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滨湖南路的方位我大致有印象,只是有些模糊。不过不要紧,小时候,老妈就经常 教导说:鼻子底下就是路。鲁迅好象也说过一句类似的话:世上本没有路,踩的人多了, 便成了路。哇噻,想不到俺老妈竟有与伟人一样的大智慧啊~~~ 按照老妈的秘笈指点,停过3 次车问过7 个人之后,终于找到了位于滨湖南路上的 展览馆。展览馆好象正举行一个什么展览仪式,长条的横幅、竖幅,还有两边的彩旗, 冽冽地展示着,挺招人眼球。我注意看了一眼,横幅上好象写着弘扬中华文明的什么瓷 器展。我到的时候,仪式像是刚刚结束,许多人正簇拥着向馆内涌去,另外还有一帮工 作人员正忙乎着向路人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宣传单。 在人来熙攘的人群中,我尽量将脖子伸出老长,一直在人群中寻觅这个身着淡淡紫 色的神秘女人,可始终没有找到,有些失望。于是我掏出手机,想问问心有千千结在什 么具体位置,但转而一想,或许她进展览馆了呢,干吗不进去找她,兴许远远就能偷窃 到她到底什么模样——压根没指望她沉鱼落雁,过得去就算对得起我了,但要真给猪八 戒二姨妈一样模样,咱也不能硬撑着,赶紧悄悄进入战略大撤退。如此一想,我也就不 再心急火燎啦,开始慢悠悠寻找车位。开展仪式可能来了不少各界专家领导,停车场泊 满了各种规格的高档轿车,多数是国产。别以为这些官员不想坐进口的,他们内心其实 特想,只因为中央有了明文规定,他们怕以身拭法才没敢坐。我边找车位边这样想。好 容易溜边找到一个车位,旁边却很馋眼地泊着一辆下线不久的 LS430凌志,打眼一看就 知是专为女士们打造的,线型特棒,新潮,时尚,冷艳艳的银灰色折射出雍容的高雅与 华贵。我极其羡慕地绕着凌志转了仨圈,看看车牌号,巧啦,竟然和我来自同一座城市, 只是可惜了不认识车主人,不然真想上去感觉下它全新的驾驶理念。 心里因为装着这个让我欢喜让我忧的心有千千结,也就没心情过多留恋这款凌志, 只趁着四周没人注意,赶紧抓机会在倒车镜上审视一下自己的仪容,马马虎虎,还挺精 神,这让我比较满意,禁不住对镜挤出一个贼眉鼠眼的微笑,并极快速的做了个胜利者 的V 字造型。我晕,为了会见心有千千结,都快把我折腾死了,我自己都记不清第几次 为她审视自己的仪容了,只是不知道为了我,她会不会如此上心? 揣着一颗迫不及待的心,一口气跑上至少60级的台阶,喘的不行,有点上气不接下 气的窒息感。待心平气缓了,才慢悠悠踏进展览馆。展厅很大,而且参观者也特别多, 男男女妇,花花绿绿,挤满了展览大厅。哪去找这个身着淡淡紫色的女人呀!该死,她 真把我害苦了,心里窝火的很,得用冰下下火,所以,我打算见面之后让她给我买冰激 凌,得买整整一火车。 随着人流,我仔细搜寻了两遍,眼睛都望疼了,还是没有,甚至保安都盯上我了, 以为我想怎么着了,气得我牙痒痒,干脆不找了。我想我还是应该多一些耐心,多一点 人模狗样的谦谦君子相,别总露出一副火燎屁股似的猴急相才对。俗话不是说吗,心急 吃不了热豆腐,也该是咱晾晾她的时候了,让她也着急上火一回。于是,我开始跟着人 流装模作样地浏览各式各样的瓷器展品,别说,看着看着,还真就投入进去了,而且很 快就被那一件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深深吸引了。 对瓷器我了解不是太多,但也并非完全棒槌,多少知道一点点门道,只不过是一瓶 子不满半瓶子乱晃罢了。在我已有的印象中,现代人多崇尚金银玉帛,岂不知,瓷器文 明才真正称得上是国之魂魄,最能够折映出华夏五千年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在西方人 的眼里,中国是和瓷器紧密相联的,英文的China 既是指中国,也是指瓷器。中国瓷器, 从商代初创始,到东汉时期的日臻完善,乃至明清中晚期的全面成熟,是中国人对世界 文明发展的又一重要贡献。 从历代瓷器的制作工艺和风格看,商周时期是陶器过渡到瓷器的渐进阶段,至西汉、 东汉时期,都还具有一定的原始性。隋代开始出现白瓷,并增强了釉色透明莹润的质感。 瓷器在唐代得到了普及与大发展,特别是唐中晚期的越窑瓷,装饰以光索为主,线条流 畅简洁,纤细生动,胎坯更为精细致密,釉彩更为匀净光润。宋瓷体现出的是优雅秀美 的艺术风格,追求轻松灵动的美感,从造型到纹饰,抒情写意,图案流动率真,富于韵 律,且多为单色釉,色泽恬美自然、柔和纯净。宋瓷之美,虽比不上唐代的恢弘气势, 但优美高雅则过之,清丽洒脱不失挺秀,是不饰重粉、洗去铅华的自然之美。元人在瓷 器上表现出来的是厚重与简洁,造型精练,挺拔舒畅。绘制在青花瓷上的图案,笔意纵 横,酣畅淋漓,气宇轩昂,充分体现了游牧民族旷达质朴、粗犷剽悍的性格,是民族精 神的大写意。明清时代从制坯、装饰、施釉到烧制完成,技术和工艺都远远超过了前代。 明清御瓷,造型规整、端庄、雍容、肃穆,工艺谨严考究,图案缜密繁华,表现形式更 加丰富细腻,明确具体,浓妆艳抹不失庄重,色调清朗不失富丽,花团锦簇,异彩纷呈, 更注重皇家气派。 各个历史时期的瓷器一起向我眼底扑来,五彩纷呈,令我眼花缭乱,视野大开。最 不虚此行的是,在这里,竟然让我看到了被瓷器界称之为“姐妹瓷”的青花釉里红。说 它们珍贵,是因为它们几乎同时惊现于距今700 百多年前的元代。在国内,传世的釉里 红极为罕见,据国内已发表的著录显示,元代遗存下来的釉里红就只有30多件。我所见 过的釉里红,一件是江苏吴县出土的釉里红拔白龙纹盖罐,一件是在北京故宫博物院收 藏的釉里红拔白划花兔纹玉壶春瓶。而这次,我一下就撞上了三件,一件是景德镇窑釉 里红飞雁衔芦纹匜,无标示价;一件是青花釉里红开光楼花盖罐,依然无标示价;有标 示价的一件,为钴蓝釉白龙纹梅瓶,标示价近300 万,并附有说明:非卖品。件件都是 稀世珍宝,我禁不住吐了吐舌头,咂了咂嘴。有价无价暂且不论,仅是那光彩夺目的质 地,精湛绝伦的工艺,就禁不住让人为我们古老的传承文化拍案叫绝。 当然,这还只是呈现于眼前的表层现象。我曾听一位老瓷器艺人如是评说瓷器文化 的沉重。他说,中国陶瓷艺术的漫长历程,不仅仅是反映出每个时代的工艺水准和艺术 品味,折射出历代文化、经济、政治、民俗的印记,而且,每一件精美瓷器上都烙印着 一颗颗悲欢辛酸的不朽灵魂。过去听那位老艺人讲这些道理,多少还不大信。但看过这 次展览后,我信了。 能够在古老瓷器中感受中华文明的灿烂传承,应当感谢心有千千结的独具匠心,果 然与众不同,连幽会网络情人都一定要沉润于千年历史积淀的氛围中。哈~~其实我知道 她的真实用意,她恐怕是在有意回避我精心策划的圈套,专门挑个人多热闹的地方,让 你不敢存有丝毫的非念,甚至于连手都不敢轻易碰她一下,一看不来电,赶紧闪人。逃 起来也方便,转身就是茫茫人海。多么的恶毒,佩服,佩服! 可是,逛了这么老久,仍然不见那个淡淡紫色的出现,这家伙究竟躲在什么鬼地方 呢?说是不急,其实心里还真有点像热锅里的蚂蚁,火烧火燎的。天哪~~~ 刹那间我突 然醒过神来,她会不会是在馆外等我呀?我赶紧掏出手机,果然有3 个未接电话,都是 心有千千结打进来的,因为人多嘈杂声,没听到。我赶紧回拨过去,一样,没人接听。 我想我不能再傻待在展厅里了,于是,握了手机就急忙忙往外走。在展厅出口处,手机 突然又响了起来,是她,心有千千结,但是,我刚要接听的时候,线又断了。我怔了一 下,还是决定往外走。可是刚一迈步,一声柔柔的轻唤却使我嘎然止住了脚步,木呆呆 立在原处,动也不能动了。那声轻唤就像是在我身后,就像是在我耳畔,使我听起来更 像是一声极其脆响的炸雷。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如同一个流亡的通缉犯,猛然有人身后 端枪抵在腰间,大喝一声:站住,不许动,举起手来! 那一声轻唤就只有两个字:“碧海。” 但正是这两个字,却像如来佛使了定身法样的,令我一时间呆若木鸡。操~~我果然 就听话地站住了,动也不敢动了,就差举起双手缴械了!我知道是她,心有千千结,一 定是她!因为在那个陌生的城市,不可能那样巧就有人认出我来,即便认出也绝无可能 叫出我的网号,从叫法上就可以看出心有千千结在细微处的用心,她叫的是碧海,而不 是扬帆。 我相当奇怪,在那种嘈杂中怎么就一下分辨出了她的声音,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天哪~~总算是等到这神圣的一刻了,就像是备受压迫的劳动人民终于盼来了共产党,盼 到了翻身把歌唱!哈~~真他妈不容易! 正因为幸福来之不易,说老实话,那一刻我有点莫名的紧张,拼命想控制自己陡然 僵硬的躯体,想尽量放松下来,可是控制了足足10秒,依然无法完全松驰下来。但我又 必须去面对她,正视她。我强迫自己转过身去,转得特慢,有些艰难,有些僵硬,有些 机械,周身上下还有些微微地发紧,说清为什么,仿如空气都变成了束缚人的绳索,有 种要窒息的感觉。我晕,我不知道自己原有的洒脱都死哪去了,那一刻,真他妈像是初 登舞台的小丑,在聚光灯的强烈打照下,显得是那么的猥猥琐琐、胆胆怯怯。 我转过身,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终于看到了她,一身浅浅的淡蓝,不是紫,但我 想那应该就是心有千千结了吧,我不敢肯定。那时候,她就笔直地立在距我五六步远的 地方,如同一片平静的湖面,透视出几分雅致,几分妩媚,几分淡定,几分平和。她双 手合拎着一只精巧时尚的笨白色女式软包,吊吊地垂在她的双膝前。她的脸型窄窄尖尖 的,偏瘦,如同她单薄而弱不禁风的修长躯体。 “叫我?”我在距她一小步远的地方,挑了挑眉,投石问路般的问,很死板。但为 了掩饰内心的紧张,我手里不停把玩着手机,一来是故意要作出一副漫不经心吊儿啷当 的德性,让她感觉我很无所谓,二来也想让她看看清楚,我刚刚接过一个电话,没接住。 我需要确定她的身份。 “我叫碧海,你是谁?”她相当谨慎地审视着我,一如网上的矜持。但我却看不见 她那审视的目光,因为她戴了副深灰色的墨镜,将她那扇心灵之窗悄然蒙上了。因为看 不见,所以我无法猜度她当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身份终于确定下来了,她应该就是心有千千结了。原来也曾设想过,我们的会面应 该像影视或文学作品描述的那样,有一些意外的惊喜才对,因为她确实给了我一个出乎 常规的意外。 来之前,我就一直在瞎琢磨,心有千千结究竟长什么样。当然,我很企盼网络给我 送来一个灿若惊鸿的美女,并使我们之间产生一段山呼海啸般的浪漫激情,便是回归理 性,我又不能不认同网络无美女的常规定论,所以我想,只要不像猪八戒二姨,就足以 大念阿弥陀佛了。出乎意料的是,她比猪八戒二姨强多了,大概可归属于嫦娥家的什么 亲戚。我必须承认,她的确很漂亮,无论面相、身材还是肌肤都令我眼馋心动,岂止是 一般的心动,简直就是心灵的颤抖,她令我对“网络无美女”的说法有了重新的认识。 怎样来描述她呢?娇媚清秀有点太俗,羞花闭月有点太滥,而一般性的具体描摹又 显得很是苍白,黯然失色,尤其是她那内在的婉约气质更是无法形容。我只能比较概括 性的写出她当时留给我的总体印象和我内心那种极具震撼的感受:她有着大家闺秀般的 韵味,有着小家碧玉样的秀色,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却又难以遮掩自然古典的 端庄。如果让我打个比方,她更像是从20世纪30年代深宅大院中走出来的一位古典美人, 历经时代的洗礼,已基本完成了与时代的融合,在已存的娇羞妩媚中烙上了几分时尚的 元素。她的美,她的媚,她的含蓄,她的矜持,足以令大多像我等色迷迷又格外挑眼的 男人想入非非,又不敢轻易靠近。正因为如此,所以令我不能惊喜过旺,无论是心底还 是表面。表面的不惊喜是装腔作势拿捏出来的,心底的不惊喜,则完全因为她过于的矜 持。我晕,这样的女人,还指望摩擦出山呼海啸的浪漫激情吗?怕是连朵小小的浪花都 难以指望了!我多少有点不入情理的失望。 虽说有点莫名的失望,但一瞬间,我还是试着想把手伸过去,很想模仿周恩来与尼 克松当年那次划时代的握手。我记得周恩来当年是这样对尼克松说的:你的手伸过了世 界上最辽阔的海洋来与我握手。哈~~我想握住心有千千结的手对她说:不要说你的小手 冰凉,因为你的手和我的手,终于跨越了时空,跨越了虚幻,在现实中握到了一起。 很遗憾,我最终却没能将手伸过去,我担心她不会很大方地伸出她冰凉的小手。我 们似乎都有些拘谨。于是,我想尽量用俏皮的语言来打破那份尴尬的局面,营造一个比 较轻松的交流氛围,可一时间,我却怎么都幽默不起来,我的喉结在不停的蠕动,像有 什么东西卡在其间,难受。好容易挤出一句,却是带了些许不满的责问:“怎么不去约 定地点找我?”操~~一点都不自然,更甭提浪漫了,自己听着都特别扭! “我……我刚到。”她有些抱歉地说。 她当时很诚恳的态度让我有些相信了,我也知道展览馆斜对面就是长途客运站,我 想她可能是搭班车来的,因为人生地不熟,下车后不知道该怎样转车。我不能以自己的 方便去衡量别人的难处,所以,也就没再追问是什么原因让她不能按时赴约又不给我电 话等等诸如此类的疑问。不过,这也怪她,当初约定见面的时候,我曾经征询过她的意 见,问她要不要搭我的车一道走,可被她拒绝了。后来我想想也对,要是那样,还来这 鬼地方干嘛,不多此一举了不是,嘿嘿~~人往往都是一天三迷。 “找地方聊聊吗?”我偏着脑袋看她,并向人来熙往的展览厅里撒了一眼,用眼神 告诉她,那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 心有千千结微微颔了颔首,嘴角处不易察觉的牵动了那么一下。尽管我不清楚她那 一下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很牵强地回敬了她一个皮笑肉不笑,不是不想肉笑,实 在不知道怎样肉笑了。笑过之后,我转身向外走去,很机械地迈出第一步,接着是第二 步,第三步的时候,我感觉双腿才像是回到了自己身上。走下台阶的刹那间,我回头乜 了一眼身后,我想心有千千结应该是跟上来的,看过之后,才知道她虽也跟着在走,但 走的很迟缓,很犹豫,离我很有些距离。于是,我收回已经迈下台阶的那只脚,等她走 近。 “放心好啦,我一般不贩卖人口,风险太大!”等她靠近,我半是调侃半是讥讽的 冲她说,目光却是撒向前方湛蓝的天边。 或许这话起了作用,她不再故意掉我老远了,但也总是与我保持着一小步的警戒距 离,始终不与我走在一个平行线上。 离车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与心有千千结见面之后,我感觉 气氛始终有些沉闷,不像当初想象的那么有趣,于是我就想找机会打破这种沉闷,我不 喜欢沉闷。在快步走近车前的同时,我用遥控器打开了车锁,尔后快速蹿至副驾座门前, 并尽量伪装成还算有风度的绅士,拉开车门,转过身,歪歪着脑袋直视着心有千千结, 很放松地绽放出了极其灿烂的笑容——我靠~~~ 终于是皮笑肉也笑了! 我歪着脑袋,咧着嘴,微笑着直视着心有千千结。我已经作好了准备,打算在她走 近的时候,作出一个老派绅士应有的礼节,就像20世纪初期西方绅士们在正规宴会上礼 待女士的那种风范。 “对不起,我……我也驾车来的。”她声音轻轻柔柔的说,做错事样的微微耸了耸 肩,满脸的歉意,尔后向旁边那辆凌志走去。 狂晕~~那辆凌志是她的呀!那一刻,我几乎不能相信了自己的眼睛,也无法想象自 己是种怎样的反应,有点震惊,有点发傻,还有点发呆。假如当时有面镜子放在眼前的 话,我相信一定可以清楚地看到,一片沉沉的阴霾正打我脸上飘然划过。我靠~~怪不得 第一眼见到那辆凌志的时候,除了羡慕之外,内心多少还有些不怎么舒服呢。该死,那 时候我牙根就没有细想过,也根本想象不到那辆凌志会是心有千千结的坐骑,我想,如 果当初有哪怕只是一丁点的闪念,自己也不会表现得那样自以为是,那样的率直轻狂。 且不说心有千千结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打肿脸充胖子,借了车出来炫耀,单就装备而言, 那辆凌志可是比A6牛B 多了。两部车摆在一起特别的扎眼,内行人一眼就分出了高低, 无论性能,款式,名望,气度,光泽,都把A6踹下去了一大截。哈~~更可笑的是,之前, 我竟还得意洋洋打算用这款老爷车大肆炫耀呢! 最最可恨的是,心有千千结竟然流露出了歉意的神情。我不知道她为何要流露出那 份歉意,干吗一定要流露出那份歉意?她应该装着什么都不明白才对!要知道,男人都 是死要脸面的。她一定不能明白,正是她那一瞬间表露出来的歉意眼神,却给了我一次 无比沉重的打击与摧残。 那一刻,尽管我有些失落,有些莫名的失望,但桀骜不驯的本性注定不会让我把那 种失落与失望明明白白地表现在脸上。为表明我的若无其事,我不置可否地冲着蓝天吹 了一声悠长的口哨,接着还很悠闲地哼了一段《追捕》的主题背景音乐。我不再看她那 张戴着墨镜的漂亮面孔,但我却忍不住在想,在猜测,那墨镜背后会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眼睛里又会是怎样的眼神呢?常言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话没错,其实,眼睛也是 美丽的窗花,人的美丽程度,一半当归功于眼睛。但由于看不到她的眼睛,所以我很讨 厌那副墨镜。我哼着“啦呀啦”的曲子绕到另一面,拉开驾驶室的门,但没有立马上车。 那时我看到她打开随身的坤包,由包中掏出一副精巧的摇控器,轻轻一按,伴随着两声 空灵般的和弦音,车锁被自动打开。之后就见她拉开驾驶车门,但也没有立即上车,似 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过脸看我,嘴角间微微牵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可最终却 什么也没说。但那一丝微微的笑容,似乎又像是在向我发问:我们去哪儿? 我明白她了的意思,但那一刻我也有了些犹豫。是呀,去哪儿呢?原先的计划都已 经泡汤了,房间退了,再回头恐怕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味道。走出展览馆的那会儿,我也 考虑过同样的问题,我以为我们一定会同坐在一辆车上,我的车,我们一起兜风,一起 聊天,在说说笑笑中也许就会寻找到一个适合我们静静喝茶聊天的场所。但是,那时候 我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环节,她带了车,所以,那样的假设就存在着现实的阻碍,我 们必须各驾各的车才能一起同行了。可以,我又不能有太久的迟疑,她那么样的看着我, 我想我必须立马拿定主意了,谁叫咱是爷儿们呢!于是我歪着脑袋想了那么一会儿,尔 后眼珠一转说:“莲花湖喝风去!” 哈~~爷们就得像个爷们,我说的挺干脆。我不知道她是否同意,她好象是颔了颔首, 但我已经上了车。我将车门轻轻带上,没敢重带。我清楚在第一回合中我是明显处在了 下风,得收敛一下已有的轻狂。尽管很明白,但潜意识中还是有点不大自在,有那么一 点点莫名的沮丧。我相信男人是死要脸面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想把脸面撑得满满的,所 以,在她转身上车的一瞬间,我竟然莫名其妙打开了车窗,冲她吼了一句:“嗨,跟紧 着点,跑丢了可不关我事儿!”言罢,我一踩油门,车就像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此前因为多次光临过那座文化名城,对莲花湖一带也比较熟悉,一个相当休闲的幽 静场所。因为路况相对于心有千千结更熟悉一些,我几乎是玩了命地踏踩着油门,真像 是要与凌志一拼高低似的,疯了一样往前窜。当A6终于在莲花湖畔嘎然止住的时候,凌 志才刚刚驰进我的视野。我下了车,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关的很重,仿佛出了一口恶气, 尔后依靠在车旁傲然注视着凌志的跚跚临近,很有些胜利者的姿态。 当凌志缓缓驶入石条铺就的停车场,最终停泊在我身旁的时候,我很期待心有千千 结立马下车向我走来。可是,她没有下车,而是安静地坐在车内,目光注视着前方,想 心思一样的神情。于是我走过去,将双肘交叉伏在她打开的车窗上,由于离的很近,我 可以窥视到她墨镜后面一小半的眼睛。因为看得不是很真切,我想,那应该是一双杏仁 般的眼,有些细长,透着一袭朦胧的美。这时候我才发现,她的目光原来一直停留在那 一片秀色盎然的莲花湖上。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值初夏季节的莲花湖的确很美,宛若少女清纯的眼眸, 静谧,安然,恬淡。那一片片宽大碧绿的荷叶蓬蓬勃勃展开在宽阔而平静的水面上,其 间镶嵌着白色的、粉红色的荷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着,舞蹈着,更为湖面凭添了许多 妩媚。碧叶花红间时有游船穿梭,时闻游人嬉笑,让人不由想起王昌龄那首《采莲曲》 来: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虽然不见 当年的采莲少女,但游船上那些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笑脸,随风飘飞的朗朗笑声,五颜六 色的红绸绿裙,一样将《采莲曲》的诗情画意演绎的生动活泼,饶有情趣。 “真美啊!”心有千千结呆呆望着莲花湖心驰神往地轻叹道。是的,那时候的莲花 湖真的很美,特别的妩媚。尽管此前我已经多次见识过莲花湖的美,可是心境不一样, 景色也就显示出不同的美来。 “什么?!”看着她墨镜后那一小半杏仁眼,我有些犯迷糊,心想,她不会没见识 过这莲花湖吧?我猜测她一定是来过的,可我说出的话却完全变了味道。我调侃着说: “可别告诉我,没吃过猪肉,连杀猪也都没见过吧?” “去!”她用那一小半杏仁眼白了我一眼,很愤慨很愤慨的状态,仿佛面对一个不 可理喻的乡巴佬儿,将她那份美好心境整个给破坏掉了。在狠狠白了我一眼之后,她拔 下了车钥匙,连我和车门一起推开,下车,关门,上锁,一连串的动作之后,竟连正眼 都没看我一眼,径直就踏着鹅卵小路向湖边走了过去。哈,她好象不是约会来了,而是 观光来了,真他妈气死活人不偿命! 她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很无奈,感觉像是侍奉皇后的太监。她走的极慢, 极小心,怕惊扰了莲花湖似的。跟着跟着,冷不丁就听她轻言轻语来了这么一句:“出 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果然不虚君子之名!” 我愣了一下,心想她在干吗?我心里有点嘲嘲地想笑,呵~~可是够附庸风雅的哈! 但我却没有笑,我知道她给了我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一个供我买弄的机会。于是我哼 了一声,紧步上前,走在与她几乎平行的位置,接了她的话音,摇头晃脑地买弄道: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莲之爱,同予者何人?”接完这句, 感觉还不够味,于是又加了点自创的调料说,“唉~~莲虽君子,可也一样空余清高。就 像周敦颐当年,既不愿随波逐流,趋炎附势,又不能研学陶潜,采菊东蓠下,归隐山居 中,余下,可不就只剩下几句顾影自怜的沙哑空喊了!” 胡诌过后,我有些得意,悄悄瞟了心有千千结一眼,看她作何反应。她果然有些同 感的样子,露在墨镜后那小半只眼角禁不住乜了我一眼,似乎有一些赞许,之后轻叹道 :“是呀,莲虽高洁,却只能独善其身,于家国天下毫无作为。正如谦谦君子普遍存在 的脆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她此语一出,我禁不住脊椎为之一热,真不敢相信,事关家国天下的感叹竟出自于 一个纤弱女子之口,令人刮目相看。我当时就有些发傻,呆立在原处,不知道怎样接她 那句话,直到她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才想起不能犯下冷落她的错误。女人是最怕受到冷 落的,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怕。所以我赶紧踏着她的脚印,紧随在她绰约多姿的身后。于 是,我又听她轻声念道:“浮香绕曲岸,圆影复华池。” 哈~~真高兴她从家国天下的忧思中跳了出来。我最怕别人和我扯什么家国天下之类 的话题,何况面对的是这样一个纤纤弱弱的女人!所以这样说,并不是咱不明白“先天 下之忧而忧”的道理,不肯承担“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义务,更不是胸无“安得广厦 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的鸿鹄之志,只是在时下人浮于事的社会里,在本末倒 置的僵化体制中,有多少人真正忧而天下? 紧贴在心有千千结的身后,从她的脖颈处嗅到了一缕淡淡的香水味,很好闻的味道。 但是,我没敢过分地贴近,怕她有所察觉,况且,我的注意力一时又转移到了她念的那 句诗上。我晕,家国天下倒是不论了,又改惜香怜玉了。我听出她后来的那句是卢照临 《曲池荷》中的一联,赞叹莲花之馨香的。为要证明咱不光是白吃干饭的——她曾经损 我是白吃干饭的,我得证明给她看——于是乎我摇头晃脑的附和道:“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这联是杨万里的名句,专描荷花之色。她不是赞叹莲花的馨香吗? 我对之于荷花的艳丽。 应对之后,我暗暗察觉,心有千千结于不经意间已悄悄斜了我两眼了,虽说不是正 眼,但总算是看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咱真真是喝过几滴墨汁的吼,出乎了她的意料, 横横~~看她以后还敢藐视我是白吃干饭的了不! “有风作飘摇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她随口吟出李笠翁的《芙蕖》,此一联 是描摹荷花美艳姿态的。 我不以为然,想我堂堂著名幼稚园毕业的文学“脖子”会怕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笑话。为了不给男子汉大豆腐脸上抹黑,我与她较上了劲,暗自翻箱倒柜打开所有的记 忆,一时也甭管是描色、喻香或是绘姿的了,是关于荷花的古诗,想得起来的,立马信 脑子挤出来,对上再说了。于是我不顾三七二十八的将王昌龄那首《采莲曲》抢先一步 念了出来。说实话,关于荷花的古诗词,就这首我最熟,熟得跟幼稚园孩子背诵李白那 首《静夜思》样的,摇头晃脑,好不自鸣得意。 “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将归问夫婿,颜色何如妾。”她想也不想,立马将王 昌龄另一首《越女》对过来,而且自喻其花,好生了得!只是听来让我暗自好笑,这首 本应该是对夫婿吟诵的诗,用在我身上是不是适合且不去琢磨,只是挺有点那什么味道。 “叶翠本羞眉,花红强似颜。”我不甘弱,又抛出了王勃的一首《采莲曲》,诗境 是正对应了王昌龄的那首《越女》。哼,哪能轻易就甘拜下风了! 她悄悄又斜睨了我一眼,稍一拧眉,对出王勃另一首《采莲曲》来:“佳人不在兹, 怅望别离时。牵花怜并蒂,折藕采连丝。”好一个“牵花怜并蒂”,用在此时正是恰如 其分。我有点晕,她果然看来读诗多多,博览强记,反应比我快了十倍! 我有点支撑不住了,很想哪位已经作古的家伙快快伸出他骷髅样的白骨爪子拉我一 把。冥思苦想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了南唐中主《摊破浣溪沙》中的一联:“菡萏香销 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她信手拈来,对出《古 诗十九首》的一首。 我狂晕,我知道此时自己已经“江郎才尽”了,当时的感觉,就像在饭店用餐之后, 翻遍了内外所有口袋却是一文不名,好不尴尬!我怔怔而有些恼羞的想,早知如此,和 她对什么荷花诗啊,不如闭口缄默得了,还可装腔作势的作高深莫测状。这下好了,脑 袋一片空白,什么诗呀词呀一概想不起来了,只剩下头晕了。 我低眉顺目地垂着头,有些郁闷,而她似乎还意犹未尽的样子,接着又吟出了《长 安秋望》中的“红衣落尽渚莲愁”,《华山说》中的“华山上有池,生千叶莲花”,最 后竟然连屈老夫子的《离骚》都搬出来了,“制荠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我靠~~平时总感觉自命不凡,以为脖子粗的跟个“脖子”(博士)似的,这下可现 眼到家了,人家脖子上缠了块抹桌布——整一个“脖子厚”(博士后)!我不得不甘拜 下风了,苦瓜一样的脸惭愧的如同落败的斗鸡,眼睛红红,脸也红红,像涂了一层淡淡 的胭脂红。 “能对上我这么多,已经很不易了!”心有千千结回头冲我莞尔一笑,大有慈悲为 怀的抚恤味道。 狂晕~~~ 想不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她笑的模样,很妩媚。只是不知道这莞尔 一笑的成分中,有多少是在夸我,又有多少是在嘲我。我知道她是在宽慰我,不过,这 份宽慰真他妈比明摆着的蔑视更让人痛苦万万倍,还不如干脆利落的损我一顿来的更加 痛快。原以为对古诗词相当熟悉,不曾想,轻易就败在她小丫头片子口下了,可谓英雄 一世,狗熊一时啊! 幸运的是,这时候我们刚好已经走到了湖边,令我稍稍放宽了心。湖边停泊着一些 空置的游艇、快艇,还有很小的木船。那些空船的主人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有 些船主,干脆就迎了上来,抢着兜揽他们的生意。于是我立马有了主意,用移形大法转 移着心有千千结的注意力,不让她再去想什么该死的古诗词。我说:“嗨,坐快艇看荷 花去吗?刺激着呢!” 我想,心有千千结既然能够脱口呤出那么多关于荷花的古诗词,对荷花一定也情有 独钟,想必会更愿意亲近那些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荷花吧。我猜的没错,她果然喜欢,只 是担心快艇会不安全,说:“坐木船吧。” “好吧,一切照你的指示办。”我说。 于是我们租了条小木船。木船很小,只能够承载两三个人的样子。我一个箭步跨上 去,踏得小木船立马剧烈地摇晃起来。轮到心有千千结上船的时候,她却很是小心翼翼 的,有些怕怕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吟诵诗词的风采。她一只脚先是探了两探,还是很怕, 不敢轻易踏上船板。于是我就忍不住笑她谨小慎微的可爱模样,笑得还挺灿烂,把她笑 的满脸通红。笑过之后,我将一只手伸过去,示意她把手搭在我的手上。她先是犹豫着 不肯。我就吓唬说:“小心湖里有王八,专啃漂亮女人的脚趾头!” 这当然是玩笑话,她自然听得懂,所以就一只手捂在嘴上,扑哧乐出了声,忍不住 的俏皮模样。我第一次看到她活泼可爱的一面,没有任何的伪饰与遮掩,完全的自然状 态,真的是很天真,很可爱,比她矜持的一面更加令人着迷。说老实话,因为她过于的 矜持,在这之前,我原本已经放弃了对她的一切非分之念。尽管她很漂亮,但是我却讨 厌很矜持而冰冷的女人,无论是个性使然,还是装腔作势故作出一副很淑女的样子,都 令我讨厌。但在这一刻之后,我改变了主意。 她终于将一只手搭在了我的手上。我柔柔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纤弱,但并不 骨感,很细腻,很柔软,很光滑,像是幼儿的手。我没有立即将她拉上船去,我想借机 多握一会儿她的小手,并试图感觉她的反应。 或许是因为我握持的时间过于长久了,而且看她的眼神又是那么样的专注,像是要 将她的一切都看透似的,所以刹那间,我发现她白皙的脸上竟然飞起了淡淡的红晕,像 日出东海的朝霞,很有生气,也特别的美艳。我被这刹那间的美艳惊呆了,幸福的有些 发傻。她似乎也觉察出了我异常的神情,有些不满地瞥了我一眼,娇嗔着掩饰道:“拉 我上去呀!” 我从幸福的惊讶中醒过神,将她拉上了船。她上来之后,小木船又开始晃动起来, 她有些立足不稳,于是我趁势揽住了她的腰。她穿着比较单薄,让我能够感受到她腰身 的柔软,再一次嗅到她脖颈处散发的淡淡清香。如果不是她极快速的将身子抽离出去, 我想我愿意一直就这样揽抱着她,握着她的手,闻着她身上的清香,于幸福中慢慢融化。 我们船头船尾地对坐着,她坐船头,我坐在船尾,是她坚持一定要这样坐的,我无 可奈何。我握着一片小木桨,她也握了一片。但开始划船之前,我好象突然想起一个极 其严肃的问题,于是我就歪着脑袋一本正经的问:“嗨,我说,有个非常严肃而认真的 问题,希望你非常严肃而认真的回答。” “是吗?”她突然紧张起来,透过墨镜疑惑地看着我,如临大敌。 “别怕,只想问问你真实的名字,你真名叫什么?”我见她有些迟疑,顿了顿又说, “现在,我们已经由虚拟的网络回到了真实的世界,在这真实的世界里,还叫你心有千 千结,感觉怪别扭的。” “裴莹丽雪。”她犹豫片刻后,用蚊子唱歌样的低音说。 “裴、莹、丽、雪。”我重复着这几个字,感觉好有诗意,只是叫起来别别的。心 有千千结的名字我早已是看惯了,也念顺嘴了,而且也早已经在我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 印,所以念起“裴莹丽雪”这四个字就有些陌生的怪怪感觉,仿佛这个心有千千结的名 字,这个好熟悉好熟悉的名字,会最终被这个真实的名字不经意间就给屏蔽了。 “裴、莹、丽、雪。”我把小木桨插进水面漫不经心地搅拌着,按奈不住又一次念 叨着这几个字,忘记了划船。我心里在想,同样的一人,因为网络与现实的隔离,就出 现了两个完全不一样名字,呈现出两种不同的符号,两种不一样的诠释,一个代表了虚 虚幻幻的网络,一个却是真真切切的现实。但是,裴莹丽雪真得能够完全替代心有千千 结在我心中的位置吗?能够屏蔽的不留一丝痕迹吗?我不知道,因为没有答案。 -------- 红袖添香