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忆 一 陆宁只觉得头“嗡”的一声响,心也似停止了跳动。一个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 的身影那么真实,那么清晰地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刻骨铭心的身影。那玲珑的身 影,那飘逸的长发,还有那清丽脱俗的脸庞——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这绝不是幻觉!他几乎要叫了出来。 但这怎么可能?诗妍明明已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甚至能清晰地记得她飘然离去 的那一天的每一个情景。它就像一条毒蛇,时刻吞噬着他那颗时常隐隐作痛的心, 那短短两个月相处的时刻像持续一生的记忆那般刻骨铭心。 他是在五个月前住进那家医院的。 他渐渐恢复了知觉,只觉得好象做了一场噩梦,麻醉剂药性减去一分,他身上 的疼痛便增加一分。他强忍住,没有呻吟出来。因为他知道,隔壁的诗妍一定正关 切地注视着自己。 一想起她,他的心里便泛起一阵暖意。 陆宁艰难地扭过头去,果然,她正用关切与焦急的目光注视着她。他心头一感 动,微笑着向她点点头。她目光中的焦急便被柔情所代替,他一直很喜欢这种眼神, 他们已经熟悉了这种交流方式。因为这种交流方式比语言更能表达他们心中的牵挂。 当他被查出有严重的的心脏病,住进这家医院时,他已经知道这种病已经把自 己推向了生命尽头。他的心像被掏空似的空荡荡的。可是当他被送到病房时,那个 早已躺在相邻邦病床上的女孩的微微一笑拨动了他早已沉死的心弦。那是一个很美 很纯的女孩,美丽洁静的脸上荡漾着天使般纯洁的笑容。一头乌黑亮丽的柔发在雪 白床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动人。在那一刻,他忘记了整个世界,忘记了一切。直到 她被看得满脸通红,把头别到一边时才回过神来。 他知道:一向对“一见钟情”嗤之以鼻的自己竟然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一个刚 刚见过面,甚至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孩。 后来,他慢慢地了解到一些她的情况:她是个孤儿,名叫诗妍,刚过周岁父母 便在一场车祸中双双惨死,孤儿院的叔叔阿姨收养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在孤儿院,诗妍和孩子们一起学习,一起玩耍。虽然没有父母的关爱,却有叔 叔阿姨照顾,同时还有许多好心的叔叔阿姨会定期来看望他们。她便在这种爱与关 怀中慢慢长大,后来她考上了名牌大学,毕业后又分配到一家电脑公司负责软件开 发工作,领导很器重她,送她出国学习。正当她对未来充满憧憬时,一次突发的事 故使她所有幻想成为泡影。她在一次出差中出了车祸,脑部受了严重创伤,医生为 她做了检查后,告诉孤儿院的阿姨她至多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二 诗妍知道自己的病情,她在百无聊赖中过了一个月,这天她看到一个新病号来 到了她所在的病房,她出于礼貌,朝他微微一笑,那个男孩竟呆呆地瞧了她老半天。 她只感到心头如同有一只小鹿在乱撞,脸上一阵发烫,慌乱地扭过头去。 这是一个很帅气的男孩,脸色苍白却又透着满脸的英气。 后来,她也知道了一些他的情况,他叫陆宁,得了难以治愈的心脏病,在世间 的时间也不多了。 三相怜与相惜使得他们熟悉了,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他跟她谈小时候与小 伙伴出去钓鱼;跟她说常与伙伴玩的恶作剧;跟她说中学时暗恋的女生。她也跟他 说一些生活中有趣的事。在病房中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她还会唱歌给他听。她最喜 欢《诗经》中的一首诗了,诗文写的是一对青年男女在清晨一起散步,相恋的情景, 她还把它配了曲,常唱给他听。 “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囊囊。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皆藏。“ 于是,她从他眼睛里看到了那种像火一样的东西。她知道,他是喜欢上自己了。 一想到这,她的心里便有一种既紧张又甜蜜的感觉。可他为什么不肯向自己表 达呢?她记得许多次,当她头痛得满地乱滚时,他是那么焦急地叫来医生,又是那 么忍着彻骨的疼痛支起身子关切地看着打过针后的她慢慢平息下来;她记得许多次 她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墙壁发楞时,他是怎么给自己讲那些并不幽默的笑话;她记得 ……她记得太多太多,她记得太多他的好,他的关切,还有他眼中那脉脉的深情。 可是,这么好的男孩子,却可能明天起来时便再也看不到他了,这是一个多么不公 平的世界!经过数夜的思考后,她暗暗下了决心…… 那天晚上,她一直默默地看着他。然后背过头去眼眶湿湿的。他问怎么啦? 她轻轻地说没事。他便莫名其妙地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心烦意乱地直到天蒙蒙 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他只觉得四周嘈嘈杂杂的,迷糊中睁开眼,只见到许多医生,护士跑了进来, 他立即发觉到了什么,想撑起身子来,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朦胧中,只听到“死 了”两个字,登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暗,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时,隔壁病床上已是空荡荡的了,“诗妍!”他狂叫。叫声惊动了隔 壁病房的护士,她跑了过来,递给他一个信封,说:“诗妍昨晚服了大量安眠药, 今早发现时已经太晚了……她写了遗书,把自己的心脏赠送给你,经检验,各方面 移植条件都符合。我们打算明天为你做心脏移植手术。陆宁大叫:”不! 不!诗妍,你这是何苦?你走了,我还能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上吗?“说完已是 泪流满面了。护士在一旁早已是泣不成声了。 陆宁颤抖着手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封信和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诗妍正对着他甜 甜地笑,那笑容好美好甜。陆宁心中一阵抽搐。打开信看,信上写着:亲爱的宁: 我能这么叫你么? 一直以来都没告诉你,我有多么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起,我便知道我再也 不可能去喜欢第二个男孩子了。从你的眼神可以看出,你也是喜欢我的,我等着你 跟我说,跟我说你爱我。可是,我始终没有等到那三个字。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也是唯一的遗憾。我一直都很感谢上帝。他虽然只给了我短短的人生路,却让我认 识了你,让我能与你一起共赴患难却无比欢乐地度过了两个月的时光。这两个月是 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这一生能与你相处相惜,两心相携,我已经很满足了,真 的! 你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可是老天为什么那么不公平?我想了好久,既然我迟 早难逃噩运,为什么不用我健康的心脏来换取你的生存呢?你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 上,我也就满足了。请好好活着,记住:因为你的存在,我的生命才得以延续。我 的心脏和你的身躯那么接近,那么密不可分。请好好为我活着!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还做女孩,还做爱你和你爱的女孩! 妍 绝笔即日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他在心里念了无数遍:妍儿,我爱你!正因为我爱 你,爱得那么深,所以才不敢对你表白,怕玷污了你的清纯,怕玷污了那份浓浓的 爱意。 他决定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诗妍。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两个月后,陆宁出院了。出院后的陆宁仍然不能摆脱对诗 妍的无尽思念,每次想到她时,他便会把手放在胸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脏 在自己的胸腔里跳动,跳得那么有力,那么有规律,就像是诗妍睡着时的呼吸声, 美得遥不可及却又举手可触…… 为了离开那个伤心地,他搬到了这个城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搬到这里, 只觉得冥冥中有一重力量指引着自己来到了这个城市。但是他到了这,仍然不能从 悲伤中走出来。他依然每晚梦到诗妍,看到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向着自己挥 手…… 每天,陆宁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心里想的全是诗妍生前的点点滴滴, 一颦一笑。 四 从记忆中惊醒,怀着激动不安的心情,陆宁向那女孩走去,走得越来越近了, 他甚至又看到了她嘴角甜甜的微笑,他几乎惊叫了起来,是她!一定是她!他激动 万分地叫道:“诗妍!”女孩满脸的惊诧与茫然。这种神情使得陆宁为之惊诧:难 道她不是诗妍? 陆宁呆呆地看着这个起初一脸惊诧而后满脸通红急忙离去的女孩,她难道真的 不是妍儿吗? 他呆呆地立在街头,想了很久却理不出头续,最后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 她问一问,可是,人海茫茫,到那里去找? 一个词猛地蹦出她的脑海:守株待兔。 第二天、他早早地买了面包,矿泉水来到那条街口,满怀希望,静静地守在那, 他没有再看到那个女孩。 第三天、他依然一无所获。 五 诗妍只觉得心乱如麻,每天她都看到他,看到他在痴痴地等,他是一个痴情男 孩,她想。那个男孩竟然一连三天地守在大街上!她的心不禁有点动摇了,她发现 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那个好痴好怪的男孩子,一想到这,她就一阵莫名的 心慌伴随着一阵甜蜜。难道这是真的? 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醒来时,她终于决定:去见一见他。 六 陆宁等了三天,一无所获。他不禁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第四天他还是早 早地来到了街上,远远地,他看到了那个令他魂牵梦引的身影。他几乎激动得要叫 了出来。但一想到那天的情景,他又压抑了自己的心情:他不能忘记那次的情景。 那女孩慢慢地走了过来, 脸上带着甜甜的微笑, 走到了他面前,轻轻地说: “到那儿去谈?”陆宁几乎高兴得叫了出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几乎要疯了。 他们来到路边的一家咖啡厅,侍者送上咖啡,两人默默坐了一会,诗妍一句话 也不说,只是偷偷地用眼角瞧他。与他在一起,有一种很开心很甜蜜的感觉,她想。 陆宁终于先开了口:“像极了,像极了,第一次看到你时,我真的以为……她 叫诗妍,是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孩子。只是三个月前她……” 女孩黯然地低下了头,那一定是一个非常凄美的故事,她想。 陆宁两眼渐渐被一层雾水迷住了:“我与她相识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但她竟然 用她自己的心脏换来了我生命的延续。甚至我们从来没有与对方说过一句比较亲热 的话,真的,一句也没有。我们便这么躺在相邻的病床上,相隔很远,但我们的心 却紧紧地靠在了一起。我深深地爱着她,她也深深地爱着我。我的这颗心早已在三 个月前她离开这个世界时跟着她走了。这几个月来,我的心一直是空荡荡的,每天 都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只要到了夜里,在梦中,我才能快乐起来,在梦里,我总 是和她在一起,手牵着手走在青山绿水间,只有那时,我才能真实体验到自己的存 在。许多次,我真的想用自己的一双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但一想到她,便会清醒 过来,我不能,我不能这样做,我知道,我的生命中有她的生命的延续,我可以轻 视自己的生命但不能轻视她的存在。为了她,不论有多么苦,多么累,我都会坚持 地活下去……” 女孩的眼睛模糊了,初晨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闪烁着 动人的光彩。 沉默了一阵,她也向他说起了自己的身世:她叫王璇,家中只有一个伯父在科 研所工作。伯父待她极好,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从事科研工作的伯父竟然要她 学习中国佛学。她在一家公司任电算会计,与同事相处融洽。 大家都以为她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却不知她心中始终埋着一个病根,一个 关于自己身世的病根:她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一无所知,但她能清晰地记得自己最 近一段时间的事情。每次她问伯父时,伯父总会很巧妙地转换话题,后来便说是她 因为半年前得了一场重病,病后便失去了记忆。而她心里总不能接受这个答案。虽 然她不能说出原因,但总觉得这中间有一些不可知的神奇之处。 陆宁听到王璇说到“半年之前”时,脑门里猛地闪过一道灵光。沉思了一会, 急切地问道:“我能见一见你伯父吗?” 王璇愣了一下,犹豫了片刻,说:“好吧,我跟伯父说说,有了结果通知你。” 七 第二天,陆宁便接到了王璇的电话,电话那头的王璇激动地说:“陆宁,我伯 父同意见你了,快来呀!我家在南区雨天路东七号。” 陆宁很快便来到了王璇家,那是一栋古欧式的别墅,别具一格地耸立在一群现 代味十足的居民区间,别有一番风味。 陆宁按了按门铃,门开了,开门的是王璇,她见是陆宁,兴奋地大叫:“伯父, 陆宁来了!” 话音刚落,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小伙子让我们璇儿那么 开心,还一定要伯父接待他呢。”说着,从门里走出一位六十上下,双鬓微白,双 目炯炯有神的老人。当老人看见陆宁时,满脸的笑容凝固了,如同见了鬼魅一般, 满眼的惊慌。他呆呆地盯了陆宁一会,转身朝里跑去,边跑边叫:“我不要见他, 以后你也不要与他来往。”声音微颤,仿佛遇上鬼魅一般。 陆宁,王璇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第二天,王璇来到了陆宁家,一见面边说:“伯父昨晚一夜没睡,只是呆呆地 坐在客厅,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该怎么办,你说,我 该怎么办?” 陆宁想了想,说:“我一直不明白你伯父昨晚为什么会那样,我从来没有见过 他,可是他看见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反应。这里面一定有极大的秘密……半年 前,你说你只能记得半年前的事?” 王璇茫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陆宁只觉得头脑发热,满脸的激动与兴奋。 他猛地伸手握住了王璇的双肩。王璇分明感觉到了他的双手在颤抖。 王璇的脸微微一红,低下了头,陆宁回过神来,忙放开手,轻轻地说:“对不 起,我太激动了。” 王璇微红着脸:“没关系。”偷偷抬头看了看陆宁的双眼,满眼的柔情蜜意。 陆宁的心猛地一惊,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说真的,他 也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但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欢她还是喜欢她身 上诗妍的影子。 两人便这么看着,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宁回过神来,慌忙移开目光,只觉得满脸发烫。 王璇也羞红了脸。 陆宁抬头望着窗外,窗外通红的太阳刚刚升起,金黄色的光芒撒在窗前的矮竹 林上,发出诱人的光芒。 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王璇说道:“也许是你像极了诗妍的缘故吧,和你在 一起,我总是很开心,常会把你和她叠合在一起。对于你总有一种亲切感……可是, 你知道,这一生,诗妍是我的最爱,也是唯一的爱。” 王璇抬起头,看着他:“我知道,但我还是很高兴,我得到了你的坦诚与关切, 对于我,这已经足够了,真的。我也很为诗妍姐高兴,她有你这么一个至死不逾的 好情人。” 八 陆宁又敲开了那扇大门,老人来开了门,他像是算准了陆宁要来似的,见了这 个曾经让他心惊胆颤的年轻人时并不惊慌,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肯定还 要来的……进来吧。” 老人把陆宁和王璇叫到客厅,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老人深深地看了王璇一眼, 说:“璇儿,其实我不是你的亲伯父!” 王璇惊叫:“伯父,你怎么啦!你不是我的亲伯父,那么谁是?” 老人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有很多话要问我,还是我来说吧。二十年前,我 四十来岁,在科研所工作。当时,我和几个同事疯狂地迷上了智能化电脑。于是, 我们几个便不知天高地厚地向智能电脑这个科学高峰冲击,一去就是二十年啦。” 说到这,老人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呆呆地望着窗子好久,仿佛又回到了旧日 里一般:“谁也没有想到,智能电脑这一科学界的大难题经过我们二十年的努力居 然成功了!当时,这一成就惊动了整个科学界。我们成功了,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成 功的背后我们付出了什么?我们的李凝副所长呕心沥血、数夜不眠,终于因为脑溢 血而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她临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我最遗憾的 是没能看到智能电脑的成功。‘张超研究员也因长期监制微元晶片的复制工作眼睛 过分劳累而失明。研究所多少研究员忙得几过家门而不进。每逢节假日,别人家的 孩子都和父母一起出去玩,可是我们的孩子呢?他们只能在家数星星!为什么?我 们这样做到底值不值?我们是不但浪费了自己的青春,而且也在花费着家人的欢乐 和幸福啊!“老人的脸上满是痛苦与无奈,”自从我们研究出智能电脑后,很多单 位、个人都来向我们请求转让。我们怎么可能把我们研究所几十人二十年的心血就 这么卖呢?一直到遇上了我的那个老同学……“ “我的同学在市一医院工作,当他对我们说起你们的事后,我们一致同意把那 个智能电脑免费送给你们。于是我们把诗妍的身躯运回到研究所,准备聘请脑科专 家来为她做手术。这次手术的成功率非常小,所以我们决定暂时不告诉陆宁,免得 一旦手术失败他又受打击。孤儿院的阿姨也全力支持我们的工作。手术那天,不论 医生还是我们研究所的,还有孤儿院的阿姨都紧张得不得了。你们知道,这智能电 脑的构造完全不同于以往的那些电脑 .它完全模拟人的大脑构造。人脑有一千亿个 活动神经细胞,每个细胞树状结点上有两万个连接点,脑电波在四个以上不同的波 段上工作。我们要在一个西柚大的体积内安装这些神经元。可想而知,这是一项多 么艰难的工作。所幸我们终于研制出了这一我们为之日夜操劳的成果。 我是在医院听到你俩的故事的,那时,我的一位好友住院了,我去探望他的那 天,正好是诗妍服药自尽的那一天,整个医院都在谈论这件事。当我把这件事告诉 同事时,他们都一致同意用诗妍的躯体为附体。当下,我们与医院和孤儿院方面商 量。他们听说有使用权诗妍“起死复生”的可能,马上同意了,我又叮嘱他们在试 验未成功时不能向你透露这件事。几位同事还拉着我去看你。那时你已打了麻醉剂, 准备做换心脏手术。 王璇脸色苍白,终于忍不住插口:“这么说我的脑……”她满心惊恐,再也说 不下去了,但潜意识中却有一阵莫名的惊喜。 老人爱怜地看看诗妍,点点头:“是的,璇儿,你就是诗妍,而你的脑子正是 那部模拟人脑。” 陆宁只觉一阵惊惧夹杂着兴奋猛地侵进自己那颗激烈跳动的心,头一阵发晕, 几乎要摔倒在地。忙扶住桌沿,向王璇望去,只见王璇脸色苍白,眼眶发红,几乎 要掉下泪来。 陆宁伸出手,紧紧握住王璇冰凉的左手,说道:“虽然我早知这当中有蹊跷, 却没想到你便是诗妍,诗妍,我真的好高兴!” 诗妍也深情地看着陆宁,满脸温柔,满眼情。 老人眼中发出一阵莫名的光彩:“我从未听过如此感人的爱情故事,她是那么 美,那么纯,那么真,可是这么美好的东西却过早流逝。当我们抬回诗妍的躯体时, 我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用我们的模拟智能人脑让诗妍活过来,让她重新回到深受 她的男孩子身边。为了使模拟人脑能在人的脑壳里正常工作,我们对它的外部形状 作了一些改造。我们把模拟人脑的散热装置安装在诗妍的后脑勺上,表层采用人工 微合网状脑皮掩盖。” 陆宁拉过诗妍,轻轻拨开诗妍柔发,仔细看去,果然发现后脑皮中有一块圆形 皮肤与周围皮肤不大一样。泛着灰黄的微光。 老人接着说:“我们做了一系列试验,发现模拟脑安装入脑壳后仍然完好地工 作,它不但拥有人脑的一切功能,还有极强的记忆和计算能力,我们为这么一项工 作的成功而欢呼,最后决定,由我代表研究所周末去拜访陆宁,告诉这个好消息。” 老科学家说到这,神彩奕奕的脸色马上黯谈了下来。他久久地看着雪白的墙角, 像是在回忆一下件悔恨一生的大事:“正当我们打算通知你的时候,在一次意外中 却发现我们在运用当今世界最先进的科技手段研制最先进,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模拟 人脑时却忽略一种最普遍的物理现象……” “我们制备脑皮层及颞叶、枕叶用的材料是钪钆混铷,这是一种全新的制光电 仪材料。为了使模拟脑外壳在人脑壳中能尽量减少微元病理变化,我们用了钒合锰 铊,铊盐虽然有毒,但钒合锰铊这种超合金却有极强的稳定性。 它几乎不与任何外界物质发生微元反应。我们一直认为我们的研究是十分完美 的,直到那一次例行机制检查时才发觉我们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那是在手术后第二天,此时我们已正式启动了模拟电脑的全部功能。 当我们对她进行检查时,发现模拟活动神经细胞大小会因她情绪变化而变化。 当她情绪激动、高度紧张时,电元细胞内微电流增强,微元磁场增强。由于活 动神经细胞相邻过近,使得两邻微元电流相互影响,可怕的是,由于微电流增强, 引起神经细胞温度升高,而钪钆混铷的膨胀系数却出奇地大。在模拟电脑情绪波动 过大时,会使神经细胞间间隔减小。影响微电磁场及微电流的正常工作系数,使它 的智能受到极大的影响。更可怕的是,模拟脑外壳的材料钒合锰铵膨胀系数却极小, 几乎不因外界温度变化而变化。所以如果模拟电脑情绪波动过大,就可能使其智能 受到极大影响,甚至于会使模拟脑外壳容纳不下体积迅速膨胀的一干亿个微元神经 细胞,最终结果便会使微元集成电路短路,甚至可能引起整个模拟电脑的爆炸。“ 陆宁紧紧握着满脸苍白的诗妍的手,一阵彻骨的冰凉从她手中传来。 他只觉一阵莫名的冷意从心头涌起,不禁打了个冷颤,轻声问道:“难道就没 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 老科学家看着诗妍,满脸的怜爱:“我们本来是想进行重新安装模拟电脑的, 但这却是一项成功率十分低的工作。因为我们安装模拟电脑时已把其模拟脑外壳与 人脑外壳直接缝合。如果硬行拆除,极有可能损坏半数以上的微元神经细胞,甚至 于损坏整个模拟人脑。但我们发现,当模拟电脑——也就是当诗妍情绪不会有过大 波动时,便不会出现微元活动神经细胞膨胀。所以我们决定对诗妍施行中国佛学教 育。以净化她的心灵,同时绝对避免你与她的接触,因为你们之间惊天地泣鬼神的 爱情对她唯一可能造成的后果便是使她趋于灭亡,所以我们搬到了这个城市,谁知 你们还是神差鬼地相遇了。 这一段时间来,我们对钒合锰铵和钪钆混铷进行各种试验表明:钒合锰铵不论 在何种情况下,膨胀系数都极小,而钪钆混铷随外界环境,特别是外界温度变化的 变化较大。因为诗妍脑后那排装置同时又是与外界的唯一通道,也就是说,模拟脑 内温度基本上等于外界温度。更振奋人心的是,我们发现,钪钆混铷存在一个理想 温度范围,也就是摄氏四十到四十点一度,在这个温度范围内,钪钆混铷体积不随 温度变化而变化。“ “我们向国家航天局查询,结果发现在太阳系外边缘有一颗极小的叫经星的行 星,这颗行星围绕着一颗叫鉴星的的恒星转动。同绕鉴星转动的还有一颗叫凭星的 行星。凭星表面光滑,能把鉴星上照射过来的光反射到经星上,这便使得经星的温 度几乎不变。国家航天局曾派了一艘航天飞船去考察,发现经星上的环境几乎与地 球的完全相同,有适量的氧、水等等一切人类生活所需物质。只是这里温度过高, 更巧的是这里温度正好也在摄氏四十度左右,国家航天局考虑到人类对高温的适应 能力有限,迟迟未决定是否向经星移民。” 陆宁激动地向:“如果我们打算移民经星,不知航天局是否会同意?” 诗妍忙拉了拉陆宁的手说:“不!我们不去,那儿温度太高,你会受不了的。” 陆宁一手拉着诗妍,一手帮诗妍理了理额前凌乱的长发:“妍儿,我知道你为 我好,可是我能忍心让你继续留在地球上,随时有生命危险吗?你放心,我们会慢 慢适应的,”说着转向老科学家,“伯父,请帮我询问,好吗?” 老科学家深深看着两个年轻人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中国航天局很快批了这个请示,要求三天后启航。 陆宁告别了父母,又陪着诗妍去看了因研制模拟电脑而双目失明的张超,最后 在老科学家陪同下来到了为研制模拟电脑而献身的李琳墓前,当陆宁把一束白花送 到墓前时,看到了李琳的遗像,他惊讶于李琳的美丽,更为这么年轻便献身于科研 的科学家而沉痛默哀。 诗妍含泪向灵墓鞠了躬,默默地看着李琳的遗像,忽然问道:“伯父,我的心 脏不是给陆宁了吗?怎么 …… ” 老科学家回答道:“这就是你的福气了,医院里的身患绝症并且气息已微的病 人被你们的觉悟感动。纷纷表示愿把自己健康的内脏捐给医院,以救助更多的病人, 当我们取回诗妍时医院便对一些库存心脏做了检验,赠送了一个健康心脏给了你。” 诗妍不禁两眼发潮,她感动于人间的真情,不知不觉中,一股热泪涌了出来… … 九 三天后,陆宁、诗妍随着老科学家来到了研究所的航天飞船停置场。老人指着 一架最大的航天飞船对陆宁说:“这是一架自动控制的航天飞船,从地球到达经星 有五光年的距离,在飞船脱离地球引力进入太空飞行后,你们要使用休眠技术进入 全休眠状态。直到飞船抵达经星为止”。说着,递给陆宁一个黑色瓶子和一圆形遥 控器,向他一一介绍了航天飞行起止装置、供氧装置、反引力自控装置 电脑程序解读装置等等。不到十多分钟,老科学家介绍完遥控器并与陆宁紧紧 地握手言别。 一阵无名的伤感涌上心头,诗妍再也忍不住了,哭着扑到老人怀里,痛哭起来。 老人不禁也两眼湿润了,良久,他拍了拍诗妍的后背,轻声说:“好孩子,放 心吧,伯父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航天飞机很快起动,飞入太空。 陆宁帮着诗妍戴上休眠头盔后又戴上了自己的头盔,手指悬在休眠控制键上方, 不肯落下——这手指一按下去,不知要经过多少时日才能再见她呀! 虽然这么漫长的时间在感觉上只有短短一会,可是那也是多么难耐啊!陆宁不 禁感到一阵心酸涌心头。 诗妍深深地看着陆宁,满脸的泪水,忽然,她猛地掀开头盔,扑到陆宁身边, 紧紧地抱着他。 陆宁摘下头盔,紧紧搂着诗妍,低头在她微红的脸颊上吻了吻,诗妍身子猛地 一颤,娇艳的脸庞红晕更重,陆宁看着益发娇艳动人的诗妍,忍不住又吻了吻。忽 然,诗妍的身躯猛然一震,晕红的脸变得惨白。一颗颗冷汗从她额头混了下来。 陆宁只觉一阵惊恐,泪水不自觉地从目眶中滑落。心都似被掏空一样,正自着 急,猛然惊醒,老科学家的一番话猛然在耳边响起。诗妍情绪不能过于激动!他忙 扶直诗妍,擦去她脸上汗水,轻声说道:“对不起,妍儿,放松、放松……” 诗妍终于好了起来,脸色不再苍白,重现微红。 陆宁不敢再向她瞧去,忙帮她戴好头盔,扶她仰卧在仪合床上,转身戴好自己 的头盔躺下,扭头看了看诗妍,触目的是诗妍满脸的深清与眷恋。他不敢再停留, 伸手向休眠键按去 ……… 诗妍醒来时看到陆宁已摘了头盔坐了起来,正低着头呆呆地看着自己。 她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甜蜜,慌忙扭头四下张望:“到了吗?” 陆宁从暇想中醒了过来,只觉满脸发烫,忙答道:“应该是到了,我也刚醒来,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帮着诗妍摘下头盔,陆宁拉着她的手走到中心控制室,伸手在腰间的遥控器上 按了按,控制室的光电大屏幕上出现了飞船的外界情况。飞船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尽 头的大平原,长着一些紫绿色的草类植物,不少头像牛、身像马的动物看到一个庞 然大物降落在平原上,吓得四处乱窜。飞船后方不远有一个湖,湖水湛蓝,可以看 到湖水中游着一些像鱼却又长着一身软黄色的条状物的生物,还有一些在水里漂浮 的不知名的五彩缤纷的盘状物。 “太美了,”诗妍叫道,拉着陆宁就要往出口通道走去,陆宁急忙道:“等等, 妍儿。”他在腰间的遥控器上按了按,过了一会,遥控器上发出一阵悦耳婉转的乐 声。诗妍好奇地看着,问道:“你在干什么?”陆宁解释道:“这是探测外界气体 是否符合人类健康标准。虽然伯父曾对我们说经星大气完全符合标准,但为了谨慎 起见,我们还是要试验一下,刚才那音乐声就表明这里大气是符合标准的。” 陆宁带着诗妍往通道外走去,开了出口舱门,在踏上了经星的土地那一刹那。 他们便发觉这里的温度果然比地球高得多。诗妍开心地拉着陆宁跑到湖边去看那些 像鱼又不像鱼的生物,还有那些在水中漂浮五颜六色的盘状物。正当他们看着那些 美丽生物的时候,跑过来一头那种像马又像牛的动物,它比地球上的狗大,又比马 小,长着一个长长的圆形鼻子,两个很小却很亮的红色眼珠在眼眶里转动。四只脚 上长满了紫色的毛,看上去很滑稽却又很可爱,正当诗妍想去抚模它时,它却“哇” 地一声快速跑开了,跑的时候,整个身躯强烈地左右摇晃,滑稽极了。 陆宁和诗妍笑了一会,便在湖边的沙地上坐了下来 .陆宁搂着诗妍的肩,看着 湖里那些美丽的“鱼”和盘状生物,仿佛回到了以前的记忆里,他想起了与诗妍在 医院相识与处的两个月,他想起了诗妍死后自己的伤心领域;他想起了诗妍留给自 己的那封信,眼前美丽的大自然风景不禁引起了他心中的千千结,他不禁脱口而出 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话:“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还做女孩,还做爱你和你爱的女孩。” 诗妍微微一颤,她早已深深记着这一句话,她的脑子是科研所的科学家们花了 二十年研制出来的全模拟智能电脑。自然能轻而易举地记住他给她讲过的任何事情。 而且,冥冥中似有上辈子缘份一般,在诗妍第二次获得生命后,第一眼看到他时便 爱上了他,爱得那么难舍难分,爱得那般刻骨铭心。 诗妍晕红了脸,柔声说:“是的,我奇迹般地有了第二次生命,并且依然深深 爱着你,我因为被你爱而万分欢欣,更因为爱你而更顽强地活着。” 陆宁心中一热,搂着诗妍,更紧,更紧…… 不知什么时候,光亮没有那么刺目,温度却只降低了一点点,以致人体根本无 法觉察。陆宁知道这时鉴星的光线不能直接照射到这里。而现在这里的光亮则是凭 星上反射过来的,他拉着诗妍,轻声说:“回去吧!” 陆宁打开飞船低层尖形舱,从里边拿出一些面包,泡食米饭,水果等。 这些食物虽已在飞船上放了数年,但由于良好的保护措施,仍显得如刚制成一 般,这也是数年来他们的第一次“晚餐”。 吃完“晚餐”后,陆宁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瓶子,这是临走时老科学家送给陆宁 的。陆宁小心翼翼地打开离子塑密封瓶口,倒出里边的液体,放在主控室信息分离 盒里。 诗妍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陆宁说:“我们从地球上带来的食物只能维持两年零七个月,之后我们所需要 的食物就要靠这个了。” 诗妍瞪圆了眼睛:“食物?靠这个?” 陆宁微微一笑,小心地合上分离盒,打开光电大屏幕,只见飞船前部忽然伸出 一个炮筒形的金属杆,从里边激射出一股绿色液体,液体射出后在空气中自动分离 为两股,接着又从飞船前方分离出两个安装有底轮装置的木箱状黑物体,两个黑物 体自动分向左右两边飞速向前驶去。刚好稳稳接住了那两股绿色液体。那种惊人的 准确直看得陆宁和诗妍目瞪口呆。陆宁如梦方醒般,低头按了按遥控器的电脑程序 解读键,只听主控仪上的音响发出了一个机械化的电子合成声音:“现在开始程序 解读。” “科研储存箱进入飞船全部工作区,电子发射杆对液体进行分离。催化全盛箱 启动。催化合成箱接住大气中氧气氧化后的粒状物。催化合成箱开始催化功能……” “解读暂停” 诗妍听着这么滑稽的声音,忍不住掩口而笑,忽然她伸手抓过陆宁腰间的遥控 器,端平了看,只见上边有五排十个按键,五排上分别标有:航天飞行装置,供氧 装置,而每排的两个按键上分别标有“开”与“关”字样。 诗妍惊奇地问道:“这个五个装置便能控制整艘飞船的工作?早知道我就让伯 父把它给我保管了,那么,我现在便是大船长了!?” 陆宁看着诗妍满脸顽皮的微笑,想到这个星球便只有自己两个长相厮守,心中 涌起一股温馨甜蜜的感觉。 正当陆宁出神之际,主控仪又响起了那滑稽的电子合成声音:“继续解读程序, 催化合成箱催化结束,合成箱开始散布催化物,解读完毕。” 话未说完,只见刚才还一动不动的那两个黑物体飞速向前驶去。正当陆宁和诗 妍要出飞船去观察时,只听主控仪又说道:“再见”。 两人愣了一愣,半晌才明白过来,诗妍笑道:“宁,你看它多像你,反应迟钝。” 陆宁笑道:“我们主控仪自然不能跟我的好妍儿相比了,我就更不行了,你说 对吗?亲爱的?” 诗妍笑了笑,按了按通口的“开”键。 两人人走出门外,眼前的情景着实让他们大吃一惊:只见辽阔的平原上有两条 十几米宽的轨迹,左边的一条正疾长着各种各样的水果、花草、有菠萝、桔子、苹 果、玫瑰、兰草……可以看到那些水果花草正发疯似地猛往上长。右边的一条则有 各种各样的幼小动物,有狗、猫、牛、羊…… 起初,它们只有乒乓球大小,在微风吹拂下却一圈圈地长大,转眼已长成了幼 小的小动物。 诗妍、陆宁仿佛置身于神话中,半晌才回过神来,诗妍大叫一声:“我的天, 太奇妙了!” 陆宁接口道:“以前没有地球上的生物作伴,总觉有点异样的感觉。 现在好了,这里比地球上好多了,这里没有地球上的你争我夺,尔虞我诈,没 有污染,没有战争,没有妍儿脑子发痛的顾忌,有的只是两个人,一段情。“说完 深情地看着诗妍。 诗妍红着脸,雪白莹洁的的脸庞更显娇美,低下头去,却又偷偷红着脸向陆宁 瞧去。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他们天天去散步,去看鱼,去和动物一起玩,去采 水果,摘花,甜甜蜜蜜的日子开始了。 十 转眼过了三年。 这天,陆宁正拥着诗妍沉睡,忽然,主控仪传来急促的“嘟嘟”声,陆宁忙摇 醒诗妍,按了按程序解读键,主控仪又发出那种电子味十足的声音:“警报!警报! 电磁探测仪警报!有不明飞行物径直飞向此星,飞行物内有智能生命,飞行物速度 极快,预计三分钟四十二秒后将到达,请及时处理!请及时处理!” 陆宁、诗妍面面相觑:不明飞行物向经星飞来?是不是地球派人来探望我们? 不、不会,电磁探测仪有能力判断地球上任何一种外太空飞行器。 那么,是地球外智能生命?一种夹杂着稍许兴奋的恐惧蔓上了他们心头。 诗妍不由自主倚在陆宁肩上,握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 一个庞大的飞行物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天空,转眼便到头顶,缓缓降落在飞船前。 陆宁手心直冒汗,紧紧握着诗妍冰冷微颤着的手,直盯着飞行物看。 飞行物舱门打开了,跳出来一个“人”,这个“人”有着一头蓝色卷曲的毛发, 两只大如鸡蛋的眼,褐色眼珠,嘴唇外伸,两只尖尖的耳朵上长着褐色的细毛,耳 垂大而突出,上肢极大,下肢粗短。 诗妍吓得想叫,却恐惧得叫不出声来。陆宁一手搂着诗妍,一手轻轻拍她的肩, 试图消除她的恐惧,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在发颤。 就在两人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件奇怪得不能再奇怪的事出现了。 只见那“人”张了张那外突的尖嘴:“你们好!”这一口极标准的女声普通话 让陆宁和诗妍惊得目瞪口呆! 那声音又传过来:“别惊奇、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可以用普通话 与我交谈。我知道你们来自外星系上唯一存在智能生命的行星,那个你们叫做”地 球“的星球,你们来自那个星上最古老最美丽的国家:中国,是吗?”外星人笑了, 两眼也因笑意而变得更宽更大。这使得“她” 看起来分外滑稽可爱。 陆宁此时才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当然知道,我刚完成黑洞探险任务回归,航天总部让我来察看经星上出现智 能生命是怎么回事。于是我只休息了一会便赶来了,在离经星不远处,外探测仪就 发现有电磁场探测波束触及飞艇,外探测仪放出跟踪波束,跟踪你们的电磁波返回, 带回了你们主控仪发出的声波,通过编译器编译,便知道了你们是地球人。” “这么说你们的编译器能破译宇宙间的所有语言?”陆宁惊奇地问。 “不,只有银河系中的智能生命语言我们的编辑器才能编译。” “其实你们地球人对我们一无所知,我们却你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很早以前,我们祖辈便在你们星系发射了隐形侦察卫星,卫星把你们星球的语 言,生活战争习惯用电波送回星,经过编译,我们的编辑器掌握了你们地球人的各 种语言。当然,我们也发现了许多别的星系的智能生命,发现他们中的大多数便同 你们一样,尚处于一级生命的初级阶段。“ 陆宁只觉得浑身直冒冷汗,他一直以为自己所在星球科技已十分发达,哪知比 起别人来竟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水,微不足道。 那“人”接着说:“其实我们的语言编排形式与你们地球人语言编排完全不同, 你们现在所听到的只是语言编辑器把我们凭星语言编译成你们的语言与语言编排方 式。” 陆宁惊奇问道:“你是凭星人?凭星表面不是光滑如镜,坚硬似铁吗? 而且据我们地球人探测,凭星上根本没有智能生命存在迹象。“他刚说完马上 后悔了:他们既有超过地球人万分的科技,自然有办法掩人耳目了。” 那“人”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是的,曾有不少星球的智能生命到过凭 星探测,可是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凭星人住地堡,依你们的标准就是三十千来以下 的地层,而且我们在整个凭星外界面布满了反测线路。 一般一级生命的技术是不可能知道我们存在的。“ 陆宁回忆起在地球上时,老科学家说到凭星上无智能生命时脸上的那种坚定, 便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 那人——应该说是女外星人,看了看诗妍,说道:“好漂亮的小姑娘,是你情 人?” 陆宁微笑道:“是的”。 女外星人呆了呆,说道:“我累了”,说着转身入了她的飞艇,拿出一个茶杯 大的筒状物,把她那毛聋聋的双手放在“筒”中,只见“筒”里冒出一股白雾,过 了一会,她便满脸红光、精神饱满起来:“这是我们的能量补给器。就像你们地球 人”吃饭“一样,是为了补充能量。以前我丈夫最喜欢这个时候了。” 诗妍这时已对她有了好感,插口问道:“你丈夫?” 女外星人点点头,脸色突然黯淡了下来,沉思了一会,她继续说:“我和丈夫 自小便对航天有着浓厚兴趣,后来我们都考入了凭星航天总部,也就在那时,我们 相知相爱了,后来结了婚。” “七瓦斯前——也就是你们说的三年前,航天总部组织了一次探测黑洞的航天 行动。本次行动,我丈夫任总队长,驾驶航艇。这个黑洞是由一个质量不很大的恒 星塌缩而成,而且,这是个自转黑洞,我们的任务是探测黑洞视界,并在其中做大 量试验。我们到达视界之前,在能层表面停艇检修,在能层表面,时间是停止的, 但由于这是小恒星塌缩成的黑洞。能层和事界相距极近。一不小心便会落入事界之 内而永远不能冲出来,糟糕的是我们中的一艘飞艇不知何故冲出了能层,速度出奇 地快,按速度计算,马上便要冲出视界,进入弧线区。” “就在这时,只见领航艇全速飞出,立即赶上那艘飞艇,就在它即将超越事界 的那一瞬间,领航艇发射了一枚超能导艇弹,引导着那飞艇右大拐弯向后飞去,领 航艇想摆脱巨大引力场作用,运用时空弯曲来逃脱黑洞的魔手。我们都知道太迟了: 领航艇已超越了事界,我们只能眼睁地看着它坠入黑洞,我那可怜的丈夫,在他救 人时,来不及跟我通话,在进入事界后,即使他向我发射了语言电波,我也无法接 收到的,那可怕的黑洞不仅能把任何进入事界的物质吸收,甚至连光和电磁波也同 样逃脱不了这个重力陷阱。”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想,他临死之时会想对我说什么?我猜不到,或许他会 在心中说一万遍我爱你;或许他会在心里默默为我祈祷;或许他会闭上眼睛回忆我 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或许……或许有太多的可能,但自从那时起,每晚我都会梦 见他,梦见他抱着我;梦见他和我共同驾驶飞艇进行太空游览;梦见与他相处的一 点一滴。可是当我醒来后,他便成了幻影飞走了,我仿佛可以看到他的灵魂高高浮 在我的上空,温柔地看着我,细数着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诗妍脸上满是泪水,她忘记了女外星人丑陋而又怪诞的外貌,走上前去握住了 她毛茸茸的手,看着她,满脸的温柔,满脸的慰藉。 女外星人感受到了诗妍眼中的关切,感激地看着她:“你真好!”一股蓝色的 泪水从她那圆圆的大眼中涌了出来。诗妍感受到了她的手逐渐由冰冷变得温暖起来。 人与人之间都是可以进行心灵交流的,她想。 女外星人在经星上和他们共同生活了一段日子。他们一起去看湖里的怪鱼;一 起去看那些似马似牛的动物;一起去看地球上带来的花鸟虫鱼;一起去骑马。女外 星人也带着他们参观了她的飞艇。飞艇上的先进技术让陆宁和诗妍叹为观止。他们 不禁想起在科普文章中所说的外来生命都是凶残的生命的观点,怎么会呢?这个女 外星人不是蛮好的吗?他们深深怀疑。 十一 他们便这么开心地过了十几天。陆宁和诗妍看到女外星人心情一天比一天好了 起来,感到十分高兴,他们却不曾留意她眼中不时冒出的怪异的神色。 这天,他们三人坐在湖边聊天。坐了一会,一只小兔跑了过来,诗妍看着小兔 红通通的眼珠,欢喜得不得了,兴致勃勃地追了去。女外星人看着诗妍蹦蹦跳跳离 开,转过来看着陆宁,满眼炽热。 陆宁不觉心中一惊,女外星人盯着他,柔声说:“从我第一眼见到你起,我便 发觉你是个很特别的男孩子,这种感觉除了我丈夫之外,我从没有过。 但一直以来,我不敢承认它,甚至我曾努力地强迫自己忘记这份炽热的感情, 但我做不到,这段日子,我一直想对你说:“我真的好喜欢你。” 陆宁心在抽搐,满脑子都是:这怎么可以!她爱上了我!一个外星人爱上我? 他呆了半晌,才说:“你怎么可以喜欢我?不可以!你我是不同星球上的两个人, 而且,我也有了妍儿。” 女外星人愤怒地盯着他:“她不就是一个电脑么?你何苦?” 陆宁呆呆地看着她:她怎么知道的? 女外星人满脸的不屑:“其实,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便知道了,她身上的微电 磁场我早就接收到了,只是,为了不伤害你,我一直没有说:”你何苦为了一个不 能算是人的女孩子而……“ 陆宁愤怒地吼道:“不准你侮辱她!” 女外星人眼中喷着火:“你真的不愿意接受我?” 陆宁平静而又坚定地说:“是的。” 女外星人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跑回了飞艇。 那天夜里,陆宁满脑子都是女外星人的那句话:“我真的好喜欢你。” 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诗妍与他说话他也答非所问,诗妍觉得不对劲,追 问之下,陆宁终于对她说了事情的真相。诗妍沉默良久,说:“你千万别伤害她, 她实在太可怜了。” 陆宁看着善解人意的诗妍, 使劲地点点头, 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深情地说: “不论这个世界变得怎样,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个!明天我好好跟她谈谈。” 第二天,陆宁和诗妍发现女外星人忆坐在湖边深思。诗妍拉着陆宁走过去。女 外星人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对他们笑笑,说:“早上好!” 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陆宁和诗妍看到女外星人的心情又有了好转,欣喜地相对而笑了。 女外星人忽然敲敲头说:“对了,我带你们去看一件十分好玩的东西。” 说着领着他们进了她的飞艇。 女外星人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箱子里搬出一个又像狗又像猫的机器宠物,放在地 上,只见宠物不断在地上翻跟头,还不住挤眉弄眼地朝他们笑。女外星人笑着说: “诗妍,这是送给你的。” 诗妍喜不自禁地弯腰抱起宠物,刚抱在手里,宠物忽然张口在她手腕处咬了一 口,刚好咬在血管上,顿时,诗妍手腕血流不止。 陆宁和女外星人都慌了,女外星人忙从怀里掏出一包金属粉末状的东西,递给 陆宁,说:“快给她擦上!” 陆宁惊疑地看着这包金属粉末。犹豫了一会,看到诗妍手上血流不止,忙倒了 些粉末涂在伤口,果然,血马上止了。 女外星人眼中闪过一丝狞笑。对陆宁说:“扶她回去休息一会吧!” 陆宁忙扶着诗妍回到飞船。当扶她躺好时,忽然发现诗妍脸色发白,全身开始 颤抖。陆宁大吃一惊,忙问:“妍儿,怎么了?” 诗妍摇摇头,刚想说没事,便觉头一晕,昏了过去。 陆宁又惊又心痛,含泪地看着诗妍苍白的脸庞。想起了女外星人,他怒气冲冲 地跑进飞艇,女外星人正坐在金属地板上。 陆宁指着她吼道:“到底是为什么?你对诗妍做了什么?” 女外星人悠悠转过头,看着陆宁,满脸的狞笑:“这就是拒绝我的后果,我们 凭星人的一个处世原则就是不能让别人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诗妍被电子宠物咬了本来是没事的,可你却轻信了我,亲手把金属粉末涂在她 伤口上,你知道那金属粉末是什么吗?是我昨晚花了一晚研制出的程序贮存器,那 粉末包中的每一个粉末便是一个杀伤力极强的程序贮有器,那些程序贮存器将会随 着血液进入大脑。我在那些贮存器中设制了杀伤智能模拟神经元的程序,不到半小 时,她的模拟智能电脑系统便会全面崩溃。 你还是赶紧去见她最后一面吧,哈哈……“ 陆宁只觉得头一阵发晕,头脑一阵空白,他像发了疯似地冲出飞艇,跑回飞船。 诗妍的脸白得更加怕人。浑身剧烈地颤抖着,陆宁一把抱起诗妍,放在主控台上, 摘下遥控器,按下程序解读键,打开光电屏幕,紧紧握着诗妍的手,放在信息分离 盒里,叫道:“妍儿,你一定要坚持住!” 主控仪又发出那种机械味十足的声音:“现在开始程序解读。” 陆宁紧张地看着诗妍,诗妍醒来,强忍着痛苦看着陆宁,露出一丝艰涩的微笑。 陆宁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眼睛早已模糊起来。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死死盯着屏幕。 主控仪这次反应出奇地慢,艰难地跳出一行行信息:“……吞……绝…… ……………绝………周边……… ……………有………… 主控仪音响发出一阵怪异的金属磨擦声,良久,随着屏幕上打出十大字,主控 音响发出了机械化声音:“对不起,此程序无法解读。” 陆宁的心猛地一沉。他忙取消程序解读,同时按下程序解读和程序设计控制键。 屏幕上闪现几幕字:“请选择程序设计” “1 ——自动设计;2 ——人工设计”陆宁按了按主控仪键盘上的“1 ”键。 主控仪音响声音又响起:“现在开始自动设计杀除病毒程序。” “第一阶……顺利过关。” “第二阶……顺利过关。” 陆宁只觉心已提到了嗓门口。 “第三阶……顺利过关。” “第四阶……无法破解” “对不起,此程序难以杀除。” 陆宁颓然坐倒在地,只听身后发出一阵狞笑:这种程序连我自己都无法破解, 更别说你们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女外星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这样对诗妍,你一定会更恨我, 我们之间更没有可能了。我在这世间爱上两个男人,却没有一个能长期伴随身边。 对这个世界,我也心灰意冷了。我已启动了飞艇的引爆装置,过不了几分钟,这个 星球就会被炸得面目全非。你还是走吧!我不想你也跟我一同死在这儿。” 陆宁看着她,心中竟莫名对这个大魔头有了一丝同情。女外星人深深看了他一 眼,跳下了飞船。 诗妍呻呤着叫道:“宁,宁,我们走吧!回地球上去吧!或许伯父还有办法救 我。” 陆宁含泪看着诗妍,一阵心酸,他在心中叫道:“妍儿!你只有十几分钟生命 了,你也知道自己迟早难逃厄运了。难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连女外星人自 己都无法破解,伯父还有办法吗?再说,就算地球人有破解之法,可经星到地球有 两光年距离!虽然我们可以采用休眠状态而停止对模拟电脑的杀伤。而这时进入休 眠的模拟脑便会在杀伤程序的攻击下更加不堪一击。” 陆宁看着诗妍,按了按遥控器上的航天起飞键,舱门自动关上,飞船冲上蓝天。 陆宁抱着诗妍,坐在光电屏幕前的仪合椅上。关闭了程序设计和程序解读,屏 幕上立即出现了飞船外的景象。 陆宁接着诗妍,把脸紧紧贴着诗妍冷冰的脸。 忽然,只见屏幕上一片火光冲天,火光中,可以看到女外星人那飞艇被炸得支 离破碎的残骸。 陆宁叹口气,诗妍轻轻地说:“其实,她虽不能算是一个好女人,但却是一个 十分痴情的女子。” 陆宁又叹了口气,扳过诗妍的脸,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心头猛地0 涌上一股 伤心与冲动,俯下头去吻她的脸颊、额头、红唇,久久地…… 陆宁忽然抬起头,看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柔声问道:“妍儿,还记得你跟我 说过什么话吗?” 诗妍低着头说道:“记得,我怎么会忘呢?我说,如果有来生,我还做女孩, 还做爱你和你爱的女孩。可是我那么自私,两次都那么早便死去,早早远离了你, 把没有我的痛苦留给了你,留给你一人去承受所有的痛苦。宁,我真的……” 陆宁伸手捂在诗妍嘴角,轻柔地说:“妍儿,不要说了,知道这个世上曾有一 个人真心真意地爱我,我已心满意足了,真的。” 诗妍眼中忽然流露出一道异彩:“宁,我们来生再见吧。”她稍稍闭了闭眼睛, 长长的睫毛闪着晶莹的泪珠,她深深吸了口气,深情看着陆宁,柔声说道:“宁, 我爱你!”说完露出甜甜的一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看着诗妍闭上眼睛,陆宁心里出奇地平静。他紧紧地搂着诗妍,在她脸上吻着。 过了良久,陆宁把诗妍扶坐在仪合椅上,轻柔得像吵醒她似的,他端坐在主控 仪键盘前,打开永久储存装置,把他和诗妍从相识到相爱到第二次相爱,直至移民 经星后诗妍被伤的一点一滴都写在了储存装置上,或许,几百年几千年之后,当人 们发现他们时,会看到这个故事的。他心头充满了一种怡静如神明般的感觉,关上 主控仪,他又重新把诗妍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她乌黑的柔发,把脸贴在她那冰冷 的脸颊上,紧紧地、紧紧地…… 他摘下圆形遥控器,按下了航天飞船起飞装置的“关”键和“供氧装置”中的 “关”键。 他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在那即将闭上眼睛的一刹那,他仿佛又看到了妍儿 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乌黑发亮的柔发在雪白床单的映照下显得格外亮丽。妍儿满脸 微笑,满脸柔情蜜意地唱着歌,歌声清婉柔美,扬远悠长:“野有蔓草,零露溥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襄襄。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