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童话 秋日的暖潮卷着尖尖儿开始发黄的草叶儿。那一层温暖的记忆也就随着草群的 摆动一点一点地从内心深处荡出来,想着最初的一些事情,唱着从前的旋律和只属 于那个年代的心情。 孩子们正坐在草地中间玩耍。从结婚到生小孩到现在的一家四口,已经过去十 年了。三十五岁的皱纹也悄悄爬上眼角、额头。坐在身边的人正看着报纸。 平静而又幸福,不正是她所期待的吗?然而那些逝去的人、事以及那些遥远的 ……爱情,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提醒她的记忆。 一. 那个时候她最爱的一本小说是《挪威的森林》。她说要嫁给爱她的人而不是她 爱的人,然而事实也确如此,——如果禹锋没有……死。说“如果”是不现实的。 因为那只是假设,有了个“假”字,怎能算真实。就像他说,如果那时我们在一起, ……就像她说,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时候,……可再没有了故事,是现实。 其实她真的是差一点就将他忘了。如果那天她没有碰到禹锋,她恐怕真的忘了。 然而禹锋说:“小莎。” 她立刻清楚地想起他以前的每个细节:他第一次来学校时站在走廊上看着矮矮 的但十分茂盛的青色;他笑着对她说小孩儿;他和她抢一根棒棒糖;他让她唱范晓 萱;他俯在桌上用迷离的眼神看着她,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有多坏。”…… 禹锋是个奇特的男孩,总有一层雾似的东西飘在他四周,让她不能将他看清楚。那 句话让她困惑了好久,久到她都快忘却了。 禹锋又说:“小莎,我是禹锋。” “我知道。”小莎强调,“禹锋。”她有些遗憾,禹锋竟不确定她还记不记得 他。 她怎么会真正忘记他呢?她曾经那么地喜欢他,喜欢他坏坏的笑容,玩世不恭 的腔调和那迷人的黑眼睛。那种躲躲闪闪不敢让他察觉的心情直到他转学也没有告 诉他啊。她还记得他刚走的那几天,听许茹芸的歌都会让她掉下泪来。 I don't wanna say goodbye …… 那个时候她十六岁,高二。 小莎朝禹锋笑着,而他的影像却模糊起来。 “我挂了彩,有那么可怕吗?” 小莎这才看到禹锋身上的累累伤痕。 “去我家吧,”他说,“就在附近。” 她对他的现在几乎一无所知。不过她觉得,禹锋四周的那层雾似乎正在淡去。 那句话的意思,她好像隐隐理解了几分。 小莎悄悄擦干眼泪。她很高兴,因为路的尽头将是禹锋的家,他一个人的家。 “你现在在哪儿?”小莎问。 “W 大。学计算机网络,”禹锋看她,“高职。” “哦,我在L 大,信息工程,专业差不多。”小莎的声音很愉快,“很近哪, W大和L大。” “可以一起翘课出去玩。”禹锋朝她眨眨眼。 “En!”小莎用力点点头,“你,去打架了?” “是啊,我在X 中大门口被40多个人围攻。”禹锋好像很兴奋,“举着椅子乱 挥。” “哦。”小莎说。 禹锋看小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不想知道会打架的他,她怕,她怕知道了会想管,她怕管了之后他会嫌罗嗦, 她怕他讨厌她多管闲事。其实,上高中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是会打架的。 她们学校总是和别的学校打群架、械斗。但她是个鸵鸟型的人,宁愿不看不想 看的东西,这样她就可以把它当作是假的,当作没有发生,当作不知道。即使看见 了,她也会立刻扭过头去,然后拼命让自己忘掉所看到的不愿看到的。她也知道那 是自欺欺人。她才不管什么“自欺欺人”呢! 几分钟的时间,他们已经来到禹锋家门口。 “让你有心理准备,我房里乱七八糟。” 禹锋的房里果然乱七八糟,典型的男孩子的房间。然而屋角的那台电脑让小莎 眼睛一亮。 “上网了吗?”小莎问。 “当然,我床上还有一个笔记本。” “好厉害呀。”小莎羡慕地说,人已经走到电脑前。 “我用你的OICQ登录,啊?”小莎说。 “好,你先玩吧,我去拿点药。” “把我加为你的好友啊?”小莎又说。 “早加了!”禹锋拿了红药水和棉签,坐到小莎旁边。 “我找了一会儿,不过不算很难,因为你这傻瓜把资料都填得那么完整。 网上坏人很多,别人都不填真实资料。还有,你到底什么时候上网啊?从没有 碰到过你。“禹锋指着屏幕上那个灰色的蓝妹妹头像。 她连发愣的时间都没有,马上就觉得——很幸福。这是她当时唯一能想出的词。 她掩饰不住的笑起来,拿过棉签帮他涂药。 “来给你看我的主页。”禹锋打开浏览器。 “先看我的!”小莎抢着打字。 “哎呀,小女孩的主页不就那样,看我的!” 于是两个人争起来。 “把你的笔记本拿过来。”小莎说,“我用这台,你用那台。” “好好好。”禹锋应着。 “我出去一下。”禹锋说。 “又去W.C.?你去了几次了?”小莎眼盯着屏幕,说。 “玩你的吧。”禹锋拍拍她的肩。 后来小莎才知道,禹锋是去抽烟,他从不在她面前抽,但他已吸烟成瘾,一天 三四十支。所以频繁地“出去”。 她看着屏幕,他还是一样,玩世不恭,几乎没什么变化。她抬手看表,已经八 点半了。 糟糕,都忘了和江明的约会!她抓起包,冲出门,正好撞上抽着烟的禹锋。 禹锋慌忙将烟收到身后,用手扇扇身边的烟雾。小莎看到他,突然有点不想离 开。 “我……有点儿事。” “是和男朋友约会吧!”禹锋说,顺手将烟掐灭。 “En……”小莎很尴尬。 “有时间多上网,和我聊天。” “机房的机子很抢手的,好难占到。” “那就来我家玩吧。”禹锋从一大串钥匙中下了一把,迅速放进小莎的包里。 小莎愣住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禹锋冲她笑笑。她突然明白自己其实是很高 兴的,简直有种在飞的感觉。不过她依然犹豫不决。 “我送你去车站。”禹锋没有让她多想,牵着她的手往车站走。 在上车的一瞬间,她背对着禹锋,禹锋如此得贴近她,她甚至能感到他的体温 正隔着T 恤传到她的后背。 “分手吧!和我一起。”禹锋说。 二. 那一个瞬间让她如此震撼,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心还会“扑通扑通”地剧烈跳 动,那是只属于少女的心动,只属于20岁的她的心动。 那天的约会她迟到了一个小时,虽然没能和江明吃晚饭,不过赶上了末场电影。 是《心动》。 她的心情仍没有平静,脑中始终只有禹锋的那句话:“分手吧!和我一起。” 她与江明坐在黑暗中,等待电影的开场。 “小莎,今晚上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江明温柔地问。 “没,没有。”小莎摇头。 江明便不再说话。 她是喜欢江明的。他是个外表阴郁,内心热情的男孩,戴着眼镜,却没有书呆 子气,懂得浪漫。他喜欢小莎的孩子气。他说,我的小莎是要人哄,要人宠的。小 莎于是很感动。 那么禹锋呢?她对禹锋的喜欢是过去时还是进行时呢? 张艾嘉的一句旁白就这么不经意地滑进她的耳朵:为什么这个女的不是和这个 男的,而是,而是和那个男的在一起?…… 这句话在小莎听来就像在说,为什么这个女的不选择爱她的,而选择她爱的人 呢? “因为她爱他。”小莎轻轻地说,泪水顺着脸颊滑到嘴里。感到了泪水的咸味 儿,她再也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周围的人看她,江明看她,把她搂过去。 “怎么了?”他轻拍她的背。 “对不起,江明。”小莎说,“对不起。” “我爱禹锋。” 江明的手停住了。 那天晚上刮很大的风,小莎她们寝室的窗玻璃“砰”地碎了。那……是心碎的 声音吧。小莎在被子里想,枕边是禹锋的钥匙。 第二天早上没课,小莎十点种下楼吃早点。在宿舍楼门口。她看到了朝她微笑 的禹锋。 “懒虫,现在才起来?” “没课嘛,你也没课?”小莎十分惊喜,问。 “有,不过我没去。” “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我的备用钥匙锁在家里了。” 小莎瞪大眼:“在宿舍楼下站了一个晚上?不冷吗?”她看看他,只着一件T 恤。然后禹锋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头盔,拉起小莎的手。 “走吧。” 小莎顺着禹锋的方向看到一辆银灰色的摩托,她满心欢喜地跑过去,却猛地停 了下来。 江明拿着课本站在对面的树下,看着她和禹锋。小莎也看着他。太阳刺刺地照 进她的眼睛,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使劲眯缝着眼,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 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禹锋帮她戴上头盔,拉她坐上摩托。 “和我一起。”禹锋说。 小莎抱紧禹锋,看着江明的身影渐渐消失。那时她以为她和江明从此不会再有 任何关系。就像她以为她和禹锋会一直在一起,就像童话的结尾:公主和王子从此 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然而,现实却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因为它不是童话。 她说:“我想你的时候总是哭。” 她说:“我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她说:“我还记得你抢我棒棒糖。” 她说:“你还抢我巧克力!” 她说:“我喜欢你笑的样子。” 她说:“我爱你呀。” 他说:“我只记得你的表情,生气也会笑的;我只记得你喜欢说‘Yeah’,喜 欢作‘V ’;我只记得你对我说的话,你说,你好,傻瓜,昨天我买了张CD,还有 《卡通王》,里头有个故事特好笑……” 他说:“你快乐所以我快乐,王菲唱的。” 他说:“我爱你呀。” 他说:“我爱你呀!” 意外往往发生在最幸福的时刻,这似乎是一条永不会改变的规律。她还记得禹 锋给她的吻还没有冷却,他就已经躺在了血泊中。他被一辆卡车撞飞出去,小莎疯 了似的朝他冲过去,可是她叫不出来,怎么也叫不出来,好像失声了一样。她听到 后视镜摔碎的声音,她听到她心碎的声音。 她一直在手术室外面哭。 “再见啦,小莎。”这是禹锋的最后一句话。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