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情 作者:霜月 初冬的早晨,北方的朋友写来的MAIL里说他那里下了今冬第一场雪。两年前从 雪原走入亚热带的南国,一直刻意地不想回忆从前,却竟是被这个MAIL唤起雪的回 忆。怔怔良久,从写字台旁摞得高高的碟片里找出陈慧娴的碟,选了第十三首《飘 雪》,鼠标轻轻击下“PLAY”,雪花飘了起来。 又见雪飘过,飘于伤心记忆中,让我再想你,却掀起我心痛,早经分了手,为 何热爱尚情重,独过追忆岁月,或许此生不会懂。又再想起你,抱拥飘飘白雪中, 让你心中暖,去驱走我冰冻,冷风催我醒,原来共你是场梦,像那飘飘雪泪下,弄 湿冷清的晚空。原来是那么深爱你,此际伴着我追忆的心痛。 飘雪的日子对我来说是久违了的记忆了。离开前的那场雪时断时续地下了半个 多月,终于停下来也到了我将走的时候。那一个多月差不多以办公室为家的日子里, 灯光下自己一人静静地做好笔录,盘清账目,整理文件,输入电脑,针式打字机吱 吱呀呀地来来回回走动着,我就疲惫地从电脑前站起身走到窗前,漆黑的夜幕里看 不见雪落但可以听得见它在风中舞动的声音。 整理工作繁琐细累,只能避开一众同事晚上安安静静不被打扰地在自己的办公 室里一点点做,夜深人静的大楼里甚至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最早一点,最晚五 点离开,楼下的保安过来开门时常会体恤地说一句怎么又这么晚,微微一笑也不做 答,谢过了他走出大楼融入夜色。夜暮里落雪或紧或轻,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 里整个人非常清醒。围巾总是不去拉起来,就让雪花飘落在头上脸上身上,不疾不 徐地走回不远的宿舍,摸黑上楼,摸黑睡下,第二天照常上班处理日常公务,下班 后继续不动声色地做着走前该做的种种交待,唯恐接手的人弄不明白,桩桩件件事 无巨细。 办公台抽屉里放着以日期为编号的十几张白纸,上面有每一天要做的事情,每 做好一件就用红笔打个勾,甚至包括结束自己的银行帐号、退还借书证这些细小的 事,最后做的一件事是烧毁了几百封信件和十几本日记,阴暗的走道里我没有任何 表情看着熊熊火光在面前燃烧,半个多小时里,一动不动,只是机械地往里放着手 中的书信,脸庞被烤得温烫。 沉静专注地做着各种安排时,我的心情非常平静,没有对即将失去的东西的眷 恋不舍优柔蹰踌,没有伤感委曲和不甘不忿,也没有对将来未知的一切的迷茫兴奋 向往,我心平气和地选择离去,选择了放逐自己成全爱情。 在火车将开前,拨了那个刻在心中的号码,给呼台留言,“我走了,曾经有过 的爱永远珍藏在心底,今后的日子里,祝福你健康快乐,一生平安。”电波传递出 的那一瞬,我无可挽回地与生我养我的故土亲我疼我的故人永远告别。 只有在做抉择的时候才会矛盾挣扎伤痛,一旦决定了那么剩下的事只是去完成 这个决定而已,好象抉择时看不到前面的方向,做出选择后知道自己此后的着落了 心里反而很沉静,很稳定。 也许那个收到留言的人会说我是个狠心的女子,也许亲友们会惊异于我的诀绝 冷静,如此重大的人生决定可以这样轻描淡写挥就,可以如此淡然地不辞而别。我 不发一言将自己干净彻底地拉出了从前的生活,如同从空气中蒸发了似的从此杳无 音讯。 但他们不知道我夜夜梦回故里,梦断后就常常静静地躺在黑暗中醒到天明;不 知道我多少次拨通了电话压抑着低泣任那边一迭连声地问最后还是无言地挂断;不 知道我在他乡艰难地为生存挣扎时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选择。所幸总于走 了过来。生命中有些最珍贵的东西是不会再来第二次的,但在拥有它时我珍惜过, 所以今天我没有遗憾。 而再度走近雪和雪中的记忆,始知,固然可以没有遗憾,却不能没有伤痛,却 不能没有思念。爱已成往事,而在思念如海如潮汹涌而至无可抗拒时,当日的爱在 今天的心中仍是浓浓的化不开去一剪轻愁。 只是,心里是明白的,很多时候,我们会怀念一段逝去的感情,并不是想要回 头,只是想重温,只是想有这么一个人一段事可以让自己在某一个独处的夜晚品味 心情,正是因为当初痛过,这一段回忆才会如一缕暗香,在某一个大雪封门的深夜, 由天底下最最愿意作嫁的清风送来,这暗香真的是那么值得品玩追念,颠倒不已。 雪魂作伴,香魂不散。因为哭过笑过醉过痛过,爱,值得封存在心的祭坛,在 心灵的祈祷中扎上翅膀,化作天堂里永远的精灵。 霜月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