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旧 序 《海棠依旧》的初稿写完后放在《黄金书屋》上已经有三个月了。这期间收到 了很多朋友的邮件,他们出于对小说中人物的喜爱,提出了很多有益的修改建议。 原来的故事中男主角确实显得苍白无力,情节也显得仓促,不够紧凑。趁现在有点 时间,我对原来的故事进行了补充和修改,力图使故事里的主人公更贴近真实的生 活。这里我要特别感谢南京的网友却人,是他促使我下定决心要对文字做全面的修 改和补充,至于我在修改过程中他给我的建议和帮助更是不在话下。 曾经有很多朋友说,我的这篇小说迎合了当今的最新时尚——高学历的人,热 门的行业,新潮的三角恋爱,忧伤的爱情。我在这里要声明的是,小说虽然有技巧 和虚构的成分,但不可能是完全杜撰的。如果要迎合的话,我宁可写一些轻松喜剧 的都市爱情故事。 谨以此篇献给生活中的海容、杨辉和乔克俭的原型,以及那些爱过我的远方的 人。吴蔚2000年2月二稿于北京。 杨辉说:“我可能要晚一会儿才能下班。”他犹豫了一下,心中颇觉不忍,于 是说:“不如你先到我们公司来,等我做完手头的事一起出去吃饭。” 他刚刚升上技术主管,手头上还有很多事要做。 电话那头的海容说:“我不太想过来。你在忙你的事,我只能一边傻坐着。” 杨辉赶紧极力劝说:“你可以来上网嘛!再说我只要一会儿,真的只有一会儿, 我保证。” 海容不相信地哼了一声,但仍然答应了。 不只是杨辉自己这样认为,连公司上上下下见过易海容的同事都这样认为,他 的女朋友易海容绝对是那种在任何场合都不会掉价的人:人长的白净古典,重要的 是自信有涵养,浑身的灵秀之气。这也难怪,都念到博士了,自然是一肚子的墨水。 杨辉是学自控的,他的研究生课题跟一个安全监控系统有关。那时候,声音识 别技术在国内才刚刚起步,其中以某声学研究所最为著名。杨辉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他想将声音识别也加到安全系统中去。慕名找到这家研究所时,看门的人拦住他, 问他找谁。 杨辉说我找你们所长。那老大爷上上下下打量这个推着一辆破单车的年轻人, 满脸狐疑和警惕。杨辉赶紧说有项目跟你们所长谈,接着他说了几句带有很多技术 词汇的专业话。 老大爷的脸色果然转为和缓,让杨辉进去了,也不知是懂了还是懵了。 杨辉在楼里转了半天也没看见有“所长室”之类的字样。他问了一人,那人手 一指:“要找吴所长?去紧西头的实验室。” 实验室里有几张大桌子,摆满了仪器和计算机,但不见人。杨辉站在门口,提 高声音问道:“请问吴所长在吗?” 显示器后有人抬起头来,这是杨辉第一眼看到易海容。 她的脸部因为思绪被打断而略显茫然,但她仍很礼貌地站起来,说:“吴所长 不在,您有什么事吗?” 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的杨辉突然感觉有些紧张,按他以后的说法是为易海容那双 闪着智慧的大眼睛所震慑。他咳嗽了一声,说:“我想向他了解一下声音识别的技 术。” 易海容很大方地请他坐下,说:“我叫易海容,是吴所长的研究生。他今天不 在,我可以帮您吗?” 杨辉介绍完自己,谈了一些技术性的想法。出乎他意外的,易海容给了他非常 详尽的介绍,包括当今声音识别的最新技术和应用,以及声音识别技术在中国的特 殊问题。 杨辉来这个研究所之前,原本未抱太高的期望。见到所长不在之后,几乎就不 抱期望了。但事实上,他从易海容那里得到的资料,远出他最初的想象。 杨辉开始非常佩服这个叫易海容的女研究生。 骑车回学校的路上,他心中庆幸着,甚至哼起了歌。杨辉现在仍记得,他哼的 是《唱只山歌给党听》。 公司里还有几个同事也在加班,有海容未见过的。杨辉将海容介绍给同事,海 容也很大方得体地点头招呼。见到同事艳慕的眼光,杨辉掩饰不住地得意。他发现 原来有个好女友是很挣面子的事,同事的女友也许更漂亮,但海容的素质无疑是最 高的。 易海容坐到邻近杨辉的位子上,漫无目的地开始上网。她发现所谓的网上冲浪 是一件很累的事,尤其是在等人的时候。 杨辉原来以为他跟海容都是学理工科的,尤其是像易海容这样专业突出的女子, 应该有许多共通之处。很快杨辉就发现跟他自己狂热地热爱工作不同,海容将工作 时间和休息时间分的很清。 人的两面性在她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白天她是优秀的学生,到晚上她则更多 地沉迷于杂七杂八的事,她床头摆的书也是陈辉一看就头疼的古文之类。 杨辉第一次去易海容的宿舍时,发现窗台上摆着一盆花。他随口一问:“是什 么花?”海容说:“是海棠。”她接着淡淡补充道:“我很喜欢海棠。” 初步方案很快就可以完成,杨辉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突然他听到海容在问他: “你还要多久?”他随口答道:“就快了。” 有人站在他背后,说:“早点下班好了,还有人在等着呢!” 杨辉回过头来,是老板。 杨辉挺不好意思起来。虽然是下班时间了,但带女友到公司来,还用公司的资 源上网。以前也见别的同事这样干过,在自己身上却还是第一次。 他站起身来,叫海容说:“海容,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们老板。老板,她是 我女朋友易海容。” 海容站起来,正欲走过来,老板抢过去,伸出手:“易小姐,幸会。我是乔克 俭。”海容与老板握手:“乔总,久仰大名。” 乔克俭笑道:“杨辉是我们这儿的技术主管。因为最近有项目忙一些,你可不 要怪他。他在公司可常常提起你。” 海容早有倦意,又饥又渴,难免抱怨杨辉的冷落。听乔克俭如此说,她在心中 叹道:果然是出过洋见过世面的人,说话得体周到。 在女朋友面前被上司夸奖,杨辉嘿嘿地笑。就在这时,海容和乔克俭交换了一 个眼神,两人很快各自避开。 乔克俭告辞离开后,杨辉对海容说:“你再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海容略显不快,说:“那你快点。” 杨辉颇感歉意,他想了一想,说:“我前几天听朋友说有个同学通讯录网站, 特别全,你去看看,找找你旧日的同学去。” 杨辉想不到的是,他这句话会成为一个契机,会在以后改变他和海容的关系。 如果他早知道是这样,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提那个该死的网站。 但生命中的机遇巧合往往说不清楚,随意偶然之中有蕴涵着必然。有缘而生, 有缘而灭,一切皆有其缘。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命运终于会走向它原本的方向。 海棠花开的时候,海容非常高兴。她每晚都要呆在房间里,不愿意去杨辉的实 验室——他们一向都是在杨辉的实验室约会的。 海容久久地注视海棠,大有只恐夜深花睡去之意。杨辉觉得海容这一点特别可 爱,做任何事情都很专心,至少宁宁静静的女孩比满大街跑的女孩要耐品得多。 杨辉见海容兴致勃勃地摆弄海棠,她的修长柔软的手指在绿叶上摩挲,专注而 感性。他心中一阵发热,冲口问道:“海容,你好可爱。你爱我吗?” 海容随口说了一句出奇冷峻的话:“什么是爱?” 杨辉的热情骤降至冰点,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他正要拂袖而去,海 容回过神来,说:“喔,对不起,我走神了。”杨辉心下稍安。他了解海容,海容 历来是从从容容清清淡淡的。他也认为海容是无心之言,但一时碍不下情面,仍欲 离去。海容说了一句杨辉窃以为十分高明的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爱我吗?” 她的声音十分冷静。 海容曾经漫不经心地提到过她自己的名字。她是长女,父亲特别宝贝,虽然是 女孩子,却希望她将来有男子的胸襟,所以取名叫海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她接着说:“我曾经抱怨爸爸为何不给我取名叫海棠,爸爸一楞,说:‘早知你爱 海棠,真该叫海棠才对。你妈妈喜欢桂花,是不是也该叫桂花呢?” 杨辉随口说道:“是啊,名字有什么要紧,不过是个记号罢了。” 海容看了杨辉一眼,没有再说话。 海容重新坐了下来。电光火石之间她回想起刚才乔克俭的那个眼神。 她心中叹了口气,又开始上网。想起杨辉说的那个网站,她的心中突然有了某 种强烈的感应,神秘而遥远。鬼使神差般,她迅速地登录上这个站址,搜寻她旧日 的中学母校。 到了她的那一届时,只有三个人登记在上面。其中一个海容认识,是文科班的。 另外有一个人“姓名”的那一栏写着“知名不具”,除了留言板,其它信息全部为 空。 海容的心一紧,她心中的感应更加强烈。当她颤抖着打开留言板时,她看到了 如下信息:“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一阵强烈的电流击过海容的全身。她有些木然地看着显示器,心中有种强烈的 感觉:是他,一定是他。 开车回家的路上,乔克俭显得烦躁不安。 他突然之间想起了许多旧事,包括他一直深以为耻的十年前他的女友抛弃他的 那个晚上。 当后面的警车超上来示意他停在路边时,他才回过神来。 警察上来恶狠狠地说:“你怎么回事儿?尾灯不亮,也敢上长安街?” 乔克俭说:“不会吧?我自己可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一脸诚恳,事实也确 是如此。 警察掏出新式的手持机,敲敲车窗:“拿你的牡丹卡出来,罚50,扣3分。” 乔克俭悻悻拿出卡来,自认倒霉。 新式的罚款方式效率很高,警察只一刷就完事。 再次发动车的时候,乔克俭哼了一声,对自己说:“这个易海容。” 海容发了半天楞,她的思绪悠然神往。直到杨辉叫她:“好了。可以下班了。” 海容答应了一声,她定了定神,迅速打出四个字,留在了留言板上:“海棠依 旧。” 每当海容凝思的时候,杨辉便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拉远了,像他自己的那个破 相机一样,焦距总是调不准,像自然也模糊。 杨辉的父母都是军人。他自幼生活在有板有眼的家庭里,他的生活一直是规律 而简单的。直到现在,他的生命中也不过只有几件事:工作,足球和女友。而海容 不同,海容有着许多年轻女子的嗜好:爱逛街,爱吃煎饼果子和麻辣烫。她的平静 的生活中有着自己的丰富多彩。但就算是在喧闹的人群中,她依旧有着一份突出的 宁静:她只是在欣赏她自己欣赏的东西,享受她自己的生活,旁人都与她无关。她 似乎更能欣赏生活中琐碎的乐趣。而在杨辉的眼光看来,这些都没有太大意义。 他们也争吵过,总是杨辉在让步,也许是因为海容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他真 的很爱海容,包括她的那一份独到与神秘。跟海容交往,从来没有累的感觉。 海容是那种坦荡的女子,她有什么不快就会说出来,而不是像一般的女孩生气 那样,给男友吃一记闷葫芦,暗中跟你较劲。 杨辉一直惴惴然,他对今天这么晚下班心怀内疚。偷眼看海容,她的脸上并没 有多少不快,而是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 杨辉咳嗽了一声,想找个话题吸引海容的注意力。但海容的目光并不在他这里。 她吮吸着可乐,呆呆地望着窗外。 杨辉突然之间担心起来。 乔克俭打开房门时,一眼便看见他的一只皮鞋被拖到门口,黑色的皮面上有明 显的细碎的牙印。刚买的老人头!乔克俭怒不可遇,大声喝道:“淘气,你给我出 来!” 客厅里悄无声息。乔克俭又等了一会儿,忽然他觉得自己很可笑:站在客厅中 间,莫名其妙地发猫的脾气,装出的威武的样子还没有人理会。 他颓然倒在沙发上。手触到扶手上,坑坑洼洼的,海绵都露出来了。这都是淘 气历来的杰作。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这时,那只叫“淘气”的大黄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敏捷地窜上沙发,去 舔乔克俭的手。乔克俭睁开眼,淘气娇滴滴地“喵呜”一声,跳上他的腿,亲热地 蹭来蹭去。 乔克俭摇摇头,心想:难怪有篇文章里说女人像猫,反过来猫也像女人,一样 难缠得很。 他拍拍大黄猫,说:“淘气,你知不知道,这个易海容,真的是闻名不如见面。” 海容回过神来,杨辉正关切地注视着她。她心中突然有了强烈的羞耻之心。 从男友的角度来看,杨辉并无太多可挑剔之处:不抽烟,不喝酒,生活简单, 有别于这个花花世界的大部分男人。重要的是,他爱海容,她是他简单生活中的一 部分。因为他的宽容,他们一直是十分相称的一对。 而她现在面对自己的男友,却在想念另外一个男人。这与她所受的教育和她自 己所尊崇的道德规范是不相符合的。 海容勉力对杨辉解释说:“我今天不太舒服。你们公司的冷气开得太冷了” 杨辉点点头:“大家都这么说。我们吃完饭你早点回去休息好了。” 海容一片茫然。她的思绪不自主地又回到那个留言板上,回想起她与那个叫斌 的男人永远不再有任何方式的联络的约定。她想起有篇赋中的一句话来:“渺渺兮 余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这句话应该是作者在船上时做的,因为在雾水茫茫的江面上,更能体会到远方 的人是那么的可望而不可及——烟水茫茫,故人又在何方。可惜,我不是美人。海 容心中想着。 海容跟斌是中学同学,在同一窗下整整读了六年书。 他们有着共同的志趣,都爱好文学,懂得领略生命中的平凡之处,能够彼此欢 畅愉悦地交谈。 但他们之间的一开始交往就受到了双方家长的激烈反对。最开始时有个很冠冕 堂皇的理由,中学生不该早恋。但之后海容和斌都上了大学,理由就变成了两个人 不在一个城市念书,会有很多问题。其实海容也明白的,自己的父母不喜欢斌,因 为他的不够世故;斌的母亲不喜欢自己,因为她认为斌的女朋友应该是温柔贤淑的 那类。至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只是一种惯性的延续罢了。 大三那年,斌的姐姐因为积年的肺病去世,他终于不再与父母争吵。 一夜之间,大家仿佛都苍老了许多。 斌对海容说:“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 海容说:“那好,我们之间不要再有任何方式的联络。” 天底下有多少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海容决定以后的男友不要再性情相似,简 简单单最好。她自己也知道,舍生忘死的爱情离她是越来越远了。 她与斌之间果然再没有任何方式的联系。 杨辉曾经代表了校园中的很大一部分男生——年轻,健康,热情,有活力,运 动型的那类。另外一方面,又勤奋,骄傲,任性,在某些方面天真地像个孩子—— 典型的象牙塔中的天之骄子。 海容喜欢站在足球场边上看着杨辉踢球,看着他来回奔跑于球场中,浑身上下 散发着热力。她不懂足球,但她喜欢那种动感,一度深深迷恋于杨辉脸上的汗珠。 杨辉不是那种喋喋不休的人,但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海容淡淡地问:“工作很顺利?” 杨辉应了一声。他开始很兴奋地谈论他的方案中的绝妙之处。 海容感到了真正的冷落和灰心,杨辉在他眼中陌生起来。 她想: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不该有羞耻感的,毕竟,斌是我旧日的爱人。有一句 话叫做“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怀旧又何咎之有。 但杨辉是何时开始失去了自己所喜欢的那种活力呢?海容这才想起:这么多年 来,她跟斌只牵过手,斌还没有吻过她。 他们的交往更多的是心灵的默契与心心相通。海容最喜悦的时候是她要说的话 被斌抢先说了出来。 送海容回去后,杨辉回到自己的宿舍。为了方便上班,他跟一哥们儿在公司附 近合租了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房。 刚打开门,一阵臭味迎面扑来。杨辉皱了皱眉。冯枫这小子的生活基本上仍跟 学生时代一样,几乎每天都要去附近的学校踢球,回来后就脱下球鞋和臭袜子甩在 门口。 杨辉推开冯枫房间的门,他果然躺在床上,云里雾里地仰着头吸烟。看见杨辉 进来,他只淡淡说了句:“回来了?” 杨辉说:“今天又去踢球了?” 冯枫说:“是啊。哪像你那么幸福,有女朋友陪着。” 杨辉劝道:“你少抽点烟,吸烟没好处。” 冯枫说:“不就是少活几岁吗?顶多早死两年,好过在世上受罪!” 杨辉一时语塞,过了半天才说:“你没事吧?” 冯枫说:“没事。” 杨辉点点头,转身回去自己的房间。走到门口,听到冯枫在后面说:“明天约 了几个哥们儿踢一场,你去不去?” 杨辉一楞,想了想才说:“我看看,不一定,有时间就去。” 冯枫没有再说话。但杨辉知道冯枫一定在心底骂自己重色轻友,他确实已经有 很长时间没去跟哥们儿一起踢球了。杨辉想解释说他不是因为海容他不能去,而是 工作太忙。 但他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这一夜,杨辉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他想了很多,朋友,工作,家庭。 未来因为不可预知而变得新鲜苍茫,杨辉从来没有像现在感受到对自身能力的 困惑和生活的巨大压力。 乔克俭特地将傅雷译的《约翰.克利斯朵夫》找出来,翻到写约翰.克利斯朵夫 足智多谋的父亲曼希沃为何要娶他母亲鲁意莎的那段:“但或许我们除了头脑、心 灵、感官以外,另有一些神秘的力量……做了我们的主宰;那一晚曼希沃在河边碰 到鲁意莎,在芦苇丛中坐在她身旁,糊里糊涂跟她订婚的时候,他也许就是在她怯 生生的望着他的苍白的瞳子中间,遇到了那些神秘的力量。” 乔克俭在日记中写到:她并不怯生生,我也不糊里糊涂。她的眼睛里有很多东 西,我可以看到。 易海容第二次来杨辉他们公司,是作为他们公司邀请的声音识别专家,来参与 一个多模式监控系统的方案讨论和设计。 应乔克俭的邀请,同来的还有海容的导师,但老专家只大致看了一眼用户需求, 说了一句有海容在就足够了,接着就匆忙离去。海容一时间有点局促不安,导师没 有其他意思,他只是太忙了,放不下手里的活儿,但导师的孤僻的言行也许会伤害 了作为主人的乔克俭他们。海容已经看到了杨辉脸上的尴尬。幸好乔克俭并没有介 意,至少没有表现出来有介意的样子,他很快将话题导入正轨,引开了众人的视线。 海容心中大为感激。 会议结束时,乔克俭跟海容握手,说:“谢谢你,也请你替我们谢谢你导师。” 海容说:“也谢谢你。” 乔克俭微笑。 海容想:他是个聪明人,明白了我谢他的原因。 杨辉进来的时候,乔克俭正在看一份报告。 “乔总,现场那边安装出了点问题,我过去看看。”杨辉的神色透着焦急。 乔克俭很欣赏杨辉的工作态度,作为优秀的技术主管,他是无可挑剔的。 “我知道了,你去吧。” “可是,”杨辉犹豫了一下,“我女朋友已往公司来了。事出突然,已来不及 通知她。待会儿她到了之后,麻烦您帮我转告她,让她自己去吃饭吧,不要等我了。” “哦?好,你放心去吧!” 杨辉似乎仍有话要说,但却支吾着。 乔克俭温和地说:“杨辉,怎么见外起来了?有什么事尽管说。” 杨辉吞吞吐吐地说:“我女朋友是想来公司上网,查点资料。”他赶紧解释说: “他们所本来接入了教育科研网,但她导师晚上总在实验室加班,不太方便。他们 那里上国际网也慢。” 乔克俭说:“嗨,什么大不了的事!公司是专线,用和不用都是那么多钱。只 要不是上班时间,一切都没问题。” 杨辉出去后,乔克俭开始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高高大大的巴西木反射着日光 灯的光泽,显得愈发苍翠碧绿。 海容的母亲酷爱养花,他们家的阳台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 母亲最钟爱的是一盆红色的茶花。但后来死掉了,母亲很是伤心了一阵子。 冬天的时候,母亲自己嫁接的蟹爪兰开得红艳艳的,满室皆春。来往的亲朋好 友无不啧啧称赞。 父亲很适时地对海容说:“海容,斌那孩子不是不好,只是不适合你。你跟爸 爸一样,都是内向的人,不善于待人接物,斌也一样。两个人在一起生活,需要互 补才行。 看看我们家,如果妈妈也像爸爸一样,是不是会一团糟?” 海容一言不发。她心中在想着另外一件事:如果妈妈知道我带回来的那盆海棠 是斌送的,她会是什么态度。 易海容进来的时候惊诧地发现只有乔克俭一个人。她颇为吃惊:“乔总,还没 下班?” 乔克俭看她的眼神游离不定,注意力并不在他这里,于是说:“找杨辉吧?他 临时有事去现场了,来不及通知你,叫我转告你一声。” 易海容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她“哦”了一声,说了谢谢,转身便欲离去。 乔克俭叫住她:“易小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易海容竭力掩饰失望与惊诧:“没问题。乔总,您有什么事?” 乔克俭说:“我以前养过几盆花。但自从有了猫之后,就没有精力来照顾花了。 听杨辉说你喜欢海棠,我正好有一盆白海棠。所以想请你帮我把这写花搬走。” 海容一脸疑惑:“搬走?您的意思是……” 乔克俭说:“就是想请你做它们的新主人。” 海容非常意外:“白海棠是比较名贵的,您……” 乔克俭笑道:“什么名贵不名贵的!我早就不想要了,正好听说你是个爱花的 人。”海容的脸上展露出一丝笑容,这使得她的人一下子灿烂起来:“如果是这样 的话,那是您在帮我的忙了。” 乔克俭说:“就算我们各不相欠,各得其所。” “另外,”他正色道:“你不要再叫我什么乔总什么您的。都是下班时间了, 你也让我轻松一下。这样吧,我们互相称呼名字如何?” “好吧”。海容答应地很爽快,她很快转向另一个话题:“那你的花……” 乔克俭说:“花在我家里。我还有点事,你等我一下。待会儿我请你吃饭,然 后带你去取花。” 海容正欲说什么,乔克俭止住她:“海容,我这是代杨辉向你赔罪,你不可以 推辞。” 海容一笑,不再言语。 乔克俭说:“不如你去用杨辉的机器上会儿网,我只要一刻钟就能写完计划” 他说得那么顺理成章,以致海容并没有注意到他嘴角边的笑容。 《红楼梦》中的宝钗因为心机深沉,一向是个不讨好的人物。海容也不喜欢宝 钗,但她却极欣赏宝钗的那首《咏白海棠》,尤其是那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愁 多焉得玉无痕。” 海容在北海公园的花展上见过白海棠,雍容华贵地挺立在万紫千红中,果然是 别有风姿。 那时,流连于海棠之前的海容就听工作人员说,因为科技的发展,白海棠虽然 仍颇为名贵,但已不似从前那般难求了。 海容果然坐在杨辉的位子上,一边上网,一边等乔克俭。 她没有立即去看通讯录中的留言板,隐隐约约有一种担心,以致于没有勇气去 浏览。她先上了一家著名的新闻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新闻,只是新闻搜索关键字 由一个月前的赵薇金庸变成了成龙吴士宏。 海容舒了口气,终于开始登录通讯录网站:该发生的早已发生,不如去面对, 以了却心中的这份牵挂。 距海容第二次到杨辉他们公司已经一月有余了。因为有一个横向课题,而海容 他们课题组的另外一人跳槽去外企了,所有的工作压在了她和导师身上。 昏天黑地地干了一个月,大功告成,很快就可以验收了。但导师仍不太放心, 在实验室零零碎碎地检测着——以至于海容一直没有机会上网再去查通讯录中的留 言板,她不愿意当着导师的面做PERSONAL的工作。 这其间海容也冷静地想过: 当初跟斌的分手, 大家都是深思熟虑的。她留下 “海棠依旧”的留言自然是一时的冲动,更多的是对往事的眷念,而不是对未来的 期望。 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要求输入密码。有人给访问留言板加了权限。 海容略一思索, 敲入自己的8位生日数字,然后她看到了斌的留言:“海容, 我知道是你。你还好吗?回头看看,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妻子这个月就要生小孩 了! 我违背了约定,在通讯录上留了言。不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没有想到 你会看到它。 约定既已破坏,也没有必要再刻意去遵从它。我们依旧是好朋友,对吗?真希 望你能到武汉来看看我们即将出世的孩子。 我想你一定是幸福的,一定会有真心爱你的人守在你的身边——以前有,现在 也会有。 “斌。” 斌的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文武双全。他才华横溢,博览群书。虽然瘦削,却 是长跑冠军。 斌曾给海容讲十公里环城跑的感受:“后面的人喘着粗气,像牛一样,穷凶极 恶地呼哧呼哧。可怕的是怎么也甩不掉,庆幸的是他怎么也追不上来。” 但在众人面前,斌永远是沉默的,内向的,他似乎不太擅长人际关系。只有跟 海容说话,他才会妙语连珠。 海容不太愿意相信所看见的留言,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她的思绪很乱,难以集中精力。她自己的灵魂仿佛站在云端,审视着尘世中的 海容,脚底下是飘飘渺渺的云,踩不到实地。 半晌,她才对自己说:“斌,你成熟了。” 乔克俭看到海容沉默寡言,暗自揣摩她是因为跟他不熟显得拘谨,还是她另有 心事。 他发现这个女子在沉思的时候有一种雕塑般的美丽。宁静而致远,他心中叹息 着。 两个人各有所思,反倒没有了相对无言的尴尬。 海容意识到自己在晚饭时的另有所思的失礼,但看起来乔克俭并不在意。她尝 试着以轻松的话题开头:“你的猫有多大了?为什么想起来养一只猫?” 乔克俭说:“那猫是我一个朋友的,他们一家子移民去加拿大了。猫没法带去, 转到我这儿来时已经有一岁了。想一想,到我这里都快一年半了。” 海容注意到乔克俭谈到猫时的喜悦之情,她开始觉得很特别:这个男人,还挺 有闲趣和爱心的。 斌的家住在一楼,后面有个小院子。 斌的姐姐养过两只长毛兔,白色的长毛,红色的眼睛,蹦蹦跳跳的,很是活泼 可爱。 曾有一段时间,海容最高兴的事就是去斌的家里看兔子。 斌的姐姐比斌只大两岁,是个开朗的女孩子。她说长毛兔的毛可以卖钱,于是 几个人找出剪刀,给兔子剪毛。 剪完毛的兔子没法看,深浅不一,凸凸凹凹的。 斌的妈妈为此还骂过斌的姐姐。斌从来不会挨骂,挨骂的总是? --------- tom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