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乡人物三题 冀 克 一九九八年我调到冀中平原攸河县的乌山乡任乡党委书记,在工作和生活里结 识了许多的人物,现录三题,供赏。 桃 姑 春天,一场新雨把小村洗得翠蓝碧绿,乐坏了村前那条弯弯的小河,明澈而细 的河水跳跃着,顽皮地滚到桥下,“咯咯”笑着向远方跑去。河的两岸上栽着百株 杨树百棵柳,风儿吹过来摇头摆手地杨洒着娇柔的银絮,茫茫漫漫,一派如雪。 小桥弯腰搭在两岸,背负起潮湿的小路,小路蜿蜒着欢喜地伸向村口,然后昂 起头攀上一座高坡,坡下是个不大的池塘,半塘清水与小河交汇着,白鹅灰鸭在塘 里戏水,几只鸡站在岸上羡慕地望着它们不时发出“咕咕”的赞叹声。 高坡的上面是一处人家,整整齐齐的竹篱笆圈着整整齐齐的小院,院内满园翠 绿,种满了药材和蔬菜, 翠绿的尽头栽了一小片桃林,蜂儿蝶儿飞过来招惹的桃 树枝枝怒放。挨着小桃林盖起几间新房,这便是桃姑家。 桃姑是我们这儿的大姑娘,几年前爹做药材生意赚了钱,在县城里买了房子, 接全家搬进城里。奶奶住不惯高楼大厦,桃姑也不习惯那闲花钱的生活,执意陪着 奶奶回到乡下。 桃姑勤劳,在院子里种了药材种了菜,换来了祖孙俩自给自足。桃姑长得漂亮, 嘴也甜,走到哪儿笑到哪儿,大婶儿大妈们都喜欢她。桃姑有文化,高中毕业还读 着电大,乡里的领导村里的领导都器重她。 几年里爹在城里奶奶在乡下都急着给桃姑找对象,乡亲们也盼着她在桃季里花 开并蒂,但一来二去都没结果。桃姑不喜欢城里的那些人问她是不是吃商品粮,啥 时能进城上班。乡下那些小伙子有的倒是很精神,可桃姑嫌他们除了粗粗壮壮干活 就是粗粗壮壮打牌,不懂唐诗宋词,跟桃姑谈不到一起。 柳絮飘飘花开花落,爹娘为她着急,奶奶为她着急,可桃姑依然走到哪儿笑到 哪儿,今天帮大婶儿做身衣服,明天帮小姐妹绣副枕套,爹娘专门派了姑姑来问她 的事,姑姑临走她答复一句:一片冰心在玉壶......叫人不明白。 这年,经支书提议,我们批准桃姑当了村里的妇会主任,村干部开会就常到桃 姑家里,奶奶高兴地拿出城里捎回的茶和烟招待他们,看着他们在热气腾腾的烟雾 里商议着热气腾腾的工作。如果错过饭晌,奶奶就炒上几个菜,烫一壶酒,支书感 动地说:“做不好工作对不起奶奶!” 小村的各项工作做得都好,就是小学校里严重缺少老师,老校长一个人教着几 个班的孩子常常是忙得吃不上饭。这两年乡学站都派年轻教师到村里来,可这些年 轻人学问高牌面也大,瞧不起这小河小村小学校,常常是春天来了,秋天像大雁一 样飞走了。 今年伴着雁归来乡学站又派了一位新老师,小伙子放下背包后又是修房子又是 垒锅灶,课余时间开荒种菜,又到桃姑家锄来几棵桃树苗栽在宿舍门儿前,把个小 校园搞得跟家一样。每逢星期天、节假日他都要到学生家里去,帮学生补补课,或 是帮东家翻地帮西家浇园。老校长非常高兴,支书也喜欢, 大婶儿大妈门都关心 地问他媳妇在哪儿工作,小伙子说还没成家。 秋天南飞的大雁没把他带走,第二年大雁又飞走了,年轻的老师还没走,于是 大婶儿大妈们又为他多了一桩心事。 他也跟着大婶儿大妈们相了几个对象,那些姑娘不是问他城里有没有房子,就 是问他啥时回城,他告诉她们,家在埠平县深山区......姑娘们听了一个个摇了头。 大婶儿大妈们着了急,可老师不着急,仍然在教室里抑扬顿挫地教孩子们念那首唐 诗—— “一片冰心在玉壶......” 优美的诗随着孩子们那稚嫩的嗓音飞出校园,洒落在桃姑家那片小桃林里,伴 着花香沁进心扉,桃花映红了桃姑漂亮的脸......人们发现桃姑笑得更甜了,人们 还发现本来写得一手好字的桃姑却请那位年轻的老师帮忙写标语、出黑板报。而我 们那年轻的老师也常找桃姑借本书,谈谈唐诗宋词,热情的大婶儿大妈们高兴地看 见小河旁、池塘边、桃林里那一对被阳光投下的影子......当小桃林结满果实的时 候,桃姑的计划生育宣传工作在县里被评为第一,为答谢老师,桃姑求奶奶给老师 送来一篮大蜜桃,个个透着红裹着蜜,在蜜桃的下面老师发现了一封信,洁白的纸 上写着几行娟秀的字: 舍南舍北皆春水, 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 蓬们今始为君开。 年轻的老师高兴得一蹦老高,忙把带着馨香的信揣进贴身的衣兜,从小菜园里 摘满一篮西红柿,教学生给桃姑送去。桃姑从也是红的果实里取出一张纸,脸红心 跳地打开,就见上面写着: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常恨春光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