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六清晨,我准点从宋波手中接过车钥匙,看看车,里外刷洗一新,倍儿亮。我就 抡中他小子这点出息,特爱护私有财物。钻进车里的时候,我悄悄睃了一眼宋波死鱼样 难看的脸,知道他很心疼,但没理他的茬。匆忙说了声拜拜,一头就钻进了车里,之后 启动发动机,脚尖轻轻一点油门,奥迪立时就像一匹脱缰野马撒着欢向前飞驰起来,又 快又平又稳。还别说,高档轿车也坐过不少,却从未有过目空一切轻松兴奋的心情。或 许,这就是坐车和亲自驾车的不同吧。怎样说透那种不同的心境呢?我想,应该这样揣 摩:亲自驾车的最大快感就是,你能够亲手操纵自已的心情,如同紧紧握住自己的命运, 是快,是慢,是前进,是后退,是左拐,是右行,是喜,是悲,是痛,是爱,无时无刻 不感同身受,无时无刻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出了城,驶上高速公路,一路上,但见新绿片片,花红点点,烟柳朦胧,春光妩媚。 燕雀成双成对在淡蓝天空下轻松自由地翱翔,路边星星点点的农舍掩映在无垠的田间, 嫩绿的秧苗还有些不知名的农作物,在初春的阳光下唤发着勃勃生机,成排成行的白杨 树,玉树临风,傲然挺立,还有翩跹起舞的花蝴蝶,辛勤劳作的蜜蜂,徐徐的微风,如 棉的云……好一派怡人景致,美极了,妙呆了!这一份心境,如果用文绉绉的话说,我 会选择“我心飞翔”,但我不会,我宁肯选择一个很俗很俗的字眼:爽!爽到无法形容! 我最讨厌那些书生气太重的家伙了,过于的造作,往往这看不惯,那也不顺眼,不 分时间、地点、场合、对象,一味空谈他们一知半解的所谓政治、经济、哲学、宗教, 动不动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面孔,好象天下英雄舍他其谁,联合国秘书长都非他莫属, 目空一切,却又眼高手低,浑身上下浸透了儒酸气息。其实呢,他们什么实际问题都解 决不了,给他安排个村民组长都是抬举他了。雅,不能阳春白雪,俗,又不能完全彻底, 整一个纸上谈兵的二半吊子。 离约定地点越来越近了,也就是说,与心有千千结之间的现实距离越来越近了,但 我却很奇怪,原有的兴奋度不仅没有成倍的扩张,似乎还有一些隐隐的忐忑和不安悄悄 在心头划过,采着油门的那只脚竟不由自主慢慢懈怠了下来。我在心里自问,到底隐忧 什么呢?担心她不够漂亮?不够浪漫?还是见面之后不再来电,会将虚幻中的一切美好 击打得粉碎?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但是,这样一种隐隐的担忧,却猛然使我记起 了困扰西方文明达千年之久的一个争论:关于文字和面晤优劣的辨析。 柏拉图在对话体的《斐德若篇》中有过追忆古埃及文明史的一段情景表述:古埃及 有一个名叫图提的古神,发明了文字,他将这项发明献给了埃及国王塔穆斯。图提说, 大王,这件发明可以使埃及人更多的受到普遍教育,从而摆脱愚味,它是医治教育和记 忆力的良药。不料,塔穆斯并未表示赞赏。国王回答说,多才多艺的图提,能发明一种 技术是一个人,能权衡应用这种技术利弊的是另一个人。现在你是文字的父亲,由于笃 爱儿子的缘故,决定把文字献给全埃及的子民,使他们能够掌握一种技能,可是,你却 把文字的功能恰恰说反了。发明文字的结果,会使学会文字的人们善忘,他们就会不再 努力记忆,因为借助这些文字,他们无须教练就可以增长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知识, 好象无所不知,而实际上却一无所知,自以为聪明而实在是不聪明。 20世纪中期,雅克。德里达从这段对话中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症结:这就是西方思想 传统对于书写文字的强烈排斥,尤其是柏拉图以来更是口诛笔伐。西方传统思想更加重 视言传身教,当面探讨,认为面对面交流的信息传递才会更加丰富而真实,具有不可替 代的强大生命力。相反,文字是一种死气沉沉的书写符号。西方早期文化认为,文字是 人为的,仅仅是真实的影像,文字的书写意味了主体的缺席。所以,文字时常会因为纷 乱的诠释而与真实表达南辕北辙。因此,书写文字在早期西方世界遭到了莫大的蔑视。 作为异常叛逆的思想家,德里达向这种思想传统发出了挑战。他把矛头直指西方传统哲 学的“在场形而上学观”。他主张颠倒文字和现实交流间的等级关系,推崇文字表述的 严密逻辑性。这种主张后来成为他解构哲学一个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然而,德里达之 后,很快就又有一大堆保守思想家为维护传统思想向他发起强大的责难攻势,一时间硝 烟弥漫,兵戈相见。 我无意参与那场毫无意义的学术会战,也没那资格。只是私下认为,那段有趣的学 术争论始终无法否认一个铁的事实:面对面交流最大的优点,是能够有效维持某种清晰 透明的感知。如果交流是为了更好的统一认识,说明什么,或者为了明白无误的了解对 方的真实想法,达到一种异常清晰的目的,那么,当面交流与沟通一定比文本的往返更 加快捷。更主要的是,现场保持了迅捷的解释、更正、退让和反驳的种种可能性。现场 意味了一个共同认可的语境,包括彼此接受或者是容忍对方的整体认知度。古老的西方 世界不可能那时就拥有传真机、电话机、Intrnet 、QQ、E 话、视频。西方传统思想排 斥文字的动机如何,与后世又将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暂且不论,爱谁谁。我以为,即便 是现在,E 网络也好,可视电话也罢,与直接面晤仍然会存在极大的差异,再现代的通 讯工具,都不可能完全替代面对面的整体认知。不然,小布什也绝不会因为5 分钟的讨 论,就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乘专机去唐宁街10号与布菜尔会晤了。 哈哈,也许这正是我一定坚持要与心有千千结见面的心理基础吧,因为我们正在从 图提的文字解读走向小布什式的现代会晤。但是,我却无法肯定,我的这种决定,会不 会是一次荒唐的举动,我的这次旅程,是不是一生中最为疯狂的游戏。网上不是流传过 一个网恋笑话吗,说一个男孩兴致勃勃去会见他的网络情人,结果发现,他心目中的美 丽娇娃竟然是一位60多岁的老太太。这当然不会是真实的故事,但不管怎样,听起来确 实滑稽可笑。 我可不想成为笑话中的主人公,可是人家事先不想露面,甚至连真实姓名都不愿事 先透露,我又能怎样着呢。天啊,但愿站在我面前的不会是一个连走路都要有人掺扶的 老太太!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心有千千结也曾考过我类似的问题。她说,假如我面前有两个 女人,一个徒有外貌内心猥琐,一个相貌平平但心灵纯美,问我更愿意选哪个交往—— 我晕,还是单项选择。我毫不违心地告诉她,是前者。当然,我的理由也合符情理。我 说,相貌是与生俱来的,是上帝的恩赐,一般不会有太大改观,心灵美则是在一定环境 下可以后天培养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存在较大的可塑性。一个相貌平平的陌生女 人,甭管她心灵有多么纯美,假如一开始就让人失去了交往的欲望,又怎么可能再谈及 那种深度的认识呢,一般人做不到。至于那种缺乏教养的漂亮女人,花点气力进行素质 化教育,则是一件比较讨好又相对容易的事情,也是一个两全齐美的选择,相信大多数 男人比较能够接受。 对于我的说法,心有千千结给予了嗤之以鼻。但我能够理解,因为男人与女人看问 题的角度和思维方式完全是不同的,管她呢,爱怎样想就怎样想吧,对于我,眼下见面 才是最最重要的头等大事。 去那座小城的头天,我事先作了些必要的安排,通过旅行社,选择了一家稍具档次 而略显僻静的宾馆,预定了两间客房和一张比较安静的吧台。我想象不出心有千千结愿 不愿意在那过夜,是我私自定下的主张。说实话,内心其实很卑鄙的只想就订一间房, 但事到临头还是订了两间。不是因为心有千千结说要带一位密友做保镖,我揣摩她一定 不会带,不过是说来糊弄人而已。我不想信世界上会有如此愚笨的女人,私下与陌生人 约会要带上密友,哪怕再体已,也是一种很愚蠢而冒险的行为。我更愿意相信,女人在 私情方面会比男人更加小心谨慎。最后所以订了两间客房,也许是不愿意将自己赤裸裸 的卑劣嘴脸过早暴露出来吧。 预定的那家宾馆我以往公干曾经小住过,还成,比较喜欢那里面的设计风格:外围 是一片中式传统的庭院,亭台花榭,小桥流水,曲径通幽,静谧安然;内部则尽显欧罗 巴浪漫风情,连音乐都是欧美原版,抒情而极具感染力。 与心有千千结约定的时间是中午11时,地点就是那家宾馆的二楼吧间,但我没好意 说已经预定了房间,不想给她心里施加太多的压力。我赶到宾馆时,比预约时间整整提 前了50分钟,主要是想争取充足时间好好打理一番自己,佳人有约嘛——不知是不是佳 人哈——第一次正式亮相,怎么着也得捣鼓一个最佳形象和理想状态不是。既然爱美之 心人皆有之,我想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那种本能的条件感应应该是一样的。如果谁要 是幻想让艾丝美拉达死心塌地爱上卡西莫多,那一定是他的脑袋洪水泛滥了。所以我进 入客房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全身上下的洗漱,用香波涂抹每一处细小的毛孔。这用去 了大约20分钟。接着是认真仔细地梳理脸面,尽量隐去脸上固存的五千年风雨沧桑,使 其重新焕发出已经暗淡无光的斑驳锈色。又用去了大约10分钟。之后,将去之前精心挑 选的那套自认为比较上眼的休闲装重新套在身上,面对着穿衣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 左左右右的反复顾盼,时不时再挤眉弄眼装扮出各式各样的微笑,纠正着苦瓜一样难看 的笑容。哈,经如此一番煞费苦心的穷捣腾,镜中那个家伙果然有了些眉目,至少不再 像猪八戒二舅般难看了。 一番刻意打理之后,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看看手机,还没有心有千千结的任何信 息。其实不用看就知道,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看了,纯属习惯反应。接下来还有一点点的 时间,我想稳一稳自己的心境,毕竟是去约会一个从未谋过面的但又神交已久的女人。 我想象不出见面之后会发生些什么,能够发生些什么,那种感觉很像是一个人突然面对 人生的重大机遇,不安与期待,渴求与退缩同在。所以,我需要抓紧最后的点滴时间做 一番情绪梳理。于是我走到客房落地窗前,将整扇帘子唰地拉开,任由一大片绚烂的阳 光狂泻般砸进整个房间,满屋涂抹上一层浓重的温暖。我沉思着立于窗前,沐浴在那片 眩目而又令人迷乱的灿烂中,穷眺极目处的天际,思绪飘飘而乱乱,一直在想,该如何 拉开下面的序幕? 距离约定时间剩下不到几分钟的样子,我抖擞出百倍精神开始向二楼巴间走去。出 门时候,还未曾忘记向镜子中那个满头油光贼亮的家伙最后瞟上一眼,并挤出一丝可掬 的笑容。 酒巴内的环境与氛围,我只想用四个字形容:优雅安静。订的坐位是一张靠窗的台 子。我喜欢临窗而坐,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所以订台的时候,就一再申明,一定要一张 临窗的而且视线较为开阔的台面,我希望心有千千结会和我一样的喜欢。还成,果然是 希望的这样,临窗一面正是楼前那座中式庭院,小桥流水,亭台花榭。抬目远眺,琼楼 栉比,青山如黛。向服务生要了一杯咖啡后,我手机掏出,将响铃换成振动挡,轻轻搁 在台面上。这样做,一方面是能够很方便地看到时间,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方面, 就是随时想真切聆听到心有千千结一步步走近的步履。 手机上的电子显示器在一钞一分的翻跳着,很像我慌乱的心跳。吧间里人不是很多, 多数是一对一单挑的俊男靓女,稀稀拉拉的散落开去,在月光一样朦胧的光线和曼妙舒 缓的轻音乐中窃窃私语,越发映衬出吧间的安静。 说实话,当时我有些不太自在,毕竟一个大老爷们干干地独坐着,多少有些拘谨的 不是滋味,所以,我目光总是游离不定而又小心翼翼地从一双双情欲绵绵的对眼中穿越 过来,穿越过去,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又很不甘心地瞄瞄门口,手里的勺子于焦灼 中一刻不停的于杯中搅拌着,却没有要喝的欲望。每一次将目光瞥向门口的时候,我都 会极其专注地打量每一位进来的单身女人。尽管我内心极其焦灼,期待刹这间的惊艳出 现在眼前,可是,脸上却又要而且是必须努力保持一种安然不所谓的样子,我可不想让 别人看透自己内心的真实,所以,我要千百倍地掩饰着内心的尴尬。 预约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半点钟,手机依然静悄悄平躺在台面上,没有任何声息, 也听不到任何走近身边的轻快步履。 焦急地等待,等待。 整整一个半钟点过去了,手机依然安静的与我默然对峙着,似乎在与我较劲。也没 有轻轻缓缓走近的脚步声,更没有期待中的刹这惊艳,我好失望,也好愤懑,怎么可以 如此对我?怎么可以!我冲动地抓起手机,有些不耐烦了,我极想打个电话给她,问问 她到底什么意思。但瞬间我又改变了主意,手像被开水烫了似的重新把机子撂在台面上, 我不想失去应有的耐心与尊严。 也许她有很要紧的事呢?但什么要紧事可以无视我的存在! 也许她堵车了呢?但堵车就可以不打电话告知吗! 也许她已经早早到了,就呆在某个角落暗暗窥视我的一举一动呢?我靠~~果真如此, 这样的家伙还值得交往下去吗!何况吧间并不是很大,人也不是很多,并没有可以躲藏 的角落。 来之前,我对她说,至少应该有个明显标记让我们彼此能够认出对方,她问应该怎 样标记。我调侃,你最好在胸前挂个牌子,上写三个大字:我好饿!她说,这主意不错, 最好由我示范。还说,如果我将牌子挂上,她会身穿一套淡淡紫色的套裙。可是,淡淡 紫色始终没有出现,但我却掩耳盗铃般努力为她的爽约编排各种各样的借口,天知道我 是不是在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手机愤然砸在台面的声音尽管很轻,但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那一刻,我才真 切体会到了什么叫作“掷地有声”。我有些愧疚似的尴尬,而且有些饿,于是我决定不 再干等下去,至少得先把饥肠辘辘的肚子填满再说。拿上手机,我悄然走出了吧间,感 觉有些灰溜溜的。沿着过道直行,拐个弯,在楼的另一侧是自助餐厅。于是,我机械地 直行,机械地拐弯,机械地进入自助餐厅,机械地将饭菜一股脑倒进嘴里。还成,至少 还知道肚子差不多饱了,还知道用餐巾纸擦擦嘴唇上的油腻。然后腆着饱饱的肚子出门, 摁开电梯,僵硬地跨进去,对着玻璃幕墙这个铁青脸的家伙死死抡上一眼,好烦! 十五层楼到了。我走出电梯,打开房门,一回手,将门重重地摔上,发出哐的一声 巨响。然后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没有巨响,只是在弹簧床上轻微地弹了两下。房间 里安静极了,我不想如此安静,想要一种很躁很躁的声音来麻痹自己的神经,于是用摇 控器打开电视。没有可心的节目,也不知道什么节目最为可心,反正没心思看,也没心 思听,只想有节目有热闹就成。之后我将自己整个蜷缩在毯子里,捂得严密合缝,不露 一丁点的光亮,然后就这么样昏昏然地睡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醒了。窗外已没有了耀眼的阳光。我懵懵懂懂地起床,进卫生 间,将衣服扒了个精光,拧开水龙头,从头到脚地冲淋着。那时候,我感觉自己一直处 于发呆的状况,发呆的麻木不仁。我感觉自己在水龙头下冲淋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什么 都没有做,甚至连擦干身子的欲望都没有,就这么湿淋淋的走了出去,大字朝天地躺在 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了。那时候我满脑子就一个想法:我被心有千千结实实在在涮了一 把。那么,下一步我该怎么办?继续等待?看来希望渺茫;就此打道回府?可是房钱已 经付了,有种不住白不住的耿耿于怀。当然,这样的借口并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 由是因为之前就向龚玉倩谎报了军情,我告诉她,出差。要是当晚打道回去,都不知道 该怎样跟她作出合情合理的解释。天啦~~心有千千结让我品尝了一次有家不能回的苦痛! 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的滋味实在难以忍受,于是我就又想到了上午去过的那个吧间, 至少那里有可以暂时让我聊以自慰的氛围。我边想边起身穿好衣服,之后又忍不住抓起 手机看了看,依然没有任何心有千千结的信息,她像从虚拟的世界突然消失了,或许原 本就没有存在过,让我独自舔舐着心灵的孤独。 重新走进吧间,上午那张台子已被人占去了,我另外挑了张靠墙角的台子。这里也 有一扇窗子,奶黄色的窗布半遮半掩地垂挂着,外层还罩了一道柔软的细白丝纱。幽暗 的灯光细碎而朦胧,抒情华尔兹音乐轻轻缓缓淌过耳畔,让人感觉很舒服。但最让我感 觉心慰的是,晚上的上坐率明显比上午多出了几成,也不尽然都是出双入对的情侣,也 有像我一样的单身,男的女的都有,这使我不再感觉孤独与尴尬。 我没有再要咖啡,而是点了一瓶波尔多红葡萄酒。不是因为要与众不同,只是想让 酒精燃烧心灵的愤懑。我不擅长饮酒,借车那天陪宋波喝啤酒都醉的一塌糊涂,所以对 酒水类的知识也无太多了解。只是在此之前,偶尔接触过一个对酒水极有研究的长者, 我们一起坐车远行,一路上,他讲了不少关于葡萄酒的知识,其中尤以法国波尔多葡萄 酒印象最深。他介绍说,葡萄生长条件特别苛刻,所以品质方面,尤以法国波尔多产区 最为上佳。法国葡萄酒所以久负盛名,不仅仅因为他们拥有最为优良的葡萄品种,更在 于他们制定了一整套特别严格的管理体制,从生产到销售的所有环节,都要接受葡萄检 测机构一系列的严密监督,以确保葡萄酒的品质。当时听了我就想,如果放国内试试, 就是刀架脖子,都挡不住那些奸商们制假贩假的决心。国内也有很严密的监督机构,但 哪一级监督机构又真正负起过责任? 但不管是真是假,酒单上既然堂而皇之标记着Bordeaux红酒,禁不住就要了一瓶。 管它呢,国人讲究的是品牌,而不是内容,喝起来口感差不多就得。再说,醉翁之意不 在酒,对当时的我而言,什么牌子的酒并不重要,重要是能够给自己一种麻醉。 “嗨!可以坐吗?”一袭淡紫色的半长休闲风衣轻轻飘入眼帘,问。 我蓦然惊心,握在手里的高脚酒杯竟然抖了两下,险些没将酒洒了出去。波尔多红 酒真还有些后劲,我差不多已经将一瓶喝了个尽干,头有些小晕。我眯缝着朦胧的眼慢 慢上移,没敢移的太快,心里着实有些紧张,不敢一下子移到她的脸上,有些怕,怕会 失望,所以,只是极缓慢的上移。先是她的腰,还行,不细也不粗,尔后是她的胸,不 高也不平,最后是她的脸。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不算特别漂亮,但比较青春,最多也 就二十六七的年纪,只是那双眼神与她稍显稚晖的面相有些不大相称,有种历经风尘的 味道,隐隐射出一股悻愤与不恭。 是她吗,心有千千结?!我禁不住悄悄扫视了一眼吧间,见有两三张台面依然闲空 着,说明她就是冲我而来的。但是,我却似乎找不到那种似曾相识一见如故的感觉,感 觉总有些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倒底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却无法弄得清楚。我当时好象 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点点头,示意她坐下,尔后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说:“来点吗?” 她撩起风衣斜依在椅背上,伸手将几乎一滴不剩的空瓶子拎起来睃一眼后,很内行 地说:“波尔多,葡萄酒皇后。”说完拿眼乜向我,似乎在问:我说的对吗?不介意就 再来一瓶好啦! 吼吼,她还挺牛,只用眼神就把我彻底摆平了。我眨眼点头,酒味熏熏地哼了一声, 脸上立时腾起一股肃然起敬的神情。因为她让我想起一句致理名言:一般的女人不懂酒, 懂酒的女人不一般。于是我朝服务生做了个手势,气势很盛,一下又要了两瓶,这比较 符合我一向不服软的个性。服务生微躬着身子将酒轻放在台面上,我示意服务生将两支 高脚杯整个倒满,尔后我将杯子端在两眼之间,透过腥红的酒液有些迷蒙地看着她,有 些挑衅的味道。 她嘴角处微微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比他妈的我更显得玩世不恭。只见她用拇指 与食指缓慢托起杯子,朝我杯子轻轻磕了一下,轻微发出了玻璃碰撞的清脆,冰然若定 地说:“Cheers!”然后将整整一杯酒慢悠悠灌了下去。整套动作娴熟连贯,一气呵成。 当她很优雅的将杯口最后倒转过来的时候,我有些蒙了,想不到她还真不怯场。 但蓦然间,我终于明白什么地方不对劲了。是她的口音,还有她那种玩世不恭的说 话方式和语气。尽管她身着淡淡的紫衣,也说一口很纯正的普通话,但一定不是心有千 千结,心有千千结绝对不会是这副,凭直觉我敢这样肯定。于是隔着杯子我再次打量这 张陌生的脸,很仔细地打量,心里在想,她是什么人? 当然,我很快就悟出她应该是什么人了,只是不想点破。干吗要说破?说破对我并 没有什么好处,不说破反而会增加一些趣味。我这时候难道不是很寂寥吗?很孤单吗? 很无趣吗?很委屈很受伤吗?谢天谢地,刚见她的时候幸亏没脱口叫出心有千千结的名 字。 “干吗怪怪地看我?”她歪着脑袋问,很好奇的模样。 “在想一个人。”我慵倦地答道,同时将她的杯子斟满酒。 “谁?” “你。” “喔?”她定定地看着我,有点出乎意料。 “我在想,上帝怎么就知道我今晚很寂寞,真不愧万知万能啊!” “知道上帝怎么告诉我的吗?”她身子稍稍前倾,压低了声音说。 “怎么说?!”我也稍稍前倾身子,诧异的看着她。 “他老人家告诉我,应该去拯救一颗行将堕落的灵魂!” “是吗?哈~~那就为上帝干杯吧!”我苦涩着将酒一饮而尽。那时候,我想自己已 经完全不愿意再去想什么心有千千结了。真的好想堕落。 两瓶酒很快被喝的一滴不剩,我感觉脸上有点发烫,眼睛有些发涩,如果不是昏暗 的光线遮掩着,她一定会清楚地看到我眼里布满了道道血丝。我晃晃地向服务生招了招 手,埋单。然后又晃晃地立起身,醉眼朦胧地盯着她说:“走,让我们一起拯救灵魂!” 哈~~口气就像对甩不开的情人说。 我想自己真的是有些醉意了,不是那种真正意思上的醉,是一种想要的沉沦,一种 自我的麻醉。我拉着这女孩的手回到客房,原本是为了心有千千结而预留的房间,可是 相拥着与我进去的却是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让我有些莫名的失落。我两手扒着这 女孩的肩,准确说是几乎趴在她的肩上,我想把她撂在床上,但是一个踉跄却把自己闪 在了上面。我大字朝天躺在软软的席梦思上,大口大口的捣气,而且明显感觉血在往头 上奔涌,太阳穴在突突的狂跳,似乎有种邪恶的欲念在向我招唤。于是我慢慢睁开慵慢 的眼,我看到这女孩双手交叉立在我的脚前,嘴角处撇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微笑,正漫不 经心地打量着我,眼里同样喷射出邪恶的欲念。 “宝贝,难道不想拯救我这颗堕落灵魂了吗?!”我用眼斜睨着她,拍拍床铺说。 “哼,上帝的旨意怎好违抗,可是你行吗?我看你已经醉了!”她鼻子哼了一声, 趴过来俯在我身边,挑衅样的耳语道。 “哈~~醉了?我醉了吗?!”我趁势一个翻身,猛然将她压在身下。可能翻的猛了 点,我感觉气息有点喘,喘的厉害。我骑在她的身上,她的风衣本来就没有系扣,经过 一个翻身,风衣正好就完全地敞开了,露出一件竖领的米黄色针织绵内衣,没扣。该死,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了。可是我又不甘心,于是我开始转移方向,去解她的 皮带。整个过程,我似乎是带着种泄愤的冲动,粗暴的野蛮。她的皮带很细,也很精致, 当我终于解开那该死的皮带,暴露出里面半透明淡蓝色内裤的时候,我的双手突然间却 无法控制的有些微微颤抖。 我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眼前就是唾手可得的诱惑,人性的本能欲望也 在不停歇地驱使着我,使我按压不住那种邪恶的冲动。可那时候,我就是下不去手了, 感觉猛然有些极其倦怠的困厄。并不是说自己多么的高尚与纯洁,会后悔受到道德与良 心的谴责,千百万别往这方面想,我太了解自己,牙根就不是这号谦谦君子。那一刻我 之所以犹豫迟疑,完全是因为无意间看到了这女孩眼中流露出的冷漠而不屑的眼神。那 眼神是这么样的似曾相识,啊,想起来了,极其酷似龚玉倩的眼神,冷漠中透射出隐隐 的蔑视。我讨厌这样的眼神,它令我沸腾的血液蓦然颓废,使我昂扬的斗志嘎然僵硬。 于是我就像一个正在冲锋陷阵的勇士,突然中弹,轰然倒床。 在黯然倒下的瞬间,我看到女孩极其轻蔑地挖了我一眼,挖的我无地自容,恨不能 立马找条地缝钻进去。 女孩儿缓慢地坐起来,鼻子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并习惯性地晃了晃脑袋,可是她 的头发特短,完全是二男头式的发型,所以并没有长发飘飘的感觉。之后她离开床,背 对着我将衣服裤子整理好,然后一声不吭的就朝房门口走去。 “等等。”我像受了极大污蔑的愤然叫住她,然后迅速将整个身子翻转过来,从衣 袋中抽出几张老人头重重拍在床上,说,“你的报酬。”我不能让她轻视我。 她站下并转过身,满不在乎地睃了一眼我拍在床上的老人头,一脸的不屑,冷冷着 冲着我说:“你把本小姐当什么人了?” 我禁不住一愣,狐疑地看她,心里止不住打起了小鼓,心想,难不成是我看走眼了, 她不是想象中的那种女孩子?心里虽是这样想,但嘴上却在强硬地辩解:“女人呗!还 能当什么人?” “还明白我是女人呀!既然知道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我们难道不是平等的吗?如 果你需要,我可以埋单!可是,在我眼里你却不是个爷们,而是一个废物!”最后两个 字她几乎是由牙缝间挤出的。 妈的,她竟敢羞辱我!哈~~废物!老子是废物吗?我猛然感觉自己血压在一个劲的 上蹿,蹿得我眼冒金星。于是我像一头无比愤怒狼,一挺身打床上弹了起来,一个大跨 步冲到她面前,拎鸡仔一样将她拎起来撂在床上,然后呲着牙饿狼般朝她扑了过去。 “站住!”她一声并不高昂的断喝,却透出武断的威严,令我饿狼扑食般的架势嘎 然止住。我见她站起身,冷冷对着我说,“告诉你,本小姐从来就只给人一次机会,你 已经没机会了!”说完,径直打我面前走了过去,头也不回。之后我听到拉门的声音, 然后又听到哐当一声,门被摔的山响,震得我头直发晕。 哈~ 哈哈~~这世界到底怎么啦?都他妈疯了!我苦涩着狂笑两声,一头栽倒在床上, 不知道是该骂这个发神经的世界,还是骂我自己。 第二天,我起的特别早,打算用过早餐后就立马回去,因为那里已经不值得我留恋 下去了。走出宾馆,一缕明丽的阳光迎面射来,让眼睛有些微微的干涩、发胀。慢慢走 下台阶,心情沉沉的有些心不在焉。但是打开车门的刹这间,我还是有了些犹豫,停顿 了片刻,并下意识掏出了手机,我想给心有千千结挂个电话。但是翻开机盖,却又不知 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啪”的一声又将手机重重合上。同时,我抬头看了一眼银碧色的 天空,突然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见他妈大头鬼去吧!然后拉开车门,一屁股砸在车 座上。我想宋波那时候如果在场的话,一定会心痛的将我耳朵拧下来不可。可是我却管 不了那么多了。 别了,我溜溜觊觎的地方!别了,让我伤心而且险些铸成人生小错的地方!别了, 我的网恋情人!你他妈涮人趄有一把刷子!我酸溜溜地这样想着,脚下一使劲,A6就如 离弦之箭立马飞驰而去,而我,却毅然决然再也没有回头。 可是,当A6气呼呼将驰离那座城市即将驰上高速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我 想那种时候只有一个人会打我电话,就是宋波,他一定是担心他的车。手机就扔在副驾 座上,我没接,依然玩命般的向前飞驰,我似乎又猛然找到了在心情不爽时候飙车的感 觉。铃声响过8 遍,断了。几分钟后又再次响起。催命呀!我心里骂了一句,同时瞄了 一见哇哇狂叫的手机,没理。哼,我倒要看他固执到什么时候!老子心情不爽,就是不 理,看回去你小子能吃了我? 但是,当铃声响过6 遍的时候,我有些心烦了,一脚将刹车踏下深渊。A6发出一声 痛苦的呻吟,在高速路前刺下两道黑长黑长的眼泪。我一把抓起手机,准备作雄狮怒吼 状,可当我看清号码之后却禁不住愣住了。是她,心有千千结。 说实话,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心有千千结打来的,因为对她,我已经不抱任何信心 与希望了。天啦,怎么办?接还是不接?不接,意味着日日夜夜的牵挂从此恩断情绝, 实实在在有些割舍不下。接,明摆着是拿咱当羊肉一回回的开涮!我犹豫着,迟疑着, 心想,这个时候她还会给我讲些什么了,无非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解释罢啦。但我最终还 是接了,在最后的一刹这,有些情不自己。 “是你吗扬帆?对不起,因为有要紧的事无法与你联系,你不会生气吧?”她急切 而略有歉意地说,尽管很是焦急,声音却依然柔美,让我所有的委屈与气恼一下就消去 了一半。 但我也只是原谅了她一半,有要紧的事也还说的过去,但怎样就无法联系了呢?又 不是在原始社会。所以我没理她,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我……我已经到了,你还在吗?”她问。 唔?!很是出乎意料!真的还是假的啊,别又涮我吧?有点不敢相信了!不过,我 还是相当惊喜,追问道:“眼下你在哪?”我想,甭管是真是假,一会儿就见分晓。 “滨湖南路你知道吗?这里有座展览馆,你方便过来吗?”她说。 “好,等着我,这就过去。”我很干脆地说。挂断手机,然后将车掉转头,一脚踏 向油门,于是,A6发出一声无比兴奋的长啸,向南飞驰而去。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