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夏娃的启示 之一:集体的犯罪与科学的灾难 我第一次读《圣经》的时候,差点真成了基督徒,合上书觉得天旋地转,过了 好几天才相信自己还是个无神论者。宗教里头确实包含着许多哲理,例如亚当和夏 娃的故事,看起来是荒谬可笑的神话,实际上大有深意。亚当和夏娃是在偷吃了智 慧果之后才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人,也就是基督教讲的原罪,也就是说,人类是在 犯罪之后才获得智慧,获得进步,获得发展,才成为区别于动物的人。人类越发展, 他犯的罪就越大,这就是深刻的哲理。 也许你会觉得我在信口雌黄,人类什么时候没有法律,会一起去犯罪呢? 其实集体的犯罪不仅有,而且贯穿了整个人类历史。多少侵略战争,多少无辜 杀戮,都是有组织有计划的犯罪,有时是以全民族和全社会的方式进行的。奴隶主 奴役奴隶,地主和封建领主压迫农民,资本家剥削工人,这都是犯罪。我们今天的 人类文明,不是在无数次掠夺中长大的吗?远的不说,就说十六世纪到十九世纪, 欧洲殖民者就在非洲屠杀了一亿人,掠夺了无数的黄金、像牙和香料,还把黑人绑 架到美洲做苦役,没有黑人在种植园里世世代代辛勤的劳动,美国现在能这么牛吗? 马克思说资本从它诞生之日起每个毛孔里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但正是有了资本 的原始积累才有现代文明。谁能说现代文明不是建立在对殖民地人民犯罪的基础上 呢?而现代文明的发展又把人类引向更大规模的犯罪,两次世界大战就是如此。在 二战中全世界死去了两亿人,超过了以前所有战争死亡人数的总和,人类犯罪的规 模越来越大。今天人类已经有了可以把自身完全毁灭的犯罪能力,最大规模的犯罪 就是核战争,它将导致全人类的灭亡。 想进步发展就要犯罪,不犯罪就无法进步发展,这正是人类最大的二律背反。 希腊神话里的普罗米修斯盗火,也有同样的寓意。普罗米修斯是人类的英雄,但是 宙斯的罪人。我想宙斯可能是大自然的代言人,人不仅对人犯罪,也对自然犯罪。 人类已经把地球糟蹋得不成样子,环境污染,森林毁灭,水土流失,资源枯竭,动 植物灭绝,南极上空出现臭氧空洞,甚至太空里都有人类的卫星垃圾,生态平衡的 破坏越来越严重,这都是人类对自然的犯罪。可以说人类如果不约束自己的行为, 继续这样犯罪,很可能就是地球的癌细胞。 与此类似的思想在东方也古已有之。中国没有神话传统,“子不语怪力乱神”, 中国人重实践不重玄想。但道家有与此相近的思想,老子说“绝学无忧”,“绝圣 弃智,民利百倍”,希望人回到无知无欲的状态,无为而治,这正是回到了伊甸园 呀。他反对破坏自然,说“天下”是“神器”,“不可为也“,他理想中的人比偷 吃智慧果前的亚当夏娃还要小,是“赤子”,也就是无知无欲的婴儿。老子认为婴 儿的生命力最强,毒蛇猛兽不会伤害他,他不知道什么是性交,小鸡鸡却能勃起, 他一天到晚啼哭,却从不声嘶力竭,这都是因为他无知无欲。庄子认识到自然规律 不应该被破坏,说“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他说给马套笼 头,给牛穿鼻环,都是在犯罪,他认为理想的社会应该是“山无蹊隧,泽无舟梁, 万物群生,野兽成群,”草木生机勃勃,禽兽可以用绳子牵引着游玩,鸟雀的巢窠 可以让人爬上去观望,人人都无知无欲、朴素单纯,这也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伊甸园 呀。 科学技术的发展既造福于人类,又给人类带来了灾难,道家认识到了灾难的一 面,这在今天不值一提,但在两千多年前却是多么不容易。我每每读老庄的书,都 被深深陶醉,他们的目光真是深远,竟能穿透几千年的时间。 从普罗米修斯的第一把火开始,科学技术的确给人类带来了幸福,它使得今天 一个中等家庭的衣食住行比古代的帝王还要丰富舒适,但它同时也带来了灾难,它 耗尽了地球资源,到下世纪中叶地球资源将全面枯竭,如果到那时科技不能发展到 使核能太阳能取代以前的所有能源的地步,地球生物就会共同毁灭。更严重的是, 科学技术在物质丰饶的同时使人精神贫困,它使效率成为衡量人的唯一尺度,抛弃 了传统文化和人的精神家园,使人成为机器的奴隶,产生了马克思和卡夫卡在各自 不同的领域都预见到的异化劳动。它使人们彼此疏远,互不信任,更自私更利己。 特别是在战争武器方面,科学越发达,杀人就越容易,石器时代用石头,冷兵器时 代就用大刀长矛和弓箭,现在是飞机、坦克和导弹,将来则是核武器、生化武器和 气象武器。科学使战争规模更大,更加残酷,广岛长崎事件的真正凶手是科学。科 学从来就没有被理智驯服,而只是私欲的忠实奴仆,这里头包括个人的私欲,阶级 的私欲,也包括民族的私欲。私欲使科学变成最大的瘟疫,使基督教宣扬的世界末 日有了发生的可能…… 之二:性生活是物质生活向精神生活的过渡阶段 亚当和夏娃性交,一定是在吃了智慧果之后。在吃智慧果之前,他们还都是少 男少女,天真无邪。有了罪恶感才能成年。在基督教看来,他们性交的时刻,无疑 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时刻。 人的生活分为三部分,物质生活,精神生活,和性生活。性生活无疑是生活中 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它的重要性不如物质生活,但超过了精神生活。在美国心理学 家马斯洛的“需要等级表”里,空气、水、食物、住所、睡眠和性生活,都是最基 本的生理需要,只有满足了最基本的需要人才会产生高级的需要,也就是精神生活 的需要。而性生活,可以认为是从物质生活向精神生活过渡的中间阶段,因为性生 活既受本能欲望的驱动,有物质基础,又产生了两性之间的感情交流,产生了爱、 归属和尊重,这些完全可以划入精神生活的范畴。佛洛依德认为人的精神世界里无 处没有性,人类历史是由性欲推动发展的,这样的泛性论无疑是错误的。哲学家最 容易犯的错误,就是只从他了解的领域来解释所有领域,捞取一条支流的水就断定 整个流域的水质。不过佛洛伊德建立在医学研究基础上的性学理论,毕竟令人信服 地证明了性在人类历史上所起的作用,远比我们以前认识到的要大得多。性不仅是 种族延续的手段,更对所有的精神领域都产生深刻的影响,虽然不一定是决定性的 影响。 西方宗教认为性是罪恶的,但又不得不容忍这样的罪恶存在,对性的禁忌其实 比性本身的罪恶更大。我们东方哲学却不是如此,东方人坦然地面对性,甚至早就 指出了性在人类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易传》说“男女构精,万物化生”,“乾道 成男,坤道成女”,将人的性活动赋予了和宇宙演化同样重要的意义,对性的强调 甚至超过了佛洛伊德的泛性论。孔子说“天地之道,造端乎夫妇”,孟子说“饮食 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对性都是肯定的。老子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 门,是谓天地根。”玄牝就是指的女性生殖器,他也认为性是天地的根本。历史上 东方人的性观念其实远比西方要开放和宽容,作为东方宗教的道教,更是性开放的 极端表现,开放的程度恐怕连当今的西方人都要瞠目结舌。当今的中国人对待性的 态度非常复杂。封闭的内地还是谈性色变,讳莫如深,沿海开放地区却性欲横流, 连西方人都自叹弗如。但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理直气壮地肯定性的作用,不要羞 羞答答,不要欲盖弥彰。如果不能坦然地面对性,又怎么能坦然地面对每个人内心 深处都存在的邪恶,面对更加血淋淋的人生,面对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面对今天 这个被人类文明污染了的地球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