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六十九 周末原本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比如说刘柯寒和她妈都提了好多次的,到她家去 一趟;还有,我的两个同学从广州回来,我一直还没抽出时间好好接见一下,他们 说要找个地方好好吃次“点菜”在电话里追着问我哪里物美价廉,奶奶的我都恨不 得告诉他们垃圾堆旁边有免费的午餐。 急着去看高洁,绝非对她所说的男朋友好奇,全然是因为她妈。她妈又给我打 电话了,去赶集时在镇上打的,问题问得很奇怪:“朝伢,我家丫头在长沙还好不?” 整个就把我当自家的女婿搞了。我说姨你到底担心个啥啊,丫头挺好的啊,身体棒 棒,心情舒畅,看不出有什么不好来! 在车上,我把高洁她妈打电话给我的事给刘柯寒说了,刘柯寒大发感慨,说现 在这个社会女孩子在外面是挺无助的,城市让我越来越没安全感。安全感是什么? 有人说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安全感就会多一些。所以,安全感也是可以以平方 计算的,只可惜现在安全感价格猛长,很多人不太消受得起了! 因为事先有通知,高洁在家里等我们。她还是甜得腻人地叫我朝南哥,叫刘柯 寒姐姐,强行把我们搞成姐弟关系。真他妈的烦躁,本来知道我结婚的人就不多, 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和刘柯寒的夫妻关系好像只国家承认一下。 遵照高洁她妈的嘱咐,我详细询问了高洁的近况,问她饮食还正不正常,她说 正常,主食和零食搭配一直很合理。我问工资涨了没有,高洁就皱起了眉头,说: “都降了呢,公司效益不好,现在工资打八折,每个月一千块都不到。”说到这里, 高洁接了个电话,慌慌张张的,很小心地说着每一句话,然后又偷偷看我,三下两 下,脸就涨得透红。等她挂了电话,我问:“男的?”她说嗯。我贼笑着穷追不舍 :“男朋友?”高洁顿时又烧云上脸,忸忸怩怩地说:“朝南哥,现在还不是啦!” 我说管你是不是,等会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叫过来。“是的是的,一定要叫过来, 我们给你参谋参谋。”刘柯寒也掺和着,最后还不忘打击一下我,“一定比你朝南 哥长得帅吧?”我自我解嘲说,帅不流行罗,说不俗有气质才上档次。“你有气质?” 刘柯寒一脸坏笑地反问。我说那当然,至少这个流氓气质还是保持得挺好的。 七十 坐在餐馆里等那个男的来,我心情焦切。上了两个菜,我的耐心用得差不多了, 正准备开吃,高洁却红着脸站了起来,还朝门口招手。我顺势望过去,只见一个叫 我恨不得冲过去踢他下身的男人朝我们走来。他妈的,竟然是个内八字。我最看不 得内八字了,就那下身很拿不出手的样,怎么着都缺了男人的阳刚。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又不想打击高洁,只好也假装高兴,堆起笑容,满 面春风。 “内八字”在我和刘柯寒对面也就是高洁身边坐下,彬彬有礼地说:“不好意 思,让你们久等了!”我假惺惺地说着没关系,其实心里头在骂娘。就他那样,能 走得快吗?走得快了,左脚踩右脚,自个绊自个,那才叫人看笑话。 把一块回锅肉放进嘴巴里,我问正低头喝汤的高洁:“丫头,是你同事啊?” 她抬眼小看我一会,点了点头,没吱声。我想大概正是上次谢小珊跟我说的那位了。 我有吃到一半抽烟休息的习惯。掏烟的时候,我给“内八字”递了一支,他像 见了海洛因似的,把手摆得像抽风,说:“谢谢,谢谢,我不抽烟!”我本来第一 眼就没看顺,看他那小白脸相,又在心里动起粗来:我靠,不抽烟,找抽吧! 这餐饭真他妈的吃得不爽。就连平日最喜欢当面对别人评头论足的刘柯寒也话 不多,大概她也觉得那“内八字”配不上高洁吧。更气人的是,买单的时候“内八 字”根本就是无动于衷,连意思一下的趋势都没有。高洁跟我抢着买单,“内八字” 就看我们抢,还挺绅士地说:“抢什么呢?谁买不都一样!”听他这么说,我真想 踹他! 回去的路上刘柯寒借题发挥,说朝南,怎么老大不高兴的,是不是吃醋了。我 说,靠,我吃那小子的醋,也太没品味了吧。刘柯寒诡秘地笑着,笑得我火上加油。 我说柯寒你注意到那小子的下身没有?这句话没把握好音量,惹得车上好几个无所 事事的乘客侧目。 不过说真的,高洁的这场恋爱,我是拼了命也得干涉一下。小时候拿竹竿赶过 两条用尾巴打结的狗,这回可能要来一次真正的棒打鸳鸯了。 七十一 他妈的天有不测风云。生活过得好了,老天是会忌妒的。不信拉倒。发财人有 钱就往银行里放,而不是堆到家门口,就是为了防老天忌妒。小偷都是老天的私生 子,给上帝干活创收的。可我实在想不通,我的好生活才刚刚开了个头,银行里的 存款都还没达到5 位数,怎么也能得到老天的眷顾,不容易啊! 我没有掉钱,因为我几乎没机会带大笔现金出门,也没人有偷我的存折去提款, 存折的密码我用的是我奶奶的生日。奶奶已经过世好多年,怕是我爸都不记得了, 小偷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折腾不出来的。我掉的不是钱,而是饭碗。 那天上午,我刚在办公室把手头的工作忙完,人力资源部的同志就找上我了。 我以为是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偷乐了一下,结果却被告知,我的工作合同已经到 期,单位不准备跟我续签合同,要我下午把离辞手续给办了。 我一下就懵了,很想问个为什么,但转念一想觉得那样问实在傻逼,非常自讨 没趣。老板炒个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吗?让我感觉苍天无眼的就是,我在单位大 小算根栋梁,做不了主梁当横梁还是绰绰有余的。如果说我工作上也有什么不好的 话,那就是我总能在第一时间内掌握单位里的桃色新闻。要是老板有天良心发现或 者神经发晕要出部自传体的《风流史记》,我做主笔是完全没问题的。而且我也乐 意做这项工作,接受这个挑战,我想,倘若真全部写出来,这肯定是一部下半身的 衰败史。 老板的最高纪录是多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最低纪录是-5 秒。这是我 一个同事开玩笑时说出来的,还口口声声说要我千万别告诉别人。至于这个-5 秒, 同事是这么解释的:有次老板玩妹子,卸下行头准备进攻,结果半路就水了,而那 个位置离妹子的身体按正常速度行进还需要5 秒,故得最低纪录-5 秒! 开始收拾东西之前,我用单位的电话给爸爸打电话。爸爸问我还好不好,我说 好啊好啊,工作经常受到领导表扬。还跟爸爸说起了接他来长沙住的事,我说爸, 这阵子长沙太热,过段时间吧。爸爸说好,他现在在家里也挺习惯了。 说着我眼睛又发涩了,觉得愧对他老人家。电话放在那张旧书桌上,旁边便是 妈妈的遗像,每次打电话回去,我都在想,妈妈离电话那么近,是不是还能听见我 说话?可是,我终究不能在隔着电话叫声妈,我怕爸爸听见了又掉眼泪。我能想起 那张画像中妈妈的样子,是微笑着的。照相的时候妈妈还年轻,才40出头,那是妈 妈一辈子惟一的一张照片。 放下电话我的脑袋都快爆炸了。爆炸其实是个很受用的词儿,欲望多了,下身 爆炸,烦恼多了,上身爆炸。同事都不知道我就要离开,中午下班后一个个走了, 我独自呆在办公室里,长长地叹气。若是爸爸知道他的儿子在外面就混成这个样, 该作何感想? 七十二 想起了我读初二的那个冬天。那年的雪是铺天盖地地下,一场接一场,冷得人 不敢出门。爸爸和妈妈上县城,卖了一担黄豆,花30块钱给我买了件里面镶棉的大 衣。在店里就穿上了,妈妈问我:“朝伢,热呼吗?”我说嗯,很幸福的样子。爸 爸干裂的手帮我理了理衣服,也笑得很开心。 再送我回学校,我上楼的时候,爸爸又把我叫住,说:“朝伢,有没有不要的 废纸。”我问用来干什么,爸没回答我,只是催我快上去拿。我在教室里给爸找了 两张不要的废报纸,爸接过去的时候又笑了,然后又催着我赶紧回教室,说外面风 大。 外面风真的还很大,妖精似的叫得让人发怵,还有那漫天飞舞的雪,像一场没 完没了的厮杀,在爸妈的脸上、手上冻出一道道口子。要是在艺术家的眼里,这会 是一幅美景,可是对于背负着贫穷重负的农民,比如我爸我妈,这样的美景是多么 的残忍。 因为不知道爸爸要废纸做什么,我在楼梯的转弯处停住,躲在扶手边上偷看。 只见爸爸和妈妈在一级楼梯上坐下来,爸爸让妈妈把鞋拖下来,然后再把我给的废 报纸分成两半按鞋的大小折叠起来,细细地塞进妈妈的两只鞋里面。我听见爸爸嘿 嘿笑着对妈妈说:“这样就没那么冷了!” 在那个有风有雪的午后,我就躲在楼道的转弯处,哭得一塌糊涂,可是我得忍 住哭声。心里是什么滋味呢?就像被人砍了一刀,却要忍住不叫一声痛。那泪,烫 裂了小小年纪的我的心,至今依然隐隐生痛。 想到这些,想到失业,我恨不能扇自己一个耳光。经年的亲情,经年的挚爱, 换来的,却是经年的辜负,经年的痛哭!是的,长大之后,想起爸妈,我照样会哭, 有时候躲在夜里,有时候躲在梦里…… 七十三 惨遭退货,我偷偷溜出办公室,时间还早,不急着回家,我用塑料袋子提着那 点东西,在街上晃悠。想想还是爽啊,大家都忙着赶路,只有我闲得两步分作三步 走。突然明白,原来很多男人回家表现不好,大抵是被工作给弄累的。床头之事和 工作作为生活的一部分,看来是此消彼长的。我突然想到一句最猛的口号:要工作 也要性生活! 这是个失落而无聊的下午。回去刘柯寒已经到家了,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搞饭 吃。我假装若无其事,说:“柯寒,今天我艳遇了!”本以为她对这类话题会很感 兴趣,意外的是,她都没抬眼看我,继续挥舞着手里的菜刀。我穷追不舍地补充了 一句:“柯寒,我回来了!”她一个鼻音扔过来:“我知道你回来了!”搞不懂哪 里出毛病了,或许是人一背时就常常会面临四脚朝天的处境吧。搬进新居,这是刘 柯寒第一次对我这么冷冷淡淡。她对我冷淡的时候,说话一般都是采用鼻音唱法, 这是个很明显的标志。虽然我多次告诉她,这样会加重鼻炎,可她屡教不改,我也 就没了辙,只好让关注天气预报一样对她的鼻音格外留意。 我进厨房帮忙,她却叫我出去,表情严肃,像我家祖上欠她家祖上几斗折腰用 的大米。站在她身后看她忙碌,我忍不住纳闷地问:“你怎么啦?柯寒,受委屈了 还是我做错了什么?”很耐心地跟她说话,其实我心里烦得要命,刚失业,回家又 碰个瘟神,能高兴到哪去呢?老婆和家的港湾功能都上哪去了? 无趣地在床上小躺了一会,刘柯寒就叫我吃饭了。我挺欢乐地跑出来,客气地 给她盛饭,然后双手奉上。在这个饭的交接过程中,刘柯寒突然发话了:“朝南, 今天高洁给我打电话了!”我手一抖,差点把碗砸地上。高洁给她打电话本没什么, 但看她那么严肃地说起,我就不得不紧张了。 我咽了口气,稳住了阵脚,或者说是临危不惧吧,反正没做亏心事,还怕影子 斜?我调动脸皮肌肉,嬉笑着说:“哦,小屁股啊,她给你说什么了?”“没说什 么,她问我对你好不好?那语气,我感觉像是种挑衅!”刘柯寒的脸沉得更深了, 叫人害怕。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