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 作者:夕姬仙子 第一章 25美分“咚……”墙上的钟指向十点,再没有其他客人了。我关上收银台,拉 下店里的电闸开关,Ruru拉下了卷帘门并上了锁。 “呵,再过几个月,这里就得看你了,”我指着书店说。 “放心,我等着做你肚子里孩子的干妈,”Ruru看着我微微突起的肚子,忽然 一阵黯然,“华明天要去加拿大了,我得去送他。”华是Ruru的男友,他们是初中 同学,认识已经10年了,现在华却说要出国。Ruru倒是看得开,但是谁都明白要有 空间距离的爱情是很难维持的,象我自己就……想到这里,我于是说:“那明天我 也去送送他吧,我们可以晚点开店的。”中午的机场,人来人往,Ruru和华不顾一 切地拥抱接吻,象要把彼此融为一体一样。这一切在半年前也发生过,只是主角是 我和宏。宏去了美国,半年来信一封比一封少,而我们的孩子却一天一天在成长着。 不管将来怎样,这个孩子是我坚持要生下来的,因为他是宏和我爱情的结晶,是一 种见证,我们谁都不能磨灭他。 Ruru和华依然陶醉其中,我似乎看到Ruru眼角的湿润,我不忍地转过身,轻靠 在栏杆上,闭上眼睛稍事休息一下,顺便揉了揉承重过久的脊背,如果宏不回来, 我不敢想…… 忽然脚边一声轻微的脆响,我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是一枚硬币,是哪个调皮 的孩子乱扔的吧。我缓缓地捡起来,是一枚普通的美国硬币,25美分。美国……我 的心颤了一下,那个带走孩子父亲的国家。 “Sorry ,哦,对不起,那是我的”,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对我说。 我抬起头,一个高高个子的男生,戴着一顶白色的长舌帽,帽子下是墨镜,脸 已被遮去大半,穿得很休闲,背上背了个很大的包。 “哦,还给你”,我的嘴角不自然地向上扯了一下,很久没有笑了,有点机械。 和我的笑容不一样的,他的笑得很干净,很自然,也很纯粹,我注意到他的下 唇厚度是上唇的两倍,宏曾说那是完美的唇,可是却长在一个男生脸上,真是可惜。 “谢谢”,他的表情让我感觉好象我帮了他一个天大的忙似的。 “呃,不用谢”,我转过身去,这般的礼貌,只会让我想起一个人,宏。 蓝蓝的天空,白白的云层,就象童话书里写的一样,我望着飞机窗外的风景。 快到了,离别10年的故乡,怀着对故乡的向往,对事业的热爱,我选择回来。10年, 不算短也不算长的一段时间。我把手伸向口袋,那里放着一枚硬币,很普通的一枚, 25美分,是临行前Polin 交给我的,她说那是她的幸运铜板,带上它会带来好运。 Polin ,对不起,一年多来我们度过了的快乐的时光,我会永远记得的。可是现在 我想去做更重要的事,忠诚地希望我们能够继续,尽管希望不大,但是我会祈祷的 …… 我背着我唯一的行李一个背包走出安全门,机场上人来人往,或是接机或是送 行,一对恋人正在难舍难分地吻别,这在美国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在这里,却还是 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我正要走开,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发尾淡淡的漂染, 头发随意的披在肩上,穿着今年最流行的黑色的宽下摆灯笼衫,蓝黑色的低腰牛仔 裤,黑色的平底鞋让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小巧。Polin ??是你吗?这怎么可能? 好象心有灵犀一般,她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一张不同于Polin 的脸,虽然不同, 可是决不比Polin 逊色,她很年轻,可是脸上却透着些许成熟的气息,她靠着栏杆, 似乎很累,她的眼睛微闭,似乎在想事情,她的手放在背后轻轻地锤了锤。虽然有 灯笼衫的宽下摆和低腰裤的修饰,但是我依然看到了她小腹的突起,她的脸部有轻 微水肿,以职业的经验,应该是妊娠期在22周左右的孕妇。有孩子的少妇应该是幸 福的,可是为什么在她的脸上,我似乎看到了一丝伤感的表情,是我的错觉吗? 手中一滑,硬币滚落,在她的脚边晃了两下停住了,我正想去捡,她已经发现 了,捡了起来,当她看着硬币上的字时,我感觉她的肩头颤抖了一下。于是我走上 去,说:“Sorry ”,忽然想起这已不是美国,忙改口说,“哦,对不起,那是我 的。”“哦,还给你”,她似乎有一点慌乱,有点不自然地镇定,看来Polin 的硬 币真的打扰到她了,我带着歉意的微笑说:“谢谢。”她忙不迭的说:“呃,不用 谢”,好象不太习惯讲这样的话,所以说完以后就转过身去。 很显然的,她不是Polin …… 第二章 果子Ruru失魂落魄地坐在收银台前,华到加拿大已经3 个月了,Ruru原有的自 信和执着开始一点一点地流失,有时她会一整天的发呆,有时会烦躁地走来走去。 我的肚子再也掩饰不了了,所以基本上不出门,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预产期,怕我 担心,她总是在我面前显出刻意的轻松,“放心,一切都会好的,少了他一个人地 球照转”,她总是这样说,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邮差来了,一定带来了华的信,至于宏,我已经不敢奢望他的只字片语了。Ruru 从神游中回过神来,飞快地迎上去,回来的时候,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果子, 你的信,好象是宏写来的。”我接过来,是一封加急信,信封上盖着若干个邮戳, 仿佛是历经沙场的士兵,遍体鳞伤。我的心底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Ruru似乎也觉 察到了。我冲着她笑着,特地找了个她看不见的角落看信。 书橱的背后,我拉过一张椅子,拆开信封,里面是两张信纸,一张是蓝色的, 另一张是米白色的,蓝色的信纸上说他在那里过得很辛苦,要搞到绿卡是那么的不 容易,但是他不会甘心……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宏是有野心的男人,一旦有 目标是一定要达到的,那就意味着我们见面的日子又得无限期的推后。米白色的那 张写着:“果子,我知道你是这样一个好女孩子,我不想耽搁了你的前途,所以, 我们还是分手吧……”虽然我无数次地预感到了这一幕,所以这些日子里我一直都 在听卢巧音的《好心分手》,可是当它真的发生的时候,却还是如刀一般割开了我 的心。我的心绞痛着,仿佛有一条绳索套着我的喉咙,喘不上气来,我挣扎着起身, 一股酸痛的感觉传来,下体涌出殷红的液体,信封掉在地上,染着鲜红,“Ruru, Ruru,你快来……”我的耳边响起一阵低沉的男声,“她没事了,孩子保住了,但 是要留院观察几天。”Ruru,我一定把她吓坏了吧,我猛地睁开眼睛,眼前除了Ruru, 一些护士,还有,一个高大的男医生。见我醒来,Ruru扑过来忧心地说:“果子, 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她转向那个医生,“医生说你还要留院观察几天。” 我看向他,他正朝我笑着,他的笑容带着暖意,象阳光一样照着我,我的心不自觉 的颤了一下。他的眼睛也透着笑意,“你已经转到我们妇产科了,我是你的主治医 生,我姓吴。”奇怪,以前做检查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个医生啊,为什么,却觉 得在哪里见过他?是我的错觉吗? 来这里已经三个月了,同事们还不错,不象妈妈想象的那样不好。孕妇们对于 我这样一个男妇产科大夫抱有的多半是顾虑和怀疑,这倒是我在美国没有体会过的。 其实,妇女分娩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从阵痛到娩出往往需要24小时或是更多,有 时候还会碰上难产,这些都需要医生太多的精力和体力,而这往往是女医生所承受 不起的。所以现在的妇产科里男医生越来越多,也是完全为了手术的需要。 一个护士匆匆跑来,递给我一个病历,“吴医生,这是急诊室刚收治的病人, 需要转到妇产科进行进一步的检查。”我看了看病历上的姓名,“果子”,一个奇 怪的名字。 夕阳斜照进病房的窗户,病床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呼吸均匀,微微突 起的腹部证明着小生命的正常存在。咦?是她? 见到我,一个女子迎了上来,是她的家属吧。我简单地说了说情况。 这时,她醒了过来,她正看着我呢,不知道是不是也认得我?我朝着她笑着, 我发现她的肩膀颤了一下,就象在机场的时候看着硬币的时候一样。短暂的抽搐了 一下。 我向她介绍了彼此的情况,“你已经转到我们妇产科了,我是你的主治医生, 我姓吴。”我看见她的脸上浮起一种奇怪的表情,象是疑惑,她的眉头轻轻地皱着, 嘴巴微微地张着,呵呵,她还是没认出我来吧。 可是我认得你果子…… 第三章 医生来这里已经一个月了,Ruru要看店,所以只能偶尔来看看我,她没来的时 候我就看书,书店里的新书,Ruru都搬过来给我看,什么都有。医生、护士、同房 的病人也常借去看,包括吴医生。 他来了,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象往常一样的巡视病房。当他走近窗口的时候, 阳光斜照在他的身上,衬着他白色的大褂和白皙的脸庞,象沐浴在阳光里的天使一 般,纯净得令人眩晕,很多次我仿佛看到他的背后展开着一对洁白的翅膀。 他走近我,把手里的书递给我,“还给你,谢谢。”那是一双白皙纤细的手, 有别于做粗工的男人,这样的手,做起手术,缝起伤口一定是及其灵活纤巧的,这 样的手若是轻拂过女生的脸庞,一定是及其温柔轻缓的吧。我为我想的而脸红,这 不该是我想的,我只是个病人,他只是在尽一个医生的职责。但是不可否认的,有 他在,我总是觉得安心,肚子里的孩子也安分了许多,不再乱踢乱蹬了。 “呆会儿,我会叫护士带你去做检查,你的预产期快到了,必须慎重点,”他 接着说。 “好的”,想到孩子就将出生,我有些惶然。宏不会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 有他的梦想,我不想拿这个孩子去扯他的后腿。可是这个鲜活的小生命,他出生以 后会怎么样?没有爸爸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而我自己,未婚妈妈的生活又会是怎 么样的呢?没有开过花便结出的果实会是什么味儿??这些就是等待我的生活吗? 检查结束,吴医生面带严肃的走过来,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严肃过,我的心咯 噔一下,是孩子怎么了? “果子,我必须认真的和你谈一谈,你的胎盘开始有老化的迹象,我们必须打 催产针,否则胎儿会胎死腹中……”“呃”,我一下子乱了,“好吧,打了那个针 就表示我要生产了吗?”“是的,最迟明天会娩出……”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护士来了,给我打了针,接下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Ruru不在身边,我忽然 觉得自己象待宰的羔羊。就在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突然象抓救命稻草一样地抓 住他的白大褂,“我,我害怕,你能不能陪陪我……”在那一瞬间,他的身子僵了 一下,似乎在犹豫。随后他看了看手表,带着歉意地说:“果子,对不起,我再过 10分钟有个手术,现在要去准备”,他看着我,脸上逐渐恢复了惯有的微笑,“你 放轻松点,不要担心,手术后我会来看你的,这个针会让你自然的宫缩,护士会每 隔一段时间来询问你一小时宫缩的次数,最迟明天我们就能看见你的小宝宝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塞在我原本攥着他的白大褂的那只手里,“这个你也见 过的,它会带来好运,你攥着它,幸运女神会保护你的。”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 药香,他的声音及其的温柔,我仿佛被催眠一般,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松弛下来,见 我安下心来,他轻轻地松了口气,走了。 我松开手,手心里躺着一枚硬币,一枚普通的美国硬币,25美分,有一种似曾 相识的感觉……是的,我的确见过,那是在机场…… 那么,他是,那个机场上的大男生…… 原来是他…… 她入院已经一个月了,除了那个叫Ruru的女子来探望过她以外,再没有其他人, 孩子的父亲呢?我翻看了她的病历,孩子的父亲那一栏是空着的,护士们说她是个 未婚妈妈。她总是在Ruru来了之后一块去散散步,其他的时间就是看书,她的床边 什么书都有,据说是因为她和Ruru开着一家书店的缘故。我的同事们值班的时候都 去她那儿借过书看,我也去借过一本,是英文原著,其实我也没什么时间看书,借 了很久都没有看,该还给她了。 我拿着那本书走进病房,例行巡房,她正靠在床头看着书,阳光斜照在她的身 上,她低垂的眼帘,秀挺的鼻子,微张的嘴巴,都蒙着一层金色,她的侧影象个虔 诚的圣女,让人心生崇敬。我走近她,她见到我来,便把书放在一边,朝我笑着, 她的笑容温柔恬静宛如蒙娜丽莎,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是那个男人呢?他为什 么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呢? “还给你,谢谢,”我把书递给她。 她接过书的时候,盯着我的手看,脸上浮起一轮红晕。我继续说:“呆会儿, 我会叫护士带你去做检查,你的预产期快到了,必须慎重点。”“好的,”她似乎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在想什么吗?是孩子,还是孩子的爸爸?孩子的父亲到底在 哪里?把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丢在这里他难道不担心吗? 我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间这么在意孩子的父亲呢?我是个医生,我必须关心 我的病人,可是对她,我却不甘只是关心,我是怎么了吗? 检查结果让人忧心,当我把检查结果告诉她的时候,看到她那彷徨无助的表情, 我的心抽痛了一下,这个时候的她应该要有人陪着的,可是那个男人呢?我忽然有 一种想把她拥入怀里的冲动,我被我的想法吓了一跳。 “呃,好吧,打了那个针就表示我要生产了吗?”她无措地问着。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是的,最迟明天会娩出……”是的,我是医 生,她只是我的病人,对于她或许最多的还是同情,我不能把同情和爱情混为一谈, Polin ,她正在大洋彼岸等着我…… 护士给她打了针,她静静地躺着,10分钟后,我还有一个手术,现在就得去准 备,我不能也不敢再多想了,就在我起身要离开的时候,一只柔弱的手抓住了我的 衣服,一个无助的声音在说:“我,我害怕,你能不能陪陪我……”我的心仿佛被 她的手擒住一般,一瞬间我竟然无法挪动,我的心在求情,留下来吧,我的理智告 诉我,不能留。我抬起手,看着手表,脑子一片空白,可是我还是做了这辈子最残 忍的决定,“果子,对不起,我再过10分钟有个手术,现在要去准备”,我努力的 使自己镇定下来,“你放轻松点,不要担心,手术后我会来看你的,这个针会让你 自然的宫缩,护士会每隔一段时间来询问你一小时宫缩的次数,最迟明天我们就能 看见你的小宝宝了。”这个时候我想到一个人可以挽救我,Polin ,我默念着她的 名字,请你为我祈祷。也请你保佑这个女子,果子。我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这 个你也见过的,它会带来好运,你攥着它,幸运女神会保护你的。”我留下了Polin 的硬币,不能再停留片刻,我必须赶紧走,神好不容易让我脱离罪恶,我不能再深 陷其中。 第四章 无花果天崩地裂的痛,撕心裂肺地喊,10多个小时的阵痛,好不容易终于到了 分娩的时候,可是我一次一次地努力,孩子似乎就是不愿意早早地来到人世。我觉 得乏力,眩晕和无助,又一次我重重地躺在手术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的脑 海里闪现出宏、Ruru、还有他,我睁开眼睛,他正站在我的面前,他的脸上蒙着口 罩,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平时的笑意,是啊,这个时候谁能笑得出来呢?他的额头渗 着密密麻麻的汗珠,有护士不时给他擦汗,我们俩对视着,象战友一样,他的眼光 再一次地鼓励着我,“果子,不要放弃,再来一次!”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又一次 天昏地暗,就再我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我看见他的头了,果子, 坚持住”,他一边吩咐助手,“产钳,阴道纵切二指宽,好”,我感觉有一个冰凉 的东西深入下体,“果子,再来,最后一次”,又一阵剧痛撕扯着我的下体,一个 粘忽忽的东西从我叉开的双腿间被拉了出来,我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清脆而响亮 地昭示他已经来到世间。“男婴,清洗,称重,保温……”我听见他低声地吩咐着。 我看到那个折腾我那么久的小家伙了,红彤彤的,活蹦乱跳,四肢乱抓着,就是你 呀,小无花果。 我松开攥紧的拳头,手心里躺着一枚汗津津的硬币,我吃力地抬气手,递给他, “还给你,谢谢”,我的眼皮忽然重了起来,好累……我感觉一只手拂过我的脸, 轻缓而温柔的,就象想象中的一样。他正看着我,眼里满是怜惜……朦朦胧胧地, 是在做梦吗?如果是梦,我但愿不要醒来。 可我还是醒来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夕阳依旧是那样斜斜地 从窗户照射进来。病房里静悄悄的,其他人大概都去散步了吧。Ruru趴在床边睡着 了,她的脸朝着我这一边,脸上依稀可见的泪痕在阳光下十分明显,怎么了?我动 了动,下体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痛,Ruru抬起头,下意识地擦了擦脸。 “Ruru,怎么了?你终于做干妈了,不高兴吗?”看到她苍白的脸,我有些担 心。 “没有啊,我就是太高兴了……”Ruru的眼睛在回避,极力地装出一副很高兴 的样子,可是她从来就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为一个新出生的小生命哭 泣呢? “不对,Ruru,一定有什么事吧”,我想抓住她,问个明白,可是,疼…… “果子”,她愣了愣,终于幽幽地说,“华,他说他不回来了……”“怎么… …?”还没等我问完,她忽然转过身去,面朝着窗户,窗帘盖着她的身子,但是我 还是看到她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着,她的手还抓在保温瓶的把手上。我无力的躺着, 听着她偶尔抑制不住的哭声,我的鼻子泛着酸意,虽然打从华走的那一天起我们便 意料到了,可是这似乎也太快了,Ruru和华十年的感情,却连四个月都守不住。而 我自己呢?我更傻,拼死拼活地生下这孩子,是为了什么?宏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就算知道又怎么样呢?为什么我们要碰上这样的男人们啊?我努力地抬起头,不让 泪水溢出,可是它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好象要把这十个月 来受的苦包括Ruru的连同孩子的一块流完一样。 窗外的树叶蟋蟋沙沙地响,傍晚的凉风吹动着窗帘,平缓着燥热的天气,也让 我们两个自忧自怜的女人平静了下来。是的,他们可以都不回来,我们也不是只靠 他们才能生活的女人,“没有他们我们依然可以过得很好,”我说,“宏去美国的 那天起,我就不抱什么希望,我一直坚信就我一个人也能把宝宝养大。”“不止你 一个人,还有我,宝宝的干妈……”我们相视而笑。 是的,10分钟以前,仿佛天已经塌了,一切都没有了,可是10分钟以后,我们 又找到新的理由活着。这就是人,不管怎么绝望,生活还要继续,只有有了新的生 活,才会有新的希望。这是Ruru和我所持有的一贯的生活态度,所以我们很容易达 成共识。或许是因为这样,男人们觉得我们坚强,所以他们宁愿选择事业而放弃了 我们,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不会伤心太久。一种苦涩的生活道理,坚强反而更让人 受伤。可是我们还是选择了坚强。 Ruru握着我的手,“放心,”这是她的口头禅,“过不久我就会忘记谁是华了, 你信不信?”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要忘记一个十年来一直出现在你身边的人谈何容 易?但是不忘记又能怎样呢?病房外传来脚步声,有人在叫:“吴医生……”我知 道从今天开始我的生活会很不同,没有宏也没有华,只有Ruru、我、宝宝,可能, 还有他…… 她的头发被汗水浸透,脸色因为大汗反而显出红晕,又一次,她重重的躺倒, 孩子仍然顽固地不愿出来,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我知道她手里攥着什么。见过无数 的产妇,却从来没有这一次那么,震撼。医院的规定是孕妇进产房的时候可以让家 属陪产,可是临进产房的时候才知道那个Ruru其实根本不是家属。她就这样一个人 在病房里躺着,攥着那枚硬币,独自承受着宫缩的阵痛,和那时攥着我衣服的时候 完全不同,她的眼神带着无比的坚定,没有我想象的恐惧和软弱。现在她的情况还 算稳定,胎位、血压、脉搏都正常,她喘着粗气,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但在望向 我的时候却又是如此的坚定,我试着对她说:“果子,不要放弃,再来一次!”她 深吸了口气,使尽全力,她弓起了身子,我看见了婴儿的头,已经进入产道,我知 道这个时候是很关键的,必须抓紧时间,要不然孩子在狭窄的产道中会窒息死亡, 我一边让她坚持下去一边吩咐助手,“产钳,阴道纵切二指宽,”这个时候对阴道 做适当的纵切是必要的,我用产钳轻轻地夹住婴儿的头部,“果子,再来,最后一 次”,随着果子的再次努力,婴儿顺利地出生了,迅速地清理了婴儿口中的异物, 他发出一声清脆的哭声,这个时候无非是作为妇产科医生的我最快乐的时候了,一 个小生命安全的出世了。后继工作还在进行着,“男婴,清洗,称重,保温……” 我的助手正在为她缝伤口。她的精神状态让我惊奇。 她松开那只攥着硬币的手,手心汗津津的,“还给你,谢谢”,她把硬币交给 我,然后就象完成任务似的松了劲,疲乏地闭上眼睛。她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前额 上,大汗淋漓过后,脸上依然泛着红光,睡得安详甜美,如果这里不是产房,我会 以为她只是个玩累了睡着的小女孩。我伸出手,拨开她那些覆在额头的头发,她的 脸是那样的精致,是谁舍得让她受这样的苦,她一定很爱很爱那个人,因为她一次 都没有抱怨过。我的手轻轻地拂过她的脸,这时她的眼睛微微的张开着,她发现了 吗?哦,没有,她的眼睛又闭上…… 她整整睡了一天,我去看了她5 次,在第四次去她的病房的时候,我在走道上 看到那个叫Ruru的女子,她一个人躲在走道的角落里,她的背朝着我,我看到她的 肩膀在抽动,是在哭吗?我正想去问个究竟,她好象有所察觉的,转身走进洗手间。 下午4 :30,又做完一个手术,习惯性的,我又走到她的病房,屋里的其他病人都 去散步了,我透过病房门口的玻璃往里看,她醒了,看上去有点虚弱,可是并无大 碍。Ruru躲在窗帘后,就象刚才躲在走道角落一样,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果子 则静静躺在床上,泪流满面,她把头高高仰起,可是泪水还是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我的心揪结着,是什么让看似坚强的她哭成这样?我有种想冲进去问 个明白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能够那么容易的挑起我的冲动?我听见她轻 轻的说话声,可是说了什么我听不清,她倔强的嘴巴微张着,她的眼里又恢复了我 所见过的坚定,她似乎在笑,是的,是在笑,Ruru也在笑,猜不透的女人们…… 这时候,有个护士从走道的那边过来,“吴医生,有个病人希望你去看一下。” “好的”,我轻声说,她们没有发现我在门外,呵呵,我感觉自己在做贼。 第五章 拥抱我抱着宝宝站在花园的走廊上,时间过得真快,宝宝已经出生两个礼拜了, 这些日子Ruru书店医院两边跑,人都瘦了一圈,我也不好意思再这样呆下去了,因 为是顺产,恢复得很快,所以我打算明天就出院。这些,他应该都知道吧。时间到 了,他该来了呀?我转过身去,他正靠在我身后的柱子上,风中他的白大褂轻轻飘 着,就象他的头发一样,我吓了一跳,“咦?你来很久了吗?”“哦,没有……你 明天就要出院了吗?”他好象很紧张的样子。 “是啊,我住得太久了,快交不起住院费了,”我说笑着,冲他挤挤眼睛, “今天特地托Ruru带了些无花果干,你吃吃看吧。”“无花果?”他捏着其中一个 问道。 “是啊,没有开花就结出的果子,”我轻轻抚着宝宝,“就象宝宝一样,是个 无花果。”他仿佛第一次听到这种比喻,沉默着,好象在咀嚼这话里的意思,过了 很久才用一种试探的口气问:“你的意思是,宝宝的父亲?”“他去了美国,觉得 那里更好,所以不打算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和他说这些。 他神情肃然,他那完美的唇紧紧得抿着,眼睛微微地眯着,他的头发随风飘着, 阳光透着树阴洒了下来,洒在他那如花一般娇嫩的脸上,忽明忽暗的。一种惊为天 人的感觉向我袭来。我好象真的看到他的背后藏着的那一对洁白的翅膀。他和我不 是一个世界的人,想到就要离开,我的心难过起来。 “就要离开了”,他看着我,他的眼神专注得让我眩晕,“可以,让我抱一下 吗?”“啊?……”我吃了一惊,“抱????抱一下?”我怀里的宝宝动了一下, 哦,他是说要抱宝宝吧,我为我的会错意而脸红,尴尬地笑笑,真是失态。我把宝 宝递给他,他很熟练的托起宝宝,放在胸前,轻轻地拍了拍,我趁着他抱宝宝的机 会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作为刚才乱想的惩罚。 我有机会住在天堂,和天使在一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终于还是得走的, 再见,医生…… 我其实早就来了,她没有发现,她的身形恢复的很快,看得出平时的身体素质 还是不错的。她抱着宝宝的手势有点奇怪,可能是还不习惯吧,她轻轻地拍着怀里 的宝宝,粉红色的病人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别有韵味,阳光透过树叶照射下来, 风徐徐地吹着,我本人并不是那种喜欢安静的人,可是这时的宁静却也让人感到心 旷神怡,我靠着柱子,她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舍…… 她忽然转过身来,看到我,她似乎吓了一跳,“咦?你来很久了吗?”“哦, 没有……你明天就要出院了吗?”我感觉自己象被抓到的小偷一样,她发现了吗?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青春活力,有别于怀孕时的成熟稳重,她调皮地朝我挤挤 眼睛,笑着说:“是啊,我住得太久了,快交不起住院费了,”我发现她这样笑的 时候,嘴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很甜的笑容。她继续说“今天特地托Ruru带了些无 花果干,你吃吃看吧。”“无花果?”以前听说过,不过我从没见过完整的无花果 的样子。 “是啊,没有开花就结出的果子,”她轻轻抚着宝宝,“就象宝宝一样,是个 无花果。”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要用这个比喻来形容宝宝,在美国生活得太久了,在 这种方面似乎有点迟钝了,我有点明白,不过又不敢确定,我试探着问:“你的意 思是,宝宝的父亲?”“他去了美国,觉得那里更好,所以不打算回来了……”, 她讲这个的时候,象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一样,轻描淡写的,难道她不在意这些吗? 既然不在意,为什么要把孩子生下来呢?她的语调轻轻柔柔,我似乎感觉到一点, 凄凉……这不该是这样年纪的女子该有的,她是这样的年轻,这样的美好,她不该 过这样的生活。她就要走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我的心里泛着痛…… “就要离开了,”我看向她清澈的眼睛,“可以,让我抱一下吗?”“啊?… …”她的脸红得很是可爱,“抱????抱一下?”随后她把怀里的宝宝递给我, 我无奈地接过来,是一个很结实的小家伙,看上去很健康,长大以后千万别再折腾 你妈妈了,我这样对宝宝说,不知道他听懂没有,他的小拳头攥着,挥舞着,我轻 轻地拍了拍他。这个时候,我看见果子用右手狠狠地捏了左手臂一下,她在干什么? 自虐吗?真是个傻瓜…… 果子,其实,我想抱的是,你啊,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