携款潜逃了。” 刚才跟我招呼的那个副总一边嚷嚷着,一边向后翘着椅子,双手伸懒腰,沉重的大 班椅在他肥胖笨重的身体下咯吱咯吱响。 “操,刘头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对不起别人我还能对不 起你?”我深深吸了口难得的熊猫,满不在乎地说,“你和关主任是拜把子的交情, 要没你,这次三百万的项目也不可能拿下来。我也就不过是个跑腿干活的,只不过 这次我做得特别顺罢了。”刘副总听我这么说,开心得嘴都笑不拢了。 杜德勤清了清嗓子,好像满不在意地问,“哎,刘头说的是啊,你怎么回来后 手机也没开,这两天打你好几遍都是关机。” “不会吧,”我特别惊异地睁大眼睛,一边从电脑包里掏手机一边说,“我是 二十四小时不关机的啊。” 拿出手机来,我仔细看了看,又按了几个按钮,无限懊恼地说,“操,没电了。 太累,回来就在家里睡了三天,忘了换电池了。” 于总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切,笑了笑说,“算了算了,你刚出差回来,肯定辛苦, 又是周末,反正公司也没什么事情,的确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不过啊,”他吸了口 烟,说,“我是不相信你小子会好好睡觉,没少折腾许丽娜吧,你可当心喽,古书 上说‘千里同房必死’啊。” 于总的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我也一脸尴尬,摸了摸下巴说,“还是于总了解 我,嘿嘿。” 大家笑完,于总又问,“听说你在调试安装的时候包铝的几个头头去看了?” 我知道这才是关键部分,立刻回答:“对,史厂长、郭总、马董、苗书记都去 了。他们是陪同冶金工业部的赵副部长视察包铝新科技应用情况的。”我精心措词, 尽量把情况说得详尽清楚又言简意赅,没有夸大其词而有说服力。这时所有的人也 都停止谈笑,很用心地听我接着说,“那天正好我安装完全部设备,首次调试,一 切都很顺利,赵副部长很高兴,当面夸奖包铝几个头头有眼光有魄力,说包铝的经 验要推广,包铝还应该加大科技的投资力度,做行业表率。”于总听得很认真,点 点头沉思着说,“你等于是给包铝几个头头争了面子,难怪老关和老马前脚后脚打 电话来问你的情况,看样子他们还想请你去。” “可能吧……” 我尽量抑制心中的得意,说得很留余地,“苗书记和郭总都对我们的网络工程 设计很满意,对网络连接的效果也印象深刻。他们都明确说下半年会听从部里指示, 加大采购力度,估计总额要超过两千万元。这还不算,他们觉得既然是部里的形象 工程,网络质量很重要,可能接下来的网络设计、安装、设备采购、产品保养、技 术维护都会交给一家或几家公司系统运作,而我们公司肯定是在优先考虑之列的。” 我看于总听得很入神,顿了顿又说,“这其实不应完全归功于我运气好能够一 次调试成功,而是杜总监安排的设备及时运到了,又都是牌子货,质量过硬。否则 赵部长来了,我什么也演示不出来。” 我说着,扭头对杜德勤笑笑,把“及时”两个字强调了一下。他正看着我,勉 强回了个笑脸。趁大家没注意,他偷偷擦了擦额头,仿佛有点汗。 几个副总听完我的汇报,似乎很兴奋,在旁边唧唧喳喳交换意见。于总却不置 可否,听完我后面的话,只是嘴角微微动了动,好像是笑了笑,他直看着我的眼睛, 目光锐利,仿佛看穿了我的思想。 不过很快,他就笑着说,“卫东,你这次做得不赖。我知道你这三个月不容易, 把支票交了就好好在家歇几天吧,这个礼拜不用上班了,睡个够——我是让你真休 息,你可别体力透支啊,嘿嘿。你放心,带薪休息,不算假期,否则许丽娜要打上 门了。”大家哈哈大笑,陆续散去。 交完支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桌上是一层薄薄的灰。我抄起一沓资料掸了掸, 顿时房间里尘土飞扬,过了好一阵才散去。杜德勤这时走进来,看见我坐下收拾东 西,说:“早点回去休息吧,别工作起来就不要命了。”头回见他说这么亲近的话, 我耳朵都有些不大适应,但还是很快恭敬地笑着说:“知道了,杜总,忙完手头这 些事情就回去。”他点点头出门,在门口扭过头,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容:“需要 什么就跟我说一声,别客气。”我连连点头。 看他走远以后,我拿起电话,开始给常卫他们几个铁哥们儿拨电话。听说我回 来了,他们都有些惊喜,说两三个月没见到我了,还以为我卷了公司的钱跑越南去 了呢。我和常卫闲扯了几句,假装不经意地问他和黑子昨晚去哪儿活动了,他想了 一会儿说自己去根据地酒吧了,黑子他不知道。我听出他有些事情不想告诉我,于 是就没有再问,只是和他热火朝天地商量晚上去哪儿吃饭,然后又问了问其他几位, 大家七嘴八舌,连轴打了几通电话,最后确定晚上七点去顺德蛇城,常卫负责订房 间点菜叫酒——他表弟是顺德蛇城的大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